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616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6:59
第十二章丨自謀出路

    “強足以濟艱難,勇足以斷取捨。”————————【賀韓丞相再入啟】

    到了六月下旬,關中的雨水逐漸少了起來,地上暑氣蒸騰,長安開始正式進入炎熱的盛夏。

    各類大案早已結束,雖然又是議論立後、又是募民屯田、又是解禁上林,一輪接一輪的事情搞的朝廷上下人人都不得空,唯有廷尉空閒了下來。

    廷尉法衍身子虛弱,最不耐熱,這天趁著休沐在家,索性躲在後院一處臨水而建的廡廊裡休憩乘涼。

    兒子法正在一旁為其打扇,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閒話。父子倆一個是九卿,一個是皇帝最親近的秘書郎,每天忙得不見人影,能見到的時間並不多。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個共敘天倫的時候,卻被一不速之客打攪了。

    “孟他?”法衍有些訝異,用探詢的眼神看向法正,“雖說是舊年相識,許久未見,這時候來尋我做什麼?”

    法正略一思索,答道:“想必是為了上林的事情。”

    孟他與法衍同是扶風郿人,法家潦倒時曾多次受到孟他的照應,彼此有通家之好。

    於情於理,對方遠道而來,法衍不能將其拒之門外,只得有些不情願的說道:“若是能幫就好,倘若不能,可別惹上麻煩才是。”

    沒過多久,只聽一陣爽朗的笑聲自廡廊盡頭傳來:“數年不見,老友可還記得在下?”

    來者一頭白髮,年過半百,瘦削的臉上深陷一雙極為精明的眼睛。

    法正連忙站起,衝來者行禮道:“小子見過世伯。”

    孟他笑盈盈的上下打量了一會法正,稱讚道:“不錯、不錯,年紀雖小,卻有卿相之器,不愧為‘省中八秘’。”

    這是近段時期開始流傳出來的說法,指的是皇帝身邊法正,傅干,韋康,王粲,楊修,桓范,士孫萌,裴潛等八個秘書郎,這些人無不是年少英睿,一時才俊。

    他們久在御前,與皇帝作伴讀書,時常或有高論,讓外人驚嘆不已。有好事者將最出眾的八個秘書郎拎出來評議,稱為八秘,又因為他們常在省中,故曰省中八秘。

    至於同樣作為秘書郎的王輔,由於他不學無術,跅弛不羈。雖是皇帝表兄,但未被士人看重,故不在八秘之列。

    法正謙抑道:“都是坊間虛言,世伯說笑了。”

    復又問道:“何不見孟兄?”

    說起兒子孟達,孟他不經意的皺了皺眉頭,揮袖道:“莫要提這駑材,當日老夫讓他溫習學問,準備參加承明殿策試。誰料這小子口出狂言,竟是不看好秘書監這門職事,說什麼也不來。這下子估摸著是心裡後悔了,整日裡閉門讀書呢。”

    法正對此心知肚明,不看好秘書監的與其說是孟達,到還不如說是孟他自己不看好此事,把責任推卸到兒子身上罷了。

    要知道當時正處於皇帝與王允鬥爭的白熱化階段、加上李傕等叛軍在陝縣虎視眈眈,確實讓許多人不看好朝局,不願將子弟送來。

    現在看起來,除了楊修,士孫萌這類父輩早就站隊皇帝的人、以及傅干、王粲這類被皇帝重視名臣之後。像是法衍、韋端、裴茂這類不算是特別出眾的士人,都因為法正等晚輩的備受帝信才得以逐漸走入朝廷的核心圈子。

    這讓那些當初畏首畏尾,猶豫不決的士族們後悔不迭,像是吃了黃蓮一般。

    法衍當初在好友魯充的建議下,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念頭,沒想到會有今日這樣的巨大回報。此時志得意滿的笑道:“令賢侄頗有辯才,誤了承明策選,倒也無妨,要知大丈夫終有成名之時。”

    這話在孟他耳中只覺是在挖苦嘲諷,他此時有求於人,倒不好發作:“人各有命,犬子沒有這個福氣,怨不得別人。”

    幾人賓主落座,閒話一番後,只聽孟他突然嘆道:“本來呢,這一次只是想與你共敘鄉土人情,並不想登門求事。只是眼下有道詔令牽涉自身,老夫久離廟堂,今日特意來尋求老友你的意見。”

    “可是為上林一事而來?”法衍問道,其實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孟他如實道:“前些年關中不甚太平,流民聚散鄉野,老夫不忍見其就此餓斃,故讓人領著他們在射熊觀附近開墾荒地聊以生計。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朝廷會遷都長安,以往被刻意忽視的上林苑會突然被皇帝看重,予以丈量清查。

    法衍抿了抿嘴,知道對方這話不過是粉飾之辭,不好說破,只得委婉道:“聖意已決,豈可違逆?”

    “若不是司隸校尉董承上疏,國家豈會如此?”孟他說道:“董承不知上林內情,一味媚上,實乃小人也。”

    法衍乾咳一聲:“你言重了,董將軍雖然行為不拘禮法,但他所提清查上林之疏,深孚國家屯田之策,有益於民,我等不可妄自非議。”

    對方言語謹慎,不肯順著孟他的話頭走,孟他訕訕的一縮頭,不再敢輕易搭言了。

    法正心中一動,看了眼自家老父,沒有說什麼。

    父子二人私底交流的時候格外謹慎,法衍從不過問宮闈密事,法正也從不提及皇帝言行舉止。是故法正比其父更瞭解皇帝的想法,依法正看來,皇帝有意繼承漢代的政治傳統,將外戚董承扶持為制衡馬日磾等士人的一股勢力。

    解禁上林既是董承展現能力的投名狀,也是皇帝用以試探士族底線的工具,士族反應的強烈程度可以說是決定了皇帝下一步該如何施為。

    可現在聽外間傳說,對於此事,關東士族、包括弘農楊氏無不選擇作壁上觀,而利益相關的三輔等地士族卻沒能說動選擇明哲保身的馬日磾出頭。

    看到這種情況,作為皇帝最親近的秘書郎之一,法正隱隱已經猜到皇帝接下來要怎麼做了。

    見兩人悶著坐了一會,法正有意緩和氣氛、又想拉一把這個通家之好:“當年世伯豪氣英風,好結交遊俠才士,一日耗費千金。怎麼到了現在這個時候,竟吝惜起家財來了?”

    孟他與法衍聞言,先是一愣,二者對視一眼,忽的一齊大笑了起來。

    法正見狀,也跟著笑了。

    他的話裡其實有這麼個緣故:當年孟他為了攀附權貴,不惜散盡家財用以交好中常侍張讓的監奴,導致事後別說沒有換來官身,就連自己都變得窮困潦倒。眾監奴看到孟他為了賄賂他們而導致家業衰敗,慚愧之下,答應為孟他做一件事。

    這正中孟他的下懷,他當時說:“我只是想讓你們對我行一次拜禮罷了。”

    眾監奴自覺一次揖身拜禮就能將恩情一筆勾銷,倒也不虧,便一同答應了他。

    在當時,無數人為了高官厚祿,帶著千百輛裝載錢財的車輛擁擠在張讓門前,不得進入。孟他在此故意挑了個人最多的時候,孤身來到門前,理所當然的被門亭長攔住,令其排隊。

    這時候早得到吩咐的監奴便帶著府中蒼頭出門迎拜孟他於路,猶如迎接貴賓一般簇擁著孟他的車駕入門。

    見到這一幕的賓客無不驚奇,私下相傳孟他與張讓關係匪淺,於是都爭著用珍寶賄賂孟他。孟他不僅借此恢復了家產,還慷慨的分出大部分贈與張讓,又奉上一斛中原少見的蒲桃酒,張讓大喜,遂以孟他為涼州刺史。

    孟他發跡後,見涼州日益混亂,便棄官歸鄉,大肆購買、兼併土地,家產漸豐,經營數年才有現今這般光景。

    兩人笑完,只見孟他退席站起,鄭重的對法正長身一揖:“沒想到人老糊塗,今天倒是讓小子點撥了!”

    一旁的法衍見事情不僅得以解決,自己不用沾上麻煩,而且還能還清孟他往日照拂法家的人情,不禁撫鬚含笑,很是得意的樣子。

    “趁現在還沒人張口,老夫這就上奏國家,將我家在上林、扶風等郡的田地一並獻給朝廷,以作屯田之用。”孟他知道這跟當年的情形很相似,如果捨不得現在的富貴,又如何換取將來的榮華?

    孟他是一個精明的人,只是一時被眼前富貴迷了眼,此時被法正點醒,自然不難做出正確的決斷。

    “世伯果真豪氣!”法正笑著附和道:“小子佩服。”

    “哈哈哈。”孟他心中大石落地,得意的笑了會,心裡不禁羨慕對方有這麼個好兒子。

    如果當初執意讓孟達入宮參與承明策試,必能得中,有他為自己揣摩聖意,今天又何必走這一遭?

