[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128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07
第三十二章丨覆車悟真

    “步壁壘之常制,識旌旗之所停。”懷親賦

    劉雄鳴帶去嶢關的兩千多精壯死傷倒是沒有多少,更多的是在一夜之間驚慌逃散,隨他一起回來的只有百餘名親信,十分狼狽。

    拂曉時分,劉雄鳴終於回到覆車山上的營寨裡,手下雖然還剩餘數千人馬,但大都是手無寸鐵的老弱,接下來要如何應對朝廷官軍,已成了劉雄鳴心頭最大的煩惱。

    覆車山上有座浮圖祠,據說是天竺番僧東來傳教時興建的,裡面的桑門早都跑光了,如今已成了劉雄鳴的個人居處。

    小院裡有一棵大桑樹,樹蔭遮地,樹下有一塊巨大的岩石。劉雄鳴端坐其上,愁眉不展的看著北面,此時正是清晨,漫山遍野都是佈滿了乳白色的霧氣。

    在雲遮霧繞的山林之中,隱隱可見無數旗幟藏匿其間,劉雄鳴曾有幸見識過大軍出征,知道朝廷軍隊都有其固定編制,上到將軍、下到都尉,都有其固定的軍旗用以統合部眾、指揮作戰。

    斥候往往窺探敵情,也常用數軍旗的方式估算敵軍數量。

    劉雄鳴在心裡默數著樹林裡的旗幟,得出一個對方至少有三四千人的結論,據說朝廷為了清剿三輔流賊,特意牛刀小試,讓羽林、虎賁兩支禁軍參戰。樹林裡的這支從昨夜突襲一直追擊而來的軍隊,恐怕就是朝廷的虎賁或是羽林吧?

    他正為此出神,一夥人便走了過來。如今遭此大敗,眾人究竟是退是降,都要在今天之內做出一致的決斷。

    眾人剛圍著劉雄鳴坐下,正要開口商量,只見一個部將走了進來,抱拳說:“稟將軍,山下有人說是將軍的舊識,帶了十個人要見你。屬下已叫他們在下面等著,要不要帶他們上來?”

    “這八成是來勸降的。”劉雄鳴並不覺得意外,他扭頭看向坐在一旁身著皮冠黃衣的中年道人:“駱先生,你覺得呢?”

    這中年道人名喚駱曜,熹平年間,妖賊大起,他首先在三輔廣施符水,蠱惑百姓。光和年間,關東有張角兄弟率太平道黃巾作亂,漢中有張修以五斗米道聚集信徒,而駱曜則是在關中教百姓藏匿身形的緬匿法,在深山中躲藏官府追捕。

    隨著朝廷的軍事實力在關中愈加強盛、統治日漸穩固,駱曜不得不低調處事,帶著手下人馬與劉雄鳴匯合一處。

    他看中的並不是劉雄鳴有什麼領袖風範,而是劉雄鳴經營覆車山數載,糧草充足、聚眾數千,大營的位置又遠離重鎮,易守難攻。駱曜試圖借劉雄鳴這面旗幟招攬流民,北據嶢關、南守武關,中間以覆車山為基業,圖窺關中、南陽,以為萬世之基。

    只是沒想到官軍用兵神速,還沒等他們穩固嶢關城防,便趁夜搶關。如今兵臨城下,可著實是難辦了。

    駱曜雖然善於隱匿,但也只能帶人在山裡借助地形躲起來,可現在手下數千老弱,目標那麼大,山裡又沒吃沒喝,如何躲得過追擊?

    正在猶疑之時,下首一人沒有等駱曜表態,一躍而起,罵道:“這些狗賊夜裡殺了我們那麼多弟兄,還敢前來送死!我去宰了他!”

    劉雄鳴把右手一舉,道:“王當!你簡直胡鬧!你真想讓我們回不了頭嗎?”

    那名叫王當的漢子一臉惡相,絲毫不給劉雄鳴面子,猶自吼道:“我等聚眾自守,本就是與朝廷對抗,哪裡還能回得了頭?此僚身邊才幾個人就敢上山勸降,分明是瞧不起我們。我非得宰了他,以振軍威不可!”

    劉雄鳴氣得臉色發青,他對駱曜說道:“駱先生!瞧你手下的人,端的是沒個樣子!”

    “你說什麼?要不是你沒守住嶢關,我等何至於此?到還有臉說起我來了?”王當一步邁向劉雄鳴,面帶不善。

    這話正巧說到劉雄鳴的痛處,他本就因此事而威嚴盡失,正愁沒法子掩飾彌補。沒想到此時卻被王當不留情面的揭了出來,身邊幾個健壯的親信立即站起來,圍在劉雄鳴身邊,兩方人立時拔刀相向、怒目而視。

    其中人數雖以劉雄鳴這方佔優,而論凶悍則是以王當一方為盛。

    遲遲不發一言的駱曜開口呵斥道:“王當,你退下!給將軍道不是。”

    王當終究不敢違逆駱曜的話,極不情願的對劉雄鳴道了不是,便帶著人退下了。

    劉雄鳴見狀,也揮手讓身邊人都散了下去。他為人大度,此時也不再與王當計較甚麼,稍稍平復心境後,說道:“當初先生勸我據嶢關自守,以待時變,或是進取關中、或是退往南陽,只要手中有兵,天下何處去不得?這話可是先生說的,對否?”

    駱曜知道對方這不是興師問罪,而是有的放矢,只是他預判形勢失誤,這才語氣讓步:“本以為遠離三輔,又處在群山之中,朝廷務求修養,當不會為我等勞師動眾。就算來了,我等先行佔據嶢關,修葺固守,彼等也奈何不得。沒想到,還是我料錯了局勢。”

    “朝廷兵鋒非我等可擋,聽說羽林軍要來,我當時便召集眾人,預備歸降。”劉雄鳴緩緩說道:“可你們偏偏不願,說動我的那些部屬,非要與朝廷對抗到底,如今把我推到虎背上,下無可下。”

    駱曜苦笑道:“這次是我的不是,我向你”

    “不、不必如此。”

    劉雄鳴不需要對方的道歉,他雖然性格懦弱,貪生怕死,但並不蠢笨。駱曜不遠千里,攜眾投奔於他,打得什麼主意他心裡大致也明白一些,本來是不願說出來罷了。

    但到了這個存亡關頭,他不得不與對方開誠布公:“我劉雄鳴一介山野匹夫,不想做王侯將相,只是不願見那些追隨我的流民飽受苦難,這才帶著他們藏於覆車山,以逃避這亂世。”

    駱曜聞言動容,拱手說道:“將軍仁義,能得蒙眾人衷心擁戴,在下一直都對此敬佩不已。如今處於危難的時候,正需要將軍這樣的人出面,帶領我們闖出一片生路。”

    “先生說笑了,我哪來的智謀能做到這一切?”劉雄鳴直盯著駱曜,沉聲說道:“我不清楚先生的底細,但我清楚先生與我是同一類人,只是我心裡想著只是這山上數千人的活路,而先生則想的更多。先生是有雄心,是有大抱負的,我劉雄鳴比不得先生,但是還請先生憐惜這些老弱,畢竟他們可幫不了先生實現抱負。”

    駱曜明白劉雄鳴的意思了,他深吸一口氣,放棄了繼續說服對方聚眾頑抗的想法,轉而答道:“那這一次,便就如將軍所願,只希望最後的結果,不會太壞就是了。”

    書中的浮屠祠就是現實中的悟真寺,該寺在西安市藍田縣,其歷史可追溯至西晉以前。隋開皇十四年公元594年,高僧淨業奉詔興建,正式稱名“悟真寺”。隋唐時代,善導大師正是在悟真寺開創了淨土宗,所以這裡是是聞名中外的淨土宗祖庭。寺依終南山北麓,岩崖峻峭,曲水迴環,茂林幽篁,流雲飛瀑,自古即有“聖坊仙居”之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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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丨日出星逃

    “故守善道者,凶路自絕,不教其去而自去守凶道者,言路自絕。”太平經己部之七

    劉雄鳴鬆了一口氣,自從軍中的主戰派差不多都死在嶢關了以後,只要勸服了駱曜,便等於是再也無人有那個實力,能對他打算投降的決議提出半點質疑。

    於是他當即叫人把山下的使者帶了上來,那使者正是帶王昌等人進山的嚮導鄉民,的確是曾與劉雄鳴一同在山中採藥的舊相識。

    那鄉民本來以為此行危險重重、九死一生,卻沒想到劉雄鳴這麼好說話,十分乾脆的就答應了歸降,只是開出的條件是不得傷害無辜。鄉民與隨行的幾名護衛聞言大喜,帶著這個不是條件的條件趕忙下了山,兩方開始正式接觸,商議歸降事宜了。

    而這時駱曜已經回到他的住處,叫來親信王當等人,說道:“此處不宜久留,你們若是想求個安生,可跟著劉雄鳴他們下山歸降,以後或是屯田養家、或是在軍中任職,都比以前的日子要好過。若是不願意,便立即回去收拾,我們等會就從後山離開。”

    王當急道:“這是為何!好端端的走什麼?底下哪怕真的有數千人,我等憑藉山勢與營寨,未嘗不能堅守下去。”

    “眼下人心不齊,此處已成死地,即便堅守又能守多久?”駱曜已收拾好道士常穿的皮冠黃衣,換上了一身輕便的衣著,他斜睨了王當一眼,道:“倒不如跳出去,另謀一條生路。”

    王當不禁罵道:“我就知道劉雄鳴是個怕死的懦夫,這樣的人都有人追隨,真是瞎了眼!”

