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126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01
第二十二章丨治國治民

    “後世狂夫小子狡猾不道之人,或假其名以資盜,竊其器以售奸。”任臣策下

    皇帝沖穆順招了招手,示意讓等候已久的荀攸等人走上來。

    荀攸微皺起眉頭,他私下裡並不認為賈詡是什麼光明磊落、忠貞為國的人不然當初也不會為了身家性命而唆使李傕舉兵造反,若不是他與皇帝精心算計、提前做好佈置,那次就差點讓賈詡將好不容易安穩的朝廷政權給顛覆了。

    這樣一個只顧私利而罔顧綱紀、後來憑藉出賣李傕等人而僥獲恩遇的人物,給荀攸帶來非常差的印象。

    若不是皇帝力排眾議、近乎偏執的欣賞對方的智謀若不是賈詡在安撫叛軍的事中出過大力、此時還需他籠絡涼州將校,荀攸早就進言皇帝將他給冷落了,又哪裡會耐著脾性跟賈詡共事一主?

    英雄所見略同?

    除了謀略確實讓荀攸高看一眼外,其餘的人品,還真不能讓荀攸甘願與之為伍。

    這回皇帝有意支開荀攸,單獨宣見賈詡,讓他隱隱察覺到了一些威脅。但他並沒有表露出來,而是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一邊偷眼打量著賈詡,一邊靜聽皇帝對勸農令二人說的話。

    “勸農令,你既負責募民屯田、勸課農桑等任,不知這旬月以來可有成效?”

    “唯。”第五巡急促的應道,他此來匆忙,未有帶來屯田圖籍民冊。幸而他這幾天一直在忙於這件事,對此聊熟於心,足堪應付。他極具條理的稟告了三輔等地的情況,表示荒地都已經清查完畢,各郡縣招募流民、田冊等事也梳理清楚,各項準備工作皆已完備。

    見他說的十分詳盡,皇帝首次對他提出讚揚:“辛苦你了,關中沃野千里,地廣民少,聽聞河東等地流民有數萬戶,不知道如今招募的流民有多少?”

    第五巡想了想道:“朝廷屯田詔下發郡縣不過旬月,流民聞風而至尚需不少時日,如今三輔、弘農四郡收納流民不過才四、五萬戶,其中京兆最多,畢竟是朝廷所在,遠近仰望,有三萬多戶。”

    皇帝問道:“前些日子司隸校尉抄沒三輔豪強,那些歸附彼等豪強、私自開墾上林的百姓你算進去了?”

    “陛下問的是流民,所以未曾計入。”第五巡有些遲疑,道:“若是算上這些,大概能有六萬戶。”

    “地夠用嗎?”

    “稟陛下。”一旁的上林苑令突然插話道:“光是此次清丈上林就可得數千頃墾田,整個關中約有數萬頃,可墾之地完全夠用。”

    上林苑令倒是機警,以為皇帝不記得他的名字,趕忙接口道:“臣乃上林苑令胡邈,為司隸校尉所薦舉,參與清丈上林等事宜。”

    皇帝不由多看了他兩眼,立時想起了這號人物,胡邈,字敬才,是地道的涼州人。由於董承得勢,急於建立自己的班底,加之又有籠絡涼州將校的需要,所以對涼州出身的士人特別關照。

    據說這胡邈為人善於阿諛,很是討董承的喜歡,所以才把原上林苑令以縱容豪強罪褫職,並舉薦胡邈做上林苑令,好讓他借此撈一把政績出頭。

    被人搶了話頭,第五巡略帶不滿的看著胡邈,氣不敢出。

    “你說屯田所用的土地夠用,那我且問你。”皇帝畢竟還是要顧忌著第五巡的面子,有意為其伸張:“如今關中各地仍有流民未附,除了屯田推行時日尚短,遠些的流民尚未獲知以外,彼等不曾應募也是其中因由,你有什麼法子?”

    這本是勸農令第五巡的職責,而不該是上林苑令胡邈該答的話。

    若是尋常人知道抬舉,自然會識趣退至一邊。

    可胡邈自詡結好董承,偏偏不把第五巡放在眼裡,此時誤以為是皇帝有意提拔他這些天皇帝對董承的優待,胡邈都看在眼裡,自然會產生這樣的幻想。

    “如今關中流民凡數萬戶,或遍佈鄉野、或聚於城邑、更有舉家合族匿跡深山,消息難通。”胡邈自信說道:“故而臣以為,可從郡縣以下分攤需招募的流民戶數,按屯田之效分批嘉獎屬吏,以聚流民。”

    “實屬謬言。”第五巡抓住空子,冷言說道:“若有奸吏耍滑,把有地百姓當做無地流民,強行納入屯田,若是引發民怨,恐怕有違陛下屯田的本意。”

    這確實是胡邈沒有想到的地方,他頓時失措,戰戰兢兢的看著皇帝。

    皇帝面無表情,隨意的擺手道:“你下去吧!”

    胡邈不禁長吁一氣,收起了賣弄之心,連忙退下了。

    皇帝冷言瞧著胡邈離開,對第五巡說道:“他說的不足掛齒,而你是勸農令,正當其任,如今朝廷有良策,除了三輔、弘農有流民歸附以外,河東等地流民卻未見應募,對此你有什麼方略嗎?”

    這就是真正的考校了,幸而第五巡早有準備,要不然他還真不知道面對這個問題該如何作答:“流民之所以不敢應募,有兩個因由,一是河東黃巾裹挾流民,使之不得南下弘農,再有匪徒盤踞於途,民不敢至、二是關中匿民成風,流民寧可居於深山,也不願躬耕沃土。”

    “嗯、不錯,我早已遣派虎賁中郎將蓋順等人帶著兵馬趕赴各地,以戰代練,剿滅那些裹挾百姓、盤踞山野的山賊盜匪去了。至於河東的黃巾賊寇,不日也將派發大軍征討。”皇帝點頭說完,復又好奇的問道:“但你剛才所說的匿民成風,這是何意?”

    第五巡打起精神,說道:“孝靈皇帝光和年間,關東有張角兄弟謀叛,關中則有妖道駱曜教民緬匿法,助其隱蔽蹤跡,逃亡郡縣,官府追之不及。”

    這個緬匿法雖然口口相傳是道家的隱身術,其實聽了第五巡的描述以後,皇帝很快就知道這個緬匿法不過就是教人如何遮掩行蹤,將自己藏在深山或是某處不被人發現。他深究了緬匿法的功能與用途後,不由得對這個道人駱曜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你分析的如此周詳,可有什麼良策?”皇帝問道。

    第五巡為難的說道:“這個涉及朝廷財賦,關乎百姓生計,臣未有周詳之策,不敢妄言。”

    “你但說無妨,在此地的無不是朝廷楨干,你說出來集思廣益也好。”皇帝好奇的說道。

    “臣竊以為,彼等流民之所以寧可居於深山,主要還是因為朝廷的稅賦太重。”第五巡也不賣繼續關子,直接點到了關鍵。

    “稅賦?”皇帝疑惑的看向荀攸等人,說道:“我記得本朝三十稅一,雖偶有增添,但也不是常例,難道說是別的稅?”

    第五巡點頭道:“賦稅之重,不在田租,而在算賦。按定例,凡十五歲到五十六歲的成年男女,每人每年交納一百二十錢,稱為一算。除此以外,還有口賦,自七歲起征,每人每年二十錢。可自孝桓、孝靈皇帝以來,屢有增添,甚至從襁褓開始起征口賦,以至民生子不舉,甚至生子則投水溺亡。”

    皇帝知道漢代田租很輕,但是其他的賦稅卻很沉重,漢末的時候民怨沸騰,也跟沉痾的稅賦有關係。

    “陛下效前代屯田之制,雖有益於朝廷,能充足軍需、安撫流民,但其官六民四的租稅對於百姓來說,著實太苛。因為他們既要擔負算賦等其他的賦稅,又要承擔十稅四的田租,是故臣以為這並非長久之計。”第五巡小心翼翼的說道,畢竟屯田可是皇帝心頭第一大事,妄自批評,一個不好就會帶來麻煩。

    “募民屯田,利在當下,絕不可廢。”皇帝再次定下論調,但他也知道屯田的缺陷:“但我想的不周全,還道是彼等流民全無生計,只要給他們田種就不怕他們不會雲集影從,沒想到竟是有這樣的顧慮。”

    皇帝看了眼第五巡,說:“這倒也好辦,我本來打算就稅賦一事詔少府、大司農商議,既然你先在屯田的政策上發現了問題,現在彌補倒也不晚。回宮之後我便讓尚書檯下詔,凡屯田之民,算賦減半、口賦蠲除,其餘稅賦一概減免,由賈公你來擬詔吧。”