    想到這裡,孟他忍不住偷偷拿法正與孟達作比較,不服氣的得出一個結論:‘吾家良駒,也不比人差!’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6:59
第十三章丨不密失身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機事不密則害成。”————————【周易·繫辭下】

    孟他回去後,立即謁闕上疏,表示自願獻上田地用以屯田、安置流民。

    收到這份奏疏,皇帝很是高興,他表示出千金買骨的用意,對孟他大肆獎賞誇讚了一番。不僅詔太官賜食、賞玉具劍、命乘安車代步,還收其子入宮為郎官,這可算是孟他的意外之喜了。

    詔旨下達,孟他立即乘著皇帝賞賜的安車、腰懸玉具劍,意氣風發的回了扶風,著手準備與少府官員交接。

    甫一回府,孟他便讓人叫來了今年十七歲的獨子孟達,說道:“乃父我給你謀了個好前程。”

    孟達舉止有度,言行嫻雅,他早先已收到家書,自然知道其中原委,此時不緩不慢的說道:“這事不值得張揚,不然外間傳出壞話,又會污了我家名聲。”

    “不消擔心這個,你看太尉馬公扯袖犯上、強諫黜王,可知國家比誰都愛惜羽翼!”

    孟達想了想,卻也是這個理,反正在這件事上,皇帝有意拿他家當個標榜,自然就不會讓他家沾上惡名。

    “明天我便會將家中多餘的奴僕遣散,再把田地、以及委身於我的農戶將一併造冊交與少府屬吏。從此我家再無餘財,今後若要興復,皆要指望你的成就。”孟他盯著孟達,說道:“切莫讓乃父失望。”

    孟達知道當年父親也曾散盡家財,結果換來一個涼州刺史,打造出了一個扶風孟氏。如今孟他故技重施,顯然是要讓孟氏更上一層樓。前人給自己鋪好了路子,打下了基礎,本就才智了得的孟達自然斗志昂揚,慷然答道:“阿翁放心,小子一定光大我扶風孟氏!”

    “好,我知道你自小聰慧,論才智,不比別家人差!”孟他想起了年紀輕輕的法正,不由拍了拍孟達的肩膀,鼓勵道:“你要把握住這次入宮為郎的機會,留心經營,在國家面前多表現表現。國家也是年輕人,正當有所作為的年紀,與你會有許多話說。”

    對於孟他的囑咐,孟達一一應下。

    只聽孟他又說起道:“當今廷尉與我最是契交,你幼時也曾見過他,他家郎君小你一歲,如今成日裡與國家一同讀書,專典秘籍。我看他才智超群,今後少說也是班亞三司、秉政中台的人物。你入宮後得與他多親近親近,彼此提攜是再好不過了。”

    談起法正,孟達眼前頓時浮現幼年相識的影子來,當初若不是家父要觀望局勢,攔著不讓他去承明策試。如今他恐怕早已在宮中侍奉皇帝,與法正等年輕俊彥談經論典了吧?

    雖然現在起步相比之下差了些,但奮起直追還是來得及的。孟達想起與法正打小比試的場景,不服輸的勁頭頓時充斥全身,直盼著今早入宮與法正再次一較高下。

    年輕人之間的競爭,暫且不提,但說是有了孟他的帶頭,其餘保持觀望的豪族無不聞風響應,他們沒有孟他那樣的氣魄,只是將各自在上林苑侵佔的土地紛紛歸還朝廷。

    這些田地在豪族手中早就經過了十年、數十年的開發利用,個個都是上等的良田熟地。

    田地造冊到皇帝手中,大致一算,差不多有將近萬畝,雖然跟實際數目相比肯定還有不少缺口,但也足夠讓人滿意。

    至於那些仍然抱著僥倖心理的豪族,皇帝也不再跟他們客氣,直接詔命司隸校尉董承配合少府張昶,逐一清查,將仍不歸還土地的士族處以重罪。

    有些士族譬如京兆王氏、馮翊李氏,在面對前來清丈的官吏,仍擺出其家長前尚書令史、元氏令的架子,試圖阻撓清丈。清丈的官吏也不客氣,直接回報司隸校尉董承,董承隨即便派兵將其全數捉拿,投入廷尉大獄。

    只是這樣一來,利益受損的人卻不高興了。

    他們聚在太尉馬日磾府上為民‘請命’,宣洩不滿,馬日磾迫於無奈,只好硬著頭皮尋機與皇帝委婉的說了這件事情。

    沒想到卻招來了皇帝的不滿:“太尉此來,這是要給他們做說客了?”

    “臣下不敢。”馬日磾稽首道:“只是臣下以為,彼等開墾荒地、收納流民,也算是為地方減輕負擔。縱然有過,朝廷也不至於抄沒家資,閤府入獄。”

    “你是說我用刑太過了?”

    看著馬日磾低頭連稱不敢,皇帝立即認定說:“那你就是指責董承用刑太過了,既然這樣——”

    皇帝忽然沖外頭喊道:“李堅!”

    內謁者令李堅立馬從門外趨進殿來,叩道:“奴婢在,陛下有何吩咐?”

    “去把司隸校尉叫來。”

    待李堅離開,皇帝這才看向低著頭不說話的馬日磾,緩緩言道:“等董承來了,你二人當面對質,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用刑太過。”

    董承這幾天狐假虎威,仗著詔命四處拷掠京畿豪強,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如今皇帝強行認定是馬日磾不滿董承用刑太酷,而不給馬日磾絲毫辯解的機會就讓董承過來對質,這哪裡是對質、這分明是有意挑撥他二人,讓他們互生嫌隙!

    此時馬日磾心裡七上八下,無比忐忑,他實在不願平白為此多出一個政敵來。

    皇帝的手段他是知曉的,他既無王允那樣的權勢,又如何能攬下這檔子禍事?眼見皇帝要藉機敲打他,馬日磾有苦說不出,反倒是硬撐著,兀自做出一副正直不阿的模樣來。

    既然躲不過去、勢成騎虎,索性就好生展現一番士人的風骨,與他辯上一辯。

    不消一會兒的功夫,司隸校尉董承邁著方步,赳然而至。

    “司隸校尉臣承叩見君上!”

    皇帝看了馬日磾一眼,突然說道:“董承,你可知罪!”

    董承大吃一驚,他還以為皇帝是知道他暗地裡私傳流言,特意尋他來問罪的了,他裝著糊塗:“恕臣愚昧,還請君上明示!”

    皇帝淡然說道:“太尉說你近日拷掠侵佔上林的豪族,用刑太酷,你可認罪?”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00
第十四章丨智不均使

    “智均不相使,力均不相勝。”————————【申子】

    董承聞言瞪了馬日磾一眼,心裡卻是鎮靜了下來,如果是為了這個事的話,那倒還好說。畢竟董承所做的一切,無不是依據青牛角的謀劃,秉承上意去做的。他如果認罪,豈不是代表皇帝有錯了?

    故而董承否認道:“絕無此事!依據律法,彼等侵佔上林之地,肆意開墾,本該論處。更遑論京兆王氏、董氏等豪族,罔顧國法,將上林苑中宜春苑、鼎湖宮、長楊宮等處園囿樑柱磚瓦拆下,用以修建莊園舍宅。此等大逆,抄沒田產已屬輕判,何言其過?”

    馬日磾反駁道:“上林苑兩百年間幾經兵燹,苑囿樑柱無不焚燬、朽爛,哪裡能被拆下另建舍宅?至於磚瓦樣式,民間所用大抵類似,又如何能辨出是上林所用?司隸校尉恐怕查證不實,遭屬下矇蔽了。”

    董承一時口快,沒有想到這一茬,好在他早有一番說辭,此時回道:“梁棟可以被焚燬朽爛,但是磚瓦不會!敢問太尉,這‘上蘭醴泉’、‘鼎湖延壽’字樣的瓦當,是尋常豪族能用的麼?”

    看著馬日磾頓時僵住,一時無話可說,董承心中大為得意,乘勝追擊道:“我家營造府邸,都只用些‘長生無極’、‘永受嘉福’的祈祥瓦當。這些個豪強驕縱恣睢,仗著家世,居然直接把上林的御用瓦當拿去私用,這不僅是逾制,更是目無國法!”

    馬日磾的臉色一會青一會白,兀自坐在一邊,竟是再也無法為那些膽大妄為的豪強辯解一句話來。

    “好啊。”一直旁觀的皇帝終於開口說話了,他看著馬日磾,出言嘲諷道:“朝廷若不是遷都長安,再過幾年恐怕都有人要拆掉未央宮的樑柱磚瓦來修私宅了!”

    “太尉!”

    皇帝一聲清喝,將馬日磾從神遊中驚醒,他看了看一副勝利者姿態的董承,又看了看皇帝,茫然無措。

    只聽皇帝接著說道:“你說,這些人該不該嚴懲?”

    這個時代的建築材料與規格並沒有如明清那般有著嚴格的限制,就連‘千秋萬歲’這種在後世如同大逆字樣的瓦當,在眼下的尋常人家都能使用。無論民間宅邸還是皇室宮宇,所用瓦片大抵都是一個樣式,顏色也都是青灰,除了做工精細些,花紋多些,兩者在一起其實很難區別。

    所以這些京兆豪強為了一時虛榮,趁著國都東移,甚少關注長安,私挪上林磚瓦用以營造田莊的事已成陋俗。士人彼此之間互相隱瞞,倒也相安無事,反正這類建築材料都一個樣式,真有人追究,也不能一口咬定是出自上林。

    但最讓馬日磾痛恨的是,這些豪強驕縱慣了,拿上林的尋常瓦片也還罷了,沒想到居然膽大到去拿瓦當,而且是拿鐫有宮名的瓦當!