    他走前一步,在駱曜身邊小聲道:“我等不是沒有機會,就這麼走了,對得起青牛先生的重託麼?”

    王當本來與好友孫輕一樣,都曾是河內黃巾小帥,後來追隨大賢良師的弟子青牛角來到關中,行刺皇帝未果後,孫輕被腰斬於市,唯獨他與幾個力士還跟著青牛角。

    一個月前以董承為首的涼州諸將歸順朝廷,長安城禁制解除,他這才受到青牛角的囑咐,帶著人與信件來尋駱曜。雖然駱曜並不算是太平道眾,但彼此也算有幾分交情,駱曜看了信件,立即聚集手下,與王當一同來到覆車山。

    “關中沃野千里,有天材地利,是少有的形勝之處,更是王霸之基。”駱曜示意其他人下去收拾東西,單留下王當,他滿滿踱步至窗邊,看著窗外綿延青山,輕聲說道:“正方這個人做的一手好籌算,先是利用楊奉獲取董承的信任,然後再是唆使他出征白波。我料白波一定不戰而降因為這都是他與白波諸將計畫好了的。”

    駱曜回首看向呆若木雞的王當,輕飄飄說道:“到那個時候,關中就不再是他漢家中興之地,而是太平道再度強盛之基。”

    “覆車山離藍田不過數里,藍田離長安更是猶如榻側,只要據守此處,等白波軍降而復叛,長安亂作一團的時候,我等立即率軍出谷,就能奠定大局。所以我們就更不該走!”王當眼中一片炙熱,已為駱曜口中遠大的前景所打動。

    他自以為完全體悟了青牛角派他來此的用意,沒料到駱曜給他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我都說得這般清楚了,你還沒看明白麼?你以為他派咱們來這裡是為了暫且蟄伏,靜待良機嗎?他分明是要拿我們做餌,誘使朝廷派軍剿滅。”駱曜冷笑道:“我們在這裡越是頑抗,皇帝手下的蓋順等將就越是抽不開身,到時候朝廷無人領兵,他就可從容的說服董承去收服白波軍。”

    看著王當一臉震撼,駱曜輕蔑的說道:“我們只不過是被他算計的棄子而已,不過也沒關係,反正再怎麼算計,你口中的青牛先生也早已經輸了。”

    王當猶自不信,道:“此話怎講?哪怕我們在這裡挽不回大局,那白波軍上下可都是說好了的,我們最後還是會得到關中!”

    駱曜笑了,似乎是在笑對方竟然還有如此幼稚的想法,他手頭上正慢慢地收拾行裝,目光彷彿沉浸在過去,那一段波瀾壯闊、每每回想都讓人激動不已的過去。

    只見他緩緩說道:“這世道變了、人心也跟著變了,就算他還留有我不知道的後手,我也敢肯定他一定得不到他想要的。因為他揣摩錯了人心,現在早已不是當年大賢良師靠幾碗符水、幾句讖語、或是幾個得意弟子私下裡勾結豪強顯宦,就能振臂一呼,讓天下大亂的時候了。”

    王當沒聽懂駱曜突然的感慨是什麼意思,他向駱曜投以疑惑不解的目光,只是駱曜已經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想法了。

    駱曜沒有讓王當想多久,自顧自的收拾好了東西,徑直走到門口,對他說道:“你還要留在這裡嗎?”

    “我”雖然不甚明白駱曜剛才說的話,但王當自從知道自己不過是個棄子以後,便再也沒有繼續為青牛角賣命的心思了。而且再逞匹夫之勇,也不過是白白搭上性命,與其如此,倒還不如跟著駱曜一起走。

    王當沒什麼好收拾的,跑回去拿了些干糧與衣物,腰間掛著一把刀。然後到路口追上駱曜,問道:“先生,我們接下來要去哪兒?”

    駱曜沒有答話,他站在原地,感受了一下山間吹來的涼風,抬腳便往一處小路走去。

    王當知道此人與青牛角一樣善於佔風角,候四方四隅之風,以卜吉凶。

    其實在古人看來,此舉玄之又玄,但若是後世穿越過來的皇帝看到這裡,一定會知道這所謂的風角,不過是感官靈敏的道人根據風的濕度與方向、甚至是氣味來辨別某地吉凶而已。比如風中水汽足,附近又沒有池沼,道人就可據此判斷未來有雨,或是風中聞到細微的臭味,便可得知風源處要麼死人要麼有不乾淨的東西,由此判斷該處不吉。

    這種迷惑人的方術在後世其實不算特別高明,但在王當等人眼中,此舉簡直與仙人無異了。

    “去漢中。”駱曜一步當先的走在前頭,身後跟著王當與十數個親信,他的聲音清越,有力的透過密林,驚飛山鳥:“有個故人還在等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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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丨冒功邀賞

    “夫有功不賞,為善失其望奸回不詰,為惡肆其凶。”資治通鑑漢紀

    此時的覆車山下,劉雄鳴攜眾人下山歸降,待他們見到徐晃等三百不到的軍隊時,立即明白了怎麼回事。只是現在他們都已放下兵器,為首的幾個頭目更是在徐晃的要求下跪地自縛,可以說是毫無反水的機會。

    劉雄鳴從一開始的震驚很快平靜了下來,坦然的接受現實,不再有任何反抗的心思。

    看到劉雄鳴等人俯首帖耳的樣子,徐晃與王昌並未因此放鬆警惕,而是愈發小心的加派人手,將眼前這數千老弱分別監視,隨時準備應付突發情況。

    直到看見蓋順帶著虎賁軍的千餘先鋒趕到現場,兩人這才大鬆了一口氣。

    “公明。”王昌異常的做出一副親近姿態,對徐晃笑著說:“此戰你功勞不小!我定會在蓋將軍面前保舉你,但此刻還得有勞你配合剛來的兄弟們,好生看管這些人,切莫惹出是非來。”

    徐晃看了王昌一眼,此時賞識他的徐榮未至,王昌怎麼說也是此行的主將,於情於理,都該由王昌向蓋順面陳戰事經過。所以徐晃只稍作猶豫,便應了下來,帶著人配合虎賁軍看守降兵去了。

    看著徐晃轉身離去的背影,王昌得意一笑,在心裡整理出一幅說辭之後,他隨手借來一匹馬,騎上它沿著河溪尋蓋順去了。

    蓋順正帶著一群人騎在馬上,沿著河邊觀察著覆車山下的一片河灘平地。

    這片平地是群山中少有的一塊坦途,由於地近覆車山,劉雄鳴帶著流民將此地開墾,面積大約有數百畝。

    一行人走到河邊一塊大石頭的時候,蓋順翻身下了馬,坐在大石頭上,脫了鞋,把腳泡進水裡。

    他愜意的說:“這地方人跡罕至,山谷清淨,涼風習習,河水潺潺。你又能帶領流民,開墾整治出這麼一片田地,實在是了不得。我看你不適合打仗,反倒適合在縣裡當個農曹掾。”

    一直步行跟隨在旁,氣質文弱的劉雄鳴立即笑著回應道:“在下區區山野鄙人,受人蠱惑,抵抗朝廷王師,本屬大罪。如今歸順得活,已屬萬幸,又豈敢覬覦印綬?”

    “你既已歸降,我總要給你一個安置,若是隨便給些財帛,當庶民打發了,今後誰還願意歸降朝廷?”蓋順語氣不急不慢,不容置疑的說道:“你有帶民屯墾的本事,我想,屯田司馬或者是農曹掾這些到很適合你。”

    “謹諾。”劉雄鳴知道蓋順這是要將他與手下一同歸降的流民納入屯田,能有一塊安生之地,臨了還能撈得一官半職,劉雄鳴心裡已經很滿意了。

    “這條河叫什麼?溯流往上又是什麼地方?離武關還有多遠?”

    面對蓋順一連串的發問,劉雄鳴恭敬的答道:“此河名叫藍水河,順著河谷往上走就是藍橋驛,幾百年前就建有一座木橋,因為其地遍生藍草,故得此名。以前朝廷定都長安的時候,身負詔命的使者往往從此處南下,必經藍橋驛,再過二三十多里的山路就能到武關。後來光武中興,朝廷定都雒陽,這條路除了商賈,便再沒什麼人走了。”

    蓋順沒有說話,拿眼望著藍橋驛的方向,心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駱曜此人,你在覆車山上可曾見過?”

    輕飄飄一句話,在劉雄鳴心頭恍若重擊,他知道駱曜是絕不會歸順朝廷的,所以他也只是勸服對方不要干涉自己帶人投降。至於駱曜的去留,劉雄鳴則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他帶人走了。

    畢竟駱曜此人名氣說大也大,說小也朝廷應該不至於一追到底。

    此時被蓋順親口提了出來,劉雄鳴感覺事情不妙,似乎朝廷對此人的重視遠過於他的預估。劉雄鳴還沒有想好如何措辭,解釋自己是無意放走駱曜,盡力擺脫干係的時候。

    王昌騎馬趕來了,他老遠就翻身下馬,在通報之後,一路小跑著來到蓋順身邊。

    “你來的正好,我有話要問你。”蓋順久在皇帝身邊,耳濡目染,不經意間帶了些皇帝的說話習慣。只是他年紀輕輕就登此高位,閱歷太少,不及皇帝兩世為人的城府,是故語氣多了些倨傲、少了些溫和。

    王昌趕緊垂手而立,洗耳恭聽。

    “關中有一妖道,名喚駱曜,蠱惑百姓藏匿深山,不僅使地方戶口流失,更增添了幾分隱患。”蓋順冷硬的說道:“據探子來報,駱曜早在多日前就帶手下來到覆車山,與劉雄鳴負隅頑抗。”

    蓋順也不顧劉雄鳴就在一旁尷尬的站著,自顧自的說道:“上個月我接到詔書,國家在詔書明言,務必捉拿駱曜。如今覆車山上數千人皆已歸降,為何唯獨不見駱曜的影子?”