    賈詡一愣,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事,但不過是擬個詔,這本是他尚書分內的事,他旋即答道:“陛下睿鑑,此舉將使關中諸郡流民,皆蒙雨露之恩!”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01
第二十三章丨以告同行

    “下之人觀瞻感發,各有以興起其同然之善心,而不能已耳。”朱子語類卷十六

    漢初平三年六月二十六。

    此時正是晨光熹微的時候,對於長安城底層的百姓來說,一天的勞作已經開始了但對於北闕甲第、宣平貴裡的達官貴人們來說,這個時候還正在好夢酣睡呢。

    田疇、鮮於銀並轡緩行於街上,看著沿途寒家屋舍,安寧祥和,復又想起近日關中生機勃勃,百姓逐漸安定,遠離戰禍。

    鮮於銀感慨道:“長安令不愧為王公從子,不過月餘,便將長安治理得井井有條。”

    “他能有今天,豈是王公之德?”田疇說道:“無非是國家會識人用人罷了。”

    鮮於銀嘆道:“據說國家遲遲未有任命京兆尹,就是為了讓王凌一展身手。看來這人能幹到還在其次,重要的是有人賞識。”

    這話觸及了田疇的心事,他想起自己與鮮於銀此行的使命因各種緣故遷延到現在,實在心裡有愧,哪裡對得起幽州牧劉虞的一片賞識?

    “侍御史裴公與我等從無交情,不知今日是何故相喚?”鮮於銀問道,見田疇默然不語,顧自神遊,面色艴然,有些不悅。

    兩人一路無話,各自揣著不同的心緒來到侍御史裴茂的府邸。

    裴茂得到蒼頭通傳,將手頭的書收了起來,招呼道:“兩位用過早膳了沒有?”

    鮮於銀到還有些忸怩,田疇卻是仗著年輕氣盛,直言不諱:“一早得蒙傳喚,還未來得及。”

    裴茂哈哈一笑,立即讓人端上幾份早膳,歉然說道:“倘若不嫌,那就隨我一同用了。如不是急著要入宮,我也不會讓你們這麼早就趕過來。”

    這時已有蒼頭將豆粥、醬菜一一奉上,田疇與鮮於銀對視一眼,各自謝過坐下。

    田疇尚未動箸,聞言說道:“急著入宮?這是怎麼回事?”

    裴茂說道:“朝廷近日下發詔書,拜幽州牧劉使君為監軍使者、領並州刺史,國家念我與劉使君有舊,特讓我做使者前往。我看你二人都是劉使君手下從事掾屬,特來喚爾等同行。怎麼,看這樣子你們還不知道?”

    鮮於銀苦笑道:“此等機密,我輩不過州郡佐吏,如何能預問其間?”

    “這就奇怪了。”裴茂深深看了田疇一眼,說道:“子泰,朝中太尉等三公都很賞識你,曾連發征辟,難道就沒有人與你說嗎?”

    初平元年的時候,朝廷遷都長安,幽州牧劉虞欲使人赴長安展示臣節。田疇時年二十二,被眾人推薦,與鮮於銀僅帶二十名勇壯家客,在長城外,沿著陰山間道來朝。

    當時滿朝皆感佩此人忠義勇敢,不僅當時的三公同日征辟,就連董卓都指示尚書檯下詔拜他為騎都尉,田疇以天子蒙塵,不應荷佩恩寵為由,一一拒絕。

    如今轉眼一年多過去了,朝廷形勢天翻地覆,讓作為旁觀者的田疇目不暇接,當初征辟、欣賞他的三公,淳于嘉、王允都被罷官返鄉,僅剩下的馬日磾也罹患疾病,不問朝事。

    別看田疇當初剛來的時候風頭無兩,那是因為董卓需要拿他給關東的州牧、太守們樹立標榜,而結交他們的公卿也不過是貪慕名聲,想借此提高自己的身價罷了。

    等風頭一過,誰也沒再把他們倆當回事。

    這正是田疇的尷尬之處,他一臉古怪,委婉的說道:“那都是一個多月以前的事了,如今時移俗易,馬太尉又病著,若不是裴公今早相請,我原本還與鮮於從事打算,等道路清寧之後就返程回幽州。”

    裴茂哦的一聲,想明白了其中原委,失笑道:“這倒是我的疏忽,我適才已經說過,朝廷要調劉使君治並州,我向國家請求讓爾等隨行,國家也同意了。本來以為會有掾吏預先知會,沒想到他們辦事這麼糊塗。”

    “這就是說。”鮮於銀年長田疇一輩,向來遇事沉穩,只不過他與田疇羈留長安歲余,若不是道路阻絕,他們老早就回去了。如今遇到這個返鄉的機會,而且還是身負皇命,風風光光的回去,語氣難免帶著激動:“我們今日是要向國家辭行了?”

    “遷延了這麼多些時日,也該動身了,不然到幽州的時候都快入冬,回來風雪兼程,更加耽誤。”

    “什麼時候啟程?”鮮於銀問了個最想知道的問題。

    “就在今天。”裴茂拿起了筷子,食不言寢不語,他們剛才只顧著說話,都沒有開始動筷。

    裴茂輕聲催促說道:“快吃吧,今日就得出城。你們才知道消息,陛辭之後還得回去收拾呢。”

    當下幾人再不多話,匆匆吃完各自的早飯,然後便隨著裴茂家的車駕一路往上林的方向去了。

    似乎看到了田疇眼裡的疑惑,裴茂說道:“國家勤於兵事,昨夜宿於細柳觀。”

    田疇恍然,再無疑慮,他到底是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比不得三、四十多歲的裴茂、鮮於銀沉穩內斂。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近來在三輔被稱為中興之主的皇帝,一顆心不由得暗自砰然跳動。

    一行人來到上林苑,細柳觀是孝武皇帝追憶周亞夫的功績,特意命名,另外擇地使人建造的苑囿,同時也是此時北軍越騎營的駐地。

    細柳觀旁是波光粼粼的灃水,河堤上栽滿了柳樹,柳條輕柔的擺動,帶來陣陣清爽的涼風。

    堤旁被人平整出了一大片土地,用以馳騁駿馬,兩千五百名騎士伏在馬上,沿著彎曲的河堤驅策奔騰。自從碌碌無為、不善軍事的越騎校尉王頎被王允牽連罷官之後,在因功授任越騎校尉的張遼的帶領下,越騎營每日精心操練,練習奔襲、騎射等軍事技能。

    一個月的時間,便將同為騎兵的屯騎、長水等營給比了下去。

    裴茂等人在穆順的引見下走到堤上新建的一處涼亭裡,此處涼風習習、柳樹蔭蔽,年輕的皇帝正坐在裡面一邊喝著冷飲、一邊看著遠處張遼帶人操練,身邊跟著泰然自若的侍中荀攸。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02
第二十四章|城郊陛辭

    “故君者擇臣而使之,臣雖賤,亦得擇君而事之。”晏子春秋集釋

    外間熱浪滾滾,涼亭裡卻十分陰涼,裴茂與田疇等人甫一進入,身上的汗便去了大半。

    “侍御史臣茂叩見陛下。”裴茂帶領二人稽首跪伏,對皇帝行禮。

    “這麼熱的天還勞你們出城來陛見,實在辛苦了。”皇帝放下碗,側身對穆順吩咐道:“去給侍御史他們倒碗冷飲。”

    “臣謝陛下賜。”裴茂趕緊答道。

    以往的冷飲,都是冷酒、冷果漿之類。

    而此時穆順給裴茂等人端上來的,卻是依照皇帝近來提出的新穎法子,讓少府屬下的湯官丞提前用水將烏梅、山楂、陳皮等物,再加上沙飴一併煮了,置於井水冷卻後的飲品。

    這種冰鎮酸梅湯冰涼振齒、消暑解渴,剛一推出就廣受公主、皇后、貴人們的喜愛與追捧,稱之為梅煎。

    好吃的宋都更是隨著天氣逐漸炎熱,每天都要喝上一碗。

    往年盛夏,朝廷都會把凌室中的藏冰賜給大臣消暑。只是由於朝廷遷都以來,用度窘迫,已經有數年沒有賜冰了。

    皇帝現在當然也沒有冰能挖出來賞賜大臣,所以便用這種冷飲來代替,沒想到廣為追捧。由於酸梅湯原料簡單易得,故而很快就成為了上至朱門,下至寒家的夏日飲品,只是根據是否加糖而有所區分。