    今天被董承借題發揮,捅了出來,也合該是他們遭此報應。

    只是難為了馬日磾,要為此蒙受無妄之災。面對皇帝的質問,他苦於撇清關係,急忙道:“這些人目無國法,確實該問罪懲處、以儆傚尤。臣一時失察,還望陛下恕罪!”

    “你分明是糊塗!”皇帝知道馬日磾在這件事上並沒有什麼大錯,畢竟偷拿上林磚瓦的又不是他扶風馬氏,所以他有意責備了幾句後,便揮手讓兩人離去了。

    馬日磾如蒙大赦,倉皇而去,但董承就此領了詔命,卻不急著走,仍是杵立一旁偷覷著皇帝。

    皇帝見了,明白過來是什麼意思,心裡不禁冷笑幾聲,出口道:“你這幾日辦事得力,我都看在眼裡,你且放心,我不會負了你的!”

    董承這才滿意的一笑,如獲恩賞,像是得到了某種承諾,作揖離去。

    馬日磾回去後,心裡越想越是羞愧,沒幾日就病倒了。

    尚書令士孫瑞、侍中馬宇、勸農令第五巡這三個親黨特意尋空前來看望,只聽太醫令脂習說:“太尉這是心火導致的心悸不寧、少寐多夢,這幾日不宜過勞,要安心靜養。”

    “那可是要進補些什麼湯藥?”身為馬日磾親族,侍中馬宇關心道。

    脂習擺擺手,說道:“正巧這時節蓮花盛開,可採些新鮮蓮子,熬煮成湯,給太尉服下。”

    待馬宇送走了脂習,馬日磾正艱難的從床上坐起,苦笑道:“這可好,連我都病了。”

    加上早已纏綿病榻的司徒趙謙,這回三公一下子病了兩個,還都是錄尚書事的重臣,等若是皇帝手下再無一個可以限制他伸張皇權的相臣了。

    思及前因後果,馬日磾驀然嘆道:“真是悔不當初啊!”

    眾人皆低頭不語,當初勸馬日磾入宮為那些豪強‘說情’,這些人都有一定的責任。

    尚書令士孫瑞皺著眉頭,責備道:“我當時便已勸你,清丈上林是要為關中屯田張目,屯田又是國家尤為重視的大政!你當著國家的面議論此事,為那些人說情,致干聖怒。如今槌床悔恨,又怪得了誰?”

    士孫瑞有才謀,博達無所不通,是關西士人中的謀主,馬日磾很大程度上都要仰仗他來出謀劃策。當初皇帝尋求外援制衡王允,馬日磾猶豫未決,還是士孫瑞替皇帝說話,這才說服眾人與皇帝合作,一步步走到今天。

    不僅如此,士孫瑞還在其他幾派之間也頗孚人望,就連趙溫、楊彪這些人都對他十分敬重,可以說是派系之間的友善人物。

    雖然心裡不願承認,但馬日磾其實是很嫉妒對方的。他本就不是很喜歡士孫瑞,被對方這麼一說,自覺丟了顏面,強行給自己尋了個理由:“我本意是想借此打擊一下董承的氣焰,不讓這人仗著外戚之名、為亂政之由,豈會料到他們狂妄到挪用上林磚瓦?”

    “是啊,眼下無論哪一方都在爭論長秋,各有人選。若這回讓董承起了勢,那可真成就他外戚之實了,這對我等士人來說,豈不是多年辛苦,毀於一旦?”馬宇為之辯解道。

    “即便是如此,也不該在這件事上尋國家的不痛快!”士孫瑞固執道。

    見士孫瑞堅持為皇帝說話,指責自己的不是,馬日磾意氣難平,喘著說:“依你之見,那就是我做錯了?”

    “是非對錯,馬公心裡難道還不清楚嗎?”似是知道自己不該對一個病人如此說話,士孫瑞語氣軟了下來,輕聲道:“朝廷本來就在為國家立後的事爭執不休,如今你與司徒接連臥病,楊氏近來又刻意韜晦,不肯出風頭。董氏獨大,幾乎要成定局了。”

    馬宇為馬日磾撫著胸口,緩解了憋悶,只聽他說道:“司徒趙公眼下最看重的是身後之事,處處與國家合契,以保權位。立後這事他們未置一詞,顯然是在等著附和國家的決議。他們倒還好說,只是這楊氏滿門得國家恩遇,又是為何不肯站出來?”

    “你還沒看清麼?”馬日磾重又躺回了床上,感慨道:“這才是見機勇退之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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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丨趨於歧途

    “骨肉緣枝葉。結交亦相因。”————————【文選】

    坐在底下未發一言的勸農令第五巡聞聲應道:“那我等今後?”

    第五巡身為新設的勸農令,負責募民屯田,如果馬日磾有意在立後的事上與董承相爭,他大可借此在上林屯田的事上做文章。

    士孫瑞聽懂了第五巡的暗示,急忙阻止道:“不可如此!”

    馬日磾慢了一步,也跟著說道:“國家為了募民屯田、修養生息,特意新設勸農令,此職何等重要。你既非親信,能擔當此任,難道還不明白國家的用心麼!”

    “屯田這個事情,做得好,是文休你的本分。”馬宇與第五巡屢有口角,私下齟齬不斷,此時鄙夷的說道:“做不好,從而誤了大事,你以為只會牽連到文休你一人身上麼?”

    第五巡字文休,與金尚、韋端三人號為‘三休’,好歹也是名著關中。

    此時被馬宇這個聲名不顯的人用表字來明裡暗裡的諷刺,第五巡是又羞又惱,同為‘三休’,眼看著金尚、韋端俱是黃門侍郎,日日隨侍皇帝左右,很得皇帝賞識。

    尤其是韋端,不僅長子韋康成了秘書郎,前途無量;就連他自己,據說不日也將外放郡守,位兩千石。

    而第五巡自己呢?雖然京兆第五氏沒少出過公卿名臣,但自己蹉跎太尉掾屬經年,除了熟知案牘和朝廷內情,其餘的可謂一事無成。到如今,自己竟然連最基本的謀算都忘了。

    在漢代,士人面對公府州郡的征辟,無不是慎之又慎,考慮再三。

    因為這一旦答應了征辟,出仕為對方僚屬,就等同於是建立了某種主從關係,這種關係深遠持久。哪怕被征辟者因緣際會成了比征辟者還要大的官,在兩者見面時,被征辟者依然要行臣屬禮節。被征辟者的政治立場,同時也在一定意義上代表著征辟者的立場。

    這也就是為什麼有漢一代,許多士人對外戚大將軍、權臣的征辟敬而遠之,因為他們不願意為此沾染上惡名。

    第五巡自己是太尉馬日磾征辟的掾屬,已經打上了馬日磾的烙印。哪怕他已成了大司農屬下的勸農令,但在別人眼中,他的一舉一動依然是代表著馬日磾的態度。

    皇帝特意選他當勸農令,就是看準了這一點,讓第五巡以及馬日磾一派,不得不為關中屯田這件事盡心竭力、少說閒話,這是任何人都看得出的陽謀。

    而第五巡卻偏偏沒有看清,他慚愧的低下了頭,向馬日磾深深拜伏,稽首不語。

    第五巡罕見的沒有與馬宇反唇相譏,倒是讓馬宇稍覺訝異,他很快將此事拋在腦後,道:“看來是要讓宋泓失望了,的虧他這些天四處奔走。”

    “扶風宋氏好說也出了兩位皇后,卻無一善終。”士孫瑞嘆道:“這回未能讓其如願,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作為扶風宋氏的當家人、原常山太守、如今被改拜中散大夫的宋泓,看到自己的女兒宋貴人深受皇帝寵愛,老早就到處聯絡與宋氏交好的扶風士族豪強,想讓自己女兒成為皇后。

    扶風宋氏雖出過孝章、孝靈皇帝的皇后,但這兩位皇后都死於宮斗,導致扶風宋氏雖因此烜赫一時,但到底沒能奠定長久的基業。宋泓只知道自己身負振興家業的重擔,卻全然無視了自己家族的這個詛咒。

    馬日磾雖然與宋泓在此事上有過合作,但如今楊氏韜晦,趙氏兄弟唯皇帝馬首是瞻,馬日磾又不能理事、主持大局。皇帝要做任何事都不會有阻力,既已預料到了立後結果,他自然不會再去理會滿心期待的宋泓將如何大失所望。

    他微闔著眼,緩緩說道:“只可惜我等苦心籌算,眼看就要功虧一簣了。”

    “那董承能有今日,還不是仗著樊稠手綰兵權,為其張目?”馬宇不平道:“不說董卓,就連當初王司徒,也是憑恃呂布手下精兵,不然他二人何來的底氣在朝堂專斷獨行?”