    王昌本來邀功求賞的心此時一下子就沒了,為求補過,他當即說道:“屬下這就帶人去山上搜,不捉到駱曜,絕不下山!”

    “駱曜善緬匿之法,介象蔽形,郡縣官府緝捕多年都未見蹤跡。更何況這莽莽群山,你到何處去尋?”蓋順把腳從溪水中抬了起來,直接濕漉漉的套上鞋履,起身走到馬邊。

    劉雄鳴在一番思慮後終於在個人富貴與哪點淺薄的交情之間做出決斷,他快步跟上,走到蓋順身邊,說道:“將軍,這越過群山,往西南正是漢中,在下曾聽駱曜說他與益州牧手下別部司馬張修有舊,張修乃五斗米師,彼二者應該有什麼聯繫。”

    蓋順沒有上馬,他靜靜地摸著轡頭,陷入沉思。

    在場沒有人比他更為瞭解關中周邊的局勢,漢中太守蘇固早在初平二年的時候,就被益州牧劉焉派別部司馬張修與督義司馬張魯二人殺害,在此之後張魯不知為何又設計殺死張修,吞併部眾,從此據守漢中,斷絕了關中與益州的來往。

    “照這麼說,駱曜沒有理由走武關往荊州跑,或許真是去漢中了。”王昌在一旁說出了自己的見解。

    蓋順這時已經翻身上馬,他勒住韁繩,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的說道:“漢中離此地太遠,我等追之不及,且由他去吧,日後自當有機會捉他。只是這回沒能捉獲駱曜,此戰便不能稱作克竟全功,你今後遇到這種事得多用點心,不要再犯。”

    王昌也跟著上了馬,在蓋順身邊落後一個馬頭,應承道:“唯!此戰若不是將軍運籌帷幄,屬下哪裡能搶關奪寨、說降賊寇?”

    他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將所有功勞攬在自己身上,也不覺得臉紅,反正此戰大部分人都是與他相善的虎賁郎,事後問起來也不怕出岔子。至於徐晃,給他一個先登關城的功勞就夠了,還想奢望更多?

    徐晃就算事後不服又能怎樣,要知道,就連看好他的羽林中郎將徐榮在自家將軍面前都是畢恭畢敬,不敢說上一句硬話。再說了,軍中冒功的事情多了去了,一個無權無勢的軍候,徐榮哪裡肯犯著得罪自家將軍的風險為其伸張!

    蓋順信馬由韁,眼神望著兩邊的青山,全然不曾理會王昌在一旁唾沫橫飛的吹噓自己在此戰中的英勇表現。在他看來,此戰首功必是王昌無疑,所以他沒必要去在意王昌的吹噓,反倒是將思緒拉遠,想起了別的事。

    五斗米道、太平道,這些曾經讓人談之色變的名字,似乎並未隨著黃巾起義的失敗而遠去,反倒是潛伏在各處,仍舊如林中猛虎在暗中窺探、試圖動搖漢室的根基。

    彼等蛾賊為世人所不容,只是不知道作為漢室宗親、朝廷方伯的益州牧劉焉,為何會接納、任用昔日叛賊呢?

    這是蓋順心裡如何也想不明白的疑惑。

    劉雄鳴在歷史上其實是個很戲劇性的人物,魏略記載:劉雄鳴者,藍田人也。少以採藥射獵為事,常居覆車山下,每晨夜,出行雲霧中,以識道不迷,而時人因謂之能為雲霧。郭、李之亂,人多就之。建安中,附屬州郡,州郡表薦為小將。馬超等反,不肯從,超破之。後詣太祖,太祖執其手謂之曰:“孤方入關,夢得一神人,即卿邪!”乃厚禮之,表拜為將軍,遣令迎其部黨。部黨不欲降,遂劫以反,諸亡命皆往依之,有眾數千人,據武關道口。太祖遣夏侯淵討破之,雄鳴南奔漢中。漢中破,窮無所之,乃復歸降。太祖捉其須曰:“老賊,真得汝矣!”復其官,徙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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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丨灑掃役使

    “輿服導從,光滿道路,群僚之中,斯最壯矣。”漢宮儀

    漢初平三年七月十四。

    雖說早已入了秋,可這長安城的天氣卻絲毫沒有見涼的意思。難得幾場暴雨也都是特意捉弄人似得一會下一會停,秋老虎肆虐關中,放著一輪紅日掛在天上,曬得地皮起卷。長安城的道路像拿火燙過似得,一瓢水潑上去便會騰起一陣白汽。

    午後焦熱的溫度,灼得人心煩躁。

    “快!再潑一瓢水!”

    孝武皇帝當年專為求仙而修建的明光宮,如今已成一片廢墟,除了幾處門闕與台基以外,全無一處可以看出這是當年兩千燕趙美人所居之處。

    在得知皇帝要擇日駕臨的消息後,長安令王凌老早便徵召周邊民夫,打掃廢墟,臨時在高大的台基上搭建簡陋的屋舍。

    直到今天一早,萬事俱備,王凌又與當地亭長、裡正把蹕路要經過的街道,灑掃清淨。只是在這個驕陽似火的天氣,青石鋪砌的道路上要不斷的讓人灑水,保持潤濕。不然,俟車駕經過,會揚起漫天的塵土,有損顏面。

    那些灑水的伕役,是長安府衙臨時征發的,每隔二十步就有一名,身邊放著一隻水桶,手上拿著瓢,不斷地舀著水往路面上灑去。灑水不是一潑就能了事的,既不能把磚縫裡的泥土給衝出來,也不許在地上留下空隙,要灑得均勻乾淨。

    最重要的是在鑾駕來之前灑水的動作不能停頓,地面不能恢復乾燥。這是件極其吃力、人人避之不及的苦差事,但其中有個身材魁偉的青年卻不以為苦,幹得比什麼人都起勁。他所負責的路面時時刻刻都保持著濕潤,而且沒有積水和泥濘,比任何人的都乾淨。

    深青色的石板路被他沖洗的發亮,彷彿能倒映出天上懸浮的雲彩,以及青年堅毅沉穩的面龐。

    這個青年名叫鮑出。

    “文才,到底是你有力氣,這一上午,若是你弟弟,恐怕這時候連手都抬不起了。”身邊一個乾瘦的老頭一邊毫不費力拿瓢盛水潑灑,一邊笑著對鮑出說道。

    “鮑成身子弱這回更役恰好輪到了他,我家沒錢,只得我來代役了。”鮑出盯著自己負責的路面,沉著的說道。

    “想當初鮑成還圍著我轉,要我給他打棗子吃呢,一轉眼就長這麼大咯。”老頭是鮑出的老鄉,也是從附近的新豐縣征發過來的伕役,他追憶往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拿眼瞅著鮑出,打聽道:“我聽說,你這幾年一直都在外地”

    “時辰要到了,都幹好自己的活計,不要在這裡說閒話!”負責此次清掃的長安北部尉秦誼穿著乾淨的鞋子走到路邊上,趾高氣揚的說道:“你們今日有幸,得以接近天子大駕,一會子都跪伏在地上,誰也不得張望!”

    鮑出忍不住皺起眉頭,似乎很看不慣對方這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倒是一旁的老頭老老實實的潑灑路面,對此熟視無睹,像是看多了這樣的人。

    “把我的腳印給沖乾淨了!”秦誼沿著路挨個吩咐了一番,最後撂下這句話便走了。

    被這麼一打岔,老頭把想要打聽的話收了回去,不再多言。

    鮑出也樂得清閒,一面灑水,一面想著心事。只是他不停的重複著同樣的工作,幾乎都快有些厭煩了。

    終於,當道路上刮來第一陣涼風的時候,只聽嘚嘚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列隊伍從路的盡頭走來。

    鮑出見機得快,趕緊潑出最後一瓢水,然後與眾人跪伏在路邊。

    一個身著繡衣的郎官,領著四名朱衣堅甲,腰懸弓箭的騎士,騎著高頭大馬,在路上疾馳而過。鮑出伏在地上,悄悄的看向路面上有意潑灑的積水,那積水映照出這五個騎士的衣冠,他們的頭上的冠左右兩邊插著鶡尾,以青係為緄,在頷上打了一個結。

    鶡屬鷙鳥,凶狠暴戾,二者互鬥,往往至死方休,所以用其尾插於冠的左右以表示勇敢,朝廷的三署郎官、虎賁、羽林皆戴此冠。

    鮑出知道鶡冠向來為武官所戴,此時見到這夥人,便知道這是皇帝大駕的先驅,代表鑾駕已經在後面了。

    整個道路上片刻間便變得肅靜無聲,只有一陣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先是壯麗非凡的緹騎開道、再是威武整齊的兵衛清道、身份高貴的郎衛則簇擁在鑾駕前後,最裡面的則是由宦官直領的黃門冗從。

    這些隊伍連同數輛安車、副車,共同組成皇帝的鹵薄,一撥一撥的經過,馬蹄踏地如雷,將路面上的積水震出陣陣漣漪。

    鮑出等人頭一次見到這麼壯觀的場面,大氣也不敢出,他偷偷的打量著那灘積水的倒影,直到奉引車駕的衛尉與長安令相繼出現,這就意味著鮑出他們這些力役要挨個退場了。

    清脆的馬蹄聲中,混和著士兵們的腳步聲、還有衣袂甲冑的摩擦聲,“唰、唰、唰”地發出極為勻整和諧的節奏與韻律,鮑出已漸漸走遠,雖然早已看不見這副壯景,但也能通過這聲響想像。

    走出好久,鮑出才回過神來,他先是去長安府衙了結此次差役,拿了憑證之後,又邁步往附近的宣平裡走去。

    先前那支壯麗的出行隊伍在他腦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衣著華麗的執金吾緹騎,整齊有序的羽林郎,這一切都讓他神往不已。有朝一日,自己要什麼時候才能坐上高頭大馬、衣錦還鄉?