    裴茂也曾喝過幾次梅煎,此時天氣炎熱,一碗下肚,真是渾身舒泰。

    “本來打算是讓趙公去幽州,畢竟他與襄賁侯有舊,在關東士人中間有深孚德望,一路上可暢行無阻。”皇帝開始說起了正事:“只是他年紀大了,山長水遠,幽州苦寒之地,怕他受不住,所以打消了這個念頭。”

    “唯。”裴茂已放下碗,隨聲應道:“趙公年事已高,確實不宜遠行勞累,陛下思慮周詳,體念大臣,實在是讓臣佩服。”

    皇帝擺擺手,道:“你本應負責去雒陽給靈懷皇后和孝懷皇帝遷陵改葬的,但是事情出了些變化,這又打算讓你赴幽州宣詔。幾件事湊一處,我擔心你分身乏術,所以想著讓趙公與你一同前往,由趙公負責遷陵與撫慰關東等事,你就放下這些擔子,直接北上幽州。”

    “臣謹諾。”知道皇帝這是為他分擔,裴茂不敢提什麼意見,附和說:“奉命出使,趙公年高德劭,臣當以其為主,效盡全力,不敢辜負陛下厚望。”

    “好,今日你們走的時候,我讓荀侍中去送你們。”荀攸在朝中深受皇帝賞識,讓他親自來送可謂是皇帝另一種形式上的禮遇。

    裴茂這才看向在旁不發一言的荀攸,直到裴茂看向他,荀攸才與之對視。

    他突然想起來朝中近日裡對皇帝身邊兩個新晉親信的評價,侍中荀攸辦事周詳可靠、尚書賈詡行策多謀內斂。在朝中人看來雖然二者品性宛若雲泥,但性格都是習慣謙遜低調,不愛出風頭,也不愛往自己身上攬功。

    據說皇帝近來許多政策,其背後都有荀攸與賈詡為其出謀劃策的身影,只是他二人都不自矜功勞,所以鮮為人知,以為是皇帝一人之智罷了。

    看著荀攸普普通通的模樣,真難想像是個足智多謀的人,到底是潁川荀氏。

    這時裴茂心裡突然一杵,想到皇帝既是讓荀攸來相送,絕不只是表示禮遇這麼簡單雖然趙岐是皇帝的老師,由親隨侍中相送是師徒情分的表現。

    但於理來說,肯定是皇帝有什麼不可放檯面上說的私密事,需要心腹荀攸代為轉告,只有這樣才合乎情理。

    另外裴茂還想到,潁川荀氏聲望巨隆,自家雖為河東著姓,但也不是能與之比擬的。以荀攸在皇帝心裡的地位,裴茂自覺這是一個親近的機會,心思百轉之後,他沖對方微微頷首,露出幾分笑來,語氣既不顯得阿諛,又不顯得疏遠:“有勞侍中了。”

    荀攸笑著點頭回應,沒有答話。

    在裴茂與皇帝交談的整個過程中,除了荀攸保持沉默以外,裴茂身後的兩人也是一言不發。

    荀攸是能說話卻不想說話,而田疇與鮮於銀則是想說話卻不能說話。

    像他們這種州郡的從事佐吏,嚴格來說並不是朝廷正式的官員編制,而只是州郡長官私下聘任的僚屬,一開始等同於後世的臨時工、編外人員。只是隨著刺史制度的常態化,從事、別駕這樣的佐吏才得以久任常設,成為地方官僚體系中的一員。

    田疇二人身微職輕,所以皇帝沒有點名發問,他們是不能主動開口的。

    本來裴茂叫兩人來就只是走個過場,沒想到皇帝卻注意到了他們,當然這主要也是因為田疇的緣故。

    跟誠惶誠恐、緊張焦慮的鮮於銀相比,身體頎長,眉目深闊,氣質儒雅又不失勇武,在天子面前也能面不改色的田疇可謂是讓人想不注意都不行。

    “想必你就是田疇了?”皇帝指名道姓。

    “幽州掾屬臣疇叩見陛下!”田疇中氣十足的說道。

    “真是一位燕地豪傑!”皇帝不由得誇讚,緊接著話鋒一轉,道:“你當年以朝廷播越,拒絕封賞,可如今朝廷已立足三輔,安定關中,騎都尉一職,你應當沒理由拒絕了吧?”

    田疇遲疑道:“臣不才,忝為劉使君看重,託付重任,如今尚未覆命,已屬慚愧,又豈能另受他職?”

    “你不用這麼急著推辭。”皇帝自信的說道,他也是相信田疇在歷史上表現的才華,不然也不會費心拉攏他:“你可先領騎都尉職,隨侍御史一同趕赴幽州宣詔,待回來後再到徐榮手下掌監羽林騎不遲。”

    騎都尉屬光祿勳,秩比二千石,掌監羽林騎,無定員。在漢代前期算是個較高的軍職,只是在中後期的時候由於朝廷多處用兵,武職氾濫,導致原本煊赫一時、只執掌羽林騎的騎都尉逐漸淪為普通軍中執掌騎兵的官職。

    田疇本來也是以為皇帝只是將他任命為普通軍中的騎都尉,沒想到卻是這麼重要的顯職,就連鮮於銀都忍不住向他投來豔羨的目光。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02
第二十五章丨案驗戶口

    “亂之所生也,則言語以為階。”易經

    未央宮,尚書檯。

    在女兒冊立為後的當日,如願以車騎將軍錄尚書事,處理朝政的董承,將手裡的簡牘拿到眼前,上下掃視著奏疏裡的內容,臉上慢慢露出自輕蔑的笑容。

    尚書令士孫瑞坐在他右下側,皺眉看著董承,雖然對方臉上帶著笑意,但士孫瑞卻只覺得他目光清冷,毫無喜悅,就連說話的語氣都是在裝腔作勢:

    “這麼說來,上林清丈的事情已經大體完成了?”

    尚書吳碩立於堂上,恭恭敬敬地回答:“上林所存良田、可墾之地的數目皆在奏中,只是應募的流民不多,以至於地多人少,許多荒地尚無人耕種。”

    見對方有的放矢,故意引出自己想要的題目。董承眯起眼,轉向士孫瑞:“陛下對屯田的重視,我想不必多說。如今地有了,卻未有足夠多的流民來耕種,依我看,應當將屯田納入地方上計,以作鞭策,君榮覺得呢?”

    士孫瑞在朝中深孚德望,一般人見了,大都要尊稱他一聲公,只有親近的人才能叫他的表字。

    如今被董承隨隨便便的說了出來,讓士孫瑞倍感輕視,他臉上頓時浮現怒意。正在這時,他察覺到坐在對面的尚書僕射楊瓚的目光,楊瓚神色嚴肅,衝他極輕微的搖了搖頭。

    士孫瑞深吸了口氣,道:“應當如此。”

    所謂上計,其實就是一種源於戰國、興於秦漢的地方官吏政績考核制度,地方長官每年都要將境內戶口、賦稅、盜賊、獄訟等項編造計簿,亦名集簿,遣吏逐級上報,奏呈朝廷,朝廷據此評定地方長官的政績。

    將屯田的成效與否納入地方官吏的政績考核,無疑是對地方太守、縣令,尤其是對那些農曹掾形成制度上的督促。這本來是件提高行政效率的好事,卻很容易夾帶別的用心。

    董承點頭道:“吳子巨身為三公曹尚書,主年末考課州郡事務,大可負責這件事。”

    吳碩正自出神,聽到自己的子巨兩個表字,猛地一凜。

    士孫瑞深深看了吳碩一眼,他知道吳碩喜歡投機鑽營,阿附權臣,無論是董卓、王允、還是馬日磾,他都屈節討好。這回他眼見董承外戚得勢,壓過庸懦的馬日磾一頭,於是便投向了董承的陣營。

    吳碩倒也是運氣好,所遇到的人無不是看重他身居尚書的作用,想借吳碩擴大在尚書檯的影響力。不然像他這種屢次背主的人,如果遇到的新主是個眼裡容不得沙子的,老早就把他排斥了。

    此時士孫瑞突然想到,董承此舉會不會是特意要針對那些發放到郡縣的農曹掾?