    士孫瑞聽著不對,微微皺眉,抬頭瞧了馬宇一眼,他正欲出口勸說,卻被馬日磾搶了先:“你說的很對,就連國家也曾說過‘攻取者先兵權’我等雖不為叛逆之事,但如今天下紛爭,也需結好軍中將校。”

    “馬公!”見二人的想法越來越危險,士孫瑞忍不住插話道:“董卓仗著麾下軍兵,暴戾恣睢,至於死無葬身之地。董承如今狂妄,與董卓一般無二,我看遲早要步其後塵。這且不說他,單就王公昔日臨朝,並非是仗兵權欺人。馬公只知國家曾言‘攻取者先兵權’,卻忘了下一句‘建本者尚德化’,我等大臣自當務求德義端正,不可追逐外道。”

    馬日磾終於找著機會批評士孫瑞,他不滿道:“此話何其謬也!世異事變,時移俗易,國家都說今後處理關東諸人,都要先禮後兵。我等既為輔政之臣,我又是身居太尉,與將校結交,正是為了社稷著想。”

    平日裡兩人相處倒是彼此謙讓,只是眼下馬日磾得病,心火本就旺盛,而商議的又牽涉到關西士人今後的行事方針,所以馬日磾對士孫瑞的怨懟才顯露了幾分。

    士孫瑞從話裡聽出了幾分不對勁,知道無法挽回,當下也不再相勸,暗自想著若真走到哪一步,在他們觸犯聖怒之前再行阻止不遲。

    見素有智謀的士孫瑞也不再說話,馬日磾自以為扳回一城,氣色也好了許多,得意道:“正好涼州叛軍之首馬騰、韓遂不日即到長安請封。那馬騰據說也自稱是我扶風馬氏後人,待他來了,若其祖其父對的上譜牒裡的姓字,我與其敘親自然無可指摘。”

    士孫瑞倒是沒想到馬日磾會把主意打到馬騰頭上,如此一來,既能為朝廷收服叛軍、羈縻涼州,又能有軍中依仗,這總比刻意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去親近將校要好得多。

    馬日磾舒緩了一口氣,心中卻是想到,自己這夥人中,要說結交將校,士孫瑞是最方便、也是最有機會的。單不說他與北軍步兵校尉魏桀曾在蓋勳手下共事的經歷,就說如今新任的虎賁中郎將蓋順,在其微賤之時就曾多受士孫瑞的照顧。

    正是因為如此,馬日磾才不願意讓士孫瑞去接觸這些將校,那樣只會壯大士孫瑞的威望與實力,而不是自己的。

    所以思來想去,馬騰有叛亂的惡跡,但他好歹是馬日磾的本家,這無疑是他當下最好的選擇。

    眾人在榻前定策,決議派人聯絡馬騰,並商議好近期不再與董承在立後一事上交鋒,也不在上林屯田一事上與皇帝交惡,保持克制。

    有了馬日磾的前車之鑑,朝中再無一人敢在此時出口為那些京畿豪強說情。至此以後,三輔境內凡是侵佔上林土地不歸還的豪族,無不被積極表現的董承捉拿問罪、予以重判。

    一時間皇帝手中所掌握的上林可墾的田地、以及抄沒的豪族土地,共計數萬畝,再加上那些豪族手中的財帛、耕牛、種子、還籍為民的奴僕等等不計其數。

    有了充足的人力物力,皇帝終於可以大施拳腳,開始他的屯田大計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00
第十六章丨于嗟女兮

    “頭上金釵十二行,足下絲履五文章。”河中之水歌

    早朝發生了件很讓人的事情,前幾日還對朝政典章禮制不甚熟稔、甚至鬧出笑話來的司隸校尉董承,在今天的常朝像是換了一個人似得。不僅懂得了規矩,關鍵是還明白了要在朝廷立足就必須學會的利益交換與妥協。

    董承一改常態,沒有再提立後的事情,反倒是公事公辦的交代了自己負責的上林苑清丈一事後,旁敲側擊的說起了奉璽綬與河南尹駱業前往雒陽、為皇帝生母遷陵改葬的侍御史裴茂。董承認為裴茂此行彰顯皇帝仁孝,應該在他臨去之前加官行事,以示鄭重。

    皇帝不由得側目,沒想到董承不傻,還知道通過這件事來提醒皇帝不要忘了當初答應的事情。

    要知道當初皇帝為表孝道,在群臣提議親政之前開出的條件就是要給自己的生母一個名分。如今他的生母王美人已經追尊靈懷皇后、儀比敬、恭二陵,姿態都已做足,接下來就該商議親政的事了。

    而親政同樣有一個前提條件,那就是讓群臣心繫不已的立後。

    皇帝不記得這是第幾次在心裡感慨,別以為穿越了就了不起,不要小看這個時代的人物。就連名不見經傳的大表哥王端都能在公車司馬令任上干的井井有條,毫無差池,就可想而知能在史書中留下姓名的,還真沒幾個是泛泛之輩。

    看著董承如有神助似得在與太尉馬日磾等別的大臣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該給裴茂什麼樣的封賞,皇帝默默看著這一切,自覺的沒有插嘴。底下這些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有所指,顯然是都在等著皇帝發話。

    立後一事拖到現在,也是該有個定論了。

    皇帝其實心裡早就想好了人選,但事到臨頭、話到嘴邊,卻一時梗住了。

    他兩眼放空,腦海裡突然響起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帶著少女的天真爛漫,一點一點的撥弄著皇帝的心弦。

    那嬌小靈動的身姿在眼前越發的清晰,皇帝差一點就要在腦海裡浮現出她的輪廓。

    只聽這時

    “司隸校尉臣承昧死進言。”一句話突然打斷了皇帝的思緒,董承突然舉起手中的笏板大步跨到了中庭,他身為三獨坐的雄職司隸校尉,自然有這個冒犯聖聽的底氣:“當年孝昭皇帝立後加冠,年雖十二,卻建中興之績。君上聰仁英睿,猶有過之,自當效孝昭故事,早日親政。”

    皇帝打了個激靈,猛然回過神來,他正襟危坐,目光打量著四周,底下一大幫公卿俱沉默不言,顯然都是在心裡贊同董承的話,只是不想自降身價去附和罷了。

    “靈懷皇后是我生母,所謂慎終追遠,掘陵復土一事必當鄭重。”皇帝緩緩說道:“侍御史裴茂,可命持節、行司空事。臨行前先來陛見,我有話要交代。”

    侍御史裴茂聞言從底下人群中起身走出,拜倒稱是。

    “至於長秋的事,我這幾天也想過了。”皇帝話音剛落,底下瞬間變得針落可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了皇帝的決定。

    皇帝微微闔上雙目,毫無感情的說道:“貴人董氏,良家淑媛,有關雎之風,母儀之德。宜配偶,入主掖庭”

    之後引起的動靜皇帝已經不想在去留意了,大局已定,旁人的諫阻自有董承主動替他攔下。皇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還想用心細聽剛才那陣銀鈴般的笑聲時,卻怎麼也回想不起來了。

    第二天皇帝一直悶悶不樂,在從石渠閣返回宣室殿的路上,小黃門穆順體貼的問道:“陛下,今天天氣倒也涼快,要不去柏梁台吹吹風?或者帶羽林去上林苑騎馬?”

    一番好心,在皇帝耳中被聯想到了別的:“不去上林苑,擺駕去掖庭。”

    話剛說完,皇帝就後悔了,他此時實在不願意去掖庭見那個人,尤其是在剛下了那道傷人的決定後。雖然未有對她做出什麼承諾,但皇帝心裡依然還是覺得辜負了宋都的一片真心。

    此時穆順已經吆喝了人掉轉車頭,皇帝也不好讓人看出他心虛膽怯的樣子,只好硬著頭皮前往掖庭。

    侍中等近侍官不許出入禁中,是故到了掖庭宮門,隨從者便只剩了幾個小黃門。

    自從袁紹屠戮雒陽諸宦,宮裡老資歷、能幹事的黃門本來就不多,掖庭裡的黃門更是十個有九個皇帝都認識。

    只是隨著皇帝的威嚴漸重,那些黃門以前見到皇帝時還敢在牆邊耳語、做小動作,孰為不敬。如今見了皇帝,或是低著頭跟在身後、或是在路上跪伏迎接,不敢吭聲。

    跟皇帝住的前殿一樣,椒房殿也是保持著前殿後寢的格局,皇帝走過殿門來到廡廊下,看見一群黃門、宮女正低頭俯身、或是跪趴在地,像是在找尋什麼東西。

    皇帝眉頭一皺,剛要發作,卻發覺腳下好似踩到了什麼東西。

    他低頭一看,竟是一隻金步搖。

    “找著了!找著了!”一名低著頭的宦官沒顧得上瞧那隻腳的主人,一個勁的叫道。

    “放肆!”穆順走前一步,抬聲罵道:“掖庭令怎麼教你們規矩的!”