    以前鮑出到還不覺得安於清貧有什麼不好,直到今天因緣際會見到這副大場面,才明白以前的想法實在是太幼稚了。

    才走到宣平裡門口,還沒進去,一個裡正便從門亭裡走了出來:“站住,你哪兒來的?找誰?”

    鮑出猛然驚醒,從幻想中回過神來,順口答道:“我找李義。”

    “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宣平之貴裡!整個長安城除了未央宮和北闕甲第,就數這裡的顯貴多,你剛才說的李義,我從未聽過有這號人。”裡正不客氣的擺手說道,看向鮑出的目光頓時變得警惕起來:“說老實話,你是干什麼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08
第三十六章丨閭巷布衣

    “立氣齊,作威福,結私交,以立彊於世者,謂之遊俠。”史記集解

    鮑出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起初入城服役,曾經身上最為看重的劍交給了好友李義代管。當時李義只跟他說要取劍時便來宣平裡找他,沒想到會遇到這種結果。

    在裡正愈發懷疑的目光中,裡內小跑著過來一人,適時地給鮑出解了圍:“裡君!”

    來人身上穿著青色的麻衣,腰間繫著根粗繩,腳穿草繩編就的履鞋,這身簡單的打扮叫做緦麻。古代對喪禮極其講究,規定了五種不同的喪服,按照血緣的親疏遠近穿不同的喪服守孝,這也是後世五服之內親的濫觴。

    緦麻在五服中列位末等,一般都是疏遠的親屬服喪的規制。

    李義微喘著氣,對裡正客氣的說道:“裡君,這是我的好友鮑出,家就住在新豐。他早先在我這寄放了一樣東西,特來找我取來著。”

    裡正看了一眼李義的打扮,恍然道:“原來你是鄭家的遠親,也難怪我不曾記得裡內還住著叫李義的人物。既然這樣,那就進去吧,不過我得報備,這是規矩。”

    “都說宣平裡數年無盜,全是裡君之功,如今一見,果然如此!”

    裡正心中喜不自勝,面上卻故作謙虛的擺擺手,極為沉著的沖李義說道:“快進去吧!”

    李義應了一聲,這才帶著鮑出走入宣平裡,一邊走一邊說道:“自從兩個月前北煥裡發生了刺駕的事情,整個長安城各個閭裡無不是關防嚴禁,只要有陌生人的面孔,亭長和裡正就得上前盤問,及時報備。你也別放在心上,裡正也不過是按規矩辦事。”

    “我知道,這是幾百年前就傳下的規矩,只是近年來禁制鬆弛,導致閭裡滋生匪患,讓市民不安。”鮑出說道:“直到現在的長安令蒞任以來,收殺盜賊,匪類絕跡,長安百姓無不悅之。我在新豐都聽說過他的名聲,都叫他小王公。”

    “這話可別亂講。”李義立即提醒道:“聽說朝廷有人很忌憚這個稱謂,而且就連長安令自己也曾屢次提起,不許旁人這麼叫他。”

    鮑出看著李義,大大方方的說道:“這犯何等忌諱了?當初王公謀誅董賊之後,上到公卿將相、下到市民百姓,無不歡慶。如今王公不在了,稱讚一下他那賢能的侄子都不行了?”

    “誒!”李義無奈說道:“有些事情心裡清楚就好,何必放到嘴上去說,徒然給自己惹來禍端?”

    鮑出知道他是為自己著想,也不願繼續拂了對方的好意,只是心裡仍然為王允感到不平。

    像他這種底層的小民,並不清楚朝廷高層之間的權力鬥爭,只知道王允殺了暴虐成性的董卓,那就是值得稱道的好官。至於他在後來處政失措,引起董卓餘部反叛一事,在百姓看來,那完全是呂布不會打仗的責任,以及胡軫臨陣倒戈所致,跟王允的決策無半點幹系。

    民意如此,饒是皇帝當初準備了許久,在罷黜王允的當天,依然沒能妥善處理好百姓的反應,在李儒等人推動下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兩人並肩走在路上,李義不願繼續這個敏感的話題上,便強笑著說:“今日可算是親眼見到天子大駕,心裡覺得如何?”

    鮑出不禁回憶起先前所見,老實說道:“讓人敬畏,但也讓我神往不已。”

    像是怕對方誤會,鮑出緊接著解釋道:“且不說那些羽林、虎賁,單就是那些緹騎,衣甲壯麗,氣勢不凡。跟他們比起來,我什麼都不是,真是愧甚。”

    李義不以為然,道:“執金吾緹騎持戟,車騎甚盛。光武皇帝微時,在雒陽求學,不也有仕宦當作執金吾之語?這沒什麼羞赧的,只是文才,你可是動了出仕的心思了?”

    鮑出抿著嘴,認真思索了片刻,搖頭道:“一介田民,豈敢衣著冠帶?”

    “切莫菲薄。”李義勸道:“舞陽侯樊噲早年也是以屠狗為業,最後不還是成了開國功臣?如今朝廷修習武備,勤於王事,正是我等建立功業之時!”

    “家中老母尚在,此時不急。”鮑出隨口敷衍道,其實已經心動了幾分。

    兩人拐了個彎,隔老遠便聽見一陣陣哭泣哀嚎的聲音,間或有在車轅上纏繞麻布的車駕從路口出現,身著不同規制喪服的族人在門口接來送往。

    鮑出皺了皺眉頭,說道:“想不到曾經秩比二千石的鄭公,門第清貴的馮翊鄭氏,如今都落得這般景況。”

    李義是左馮翊東縣人,家境貧寒,常為人家辦理喪事,以此為生。他品性惇厚,在馮翊郡有不小的名氣,當地桓、田、吉、郭等豪族都很賞識他,樂意與其結交。

    這其中故侍中鄭文信對李義尤為恩重,只是由於他放縱家人侵佔上林之地,在上個月被董承殺雞儆猴,拿下大獄,未等審訊便因身子虛弱而一命嗚呼。

    董承怕事情鬧大不好收場,特意減免了對鄭氏的刑罰,大事化了。所以李義趕來長安,主要是為了處理故人的喪事,與鄭家人一併護送棺柩返鄉。

    想起鄭文信對李義的厚待,李義慨然道:“鄭公雖犯國法,但平日裡畢竟待我不薄,如今深死囹圄,誠然可嘆。這兩天把一應事宜打點好了之後,我便與鄭家人送棺柩回去。”

    鄭文信再怎麼對李義有恩,終究是犯了國法、證據確鑿,所以鮑出雖有心安慰,也不能說什麼偏幫的話來。他伸手拍了拍李義的肩膀,說道:“孝懿,你我最是契交,鄭公於你有恩,便是如同於我有恩。我自當與你一同回馮翊,好送鄭公一程。”

    李義剛要出口拒絕,卻被鮑出不容置疑的說道:“我素來重諾守信,你可別讓我不義之人。況且,你不是說近來嚴公仲勤於劍術嗎?此行我正好能找他討教討教。”

    嚴干是李義好友,性情淳厚,兩人都是馮翊單家,相交莫逆。鮑出作為遊俠,常行走三輔,結識許多像李義、嚴幹這樣的義士。

    這次尋嚴公仲討教劍術是假,隨程照看幫襯是真。李義心裡感動,幾番推脫之後,終是拗他不過,只好應承了下來,約定三日之後在宣平城門相會。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08
第三十七章丨遊俠膽氣

    “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遊俠多少年。”少年行

    李義讓鮑出原地稍等,自己回去取了劍,過來交還給鮑出,又堅持要再送鮑出一程。

    兩人走到宣平門下,正欲作揖告別,身後城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鮑出轉身看去,只見一員中等身材的武官伏在馬背上,身後揚起滾滾黃塵,正揚鞭策馬,往城門處奔來。

    尋常人走幾十步的距離在那匹馬飛揚的四蹄之下彷彿只有咫尺,轉瞬之間,便將要衝入城門。城門附近要出城入城的人都知道這是傳達軍情的武官,不到地點是絕不會停下的,若是有人攔在路上不及時避開,撞死了都沒處說理去。

    但如今這武官若還不減速,他前面的一位躲閃不及的老嫗就將沒命了。

    老嫗渾身被猶如飛來的馬身陰影籠罩,眼見就要命喪蹄下。她不禁雙腿一軟,竟是倒在一人的懷裡,這人將老嫗一把抱住,雙足一蹬,堪堪脫開了落下的馬蹄。那馬卻是被這突然的變故嚇得一驚,那武官騎術也是高超,馬韁扯得坐騎前蹄空踏也沒有墜下。

    “好身手!”眾人回過神來,立即喝起了彩。

    這彩當然不是為那騎士的騎術而賀,而是為了那出手相救的人。鮑出將老嫗帶至路旁扶好,關切的問道:“沒受傷吧?”