    以往的郡縣掾屬可都是由太守、縣令自行征辟,但這回可是朝廷首次向地方直接派送掾屬,為了表現對屯田的重視、為了達到皇帝欲加深中央對地方掌控程度的預期,朝廷特意從作為中央官員儲備的三署郎官裡選拔幹才。

    這些選派地方任職農曹掾的郎官們,無不是各方派系在朝堂未來的棟樑。如果某人要在上計考核裡故意做出不好的評價,其危害,不亞於是對哪方勢力釜底抽薪。

    士孫瑞嚴詞諫道:“地方上計向來是有司徒領銜處理,三公曹雖負責考課,但在這件事上,未免太過職輕了。”

    董承不以為忤,揶揄笑道:“君榮,莫忘了,司徒趙公尚在病中。這不到半年就要上計了,你忍心讓趙公拖著病軀為此勞累嗎?”

    “那此事也不該由車騎將軍一人而決,應請陛下裁斷。”

    董承看了看一臉尷尬的站在正中的吳碩,面色沉了下來,說:“那就在此疏具列條陳,呈交陛下。”

    讓對方碰了一個釘子,士孫瑞並未因此而輕鬆多少,相反,他的心裡愈加沉重了以董承近日在朝堂所表現的張狂脾性,能讓他暫且退讓的,肯定是有別的更大的圖謀。

    只見董承繼續說道:“說起地多人少,除了地方流匪肆虐,讓流民不得安心應募以外。我倒是想起另一批百姓,可以充作屯田記得是初平元年,朝廷遷都長安,當時隨駕入關的百姓應該有數十萬戶吧?讓他們充入屯田,一來可以解決屯田人少的問題,二來也可以解決他們的生計,可謂一舉兩得。”

    聽到董承將主意打到這些被迫西入關中的雒陽居民頭上,士孫瑞眉頭突地一跳,心裡浮現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他未來得及答話,對面的楊瓚先坐不住了:“彼等百姓在西遷路上深受飢病凍累,又遭董卓車騎驅趕,死者累積於道。最後抵達關中的十不存一,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人大都已有屋宅田地,朝廷一旦將他們納入屯田,豈不是再施暴虐嗎?”

    董承心裡哂笑,大不以為然,雖然這些百姓在路上確實死傷慘重,但根據府中幕僚在私底下的估算,最後抵達關中的百姓至少在十萬戶左右。

    這些人初來乍到,衣食無著,又沒有賴以為生的土地,董卓只管將他們帶來,根本不會用心賑濟,導致這些人或死或逃,更多的則是變為當地世家大族所隱匿的戶口,從賬面上死掉了。

    弘農楊氏正是趁機吸納戶口的大頭之一,所以楊瓚才會比士孫瑞更著急的提出反對。

    尚書檯諸人神色大變,凡是關中豪強出身的尚書、尚書郎們面上皆浮現出慌亂的表情。

    董承很得意於眾人的表現,他微微一笑,沒有理會楊瓚,反是對士孫瑞示威地問了句:“君榮以為如何?”

    士孫瑞臉色極為難看,冷言道:“陛下詔行屯田,本是為了招募流民,不使其斷絕生計。而彼等在關中安置已有三年,並非流民之屬,朝廷一旦將其納入屯田,本來地少的倒還好說,地多的卻未必情願,若是強令施為,恐怕會鬧起民怨。”

    董承有些失望:“此事真不可為?”

    “此事斷不可為!”

    眾人一愣,紛紛向門口看去,只見年過半百的太尉馬日磾正巍顫顫的站在門口,一臉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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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丨仗義抗辯

    “自天地權輿,民生攸始,遐哉眇邈,無得而言焉。”均聖論

    董承帶眾人起身相迎,說道:“馬公的氣色不錯,可是病好了?”

    “多勞費心,好的差不多了。”看著把自己氣病的罪魁禍首,馬日磾面色不善。

    馬日磾與董承雖是並錄尚書事,一來要講究本職輕重、二來要講究先來後到、三來要講究聲名德望,是故馬日磾當仁不讓的坐在主座,董承則坐在原本士孫瑞的位置上。

    見馬日磾來了,士孫瑞如釋重負,雖然他是尚書檯名義上的長官,但論及權勢,還真比不上錄尚書事的馬日磾、董承他們。

    如果說尚書令是代表內朝官對代表外朝官的三公權力的侵奪,那麼三公錄尚書事,就是外朝官對內朝官權力的侵奪。當然也可以這麼認為,外朝官錄尚書事其實是內朝台閣逐步轉到外朝機構,兩者合流的開始。

    從理論上來說,錄尚書事的外朝官與尚書令共掌尚書檯的權力,彼此權力無大小之分。

    但尚書檯的權勢與至高無上,體現在它控制了外朝官向皇帝上奏的渠道,就是這種壟斷,才給尚書檯帶來事無不統的權勢。

    而錄尚書事卻保證了外朝官可以繞過尚書令獨自行使上述權力,錄尚書事的外朝官擁有了完整的上行下達的權力鏈之後,上能接天卻下不著地的尚書令便無事可做,相當於是被架空。

    所以話說回來,士孫瑞其實根本無法阻攔董承提出的決議,除非二者在皇帝面前對辯。只是這麼一來,以皇帝的性格,難免不會支持董承,對這些西遷來的戶口下手。

    清丈上林苑已經讓許多豪強宛如割肉削骨、更有甚者還被抄沒家資。如今再來清查戶口,豈不是要關中所有豪強的命麼!

    幸而這時候馬日磾來了,有他在,至少不會讓士孫瑞一個人上前頂著。

    眾人排位坐好,只見馬日磾說道:“尚書令剛才說的在理,若是激起民怨,豈不違背了陛下安民的心意?”

    “我聽說陛下有意調整算賦,清查戶數,這些都是有益社稷的好事。”董承說道:“西遷百姓既已來到關中,自當按時繳納賦稅,若不清查出一個戶數來,又如何催征?”

    “彼等百姓好不容易安定,朝廷又興清查,如此擾民,難道就不怕引起民怨麼?”

    董承斜睨了馬日磾一眼,似笑非笑:“恕我愚昧,不知是怕違背了陛下安民的心意,還是有人怕無法庇護那些大族?”

    “將軍,你這是什麼意思!”馬日磾勃然怒道。

    董承立即變了臉色,拍桌站起,冷哼一聲,道:“這事不用查我也知道,當初雒陽附近數百萬人隨駕西入關中,即便是在路上死了一些,也不該是十不存一這般酷烈!如今關中所存的西遷民戶到底有多少,怕是只有那些幫著隱匿戶口的豪強冠姓們知道了!”

    “將軍應當慎言,若是無有憑據,我便要參劾你污衊之罪!”這時候就連楊瓚也站在馬日磾一邊,為其伸張。

    董承心裡十分惱火,他想不到自己如今已是國舅,參錄尚書事的外戚,這些人不折身侍奉他倒也罷了,居然還敢和他頂缸。看來不給這些士族一點顏色瞧瞧,他們還真當自己好欺負了。

    “是不是如此,查了就知道。”

    “要查,也得是陛下允准。”馬日磾說完,看向楊瓚。

    董承在清丈上林的事上嘗到了甜頭,這次打定主意要進一步鞏固權勢,打擊這幫清高的士族。他知道皇帝看重屯田,眼下有能將十幾萬戶納入屯田的機會,如何會不答允?聽到馬日磾有意找皇帝,董承自命得計,當即答道:“這事自然要請陛下裁奪。”

    盛夏的光景,陽光熾烈無比,馬日磾與董承。連帶著代表尚書檯的僕射楊瓚在宮道里還沒走幾步就冒出一身熱汗。眾人心裡本就不悅,此時被這驕陽烤的愈加煩躁,一個個沉著臉,好不容易來到前殿。

    一名年輕健壯的羽林郎執戟在殿前駐守,見他們一行過來,遠遠的迎上前,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被董承搶了先:“張繡!勞你進入稟告陛下,就說太尉與我等有事求見。”

    安集將軍張濟月初奉詔,領兵一萬,與護羌校尉楊儒駐紮安定,防備羌胡。出於其他的原因,張濟的侄子張繡未能隨行,反倒是被皇帝拜為羽林郎,一來以示籠絡、二來則有充作質子的意思。

    張繡相貌英武,弓馬嫻熟,為人豪爽大方,很快就跟羽林郎們打成一片。再有尚書賈詡的暗中幫襯,就連皇帝都很賞識他,不僅讓他侍衛御前,就連去上林騎馬都讓他跟在身邊,再過幾年儼然是又一個如蓋順那般冉冉升起的將星。

    此時的張繡被董承無禮的呼喝著,面色不改的走了回去,不多時便有小黃門穆順出來通傳引見。

    馬日磾等人在外面各拿出手絹抹了把汗,整理了衣冠鬢角,方才魚貫而入。

    甫進宣室,便是一陣濕氣襲來,原來是皇帝為防酷暑,特意囑咐人在地上灑了井水,又在牆角擺了幾個盛裝井水的大銅壺。眾人留神看時,只見桌案上摞著一堆簡牘,右下方坐著侍中荀攸,在他對面則是尚書賈詡。