    他知道皇帝雖然寬以待人,但內心還是很反感下人踰矩,正好掖庭令苗祀與穆順不對付,所以穆順乾脆借此在皇帝面前給對方上點眼藥。

    皇帝皺了皺眉,很快把這事放在腦後,他依稀記得宋都也曾帶過這樣的金步搖,一時以為是宋都遺落的,所以才這麼大張旗鼓的使喚人去尋宮裡也只有她才做得出這種事來。

    步搖下端是金做的山題,鑄成細小的桂枝模樣,十分精巧,便是後世工藝也不見得能做出這等東西來。

    皇帝想著自己尋回這個東西,剛好能哄宋都開心。

    剛把它撿起,正準備收入袖中,沒想到跟前走出一個人來,她身材高挑,容顏俏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嘴唇有點薄,使其多了幾分尖刻。她像是剛沐浴完,頭髮還是濕漉漉的,髮絲傳來撩人的香氣。

    皇帝一時愣了,這個宮裡從未見過的新面孔,根據她的氣質與年齡,皇帝立即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臣妾董氏,叩見陛下。”董貴人緩緩下拜,身後跟著反應過來的掖庭宮人。

    皇帝拿著金步搖,低眸看著她。

    貴人疊手置腰側,抬眼瞧著他。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00
第十七章|萬年公主

    “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詩經氓

    董貴人是董承獨女,嬌生慣養,並不怎麼畏懼皇帝,甚至還敢偷眼打量。

    皇帝深肖其母,樣貌俊秀,雖然養尊處優,但近來又是研讀經書、又是去上林騎馬,天生貴胄之外,更是平添了一股英氣與儒雅。

    董貴人久在閨中,何時見過這樣的人物?她正是十五六歲的年紀,情竇初開,只這一眼便將皇帝的樣子印在腦海裡,一顆心砰然作響。

    皇帝一時沒有叫起,她乖乖的跪在地上,語氣似嬌似嗔:“這只金步搖是家母所贈,意義重大,所幸被陛下拾得,不然臣妾都不知該急成什麼樣子。”

    這金步搖下的山題乍一看像是桂枝,這會拿到眼前仔細看原來是鹿角,皇帝知道這是認錯了,十分乾脆的叫董貴人起來:“既然是你母親所贈,那就好好收著,不要再弄丟了。”

    “諾。”董貴人大大方方的起身,先於穆順伸出手,從皇帝伸出的手掌中拿走那隻金步搖。

    董貴人的指尖彷彿不經意間在皇帝掌心短暫停留,柔嫩的觸感讓皇帝眉頭一挑。

    “陛下不如去臣妾哪裡歇息?太官令剛送來一些糕點。”董貴人慇勤的邀請道。

    皇帝拒絕了董貴人的一番好意,轉身就走:“不用了。”

    “陛下”最後兩個字含在喉頭,董貴人瞪著空蕩蕩的廡廊,很不高興的抿起了嘴,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還沒有說臣妾的名字。”

    身側采女正站在邊上,悄悄低聲稟告:“陛下去的東閣,好像是宋貴人的居處。”

    “啪!”

    董貴人突然打了那采女一巴掌,凌厲的氣勢全然不似在皇帝面前做出的乖巧模樣,她訓斥道:“我難道看不出來嗎?還要你告訴我?”

    看著皇帝離開的方向,董貴人轉身回望椒房殿高大的正殿,由於還沒有正式舉行立後大典,椒房殿正殿被人封閉。哪怕是她與宋、伏幾個貴人,都只是暫時住在椒房殿裡的偏閣裡。

    不過,從今以後,椒房殿就只能有她一個主人。

    董貴人凝視著高貴華麗的椒房殿,不由握緊了掌中的那隻金步搖。

    皇帝來到東閣時,立即發覺了一些不對勁,東閣裡的宮女、宦官,無不屏息靜氣,小心翼翼,生怕發出一點聲響。

    正在心裡起疑時,階上一名中黃門快步走到跟前說道:“萬年公主說,陛下若是來了就請直接進去,宋貴人身子不好,不能出門相迎。”

    “這是什麼道理?”穆順不滿道,哪怕對方是皇帝的姐姐,這麼做未免也太失禮了。

    “好了。”皇帝把袖一擺,看來劉姜早就得了消息,特意在這裡等著他呢。

    把穆順等人留在原地,皇帝一人推開門,走了進去。

    以往來到這裡總是能聽見宋都的歡聲笑語,此時除了靜默以外還是靜默。

    皇帝心裡一沉。

    他看見萬年公主劉姜端坐主位,旁邊坐著伏壽,卻不見宋都的身影。

    劉姜與伏壽都是一絲不苟的人,彼此性趣相投,最為合契,此時都是有一絲憂愁凝於眉間。

    這個的樣子讓皇帝心裡感到不妙。

    看到皇帝來了,劉姜聲音清冷,對伏壽說道:“你先回去休息,移宮的事,我自會尋人告知。”

    “諾。”伏壽平靜的起身行禮,語氣與她往日一般無二,只是那眼底的一抹紅色,卻深深刺痛了皇帝。

    原來她也曾為此哭過。

    原來皇帝不止傷害了一個人的心。

    在經過皇帝時,伏壽稍稍頓了頓,偷眼看了皇帝一下,眼中掠過莫名的神色。

    皇帝忍著沒有看她,因為他知道,這裡有一個更需要他安慰的人。

    劉姜直直的看著皇帝好一會,方才說道:“陛下是個聰明人,這些天你做的任何決斷我都別無他顧的支持你,後來事實也證明你確實是對的。但這一次,我不得不說,你錯了。”

    皇帝沉默了,雖然很不忍,但還是堅定的說道:“我自認我做的沒有錯。”

    劉姜沒有搭話,先往一簾之隔的臥室裡看了一眼,眼神複雜的說道:“在朝廷上,陛下確實是個明君,但是在別的地方,你依然是錯的。”

    她伸手攔住了皇帝要說的話,頭微微下垂,帶著對往日的追憶,道:“當年孝宣皇帝詔求故劍的往事,陛下作為劉氏子孫,不妨仔細想想”

    這是在用漢宣帝不懼霍光權勢,執意立糟糠之妻許平君為皇后的典故來暗諷皇帝。

    “今時不同往日,我這麼做有我自己的用意。”皇帝低聲說道。

    劉姜頓時不滿道:“現在你是大權在握的皇帝,朝野公卿誰人不服,我不明白還有什麼事能難倒你、非要讓你用皇后之位來交換?跟當年的霍氏比起來,董承什麼都不是、又能幫皇帝做什麼!”

    面對劉姜的叱問,皇帝臉上浮現出堅毅的神色:“就因為他一無是處,所以我才會看中他。這天下的事沒有你想的那樣簡單,平定天下也不是誅殺幾個逆臣賊子就可以了的。光武皇帝雖說是中興大漢,但他不過憑藉個人的能力給大漢續了一命,並沒有留下一個完整的制度以及典章,後世偶爾出幾個明君來維持現況已屬不易,更談何根治惡疾?”

    劉姜沉默了,她一個弱女子不是很明白這種事情,遲疑的問道:“你說的惡疾,是什麼?”

    皇帝停頓了會兒,幾番考慮之後,方才下定決心,傾身靠近劉姜,在其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他、他們?”劉姜難以置信,驚駭的掩口道。

    皇帝語重心長的說道:“歷代先帝,但凡有為有德者,無不是傾力在這方面下功夫,與他們勾心鬥角。這幾日我會讓人將歷代帝紀整理出來,供你誦習。皇姐看了,自然就會明白我說的絕不是虛言。”

    這個時代的女子並沒有無才便是德的說法,尤其是名門冠族的閨秀,更是自小就學富五車,經義皆通。

    見皇帝說的鄭重,劉姜認真的點了點頭,應了下來。

    皇帝用真誠的眼神看著劉姜,緩緩道:“劉氏乃天命所歸,身為高祖血裔,此時正是百年難逢的良機,我豈能不趁此了結歷代先帝的夙願?”

    “所以說、”劉姜苦笑道:“到底還是我小氣了。”

    “這也怪不得你,沒有人能隨心所欲,即便我是皇帝,也會身不由己。”皇帝閉上雙眼,十分肯定的說道:“我會補償她們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00
第十八章|寸心難算

    “商歌向秋月,哀韻兼浩嘆。寤寐怨佳期,美人隔霄漢。”秋夜作

    劉姜看了皇帝一眼,雖然接受了皇帝的決定,但心裡卻不以為然,因為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能彌補與皇后之位失之交臂的遺憾。

    但作為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國之君,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已實屬不易了。

    劉姜的氣消了些許,嘆息道:“伏壽與宋都都很不錯。我雖然疼惜宋都,卻也不得不為以後多多著想。皇后這個位置,我屬意誰,你應當知道?”

    皇帝聽懂了劉姜的意思,現在第一任皇后還沒正式冊立,她就開始提議第二任皇后的人選了。

    伏壽端莊有儀容,確實是最合適的皇后人選,歷史上也證明了這一點。但這並不是皇帝心裡想要的,他側身看向簾子裡的臥室,知道宋都就在裡面休憩。轉過身來,對劉姜說道:“如有機會,我不能再辜負了她。”

    劉姜心裡想說你辜負的何止是一個人,但還是沒有說出口,她緩緩離席起身,在皇帝的扶持下走到門邊,輕聲說道:“你將來要走的路還很長,要做的事還很多,所以你不用太顧忌她們,她們很明事理、分得清輕重,不會怪你的。”

    皇帝沒有說話,沖劉姜露出一分笑容,他的笑容洋溢著少年獨有的自信,連劉姜冷冰冰的臉色都因此和緩了幾分。

    劉姜走到屋簷下,忽然想起一事,對皇帝說道:“苗祀已經把唐姬接進宮來了,但一時尋不到合適的住處,所以我讓她與我一起住在園子裡。”

    皇帝聲音一滯,說道:“這些年她還好麼?”