    老嫗驚魂甫定,只拍著胸脯,嘴裡不住的說道,“多謝這位恩人了”

    話尚未說完,只聽一聲冷喝,道:“你是何人!好大的膽子,竟敢攔著報軍情的快馬,是要尋死不成!”

    說話的正是那坐於馬上的武官,他長得酷似猴子,一臉怒容像是潑猴發脾氣一樣,眾人見了直忍住笑。

    “在下新豐鮑出,就算你有軍情稟告,也不該如此視人命如無物!”鮑出全然不懼,他左手虛按劍鞘,右手握著劍柄,似乎隨時會拔出劍來。

    那武官打量了幾眼鮑出,見對方身形魁梧高大,步履輕盈,雖然穿著粗布衣衫,但站在那裡,卻宛如平地杵著一座鐵塔。他的腰間懸了一把劍,手臂有意無意的去觸碰那劍柄,彷彿隨時會拔劍出鞘,任誰都知道這是個身手不凡的劍客遊俠。

    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鮑出此時若是真殺了這騎士,大不了一走了之,官府也不一定追捕得到一個遊俠兒。

    那武官顯然明白這點,但他也有毫不畏懼的底氣,他在馬上挺直腰背,對城門口的守軍說道:“我乃虎賁郎王昌,奉虎賁中郎將之命,特來長安報捷。軍情緊急,懶得與你計較,若下回再遇見,我必不輕饒!”

    鮑出見對方無一絲愧疚,狠聲說道,“你小心著些,我這劍可識的你了!”

    劍已認人,這是當時遊俠私鬥最常說的一句話,意思是這回雖不殺你,但下回遇見無論何情何由都要格殺勿論。果然,王昌臉色一變,念及此次捷報牽涉到自己今後的爵祿,斷不能延誤了,於是便不再糾纏,拍馬就走。

    “新豐鮑出,我記得你了!”

    見王昌走遠,李義舒了口氣,憂心道:“這回得罪了朝廷的虎賁郎,你最近還是別來長安了,別被他找到機會報復。”

    鮑出渾不在意,豪氣說道:“他適才連馬都不敢下,能奈我何?”

    話是這麼說,其實鮑出心裡還是有些忐忑,沒想到他剛見過虎賁郎等人排出的陣仗,沒過一會兒就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一名真正的虎賁!

    雖然王昌言語不遜,但他全副武裝,氣勢昂揚的騎在馬上的神態,依然讓鮑出隱隱產生些許畏懼。只是在好友身邊,他不能表現出來讓對方太過憂心忡忡。

    為了以安李義之心,鮑出補充道:“待我回去見過家母,再去枳道亭等你,我與你同去馮翊,正好可以避一避風頭。那人也不過一介虎賁郎,難道還會找到馮翊來?”

    李義見他說的在理,當下只得不再去勸,只得道:“你說的也是!他只知你是新豐人,但卻不知你早已舉家遷居長安東邊的飲馬橋,縱然是有心報復,也斷然尋不到你。”

    想到這裡,鮑出似是想起了心事,面色一沉。他老家本來住在新豐縣下的戲亭,家有兄弟五人,還有一個年邁的老母,本來還能勉強度日,誰知李傕等涼州將校起兵造反,裹挾了新豐民眾,連帶他家都未能倖免。

    當時鮑出正在馮翊約見好友,在得知這件事後花費將近旬月的功夫去尋找,最後好不容易得知自己兄弟被朝廷安排到長安東邊的飲馬橋屯田。本來他們家也沒多少畝地,此時不僅有了足夠的田地以供耕作,還給減免了沉重稅賦,可以說是意外之喜。

    但鮑出並不這麼看,他向來是自由自在慣了的人,而屯田之民又不得擅離田地,如今要把他束縛住,那是想都別想。所以鮑出並沒有正大光明的回家,只是偶爾回去看看,並不算是屯戶。

    這時聽人群中有一人操著異地口音,說道:“想不到關中也有如此壯士!如若不嫌,我這有一匹駑馬,願供壯士驅使!”

    鮑出定睛望去,只見是一個健壯的客商,嘴裡帶著涼州口音。他打量了下對方口中的駑馬,發覺這馬姿態雄健,精神抖擻,簡直就是一匹不可多得的神駿。他心裡一驚,立即拒絕道:“正所謂無功不受祿,這馬想必是你行走關中的坐騎,我可不能要。”

    那客商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與鮑出結交,豪爽的笑道:“剛才壯士出手救人,在下已是敬佩萬分,區區一匹馬,壯士不要推辭!”

    鮑出為人正直,雖然這匹馬比他剛才見的那些緹騎的馬還要好,但這並不足以讓他背棄原則。

    那客商見鮑出態度堅決,只好放棄了贈馬結交的打算,他依然是笑道:“我有意與壯士交個朋友,如若想尋我喝酒比劍,儘管來東市尋我。”

    鮑出也不是個忸怩的人,當即說道:“好,敢問尊駕大名?”

    “我姓成公,單名一個英字。”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09
第三十八章丨啖人賊眾

    “不染禮教,心痛意發,起於自然,跡雖在編戶,與篤烈君子何以異乎?”魏略勇俠傳論

    飲馬橋就在長安城東,稍顯平坦的地上,有收割後的阡陌田地,還有幾處寬闊的沼澤池塘,夏荷已敗,秋蓮正結,不知誰家的幾個童子撐著個木筏,在水中縱橫來回,用竹篙勾採蓮蓬。

    鮑出遠遠的瞧見家門口站著四個人,識得是自己兄弟,急忙喊道,“大哥、二哥、四弟、五弟!我回來了!”

    大哥鮑初、二哥鮑雅、四弟鮑成、以及年紀幼小的鮑家五弟正急的焦頭爛額,此時看見鮑出回來,如同見到了主心骨一樣,急忙迎了上去。

    鮑初搶先說道:“你可算回來了!阿母被人擄走了!”

    “你說什麼!”鮑出驚道。

    原來是家中兩個哥哥在屯長的帶領下去田地裡耕作、兩個弟弟外出採摘蓮蓬給鮑母作食,回來的時候才發現有幾十個啖人賊將鮑母和隔壁家的婦人一起搶了去。鮑初幾個聞訊,追之不及,又擔心自己幾個去了不濟於事,只得叫人先去告知鄉里游徼和屯長,並託人去尋鮑出。

    鮑出聽完,氣罵道:“哪裡的賊人這麼霸道!敢捉我的娘,我定要砍了他的頭!”

    幾個兄弟怕鮑出發狂,皆出口相勸。

    五個兄弟中性子最沉穩的老二鮑雅也是一臉焦急,說:“我們已經報了鄉里游徼還有屯長,但他們說得等典農司馬同意,才能答應調屯兵過來。”

    老四鮑成在一邊叫道:“嘴上說的好聽,他們就只知道催我們種田,根本就不會管這個事!”

    鮑出當即怒道:“放他的屁!等他們過來,我阿母早就沒命了!如今阿母被賊人從家裡捉了去,將要被他人煮來吃了,我們這些做兒子的自己不去救,還等著他們這些不相干的人去救嗎?”

    於是鮑出二話不說將手臂衣袖挽起,露出兩條粗壯結實的胳膊,拔劍出鞘,準備獨自去追。

    最小的老五此時拿起一根木棒,跟著道:“三哥,我知道他們往哪兒去了,我也要去救阿母!”

    “好!這才是我的弟弟!”鮑出喜道。

    剩下鮑初鮑雅等人面面相覷,終究咬了咬牙,道:“我等作為兄長的今天倒是被弟弟給比了下去,真是慚愧!”

    鮑雅手指某處,道:“你們兩個且先往南邊去,我聽說那些賊子住在東邊的林子裡,我等兄弟去拿棍棒在你身後跟著。”

    鮑出不禁哈哈笑道:“我等兄弟齊心,何愁賊人不破!其縱有千人百人,能擋我等兄弟乎?”

    說完便帶人向南追去,這回只走了二三里地便遠遠見到了幾十個啖人賊,賊人中間圍著兩名中年婦人,其中一位蓬頭散髮、身形枯槁,不是鮑母又是何人?

    鮑出氣發丹田,聲音洪亮,老遠就吼道:“狗賊!還不給我站住!”