    難怪剛才沒在尚書檯見著他,原來是到這來了,賈詡此人立場捉摸不清,跟我不是一路人,得小心應付了。董承首先便看見賈詡,眸色一沉,心裡如是想到。

    皇帝身著寬鬆的燕居服飾,白淨清秀的臉上,有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睛,像一泓深不可測的潭水。平靜閒散的姿態,卻無時不散發出上位者的氣勢,任誰都會自覺忽視掉他的年齡。

    就連董承都忍不住心裡一顫,對皇權那與生俱來的敬畏此時油然而生,他與馬日磾等人一起下拜稽首:“太尉臣日磾、車騎將軍臣承、尚書僕射臣瓚叩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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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丨朝盈夕虛

    “願君勿怨,請於市論,朝而盈焉,夕而虛焉,求在故往,亡故去。”風俗通窮通

    馬日磾大病初癒,又經過剛才這番乍冷乍熱的溫度變化,身體遭受不住,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都起來。”皇帝關切的說道:“太尉這才剛剛病癒,現在朝中的事情不多,你大可多休養些時日,不必這麼早進宮來。就連司徒哪裡我也是這麼說的,國事雖然要緊,但身體也很重要。只有養好了身體,才能更好的辦事不是?”

    馬日磾心說趙謙如今一日三咯血,眼見是活不過這個秋天了,自己要是還不來的話這朝野內外就再無人能制得住董承了。馬日磾深深看了皇帝一眼,董承之所以跳得這麼歡,還不是有皇帝在背後的放縱?

    說不定這一次董承提議清查西遷戶數,就跟清丈上林一樣,是皇帝的默許?

    當初一時失著,在與董承交鋒時敗下一陣,如今他無論如何也得小心應對了。

    “臣蒙陛下優渥,心裡感佩莫名,只是今天實在是有不得不直言之事,非得面陳陛前不可。”

    “哦?”皇帝心裡好奇,他看了眼底氣十足的董承,說道:“是什麼事?”

    董承當即搶話道:“陛下可還記得當年朝廷遷都,由雒陽隨駕而來的數十萬戶百姓嗎?”

    皇帝放下手中的書卷,點了點頭。

    “臣聽說此等人俱衣食無著,又無生計,故而想著能否讓這些百姓納入屯田,這樣一來能”

    “你且慢著。”皇帝不客氣的打斷了董承話,全然沒有在乎對方是他的老丈人,他轉而對馬日磾說道:“太尉,董卓在時,朝廷失政,但幸有王允與尚書令等一干人在,不至荒怠,對否?”

    董承話沒說完就被皇帝打斷,心裡頭憋悶,但到底是不敢出言頂撞,只得不滿的退至一邊。

    “唯。”皇帝的態度讓馬日磾突然振奮了起來,也不顧他與王允的過節,大聲說道:“董卓雖然暴虐,但有王允與尚書令等人,對朝政常有所匡弼,不使三輔之民有所傷。”

    要清查雒陽遷來的戶口並不是皇帝的本意,其實如若不是董承提醒,他早就將此忘在腦後了。此時想起來,也確實蹊蹺,歷史上董卓遷移雒陽附近數百萬人入關中,史書上不僅沒有提朝廷如何安置,更是在之後連下文都沒有了,實在是讓人覺得奇怪。

    眼下其中大部分民戶都成為關中士族的隱匿人口是無需證明的事實,跟這種事比起來,那些侵吞上林的京兆豪族不過是小打小鬧,諸如馬氏、楊氏才是吞沒這些人口的大頭。

    但皇帝選擇默然無視,不願在這個時候把事情鬧大。使得董承這回可以說是玩脫了,因為皇帝不但不會遂他的意,反而會幫著馬日磾打他的臉。

    “那這麼說來,這些從雒陽隨駕遷來的百姓,都安置妥當,各有歸宿了?”皇帝問道。

    這話讓馬日磾與楊瓚似乎看到了轉機,如果是存著無論如何也要將西遷百姓納入屯田的心思,又如何會問出這句話來?

    馬日磾當即說道:“唯!朝廷遷都已有三載,彼等百姓早已散居關中各地,安其生計。”

    “如此一來,倒是不好做此等擾民之舉了。”皇帝看向董承,緩緩說道。

    董承眼見事不可為,急忙說道:“陛下何不問太尉,彼等百姓在關中尚存多少戶。”

    皇帝沒有說話,只跟著拿眼看向馬日磾,馬日磾一愣,隨即遲疑說道:“此間情況,臣亦不明其詳,戶數田畝的籍冊,向來是由司徒、大司農保管。”

    他本想為此推脫,沒成想皇帝卻較了真:“正巧,我剛才與荀君他們商議了一件事,正打算喚大司農,索性現在就一併詔來吧!”

    馬日磾的臉色有些凝重,他有些摸不清皇帝的意思,反倒是楊瓚心領神會,出聲說道:“臣久在中台,對此倒是熟知一二,當年西遷入關的雒陽百姓,經過凍餒疫病、千里之行,最後到達關中得以安定者唯有六、七萬戶。”

    皇帝嘆道:“我上回翻閱漢記郡國志,記得在孝順皇帝永和五年的時候,河南尹約有二十萬戶,人丁一百餘萬。如今才過了五十年,河南尹人口滋生,即便有些災禍,到孝靈皇帝時也當相差無幾,沒想到如今只有不到四十萬人,真是令人扼腕。”

    “臣聽說當年董卓奉朝廷遷都長安,遷河南雒陽之民是為了充實關中,以為興旺之基。只是”董承說道:“臣雖不才,就職以來,於三輔坊間輿情略有所聞,知悉當年董卓為盡快安置百姓,結好關中諸豪族,特意默許”

    “絕無此事!”

    “夠了!”

    馬日磾急於辯白的話搶在了皇帝前頭,此時無比尷尬,他羞慚的低下了頭,裝作可憐的咳嗽了幾聲。

    皇帝沒搭理他,將董承喝止後,厲聲說道:“這多半是不明事故的村野妄語,豈能當真?你無半點實據,僅憑風聞就想訐告了嗎?”

    董承這是第二次被皇帝打斷了話,不服氣的說道:“臣以為這正是刁滑之處,譬如上林一事,如若不是屯田需要,詔旨清丈,又豈能知道竟有如此多的蠹蟲侵佔兼併?”

    皇帝心裡著實有些氣惱,董承躍躍欲試的要一查到底,可他又能怎麼查?難道是挨門逐戶的去聽每家人是不是雒陽口音?又或者是跑到士族豪強的家裡去盤問有沒有隱匿戶數?

    本來以為董承政治智商還算過得去,沒想到竟然這麼會來事,這麼不會搞事!

    而董承心裡也是正在疑惑不解,按照他與府中一干人等的推測,皇帝應該是防備、甚至是有意削弱士族的,怎麼到今天這麼好的機會,皇帝卻視而不見呢?

    “陛下,臣昧死進言。”本不作聲的荀攸突然開口說話了。

    皇帝擺了擺手,說道:“但講無妨。”

    “關中久經戰事,飽受兵燹,以致三輔之民不過十萬餘戶。以往雖為了抵禦羌亂,朝廷都要移民屯墾,使馮翊、扶風等地錢谷殷實,不缺軍需,但也是地瘠民疲。”荀攸從容說道:“陛下開屯田,是為了修養生息,使流民有所生業。而彼等西遷百姓已然安居,實在不宜再作處置,還請陛下念及生計艱難,聽之任之罷。”

    見皇帝身邊最信重不過的親侍,也是自己曾經的掾屬荀攸為自己開口說話了,馬日磾心頭狂喜,一塊大石也跟著落了地。

    “你說得對,既然這都是慮國裕民的事,便不必拘於一法。”皇帝說道:“此事以後不許再提。”

    “臣謹諾!”馬日磾喜形於色,愉快的回道。

    一旁的董承心有不忿,勉強答道:“臣謹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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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丨議征白波

    “讒人罔極,險陂傾側此之疑。”荀子成相

    董承憤懣的回到府中,當即將上林苑令胡邈、青牛角等親信文士叫了過來,把自己怎麼同馬日磾爭辯、皇帝怎麼有意偏幫、馬日磾一夥人怎麼牴觸說了個清楚。

    他氣仍不平的拍了拍桌子,說道:“我想不明白,陛下分明是在提防那夥人不然也不會讓我處理上林那事,把侵佔禁苑的豪強狠狠整治了個遍。可為何這次這麼好的機會,陛下還要站在太尉那邊攔著我?”