    “一直在守節,誓不再嫁。”劉姜語氣有些悲傷,似乎想起了一段灰暗的往事。她很快收起了這負面的情緒,振作道:“現在好了,陛下不妨給她一個身份,也不枉她這些年苦苦捱著。”

    “也好。”皇帝說道:“我過些天再去看你們。”

    送走了劉姜,皇帝生怕吵到休憩的宋都,入殿時刻意放緩了腳步。

    錦帳絲被,躺著皇帝穿越以來、在融合兩世記憶後最為珍視的人。

    宋都和衣而臥,緊閉著眼,發出細微的呼吸聲。

    皇帝就這麼一直站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宋都的睡顏。

    宋都似乎睡得很倉促,連髮絲間的金步搖都沒來得及取下。她的呼吸時輕時促,惹得金步搖的桂枝不住的抖動顫慄。

    皇帝嘆口氣,俯下身去,用手指拂去宋都眼角的淚痕:“別裝了,你鞋子都沒來得及脫。”

    眼睫微微一顫,宋都立即張開眼,眼淚不受控制的沿著眼角迅速滑入鬢髮,她格外委屈的看著皇帝。

    皇帝看得一陣心痛,伸手撫摸那張被淚水潤濕的臉頰,自覺俯身讓宋都伸手環住自己的脖頸。

    “以後不管如何,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皇帝在她耳鬢輕聲作著承諾。

    “我不在乎什麼皇后,我只想天天都能看到皇帝哥哥。”宋都哽嚥著說道:“可她們說,你有了皇后之後,你就不會常來找我了”

    “不會的,我會一直來找你的。”皇帝肯定的說道。

    宋都把頭在皇帝脖子旁蹭了蹭,說道:“皇帝哥哥,我想去上林苑。”

    皇帝抬頭看了眼天色,說:“改天吧,天色不早了。”

    “那你今天留下來陪我。”宋都退求其次。

    “好”皇帝看著宋都,突然低下頭吻住她的額頭。

    安撫好了宋都,伏壽自然也不在話下,她一向懂事,儘管不明白,但也並不耽誤她對皇帝表示理解。

    冊立皇后的典禮十分繁瑣,皇帝有意減省,卻拗不過董承與董貴人,只得任其所為,猶如木偶一般完成了整個流程。

    晚間,皇帝理所當然的留宿椒房殿。

    董皇后很是慇勤的招待皇帝坐在床邊,她突然想起母親對她說過的一些周公之禮,雙頰頓時發熱。看著皇帝一副木然的樣子,董皇后還道是對方害羞,鼓起勇氣伸出手去,幫皇帝脫下衣服。

    等到還剩一件單衣時,皇帝突然伸手捉住董皇后纖細的手,皇帝扭頭盯著董皇后,眼睛清澈明亮,沒有一絲與火熱。

    “今天忙了那麼久,早些睡吧。”皇帝拍了拍董皇后的肩膀,逕自爬上了床榻。

    董皇后眉頭一挑,也跟著躺在皇帝旁邊,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有些不甘:“陛下是不是忘了什麼?”

    皇帝側身看向董皇后,本是十五六歲的少女,因為妝容而更顯成熟的韻味。皇帝看痴了一會,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想起對方問的什麼,有些窘迫的說道:“我還小。”

    有那麼一剎那,董皇后險些以為自己看錯了,沒想到在一向從容不迫、英武聰睿的皇帝居然也有害羞紅臉的一天。董皇后心裡愈加欣喜了,因為全天下就只有她才能見到皇帝如此私密的一面。

    跟平日高高在上,冷漠鎮靜的樣子相比,皇帝這番人性化的表現愈加吸引了她。董皇后看著皇帝轉過去的背影,彎起了好看的眉眼,忽然覺得心裡充斥著溫暖的陽光,一種莫名的情愫猶如蔓草在心裡瘋狂的生長。

    董皇后傾其上身,在皇帝耳邊吹著如蘭般的香氣,語氣裡帶著恰到好處的誘惑與玩笑:“也是呢,陛下還什麼都不會。”

    皇帝倏然轉過身來,面無表情的看了董皇后幾眼。無論前世今生,對女人,皇帝很難生出氣來,此時他十二歲的身體條件就擺在那裡,有心無力,這能怪他嗎?而且聽說過早房事容易折壽,皇帝可不想為了一時性福而中年駕崩。

    “來日方長。”仗著對方聽不懂,皇帝忍不住污了一把:“日後多得是時候,何必急於一時?快睡吧。”

    在每個少女都夢寐以求的新婚之夜,這麼重要的一個時刻,董皇后豈會那麼容易睡著?

    她到底是不敢打攪皇帝的睡眠,在一旁躺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側過身子,在皇帝耳邊輕聲說道:“雖然陛下早已知道臣妾的名字,但臣妾還是想親口跟陛下說”

    “臣妾叫董綺。”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01
第十九章|奈何煢獨

    “死生異路兮從此乖,奈何煢獨兮心中哀。”詩女史纂

    皇帝在冊立董氏之後,隨即給宋都與伏壽分配了新的居處,一個是披香殿、一個是鴛鸞殿。這兩個地方保存的最為完好,相隔又近,很適合兩人私下往來。

    做好這些之後,皇帝便動身前往萬年公主的居處。

    才下鑾輿,便見萬年公主劉姜與另一位年紀約在二十三四歲的秀麗女子並肩而立,站在階下。

    “皇姐。”皇帝與劉姜打了招呼,把頭看向另一邊,猶豫了一下,說道:“皇嫂。”

    唐姬捏緊了手絹,一聲皇嫂讓她眼圈登時紅了起來。

    “好了,有話進去說。”劉姜說道,便帶二人進殿。

    唐姬是廢帝弘農王劉辨最寵愛的妃子,在弘農王被李儒獻酒毒殺之時,兩人曾歌舞相和,場面淒婉無比、令觀者淚下。

    弘農王死後,唐姬就此返歸鄉里,其父想讓她改嫁,唐姬以死相逼,堅決不允。後來李傕劫掠潁川,看中唐姬的美色,想要強娶,唐姬堅決不允。後來由於忙著反攻長安,李傕一時無暇顧及他事,這才避免了昔日皇妃受辱。

    直到李傕就戮,賈詡在聽聞唐姬在軍中之後,立即上疏將她請回宮中,這樣才算是結束了唐姬提心吊膽的經歷。

    按道理來說,唐姬不過是廢帝弘農王劉辨的一個妃子,還不是皇后,劉辨身死國除,她更是與其他宮女一樣被遣散回家,不能以一個王妃自居。此時她雖然被請回宮中,但她的身份依然很尷尬,如果說她是皇妃,那麼劉辨就該是正統,從而就會削弱皇帝的合法性。

    如果不承認,那麼唐姬的待遇恐怕免不了要再度被遣返回家,給劉氏做個沒有名分的媳婦。

    但現在看來,唐姬這些天的憂慮總算可以消解了,就憑皇帝剛剛那一聲皇嫂,最起碼可以表明皇帝心裡還是承認她的身份的。

    唐姬到底該給個什麼樣的名分,這不僅是唐姬需要擔憂的問題,更是讓皇帝感到棘手的問題。

    說句不好聽的,皇帝得位不正,缺乏正統合法性。他只是孝靈皇帝的庶子,之所以能有今天,全都要感謝董卓篡逆弒君,將他扶上了皇位。在那些士大夫眼中,皇帝是踩著其兄長的屍體上位的,哪怕這並不是皇帝的本意、哪怕董卓死了,皇帝依舊存在著政治污點。

    就因如此,很多關東士族,出於別的政治訴求,堅決質疑皇帝的合法性,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袁紹謀立劉虞為帝,直接導致了中央與地方的分裂。

    東漢末年,許多關東諸侯都不承認朝廷的威權,很大一部分原因都跟皇帝的合法性與正統性有關。

    現在皇帝比其他人看得開,他不在乎那些諸侯對他有沒有虛無縹緲的尊重,既然你不承認我是皇帝,那就打唄,皇帝正愁找不到理由說服那些仍存有尊王攘夷思想的朝中大臣對地方州牧開戰呢。

    要知道戰爭,永遠是摧毀既得利益階層的神兵利器。

    對待唐姬,皇帝來時就已想好了:“皇嫂暫且在這住幾日,這幾日我會與太尉他們為皇嫂商議出一個名分,以慰皇兄之靈。”

    “不、不。我”唐姬心裡著慌,她本是個極為貞烈的人,不然也不會以死反對改嫁。面對皇帝給出的恩遇,她本能的想出口拒絕,劉辨已經死了,還留她一個名分做什麼?想到這裡,她心裡愈加悲痛。

    “當初皇兄待我姊弟不薄,你久在身邊,又不是不曾見到。”劉姜沉穩的安慰道:“如今你身為遺孀,又肯為他捨身守節,陛下自然不會虧待你。”

    皇帝心存別的想法,有意借題發揮。故在宣室舉辦的內朝會議上,皇帝主動提起了這件事:“董卓禍亂朝綱、危害天下,在此期間,朝中不乏忠臣義士,以死相抗。如今逆賊伏法,朝廷應該對那些被董卓殘害的臣子有所表示,恩蔭子孫、贈與哀榮,以示朝廷不忘忠臣。”

    趙謙這些天臥病在床,眼見就要不行了,朝中很快就要由三足鼎立變為馬、楊之爭,誰知道這時候皇帝橫插一腳,力排眾議,冊立董綺為後,拜司隸校尉董承為車騎將軍。

    雖然還未錄尚書事,但董氏外戚在朝堂異軍突起,與士族分庭抗禮之勢再難阻擋。這意味著什麼,無論是馬日磾、還是楊氏眾人、更或是時日無多的趙謙,都心知肚明。

    太尉馬日磾本就因為這件事對皇帝心存不滿,此時司徒趙謙因病缺席,座中就屬他官階最大,皇帝有所垂詢,他不得不第一個說話。

    雖然皇帝提議的是件有利於士人的好事,但馬日磾的回答依然有些敷衍:“陛下仁義,是臣等所不及。”

    皇帝將馬日磾的搪塞看在眼裡,不動聲色的越過了尚書令士孫瑞、僕射楊瓚,徑直問向特許陪聽的外朝官趙溫:“衛尉有何見解?”