    那些個賊人遠遠望見一個漢子帶著人氣勢洶洶的向他們跑來,毫無畏懼,為首一人更是譏笑道:“剛想說這兩個老東西肉不好嚼,沒想到這麼快就有好貨上門了。”

    他們彼此是殺慣了人,吃慣了人肉的,生性殘暴,互相達成默契,極為熟練的沖鮑出排了一個軍陣。

    鮑出面色不改,右手抓著那把從不離身的劍,徑直衝進賊人的軍陣中,只見那劍光入一道銀華匹練,所至之處皆是噴湧的鮮血和人頭。

    身後跟著的鮑家兄弟也各自拿著鋤耰,仗著一身氣力殺入陣中,雖然他們沒有鮑出那般武藝了得,但靠著捨身救母的意志,反倒是有模有樣的與啖人賊打了起來。

    見鮑出越戰越勇,為首的一人向同夥打了個眼色,其餘那些賊人見狀,突然散開了陣列。

    鮑出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這夥人,絕非普通的流民盜賊那麼簡單,他們可能曾經是訓練有素的兵!這念頭一閃而過,那些賊人便紛紛從四下里湧來,轉眼便包圍了鮑出。

    就在鮑出正與啖人賊交戰的時候,未有參戰的鮑家老五偷偷溜到鮑母身邊,幾兄弟早已在路上合計好,鮑出和兄長負責吸引敵人注意,老五負責暗中帶走鮑母。

    眼看計畫將要成功,那賊人卻分出了兩撥人馬,一撥去攔著鮑出,另一撥則是帶鮑母遠離。

    那賊首見老五攔住了去路,欺負他年幼,道:“你個娃娃,快些閃開!”

    年紀方才十二三歲的老五氣得漲紅了臉,突然雙手抓緊木棍,將其高高舉過頭頂,大叫著向那賊首衝了過去。那賊首躲也不躲,只一伸手便捉住了老五的手腕,他右手用勁一擰,老五吃痛,棍子登時便掉到了地上。

    鮑出眼睛餘光瞧到這場面,左手抓到一人衣領,手臂肌肉賁起,一個使勁便將其朝賊首甩了過去。

    那賊首聽到背後風聲,回過頭來一看,見一物沖其撲來,賊首躲閃不及,登時被撞翻在地。

    鮑出這時已殺散了圍著他的賊人,幾步衝了過來,這才看見鮑母和鄰居老嫗被一根繩子貫穿相連,那繩索貫穿了人的手掌,只要一牽動繩子,人若是不想疼就只得乖乖老實的跟著走。

    看到母親受到如此待遇,鮑出長嘯一聲,復又沖入賊陣奮力擊殺起來。

    那賊首本只是軍中伍長,雖然知道些戰法,又如何是鮑出的對手。只得脫口說道,“壯士想要什麼,儘管帶去好了,只是還請饒了我等性命。”

    “你們殘害百姓,以人為食,我非得除了你們不可!”鮑出罵道。

    “天下人食人已成常事,災荒年月,哪裡只有我們食人?壯士仁義,還是饒了我們吧。”賊首與剩餘的人聚在一起,紛紛哀求道。

    “如今朝廷推行屯田,不是沒有法子養活你們,你們自己吃慣了人肉,還敢拿這些當藉口!”鮑出狠狠罵了一句,他有意將這夥人全部留下,但顧忌著身邊的幾個已經負傷的兄弟以及年邁的鮑母,這才打消了念頭,道:“此乃我母,爾等若是識相便速速放了,莫等我親自動手!”

    “多謝壯士,我等這就放了令堂。”賊首連聲答應道,於是解開了鮑母的繩索。

    一旁怒目瞪著的鮑家老五見了,立即將鮑母拉到身邊,生怕啖人賊反悔再搶了去。

    “阿母,你沒事吧?”鮑出問道。

    鮑母脫離虎口,欣慰的看著鮑出鮑成,笑著說道:“我沒事,你們來了就好。”

    忽然像是記起一事,鮑母朝已經趁機離開的啖人賊中望去。原來鮑出隔壁家的老嫗並沒有被解開繩索,她眼裡噙著淚水,似乎張口想說些什麼,卻被幾個恢復威勢的啖人賊呵斥著行走。

    “好歹是鄰居一場,你救了我,何不也去把她也救下來?切莫讓人笑話我鮑家只知道保全自己。”鮑母終是不忍見多年陪伴的鄰居被人擄去,出言勸鮑出出手去救鄰居。

    鮑出那裡敢不聽鮑母的話?當下不再多言,復又跑上前去揮劍將一名呵斥得最凶的啖人賊砍翻在地。

    見鮑出去而復返,賊首大怒道:“已經把你娘還給你了,為什麼還要殺我們?別真以為我們好欺負!”

    眾賊立即將鮑出團團圍住,直恨不得與鮑出拚個魚死破。

    鮑出全然不懼,右手仗劍橫於胸前,左手又指向鄰居:“這是我的嫂子,你們也一併放了。”

    這明顯是託詞假言,如果真是其嫂,為何不在放鮑母的時候一起說出來?賊首知道鮑出本意,但攝於對方威勢,只得認了倒霉,踢了身邊人一腳,道:“還不快放了他嫂子!”

    於是啖人賊擄走的兩婦皆被釋還,賊首見了,不耐煩的喝道:“還有什麼事,沒事我們可走了!”

    鮑出冷冷環視了眾人一眼,不在言語,竟坦然的將背對著賊首,轉身就走,彷彿根本就不擔心有人會從他身後砍他一刀似得。那賊首也是訝異鮑出的膽氣,竟然愣在當場,眼睜睜的看著他離去。

    兄弟幾個見母親安然無恙,都是大鬆了一口氣,一個個上前問候關心,鮑母連聲答道:“我沒事,今天可多虧了你們,要不然我可就沒命了。”

    兄弟幾人臉色均是面帶愧色,他們險些因為自己的膽小懦弱而失去母親,此時聽到鮑母感慨,再也忍不住,一齊跪下泣道:“是兒子不孝,讓阿母受苦了。”

    鮑母忙將人一個個拉起,好言相勸,鮑初等人這才愧色稍退,顧自唏噓不已。

    自始至終,鮑出只遠遠望著啖人賊走去的方向,沒有說一句話。鮑初以為他還要追上去,不由出聲勸道,“三弟,如今娘已經被救了回來,你也就放過他們吧。”

    鮑出長嘆了口氣,誰也不知他剛才所想的是其實那些由亂兵組成的啖人賊,這些啖人賊雖然單個的武力比不上鮑出,但當那個軍陣一排出來,就險些將鮑出困住。

    這就是軍隊的力量,他們這些遊俠厲害的雖說可以十步殺一人,但面對真正進退有序的軍隊,是絕無還手之力的。鮑出由此又想起今天見過的那支壯麗的天子大駕、騎高頭大馬、衣甲華麗的郎衛,還有城門口那不可一世的虎賁郎王昌。

    如果他也能有這樣的威勢,自家還會淪落到這般境地麼?

    鮑出的眼神突然熾熱起來,就連王昌這樣的人都能噹啷衛,自己為什麼就不行?若是能博得軍功、授受軍職,今後還有誰會敢侮辱他、欺負他家?

    從軍的念頭一起,便如野火般肆虐燃燒著鮑出整片心田,他轉頭對幾個兄弟說道:“當今世道不寧,我們能保我們家一時,卻也難以保全一世。依我看倒不如趁著我等年輕,還有些力氣,去在戰場上搏個功勛如何?”

    “好!”鮑雅剛拊掌叫好,卻立時憂慮道:“只不過我們都被納入屯戶,要想從軍,就得先從屯兵做起”

    既然想好了從軍,心氣極高的鮑出自然不會選擇從地方郡縣的小兵做起,在他心裡,要做也得去做羽林郎、虎賁郎這樣的精兵。可是入選羽林等兵要麼是羽林孤兒、父死子繼、兄終弟及,要麼就是六郡良家子出身。

    而六郡指的是涼、並二州的部分邊郡,京兆偏不屬於六郡之列,所以嚴格意義上講,鮑出要進羽林是完全沒有機會的。

    這著實難住了鮑出,他皺著眉頭,心裡暗自想著可行的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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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丨風起微末

    “崆峒小麥熟,且遠休王師。請公問主將,焉用窮荒為。”送高三十五書記

    長安府衙位於城北洛城門附近,門前立有單闕,後面重樓廊院,都是懸山木榫結構,坐北朝南,甚是高大軒敞。同樣是一縣之衙,長安府衙就比其他地方的縣衙還要氣派許多。但是在這天子腳下,且不說那些三公府衙,單是跟司隸校尉、京兆尹等處衙門比起來,還是顯得小家子氣了些。

    京兆尹的職位自從司馬防遷任執金吾以來,皇帝遲遲沒有安排個人來接替,起初還有人上書薦舉,等到皇帝有意擱置幾次後,眾人方才明白皇帝的心思。這是看長安令王凌年輕有為,刻意鍛鍊他啊!

    年紀輕輕就能能將長安治理的井井有條,還能分出精力來兼管京兆事務,不愧是王允的侄子。

    外間因此而產生了許多流言,有說皇帝不忘王允誅董之恩,王凌只是身受蔭蔽也有的說王凌還能在朝任事,並得以重用,或許太原王氏還有再起之機。

    種種揣測,無不暗藏禍心,王凌憂讒畏譏,辦事愈加謹慎小心。雖然皇帝讓他暫理京兆事務,但他為了避嫌,依然選擇在長安令的府衙裡辦公,並且隔幾天就上疏請皇帝盡快任命京兆尹。

    王凌處心積慮的想躲避風頭,低調的熬資歷,可還是攔不住麻煩事主動纏身。

    前兩天飲馬橋那裡的亭長送來文書,稱該地有一夥啖人賊流竄入境,搶了兩戶人家的老嫗,結果當地典農司馬還未有動作,便被老嫗的家屬,一個遊俠給解決了。

    這件件都是匪夷所思,又證據確鑿的事情,而且任何一件事,落在有心人的手裡,都足以掀起大風大浪來。

    王凌拿著文牘,皺著眉頭,忽然朝外面喊道:“宜祿!”