    胡邈遲疑道:“會不會是國家見此事太棘手,怕鬧大了不好收場。”

    “我看不像,陛下年輕氣盛,哪裡會懼怕這些?當初清丈上林的事難道鬧得還不夠大?不照樣給辦了,連太尉的求情都不允。”董承搖頭道。

    青牛角心說,你聽信胡邈之言,要清查西遷戶籍,須知這可是一下得罪了馬氏、楊氏兩幫人,幾乎將三輔有名的大族全給針對了,皇帝豈會容許你胡來?

    董承瞥見沉默的青牛角,突然問道:“正方,你有什麼看法?”

    青牛角捋了捋鬍須,矜持地一笑,說道:“我才智淺薄,想不出其中奧秘。只不過,眼下有件更為重要的事情尚需我等應對。”

    胡邈很不喜青牛角故作玄虛的樣子,不滿道:“還請直言。”

    青牛角很若無其事的說道:“涼州馬騰、韓遂要來了。”

    “那又如何?”董承不以為然,輕蔑的說道:“彼等幾次與朝廷作戰,哪次不是把他們打得棄甲曳兵,倉皇而逃?”

    “這回他們可不是要與朝廷開戰,而是請降。彼等手下少說也能糾合數萬部眾,一旦歸順朝廷,便又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勢力。”青牛角淡淡說道:“另外,我聽說其中這個馬騰,是扶風茂陵人。”

    “扶風人又怎麼”

    “董公!”胡邈省悟過來,提醒道:“太尉也是扶風茂陵人。”

    董承這才曉得事情的嚴重性了,因為扶風不會有第二個馬家,他驚呼道:“這個賊寇竟然出身扶風馬氏!”

    胡邈有意搶青牛角的風頭,他本身智謀也不算太差,搶先分析道:“太尉乃扶風馬氏的當家人,若是承認馬騰為家族餘枝,那麼太尉一系便有兵權的倚仗,以後我等怕是很難對付了。”

    對付的影響力上升與之帶來的是自己的影響力下降,馬日磾得關西士人擁戴,在朝廷上的勢力本就比董承要大,董承只是憑藉皇帝的支持與軍隊的威懾,才勉強與馬日磾等人扳手腕。

    如今馬日磾將有自家人馬騰領兵充作外援,自己最大的威懾眼見就要沒了。董承極不情願,又不甚相信:“馬騰投敵為寇,作亂涼州,本非忠良所為。太尉享世人清譽,豈會認這等人為本家?”

    “時移俗易,以前可能會顧忌聲名,不與結交。可現在有了董公在側,為壯聲勢,他們也不是做不出來。”青牛角慢悠悠的說道:“彼等歸順,朝廷也下過赦詔,等若是免了過去罪行,以往的劣跡自然不算什麼了。”

    董承突然想到了自己這些人,同樣是有過造反的劣跡,怎麼自己歸順之後沒有受到馬日磾等人的待見與接納,而馬騰這些叛亂數年的賊寇就要被馬日磾包容?

    他越想越氣,越發覺得這些士人為了私利,不惜雙標的行為實在可恨。

    “有什麼話就說,就算不能攔著馬騰歸降,我也不能讓他們太過遂心!”

    胡邈很不願就這個題目發表看法,因為他自己還沒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此時礙於青牛角在場,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太尉結交武將,憑恃軍勢,陛下不可能不會在意此事。依我看,最該提防的應該是陛下,而不是董公。”

    “你的意思是讓我在一旁靜觀其變?”董承有些不滿道:“這對我又有什麼好處?”

    “那不如、不如、”胡邈一時慌了神,本來在心頭的話一時全給忘了,支支吾吾的說道。

    青牛角此時說道:“馬騰、韓遂歸順來朝尚還要些時日,在此之前,董公欲有作為,當先博得一場大功。”

    “陛下已不許我再提議清查西遷戶口,以後若要再對關中士族動手怕也是不可,卻不知這功從何來?”董承問道。

    青牛角忍住心裡的得意,淡然說道:“馬騰手下烏合之眾,豈能與董公手下精兵相比?只要董公率軍打贏一場勝仗,自然就能在聲勢上蓋過太尉一頭。”

    胡邈先是一驚,旋即說道:“白波軍有眾十餘萬,又聯合南匈奴於夫羅,連破太原、河內等郡。董卓在時,先後派牛輔、李傕連番征討亦未能克成,我們”

    董承冷哼道:“白波軍賊首郭太在時,確實是鐵板一塊,進退有序。只是郭太已戰死於李傕之手,餘者皆烏合之眾,不相統攝。我去年率軍駐守河東,得窺虛實,白波軍雖聲勢浩大,但堪戰之兵卻不過萬餘。如若能趁此討平,的確是大功一件。”

    只不過董承還有話沒說出來,自己手下將領楊奉就曾是白波軍的一員,而青牛角又是楊奉推薦的人,要說青牛角跟白波軍沒有聯繫,董承是一點也不信的。

    這個時候提出去討伐白波軍,青牛角心裡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青牛角知道董承的顧慮,他不禁一笑,說道:“董公多慮了!不過此時倒也不著急,反正蓋順等人尚在藍田剿滅山賊,朝廷就算要出兵河東,也得等他們回來再議。”

    這其實也是在提醒董承,此時若還不下決斷,等蓋順得了戰功回來,出兵河東恐怕就輪不到他了。

    董承有些為難,但到底還是心中的顧慮佔了上風,沒有立即答應青牛角的提議。對胡邈使了個眼色,而後裝作有其他的事要處理,便打發兩人回去了。

    胡邈會意,與青牛角出門後分道揚鑣,卻是偷偷繞了路,不多時又回到董承的府邸。

    董承為示親近,特意在後院接見了他。作為第一批投效於他的士人雖然只是個小豪族出身,但總比青牛角那種來路不明的人要可靠得多。

    在聽了董承對青牛角的猜忌後,胡邈心裡暗喜,說道:“屬下也覺得此人存心不善,他來投效董公,必然是有自己的籌算,而且此人又與黃巾扯不開干係,董公切不可與其走得太近。”

    “你說得對。”董承也同意胡邈的觀點:“這人藏得深著呢,雖然他智謀比不上陛下身邊的幾個親侍,但這心計卻是了得,我不能不防著他。先前他提議我出兵河東,我正是顧慮這點,不僅是擔心他,更是擔心楊奉。”

    胡邈邊聽邊想,眼前突然一亮,自以為得計,激動得朝董承一拱手,說道:“以屬下淺見,出兵河東,倒不如遂了他的心意。”

    董承先是一愣,不解其意:“你這裡是有什麼說道不成?”

    “如今蓋順即將建功歸來,彼又是陛下心腹,又是尚書令故主之子,此戰必有爵賞厚賜。若再讓他出兵河東,董公今後在軍中的聲望遲早要被他壓過去。”胡邈說道:“是故這次決不能讓其領兵,而應該由董公親自上陣,奠定聲望。”

    在手下面前瞧不起對手,是提高自身實力,長自家士氣的一種方式。董承深諳此道,對蓋順的評價充滿了不屑:“蓋順這小子沒什麼領兵的能耐,全靠其父的餘蔭和故吏,還有陛下的賞識才得以成事。我領兵數載,豈會輸了這個娃娃?”

    “董公駐兵河東,期年之間,使白波不敢進犯,可謂是用兵有方。區區豎子,怎能及得上董公?”胡邈吹噓了一番,繼而說道:“此外,即便這人與楊奉私下有所圖謀,或與白波勾結,我等早有防備在先,難道還會中計嗎?”

    見董承面露思索,胡邈接著說道:“依屬下之見,最壞也不過是與白波私下交通,效仿當日胡軫臨陣倒戈、大敗呂布的故事。”

    “看來楊奉這個小兒沒安什麼好心思啊,若我軍真是如此戰敗,白波一路西進,足以威脅關中。”這本不干楊奉的事,卻因為他推薦的青牛角,故而董承也把他給算進去了:“不過有心算無意,我屆時將計就計,白波軍早已困頓不堪,我興許能趁此破之。”

    這正是胡邈想說的話,他附和道:“董公高見,這可比蓋順剿匪之功要大得多了!”

    “好,既然如此,趁著這幾日馬騰他們還沒來,我先請奏陛下,出兵河東。”董承凝視著胡邈,說道:“屆時你來隨軍,我分你一份戰功!”