    尚書僕射楊瓚與侍中楊琦兩人對視一眼,眼底驚異之色一閃而過。

    衛尉趙溫似乎早有預料,從容的應道:“眼下關中安靜,臣私下裡也曾與司徒商議,要對荀司空、蓋京兆、伍越騎等捨身維護社稷、仗義抗董的忠臣予以追賞。怎料陛下寬仁,臣還未上疏,便把話說在了前頭。”

    這話比馬日磾的要真誠、用心許多,皇帝欣慰的點點頭,道:“司徒老成謀國,這件事還得問詢他的意見,你回去後尋機說與他聽,何人該賞、如何封賞,你代其上疏與我。”

    這無疑是將一個收買人心的絕好機會交給了趙溫,馬日磾在旁見了後悔不迭,要是早反應過來這是皇帝給士人沒有立世家皇后的補償,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與皇帝意氣用事!

    尚書令士孫瑞看著馬日磾只顧一時得失、抿著嘴難受的模樣,在心裡很失望的嘆了口氣。

    楊琦想的尤為深遠,皇帝這是有意要示好趙謙一系,希望借此來排擠馬日磾,讓士人內部不諧。至於對楊氏楊琦想起皇帝剛才的態度,可能是不想針對太多,也可能是近來楊氏立場表現低調,所以皇帝只是暫時冷落,沒有以前那麼親近了。

    皇帝沒有興趣去思索這些人的心思,很快拋下了一個重磅炸彈:“弘農懷王是先帝嫡長,未有失德於天下,而董卓倒行逆施,廢帝弒君。我本庶次,卻因此而居帝位,內心實為不安、愧見父兄。”

    看著底下眾人一副驚疑不定的神情,皇帝沉著的說道:“我有意恢復弘農懷王的帝號,追諡為孝懷皇帝,諸君意何如?”

    這本是為劉辨正名,維護正統的好事,可馬日磾、士孫瑞、楊琦等人的臉上偏偏沒有一點高興的神色。哪怕是在一旁躍躍欲試,隨時準備附和皇帝的趙溫此時也皺著眉頭,猶疑不定。

    皇帝發覺自己是沒講清楚,引起了眾人的誤會,讓眾人以為自己這是在試探朝臣是否心懷故主,所以才一個個小心謹慎。

    他理了理思緒,說的不能再直白了:“我聽說關東諸侯反董之時,有兗州刺史劉岱、陳留太守張邈等人盟誓,稱漢室不幸,皇綱失統,賊臣董卓乘釁縱害,禍加至尊,虐流百姓。話裡只說董卓弒殺吾兄,絕口不提如何翼戴新主,恐怕在有些人眼裡,我這個由逆臣擁立的皇帝,並不算是真正的皇帝。”

    “陛下,這可能是只言之誤,彼等應該沒有這個意思。”馬日磾罕見的為關東世族說起話來。

    皇帝看了馬日磾一眼,知道對方主要是在安慰自己,至於是不是真的有為關東世族說話的意思,那就不知道了。

    他嘆了口氣,從席上起身,在原地踱步,道:“不論他們有沒有這個心思,如今朝廷偏居長安,遠離關中,不通輿情。是時候要昭告天下,朝廷將撥亂反治,追賞受到董卓迫害的忠臣義士。”

    “弘農懷王已追諡為帝,以後我一旦有子,當擇一過繼。最重要的是,”皇帝轉身正對著眾人,嚴肅的說道:“如今斯人已矣,我才是孝靈皇帝唯一留存的血脈,肩負漢室中興,繼任大統,我當之無愧、義不容辭!”

    眾人俱是凜然,正襟危坐,聚精會神的聽皇帝說道:“若以後還是有人膽敢質疑,不尊朝廷,休怪我心狠!”

    “唯!”第一個應答的是最會鑽營的趙溫,他奉承道:“所謂國有禮敬自強,陛下首倡孝悌,以身作則,為臣民表率,黎庶皆服德化,不借刀兵而以仁義得天下。”

    說完,趙溫又恍然想起近日盛傳唐姬入宮,受到皇帝與萬年公主厚待一事,立即把此事作為一個極好的表現機會。

    “弘農、”趙溫改口道:“孝懷皇帝雖未立後,但其妃嬪唐氏本性節烈、恪守貞潔,朝廷應當彰其賢德。臣請陛下詔,重新修葺孝懷皇帝陵園,使唐姬居之,以貴人禮相待。”

    “善。”趙溫說的處處都是皇帝心裡想的話,可謂是契合聖意,皇帝大感欣慰,如果手下臣子都是這麼善解人意,辦事妥帖就好了。皇帝在心裡感慨了一下,這算是將趙溫徹底納入親信的範疇,準備在趙謙死後重點扶持的對象。

    “正好要派侍御史裴茂前往雒陽,為靈懷皇后遷陵,孝懷皇帝的事也就一併辦了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01
第二十章丨有道而輔

    “明君治國,三寸之篋運而天下定,方寸之基正而天下治。”申子君臣

    這是賈詡第一次來到宣室殿,也是他第一次正式單獨覲見皇帝。

    說是單獨覲見,其實旁邊還是有一人作陪的,賈詡輕輕瞥了眼在座的侍中荀攸以後,從容的對皇帝下拜稽首

    “尚書臣詡叩見陛下。”

    “且起來吧。”皇帝沖賈詡微微頷首,道:“軍民屯田一事,已由尚書檯昭告天下,自有大司農去處理但軍屯不同民屯,其長官除了要有治民之能,還要熟悉軍旅。所以我新設典農中郎將一職,專司關中軍屯,駐守弘農,以段煨任之。我擔心他從此脫離戰陣,心有不願,聽說你與段煨是同郡鄉人,特來想請你私底寬慰一下他。”

    賈詡知道段煨雖然外寬內嫉,對朝廷詔令卻是無不遵從,皇帝讓他退居二線,負責做類似於後世生產建設兵團的工作,要是放在別人身上,少不得會心生怨懟。可若是段煨就不一樣了,皇帝仍給了他五千精兵,還封賞了爵祿,可謂是恩遇非常,段煨自無拒絕之理。

    可若這麼說,哪裡還需讓賈詡親跑一趟?

    再說了,賈詡與段煨根本就沒什麼交情,皇帝以這個題目召見他,肯定是有別的事。

    賈詡不動聲色,說道:“臣謹諾。”

    “秦據關中,乃制六國高祖據關中,乃有天下。關中乃龍興之地,荀君建議我經營關中,暫撫雍涼,先收並州,徐圖巴蜀。不期十年,可得天下。”皇帝盯著賈詡,問道:“賈公以為如何?”

    賈詡眼前一亮,不經意的看了荀攸一眼。荀攸不苟言笑,兩眼規規矩矩的望著地面,似乎感受到了賈詡的視線,荀攸回望了他一眼。

    雖然沒有說話,短短的眼神交流,兩個當世頂尖的智謀之士便已互明心意。

    賈詡有意在皇帝面前表現,這有點自薦於人的意思:“陛下既有中興之志,臣豈有不傾心輔佐之理?若是聽臣微見,可從容經營關中、涼並,再圖巴蜀。坐觀關東諸侯征伐,等時機一到,便可兵分三路,一路出河東,走井徑入河北一路過弘農,出函谷入中原另一路發上庸,順漢水入襄陽。萬民心向漢室,如今既有明天子在上,強軍在側,天下可傳檄而定。”

    “當真是英雄所見略同,賈公所言,與荀君之策不謀而合。”皇帝看看荀攸,又看看賈詡,很高興的說道:“我有二位,猶如高祖有良、平,天下何愁不定?”

    這是要拿二人當股肱之臣看待了,荀攸與賈詡對視一眼,雙雙拜倒:“臣等敢不效命!”

    皇帝親自將兩人扶了起來,這是從未有過的待遇,讓二人心生感激。

    “時候還早,兩位隨我去一趟上林苑吧。”

    上林苑?