    早在門下等候多時的長安北部尉秦誼趕忙進來,說:“明府有何賜教?”

    秦誼本來是呂布軍中的帳下吏,當初呂布戰敗而逃,他因為捨不得家中嬌妻,故而請命留下,為朝廷傳報敵情。王允當時自身難保,無暇顧及到他,但為了表示親近,還是讓他在自己門下當御屬。

    所謂御屬,其實就是錄事之類的小官,跟秦誼以前的工作差不多。直到王允被免遣歸,他的侄子王凌被拜為長安令,苦於沒有個得力的人手幫他維持京城治安,所以王允便將稍懂一些軍略,上陣打過仗的秦誼推薦給了王凌。

    在漢代,由於京城人口繁盛,治安難度比一般縣尉承擔的要大,所以分為四部,設四部尉,比如曹操就做過雒陽北部尉。

    北部尉雖然只是秩二百石、月奉三十斛的小官,但掌管整個長安北城區治安捕盜之事,秦誼仗著曾跟隨呂布四處征戰得來的領兵經驗,帶著手下幾個亭長、裡正維持治安,比昔日在軍中還要得心應手、如魚得水。

    “這個鮑出是什麼來歷?但憑一己之力,連殺十數名啖人賊,如此武藝,為何我以前沒聽說過?”王凌問道。

    秦誼事先打聽過鮑出的履歷,一五一十的說道:“此人乃三輔有名的遊俠,好結交義士,行蹤不定。雖為劍客,平時卻很守王法,對其老母也是極為孝順,若不是這次啖人賊捉了他母親,此人未必會動手殺這麼多人。”

    王凌指了指身前桌案上的一堆簡牘:“他們家既然是屯戶,又沒人做過兵卒,為何分到了軍屯裡去了?”

    秦誼在一邊小心偷覷,插話道:“這個我就不甚清楚了。”

    其實他清楚得很,只是這裡面牽涉得太多,他人微言輕,不敢說。

    王凌也不願深入討論這個話題,擺了擺手,說道:“他這是孝舉,又是殺的賊人,非但無過,反而有功。”

    說完,王凌又嘆了口氣。

    京兆出了這麼個捨身救母的孝子,按以往的成例,完全可以舉薦鮑出為孝廉,這可是給整個京兆、乃至長安都臉上貼金的事情。秦誼不明白,為什麼王凌還是一副煩悶的樣子:“京兆有如此孝子,闔郡該與有榮焉,明府這是何意?”

    王凌抬眼看了秦誼一眼,悠悠說道:“我是在想,這伙啖人賊是哪來的。”

    秦誼反應遲鈍,順口答道:“這伙啖人賊要麼是戰場逃兵、要麼就是鄉野流匪嘶”

    他突然想起了前些天御史台的邸吏所公佈的通奏報,那傳抄至底下郡縣亭鄉的通奏報上寫的清清楚楚:虎賁中郎將蓋順與羽林中郎將徐榮歷時月餘,奮大小數十戰,終於全部剿滅關中各地匪徒。

    如果蓋順他們真的將這些匪徒全部剿滅了,那為何就在長安、就在天子眼皮底下還會有數十個啖人賊打家劫舍,甚至敢劫持軍屯家屬?

    秦誼好歹在戰場上摸爬滾打過幾年,對這裡的彎彎繞可謂是門清,他壓低了聲音,悄悄對王凌說道:“這伙啖人賊如果不是因為打仗時一時疏忽,造就的漏之魚那就只能是說,有人虛報戰功。”

    虛報戰功,說大也大,說小也就憑蓋順在皇帝面前的恩寵,就算說出來了也不算什麼大事。

    可關鍵在於,皇帝為了儘可能的扶持蓋順在軍中的地位,才讓尚書檯下詔大肆封賞蓋順等將士不久,立即就出了這檔子事。這不是打人的臉麼?

    “不如我們將這件事壓下去?”秦誼小心翼翼說道:“又或者是修飾一番,就說這只是一兩個流賊,外間所傳的數十個啖人賊儘是虛言亂語。”

    “這件事可沒你想得那麼簡單。”王凌沉著臉,緩緩站起身,看著秦誼,說道:“這可不是虛報戰功的事情,更涉及到屯田民戶,往大了說,這可是會掀起大案!”

    王凌在原地踱步,有心按秦誼所言,將此事置之不理、按下不表,裝出一副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可這麼做,跟那些庸碌之官又有何區別?他想起當日王允臨行前對他的諄諄囑咐,朝有失政,當直言抗辯,豈能獨善其身?

    可眼下他與蓋順都是皇帝賞識、重用的臣子,在外人面前視如一黨,他要是把這個事情捅上去,豈不是讓別人看窩裡鬥?

    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往司空黃琬那裡走一趟,黃琬身為現存的關東士人領袖,又與弘農楊氏、趙氏兄弟交情匪淺,隱然是朝中雌伏的另一方勢力,雖然不比馬日磾他們幾巨頭,但也不可小覷。

    王允走前也曾讓王凌有時候多去請教機宜,黃琬以長輩之尊,對王凌也有愛才之心,往往用心指點。不然單憑王凌如今尚且稚嫩的手腕與資歷,隨時會行差踏錯,哪裡還能如此一帆風順的管理整個京兆事務。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09
第四十章丨曲突徙薪

    “故陳資斧而人靡畏,班爵位而物無勸。”資治通鑑漢紀

    黃琬其時也在為此事煩惱,當然此時他還並不清楚鮑出殺啖人賊救母的事情,這種事情看似傳播範圍很大,但若沒有一個通暢的渠道,其實很難傳到黃琬這樣的高層耳朵裡。

    他煩惱的是另一件事

    “眼下屯田制度初建,雖有歷代皇帝屯田的往例,但畢竟時過經年,又事移俗易,情況不同,根本不能原樣照搬。”座中黃門侍郎鐘繇抬首看著黃琬,說道:“別看如今關中屯田辦的如火如荼,其實屯戶籍冊混亂,軍屯民屯互相侵佔屯戶,以圖成效。”

    “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黃琬緩緩言道:“當初李傕擁眾為亂,裹挾弘農等地百姓數萬人充軍,後來朝廷裁軍,將彼等百姓或是遣散回鄉,或是就地安置。就因如此,便生出了一個問題,彼等百姓到底算是軍屯,還是民屯?若說是民屯,他們不說是否自願,到底是參與過叛亂,應劃歸軍屯可若說是軍屯,他們以前又都是尋常百姓,豈能他們從此受軍法束縛、身不由己?”

    鐘繇應聲答道:“就是因為在這個問題上糾扯不清,各執一詞,所以彼等才會各自爭搶屯戶。”

    黃琬盯著鐘繇,說道:“你今日來尋我,想必就是為了勸我上疏陛下,釐清此間關隘了?”

    “明公睿鑑。”鐘繇雖然出身潁川豪強,屬於關東士人的中堅分子。但在同樣是高門貴第、甚至家望猶勝鐘氏的黃琬面前,鐘繇不敢擺架子,態度異常恭謹:“近來朝中都在為車騎將軍提議出征白波一事,而鬧得意見分歧,一時無人注意到此事,若是明公就此上疏”

    鐘繇沒有把話說完,黃琬大致明白了對方的心思,這是建議他趁此在皇帝面前露個臉,表現一下自己。要知道他可是唯一一個沒有錄尚書事的三公,而且又是趙氏兄弟與弘農楊氏示好、各方勢力妥協才得以上位司空。

    在許多人眼中,這個所謂的關東士人的領袖,說出去是名望日隆,其實不過是個毫無影響力的花瓶,皇帝用來充數的三公。

    這在那些亟待恢復實力,迫切需要有所作為的關東士人看來,實在無法接受黃琬韜光養晦的行為。

    黃琬也知道一味蟄伏韜晦只會讓人以為己方軟弱可欺,他也一直在等待時機,眼下這個事情正好可以做一個題目。

    還未等他說什麼,恰好王凌過來了,黃琬想著此人恰好管著京兆民事,又蒙皇帝賞識,最適合為他打個前站,投石問路。

    “彥雲難得來我府上一趟,今日是如何得了空閒?”

    黃琬發問,王凌依言作答,將鮑出捨身救母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其中更附上了自己的看法。

    一番話說完,黃琬與鐘繇俱不作聲,皺眉沉思。

    鐘繇撚鬚道:“蓋順近來風頭正盛,我等實不該觸其鋒芒。”

    眾所周知,蓋順可是皇帝重點培養,用來在以後取代皇甫嵩的將才,雖然謀略一般,但勝在對皇帝忠心不二。如今正是捧他的時候,誰還敢上去找不是?

    “話是不錯,只是依老夫看,這些啖人賊流竄鄉野,行蹤不定,或許是漏之魚,蓋順剿賊時未有注意罷了。他好歹是蓋勳之子,當不至於做出虛報戰功的事情來。”黃琬沉吟道。

    聽得對方這樣表示,王凌還是有些不放心,他追問道:“那這件事到底是置之不理,還是”

    “這當然要管,無論如何,這都是蓋順剿匪不力,乃至於京畿之地,仍有此惡賊。”黃琬說著,又看向鐘繇:“不僅如此,那典農司馬手下的屯戶家屬被人掠走,竟不管不顧,這是嚴重的失職!”