    胡邈大喜,他本就因為那次詔對時言語失措,惹得皇帝不悅而暗自懊悔,此時若不抓緊討好董承,恐怕今後連上林苑令都要沒得做了。

    他再接再厲,道:“至於馬騰等人,董公暫且不用放在心上,當年馬騰、韓遂等人起兵十萬,還不是被皇甫將軍一舉擊潰?如今還能剩多少可戰之兵?等董公得勝歸來,彼等若是識時務,自然會知道誰強誰弱。”

    近期盡快解決青牛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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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丨嶢柳青泥

    “出川陝即入楚,出楚即入川陝,層巒疊嶂,四路可通。”聖武記

    漢初平三年七月十二日。

    京兆,藍田縣。

    “到了。”虎賁中郎將蓋順眼看著一片黑壓壓的群山離自己越來越近,在馬上挺直腰桿,揮鞭指道:“為山九仞,就差這最後一簣了。”

    蓋順自打在六月八日領受詔書,當夜就點齊兵馬,率軍離了長安。二三十天以來,接連在新豐、高陵、萬年等縣擊敗匪徒、以及作惡的羌胡聚落,斬獲無數。

    他與羽林中郎將徐榮擬定的戰略是分兵進擊,一東一西,徐榮帶著羽林騎兵負責剿滅馮翊的流賊與作惡的羌胡蓋順則帶著虎賁負責剿滅扶風郡的匪徒。

    兩人約定好從北往南,在剿除馮翊、扶風全郡的流賊匪徒之後,匯合於藍田,一同收拾盤踞京兆南部的匪患。不僅手下士兵得到戰火的淬煉,越發精銳,就連蓋順自己也由於親身經歷過戰場,獲得到了許多行軍作戰的經驗,這些都是兵書上沒有的,讓蓋順受益匪淺。

    並轡而行的羽林中郎將徐榮一日行軍早已疲憊,此時抖擻精神,冷冷地望著東南邊黑黢黢的群山眾岳,謹慎的說道:“泥水出藍田谷而為溺水,變藍田谷為山脊、以藍橋河為愉源。藍田谷中山、峪、澗錯雜分佈,平地甚少,最適合藏匿匪徒。”

    蓋順這幾天也見識了許多關中地理人情,他當即說道:“再往東南就是嶢柳城,其城正當著谷口,為武關道所必經之處,乃藍田重鎮。今天時候不早,我等不如就在嶢柳紮營歇息,明早再進山不遲。”

    “不可。”徐榮斷然說道,又掃視一眼逐漸要與夜色融為一體的群山,有些焦急的說道:“過嶢柳後再往南,隨山道走不遠就是嶢關。那是秦朝就設立的關卡,與南邊的武關一南一北,扼守山道。我記得樊稠等將本屯駐於此,後來舉兵北上匯合李傕”

    說到這,徐榮偷眼瞧了蓋順一下,只可惜在暮色中未能發覺蓋順的臉色有什麼變化。

    徐榮頓了頓,撇開這個話題,繼續說道:“如今嶢關已無一兵一卒,其地又易守難攻,賊首劉雄鳴聞我軍趕至,必然據守此關。所謂兵貴神速,不可少停,我等應連夜行軍,搶佔此關,方能萬全。”

    在打仗這種事上,蓋順對徐榮的籌劃可謂是深信不疑,他想了想,說道:“王昌!”

    蓋順近來最為賞識的虎賁郎王昌立即策馬趕來,中氣十足的抱拳道:“屬下在!”

    “你挑兩、三百個夜裡視野好的,放棄輜重,順武關道走到前頭去,先把嶢關給我佔了!”蓋順囑咐道。

    “喏!”王昌當即應道,正準備轉身回去,卻被徐榮一時叫住。

    徐榮知道王昌近日作戰頗為得力,很是入蓋順的眼,蓋順想借此提拔他當做親信,在徐榮眼中也不是什麼秘密。

    只是事關重大,徐榮為避免引起對方不快,只能儘可能的委婉措辭:“羽林軍多是騎兵,不便在山道作戰,故而此戰必以虎賁為主。老夫手下近來發現有一人,生性謹慎,很合老夫的脾性。只是還未錄功,不知能否與之偕行?”

    蓋順為人淳樸,沒能領悟到徐榮這是不放心年紀輕輕的王昌,反倒把對方的婉諫看做是為自己賞識的人謀軍功這與自己選王昌打前陣的意圖不謀而合了。

    他樂於做個順水人情,當即答道:“好,徐將軍看中的人,一定錯不了,就讓他與王昌帶兵過去。”

    徐榮暗自鬆了一口氣,雖然皇帝對他多次重用,但他依然自覺並非親信,常有憂讒畏譏之心,這一路上都是盡心附和蓋順,以其為主。幸好蓋順雖然年紀輕輕就登此高位,前途無量,除了性格有些年輕人常有的驕傲以外,在其他的方面還是能做到禮賢下士、善於聽諫的。

    當下策馬緊趕慢趕,終於在薄暮冥冥,月出東山的時候趕到嶢柳。

    且說王昌領命之後,得著這一立功的機會,欣喜地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他想起了同在軍中,卻因故留守未央宮的好友、羽林郎侯折。王昌與侯折是軍中袍澤、情同兄弟,但私下裡也抱有爭強好勝之心。

    侯折每日操練無不盡心,弓馬嫻熟遠勝王昌,此次若是出戰,必然能斬獲大功,外調地方軍中為校尉、都尉也不是難事。可惜運氣不好,議定留守長安的一千羽林郎裡面偏就有他的名字。

    本來王昌想幫他打點,跟別人交換這本是極容易的一件事,畢竟總找得到不願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士兵,而且代替出征還能換一筆錢來補貼家用。誰知侯折說什麼也不樂意,固執的像塊石頭。

    結果是王昌隨軍出征,獲得了不少戰功,還得到了中郎將蓋順的賞識而侯折卻只能留在未央宮,整日裡站在殿前的台階上執戟,偶爾陪皇帝去上林騎騎馬。

    眼見王昌又將立得一次大功,這次大功在他看來簡直輕而易舉,只需快些走,佔領一座無人看守的關卡就是了。雖然有些為好友侯折感到可惜,但這也都是各自的命,以後等他王昌當了校尉、或者在蓋中郎將面前說得上話了,再找機會抬舉他吧。

    王昌辦事很快,不消多時便點齊三百多人,放下輜重,只穿著輕甲,拿著把刀,很快就把大軍甩到後面去了。

    在他們之中還隨同著一個年輕的軍候,此人面白無鬚,相貌端正,氣質有些儒雅。王昌本來還想與他打好交道,結識一番,卻只看了這麼一眼就不敢再繼續套近乎了,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勢可不是一般人能經受得住的。

    從隨他一起來的幾個羽林郎口中得知,此人名叫徐晃,原是河東小吏,後來不知怎麼投到了白波軍楊奉的手下。然後幾經輾轉,隨著楊奉歸順朝廷,因為善弓馬騎射,被編入羽林。

    在知道對方的出身之後,王昌頓時就沒了結交的念頭了,他好歹也是父死子繼的世襲虎賁郎,家傳淵源,怎麼能同做過黃巾賊寇的人為伍呢?

    涼州那批人歸降這麼久,徐晃終於找機會上線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03
第三十章丨藍田雄鳴

    “敵欲堅陣,我則突其不意敵欲直衝,我則備其所從。”虎鈐經軍謀

    一路無話,眾人在山道上趕了幾刻鐘,順著山道轉了一個彎,眼前山勢陡然間變得異常崢嶸,有的地方群山起伏,宛如怒潮有的地方老樹參天,驚猿夜啼有的地方河水沖出、幽谷夾道。

    王昌一腳高一腳低地走在隊伍前頭,汗水浸透了內襯,又被夜風吹得發涼,他回頭張望隊伍,吩咐後面跟上,小心看路。又叫過來本地鄉人,問道:“這裡離嶢關還有多遠?前頭的山路都是這樣難走麼?”

    那鄉人說道:“繞過了這個山路,再往前走路就寬了,哪裡有條荒了的河道,路比這裡好走多了。順著河道往裡不遠就是嶢關。”

    “向後頭傳令,要他們快跟上,馬上就要到平地了!”王昌對旁邊人吩咐完,又行了數步,對跟在身邊的鄉人若無其事的問道:“我聽說,劉雄鳴在你們這被稱為仙人?”