    賈詡微微訝異,這幾日有關於清丈上林土地的事在朝中引起了極大的反響,這個由董承一人挑起,由皇帝堅決貫徹下去的政策,短短數日就將大小豪強十數家一打盡。

    下手之迅速,過程之激烈,令關中豪族側目,那些本以為皇帝是個寬仁開明之主,只需阿諛聖明就可以矇混過去的人,在見識到了皇帝狠辣果決的一面後,紛紛改觀,再也不敢輕視。

    清丈上林的行動已接近尾聲,無數流民扶老攜幼,在勸農令第五巡的統籌下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此時並不是穀物種植的時令,第五巡也沒有讓這些人閒著,他組織起數萬流民在京兆尹與長安官府的資助下,營造房屋、燒荒墾地、挖渠開溝,準備著來年的春耕。

    皇帝帶著眾人一路朝城南而去,那裡有上林苑所屬的宜春宮遺址。

    連綿整夜的大雨才清晨才停不久,眾人甫一出城,便被一道紗屏似地濛濛細雨障住視線。透過紗屏,呈現給眾人的是一幅繁忙的圖景。原上擠滿著農夫、牛馬和各種車輛,他們正在屯長的帶領下奮力勞作,將溝渠田塊修理得十分齊整。

    溝洫、野徑、壟畝分明,擁有各自的界線,連成一大片空闊的原野。原野上人們在號叫著、吆喝著,牛馬也在嘶鳴著,運送泥土、糧食和工具的車輛也老遠就發出吱吱呀呀的不堪重負的聲音,

    這些人無不是原先散佈關中的流民百姓,面帶菜色、體弱不堪。哪怕如此,他們依然揮舞著鋤耰,都希望能快一點,儘早地挖好溝渠引水、儘早地平整屬於自己的那塊屯田土地。

    “原本荒蕪的上林之地,能有如今氣象,勸農令功不可沒。”隨駕驂乘的荀攸透過車窗看到外面忙而不亂的景象,點頭誇讚道:“早聽聞第五文休少有學識,聞達於關中,如今一見,可知傳不虛也。”

    皇帝微閉著眼,身軀隨著車駕晃動,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對荀攸說道:“你少說也做過將近旬月的太尉掾屬,到底是曾與第五巡共處一室,知根知底,你的話,我是最信服不過了。”

    荀攸難得鬧了個紅臉,他本是無心之言,念在與第五巡好歹共事過的情誼,這才在皇帝面前說幾句,沒料到皇帝並不領情。

    “屯田一事牽涉數萬流民生計,不可不慎。”皇帝狀若無意的說道:“你帶我的吩咐,去將勸農令和上林苑令喚來,我要囑託他們一些事情。”

    荀攸一愣,按理說這等傳喚的事情自有隨行的內謁者令李堅去做,雖然侍中偶爾也會擔負傳召大臣的任務,但以荀攸現今的身份地位,根本不需要、皇帝也不會讓他屈身去做這種事情。

    而皇帝現在偏偏指派了他,很顯然是藉故要把他暫時調開了。

    荀攸離去後不久,賈詡很快就被皇帝叫到了車上。

    賈詡,字文和,武威姑臧人。漢陽閻忠謂詡有良、平之才,歷史上關於他的事蹟,無不佐證了此人是這個時代最頂尖的戰略家、謀略家之一。

    其實捫心自問,皇帝對賈詡的看重遠甚於荀攸,這並不是皇帝認為荀攸不如賈詡,而是因為賈詡出身寒門庶族,而荀攸家裡世代簪纓。身世背景的不同,決定了賈詡與荀攸考慮問題的方向和政治立場。

    皇帝若是要謀奪天下,那賈詡與荀攸都是他不可或缺、同等重要的左膀右臂,可若是要削弱士族豪門,荀攸不僅不會替他出謀劃策,反倒還可能會對他多加掣肘。

    因為任何既得利益者都不會輕易背叛自己的階級,哪怕他是這個時代最聰明的人物。

    相比之下,不屬於世家階層,寒門出身的賈詡無疑是皇帝最需要的謀士。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01
第二十一章丨才不從命

    “竊惟皇上念天下之計,至大至重,思得良大夫主之,故寤寐閣下之賢,復有此拜。”與省主葉內翰書

    只不過賈詡太精明了、太執著於明哲保身了,皇帝要想徹底收服他,為己所用,非得有一個絕妙的說辭不可。

    “董卓在世曾言但殺二袁兒,則天下自服矣,這是真的嗎?”皇帝看著賈詡,緩緩說道。

    皇帝近來對肆意侵佔上林之地的三輔豪族進行不遺餘力的打擊,看上去是有意抑制豪強,但是又對楊氏等士族百般優渥。這讓賈詡一時摸不透皇帝的想法,這時又聽皇帝提及汝南袁氏的兩個當家人,出於謹慎,他答道:“董卓在世時,確實說過這樣的話。”

    這個回覆很有抓不住重點的意思,皇帝不得不強調道:“我問的不是董卓有沒有說過這句話,而是天下自服這句話是真的嗎?”

    賈詡避之不過,只得答道:“臣見關東諸人,強者唯有袁氏兄弟。袁公路自負意氣,志在四海,而勇而無斷,不足為慮。袁本初好務虛名,雖以寬厚得眾人之心,實無魄力得以馭下。關東各地方伯大都仰賴袁氏,若此二人束手歸朝,天下自無不服。”

    皇帝笑道:“朝臣不免都對袁氏等人抱有幻想,希冀他們獻義輸誠,你倒是敢說話。”

    不是敢說話,而是不得不迎合上意。

    見賈詡沒有應答,皇帝也沒有說話,直到車駕到了宜春宮舊址,皇帝帶賈詡登上廢棄的高台,對賈詡說道:“東邊這塊地界在前朝被喚作宜春下苑,孝武皇帝每每遊獵過後,常在此暫歇。特有宜春禁囿令丞,不許百姓私自闖入,禁絕樵採漁獵。只是你看”

    順眼望去,只見一條彎曲的河水,滋潤著兩岸阡陌縱橫的田地,菽麥漸黃,農人在上面辛勤的勞作著。

    皇帝嘆道:“映水輕颱,緣堤弱柳,當年這裡曾是何等風光。”

    他轉身看向陷入沉思的賈詡,緩緩說道:“若不是這次清丈上林,又怎知這二百年間,堂堂上林禁苑,都化作了他人的壟畝田莊。”

    賈詡淡然答道:“據臣所知,此處曾為京兆王氏所侵佔,如今王氏被董司隸拷掠入獄,家產抄奪。這方田地又回歸朝廷所有,今被陛下用以安置流民、推行屯田,以為興盛之基,不負祖宗留下的這塊寶地。”

    又是一次毫無意義的話,皇帝盯著賈詡,非得要逼他表態不可:“這天下侵田佔地的豪強還少了嗎?若不是他們肆意兼併,暴虐地方,各州郡會有那麼多百姓流離麼?他們說禍亂朝綱的都是那些閹豎,殊不知他們才是國之巨蠹!”

    “陛下!”賈詡趕忙沖皇帝拜了一揖,小心張望著四周,發覺穆順早已將閒雜人等趕得遠遠去了,心裡這才稍安:“萬不可說此語,光武得天下,全賴豪強之助。如今滿朝公卿皆是一時名士,陛下欲興祖業,哪怕有約束之意,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行背離之事。”

    “任何事都有輕重緩急,我自有分寸,只是心裡鬱鬱不平,非得與你傾訴一番不可。”皇帝擺擺手,制止了還想諫阻的賈詡:“宦豎當權,董卓擅專之時,天下士民皆呼討賊。於是幾年間大興義兵,名門大族,富室豪強,不遠萬里奔赴一地。”

    既然皇帝想說,賈詡也不再攔著,一邊聽一邊在心裡思索該如何回覆。

    “酸棗盟後,兗豫之師戰於滎陽,河內之兵屯於孟津,以致朝廷西都長安。這個時候關東諸人又在幹什麼?他們逡巡不前,還相吞滅,各自攻伐。”皇帝淡淡看了賈詡一眼,問道:“賈公,依你之見,何者是天下紛亂之源?”

    答案已經十分明確了,但賈詡仍有些猶疑,這比如何取天下要難回答的多了!

    最穩妥的法子就是虛與委蛇,別看皇帝對士族豪強滿心惡意,但誰知道皇帝對削弱豪強的決心有多大?當初光武度田,也是存著削弱士族的心,結果使好不容易安定的天下再次紛亂,度田一事也變得虎頭蛇尾。

    以光武的雄才大略都不能徹底抑制豪強之勢,皇帝雖然聰敏,再度中興倒也不難,只是未見得能做到光武都做不到的事。到時候乘興而起,半途而廢,遭殃的還是他這個謀士。

    董承如今不就是這樣麼,為人刀俎而不自知,看似風光,其實關中所有豪強對他極為不滿,稍有不慎,便會跌落萬丈深淵,

    這才是賈詡一直猶豫搪塞,不肯擅自表態的緣故。他既已提前預見了董承今後的下場,自然不會讓自己重蹈覆轍。

    再說了,好生輔佐皇帝安定天下,撈一個繪圖雲台的功績還不夠麼?何必要學商鞅去得罪權貴,趟這攤渾水?

    在分析了付出與回報、以及其中所蘊含的難度與風險之後,賈詡明智的選擇了拒絕,他委婉的說道:“天下之亂始於朝廷失政,朝廷失政始於幼主臨朝。萬機決於帷闥,閹豎矇蔽聖聽,名臣賢士不得躋身於廟堂,以致禍亂滋生。”

    “真是如此麼?彼等豪強親親相隱,藏匿民戶,兼併田地,把持選舉,還自詡為當世君子,結黨自守。雖有肅清宦豎之功,但也有割裂地方,不尊朝廷之過。”皇帝咄咄逼人,說:“天下黎庶皆心懷漢室,擁戴天子,反觀這些人,可謂是兵民未叛,而吏士大夫先反。”

    “陛下。”賈詡突然跪伏在地,態度堅決:“臣微賤之身,才智鄙陋,恐難以為陛下授受大事。”

    皇帝雖然很失望,但他並沒有灰心,賈詡的顧慮未有出乎皇帝的預料之外。對於皇帝來說,董承是隨時可以拿來作交換、暫且安撫士族情緒的棄子,而賈詡在皇帝心中則應該是謀篇佈局、無可替代的人物,不是董承這種可有可無的角色。

    眼下還不是對士族豪強圖窮匕見、大動干戈的時候,賈詡顧慮太多而不敢投效,皇帝這也能暫時接受,想著只能用別的方式來迫使他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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