    鐘繇心中一動,很快領會到對方的真實意圖。

    現如今遍佈關中各郡縣負責屯田、農耕的農曹掾可都是從朝廷空降過去的,原本都是前途無量的三署郎官,各方勢力傾力栽培的後起之秀。這些三署郎官本來只需在中央好好熬幾年資歷,不說是進位九卿,至少都是郡守縣令。

    而眼下卻被皇帝一股腦的派往地方,從今往後這些三署郎若還想出頭,那就只能勞心任事,在農曹掾的位置上幹出一番成績來,不然的話,誰也不會厚顏提拔他。

    這麼一來可比直接熬資歷要難多了,以至於當初皇帝做出這個決定時,引起了朝廷內部許多人的反對。結果是皇帝命五官中郎將楊眾藉口裁汰了一部分不合格的三署郎,並作出順蔓摸瓜,牽連舉薦者的意向,狠狠的唬了眾人,這才與其達成妥協。

    下放郡縣的農曹掾當中有部分都是黃琬等人的門生、或是關東出身的年輕士人,他們或多或少的也參與過跟軍屯爭搶屯戶的行為,黃琬這次直言批評典農司馬,顯然是想借鮑出一事發揮,給那些負責民屯的農曹掾們一個撈政績的機會。

    “明公莫急,話要平心靜氣的說!”鐘繇說道:“依我之見,蓋順等人剿賊不力,已經是證據確鑿,那遊俠鮑出殺賊救母,不出多日就將傳遍京兆乃至三輔。彥雲若是視若無睹,不曾上奏以聞,那便是有失覺察,所以此時一定要開誠布公的說出來。”

    說與不說,王凌都會沾上一身麻煩,他在來時便已有了心理準備。與其因為失職而受責,倒不如直接將此事親自捅出去,就算事後遭到蓋順的怨恨,那也是成全他王凌持節不屈的聲名。

    “謹喏。”王凌應道,正想好生表明一下心志,卻見鐘繇又開口道:

    “但是”原來鐘繇賣了個關子,他止住王凌的話頭,扭頭看向黃琬,似乎探詢對方意見:“此事畢竟關乎陛下顏面,即便是不可隱瞞,非說不可,那也不該由我等出面。”

    黃琬眉頭一挑,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董承?”

    鐘繇的這個思路讓黃琬大為動心,董承早在蓋順班師回來前就吵著嚷著要親自帶兵東征白波。皇帝哪怕有意扶立董承的勢力,也不會縱容對方勢力增長至脫離掌控,所以藉口京城防務空虛,執意不肯,為的就是等蓋順回來休整一段時日後,再把蓋順派出去立功。

    董承現在已經是車騎將軍,除了驃騎將軍皇甫嵩,朝中將職就屬他最大,更何況董承還錄尚書事,參預朝政。如果讓他打白波得勝,回來論功敘賞,豈不是要加封大將軍?

    這無論是對皇帝還是對他們來說,都是件有弊無利的事情。

    董承為了博戰功,定然會在這件事上抓著不放,極力貶低蓋順的能力,不然董承自己就很難得到出征白波的機會。只是這樣一來,皇帝心中就會對董承生出猜忌乃至不悅,對於士人來說,這無疑是個挑撥君臣關係的好機會。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09
第四十一章丨開達理干

    “蓋精微聽察,理析豪分。規矩可則,阿保不傾。”藝文類聚

    黃琬這時在心裡想道:到時候董承與蓋順一個深受忌憚,一個才不堪用,剩下夠資格能領兵出征的,唯有皇甫嵩。

    在打白波這件事上,無論派誰去,黃琬他們都得不到半分利益,所以此時的重心應該放在民屯與軍屯長官私下爭奪屯戶的問題上。

    鐘繇點了點頭,兩人在無聲之間,用眼神達成了默契。他巧妙的轉移話題,對仍坐在一旁,茫然無知的王凌問道:“我記得負責京兆軍屯事務的是典農校尉王承?”

    負責軍屯的將校多半是由涼州將校裡裁汰的武官,或是主持關中軍屯事宜的典農中郎將段煨的舊部。

    這個王承本來是胡軫的手下,後來改換了董承的門庭。在董承查辦侵佔上林的三輔士族的時候,王承由於拷掠殘酷,辦事得力,逐漸為董承賞識,提拔為典農校尉,專司京兆及長安等地的軍屯事務。

    王凌這會兒還在思索為何要讓董承去幹這個事,就只聽鐘繇的發問,他回了神,趕緊應了一聲:“唯,京兆的軍屯一直是由王承負責,不過此人對典農中郎將都不甚尊敬,於我便更無交集。”

    長安令與黃門侍郎同樣都是秩六百石的官員,只不過一來黃門侍郎隨侍陛前,比其他同等官職無形之中要貴重許多二來則是鐘繇成名已久,是王凌的長輩,是故在應答之時,王凌選擇了極為謙虛敬重的姿態。

    鐘繇微微皺起眉頭,說:“聽說王承此人積財吝賞、貪功諉過,沒想到他仗著背後有董承為其聲張,連長官都不放在眼裡了。”

    王凌異常機警,他從鐘繇的話裡聽出對方無意間透露,有問責王承的打算,再聯繫一開始黃琬的態度。兩相對照,很容易就能得出二者想借此整治一番軍屯,將那些被王承強行納入軍屯的普通民屯戶口,重新交還給當地的農曹掾。

    他所求的就是這個機會,畢竟民屯辦得好不好,也與他的政績掛上鉤,但不出則已,一出就得克竟全功。

    所以這時王凌保持冷靜,沉著說道:“王承此人為求一時之績,放縱下屬苛待屯戶,此次鮑出之母遭掠,而該管之人卻無施援手,可見此人不善治事。”

    黃琬點點頭,說:“在董承上疏之後,陛下定然會找你問詢情況,你在回覆的奏疏中,要將鮑出家中景況,細細的說明白,絕不能有絲毫紕漏,影響聖斷。”

    王凌醒悟明白,當即答諾,在黃琬面授機宜後,王凌對此事心裡有了把握,道謝之後,知曉黃琬與鐘繇還有事要談,於是只坐了會,便告辭離去了。

    鐘繇看著王凌離去的背影,突然說道:“此子之才已遠勝同儕,再過兩三年,恐怕就可屬大事,執一方之政了。”

    黃琬聞言嘆道:“那得看他有沒有這個命,王公一走,他在朝中可謂是孑然一人,我等雖能在旁照拂一二,但終非長久之計。王氏門楣今後是盛是衰,全靠他自己了。”

    鐘繇想起王凌應對時不卑不亢,言行舉止頗有一些王允的耿直,眼神裡卻又時不時的透露出精練。他感慨道,語氣裡夾雜著遺憾:“這就是王氏的才俊,也不枉王公臨走時,對他抱以厚望。”

    黃琬看了鐘繇一眼,如何不知對方是觸景生情,鐘繇今年已過四十,連續有過幾個兒子,至今都沒能活到成年。如果有僥倖活下來的,現在應該也有王凌這麼大了。

    “且不說他了。”黃琬強笑道:“就說元常你吧,聽聞這幾日宮裡傳來風聲,陛下有意拜你為雍州刺史、守土安民。等到詔旨下達,你可得邀我去府上一敘。”

    鐘繇的心思被對方牽動,不禁想到,雍州新辟,羌漢雜居,那些部族的酋長渠帥個個都是桀驁不馴的主,自己要想在哪裡幹出一番成績來,難度可不是一般的大。也真不知道皇帝這是故意調走他,還是有意觀察他的能耐。

    心裡雖然是這樣想著,但這話可不便說出口,若是說了些揚長志氣的話,倒像是晚輩在長輩面前打包票,這對要強的鐘繇來說是不能接受的。可若是不接話又不行,像是自己怕了這件任命似得。

    黃琬就坐在那裡溫和的笑著,看著鐘繇正思索著該如何回覆,反倒將先前羨慕王凌年少才俊,心憂喪子的情緒給驅散了。

    “馬騰、韓遂這幫人自打五月的時候就呈交降表,說要來長安覲見,現在都七月了,卻還沒個動靜。”鐘繇想了個折中的說法,道:“我看他們毫無誠意,並不是真心請降,我這雍州刺史,恐怕只是外人閒談,當不得真。”

    黃琬輕輕吁了一口氣,若無其事的說道:“太尉對此事卻很是上心。”

    “都是一家人,又能分董承之勢,如何不上心?”鐘繇冷笑道:“董承這次急著請命東征,多半也是因此緣由不過,這些事眼下與我等沒有干係,讓太尉與董承鬥去。”

    黃琬對鐘繇選擇作壁上觀的立場不置可否:“陛下提拔董氏外戚,我一直對此事頗有微詞,饒是與彼等有地域之別,政見之分,但終究同為士人。以後若有相幫之處,當不吝援手才是。”

    鐘繇心裡不以為然,想當初馬日磾聯合楊氏、趙家兄弟等人,與皇帝一同設計罷黜王允、清算關東士人的時候,可曾想過彼此都是同為士人?如今自己這些關東出身的士人在朝堂上被其壓制,苦無出頭之日,還不是拜他們所賜?

    礙於情面,鐘繇還是表面上附和道:“這是自然,不說別的,就說若是那閒談屬實,我一旦授任雍州,就少不得與當地望族交往。所以即便彼此有過齟齬,在大是大非面前,還是共禦外敵,不能計較私利。”

    黃琬極為認同鐘繇的話,他說:“接下來要做的,不僅是太尉,就連楊氏、司徒那邊,都是利益攸關。如若沒有這麼一條彼此心知的成規,我們又怎麼聚在一起來促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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