    那鄉人一愣,旋即說道:“他?我識得,這人年輕的時候跟我一樣在山裡採藥打獵,不過他無父無母,一直住在覆車山下的草廬裡。覆車山還在嶢關的後面,山裡頭有許多雲霧,他每天在霧裡走,從來沒有迷過路。所以見到的人就說他能興雲吐霧,或是在山裡有仙人指點他。”

    “前些年涼州胡人鬧關中,藍田縣有不少人跑過去歸附他,沒想到卻讓這小子成了勢。”那鄉人嘟囔了幾句,見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話來後,王昌便擺手讓他走到前面領路去了。

    在滿是荊棘碎石的山路上,王昌盯著那鄉人走在前頭的背影,對旁邊一直安靜聽著兩人對話的徐晃說道:“我還以為此人真會些興雲霧的術法,卻沒想到是這樣的緣故。”

    “這就是以訛傳訛,越傳越錯的道理。”徐晃四處打量周圍靜悄悄的山野,面無表情的說道:“劉雄鳴本就聚有數千人,這段時間我等接連剿滅大小賊寇,離得近的大都落逃於此。我料其軍勢雖然大增,但糧草卻未必足用”

    王昌點頭道:“只要我等佔了嶢關,大可耗上幾日,便可以等著他們自行瓦解。”

    徐晃看也沒看王昌一眼,依然警惕的打量著四周的動靜,嘴上說道:“這想法雖好,但卻不甚妥當。他們若是有聰明人,大可率眾順著武關道往南走,一路跑到南陽去又或者在這裡死捱,我軍花幾天工夫,倒也能輕易拿下。只是”

    王昌順著他的話頭說道:“只是什麼?”

    “只是無論哪種結果,都少不得要在此花費數日。我等身為禁軍,本該所向披靡,如今卻為此遷延時日,這讓國家心裡會怎麼想?”徐晃輕飄飄幾句話說了出來,將王昌鬧了個臉紅。

    雖然徐晃說的是這個道理,但王昌依然有些不高興,自己可是世代守衛天子的虎賁郎。這人全程都沒正眼瞧過自己一次,不就是個管百來號人的軍候麼?以前還當過黃巾賊寇呢,哪來目中無人的本錢!

    王昌心裡壓著股氣,等打仗的時候非得讓他見識自己的能耐不可。

    眾人走到半路,前面斥候回來傳報消息,說是嶢關上已燃起了松枝火把,劉雄鳴的人已經搶先佔領了嶢關。

    王昌氣急敗壞的罵道:“混賬玩意,我等緊趕慢趕,沒想到還是讓他們搶了先!”

    徐晃右手摸上刀柄,沉吟道:“嶢關擁水夾山,仗著地勢,我們不過三百多人,不好打啊。”

    他復又問道:“彼處關牆如何?”

    那斥候答道:“小的近前看過,嶢關像是許多年沒有修繕過了,上頭的城垛都垮了幾個,有些地方還有缺口。”

    “真是如此?”徐晃陡然來了精神,又叫來本地鄉人嚮導仔細問了幾遍,反覆確認後。這才得知原來武關道上常年只有商旅往來,嶢關早在許多年前就失去了他的軍事價值,無人維護,如今殘留的只是一段兩百年前的關牆。

    王昌開口道:“眼下應當立即向蓋將軍通報此事,我等在此紮營歇息,等待後方軍令。”

    說完,竟是不待徐晃同意便顧自招來一名虎賁郎,派他沿路返回傳信去了。

    對於王昌想急於證明自己在這夥人之中佔據主導地位的心思,徐晃是再明白不過了。但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目睹著這一切,直到那虎賁郎走了之後,徐晃這才開口道:“若是僅此而已,我等此行便得不到什麼戰功。”

    “他們都已經佔了嶢關,我們還能拿到什麼功勞?”王昌反駁道:“總不至於就憑我們這些人,趁著夜色去跟那幾千人搶關吧?”

    “搶關”徐晃望著嶢關的方向,若有所思:“也不是不行!”

    “你說什麼?”王昌的聲音不由大了些,險些驚起林中的宿鳥,他反應過來,壓低聲音,嚴厲的說道:“你不要命了!我們才三百人,還沒有穿甲冑,就憑人手一把刀、幾十把弓,能搶下嶢關?你別做夢了!”

    徐晃沒有答他,反而是再度叫來了剛才的斥候,問道:“關城上的守衛如何?可否穿甲?”

    “大概有千把來號人,都沒有穿甲,連衣服都是爛的。”

    徐晃這才點了點頭,對王昌說道:“以我往日剿賊所見,彼等賊寇,不通謀略,更不曉軍事。今日劉雄鳴能想到派人佔據嶢關,在賊寇中間算得上是有些智謀了。但賊寇終究是賊寇,若說是其能料到我等趁夜奔襲至此,我卻是斷然不信的。”

    “想必在劉雄鳴等人眼中,我軍今夜應該紮營嶢柳,最快也得明天才能進軍。”這時徐晃已與王昌走到山坡的一處高地,藉著茂林與夜色的掩映,小心偷覷著對面的嶢關。

    王昌也不是蠢人,見徐晃說的頭頭是道,雖然心裡有些不高興,但還是很自覺的認可了對方的觀點:“你是說,今晚他們不會認真去防守,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想到我等這時已經到嶢關了。”

    “這就是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時正是夜襲的好機會。”徐晃終於認真的看向王昌,一舉一動都是那麼的從容不迫,他用商量的口氣說道:“不知有無興趣隨我冒一次險。”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9-4-26 07:06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07
第三十一章丨急擊勿疑

    “將離士卒,可擊心怖,可擊。”吳子料敵第二

    嶢關位於溺河以南,在嶢、蕢兩山之間。

    夜色深沉,關牆上的守軍大多已經懈怠,躲在隱蔽處睡覺。

    牆上燃燒的篝火也因無人看管而逐漸熄滅,篝火能照亮的範圍愈來愈這給了徐晃極好的機會。他領著兩百人暗藏利刃,摸著黑一直走到關牆附近,尋了個稍大一些的豁口,依次鑽了進去。

    沒料到這動靜驚醒了一名守軍,他下意識的摸向身邊的兵器,大聲喝道:“幹什麼的!”

    徐晃眼疾手快,一刀劈死那人,引著手下人齊聲大喊,一直往尚未反應過來的守軍殺去。較為機靈的守軍大驚,一邊大聲鼓噪,一邊圍了上來,刀槍亂舞,死命擋住徐晃等人進攻。

    “敵襲!快去告訴劉將軍,剩下的人跟我來!”守軍中跳出一人,身上還穿著些許甲冑,手裡拿著一把大刀,顯然是個軍中頭目,瞅準了就往徐晃的胸口砍去。

    徐晃冷笑一聲,站在原地不動,等到勁風撲面,那把大刀離自己不過一尺距離之後。才往旁邊一躲,手起刀落,那名頭目慘叫一聲,立刻倒地身亡。

    其餘守軍大驚失色,紛紛丟下武器作鳥獸散,徐晃也不追趕,急忙命人四處喊叫,做出一副朝廷大軍入關的假象,又讓人四處縱火,驅趕守軍往關後跑。

    嶢關大亂,守軍紛紛逃竄,正在酣睡之中的劉雄鳴被人從好夢中叫醒,接報大驚。他無比慌張的說道:“這可如何是好!我當初就說了朝廷之師接連剿賊,不可得罪,你們偏不聽我!”

    那部將此時說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稍晚一刻,我等皆死矣!”

    劉雄鳴無奈,只得點齊剩餘兵馬,看到身邊聚集著千餘人,膽氣稍稍足了些,與部將試圖往關門處殺去。就在他們要殺奔關門時,忽然路上竄出數十敵軍,手裡引弓搭箭,對著就是一頓亂射,好幾人立時死於箭下。

    這時遠處山上突然出現無數火把,遙相吶喊,又聽這身邊呼聲,似乎真是朝廷大軍連夜趕來了。劉雄鳴頓時失了方寸,大叫一聲,轉身便跑。

    守軍看到劉雄鳴慌然遠遁,也不抵抗,紛紛四下而逃。

    徐晃也不管山上做疑兵的王昌是否趕到,立即帶著人乘勝追擊,試圖就地殲滅劉雄鳴。突然,只見前面傳來一聲吶喊,正在逃跑的敵軍突然有百餘人扭頭衝殺回來斷後。

    徐晃立即應戰,他此刻的臉上再也不見一絲沉穩氣度,舉刀大喊:“活捉劉雄鳴!”

    他此行帶來的羽林郎與虎賁郎在混戰中大顯身手,很快將敵人殺散。不管來犯之敵如何為劉雄鳴拚死賣命,但畢竟是疲勞乏累,再是勇猛也抵不住徐晃的衝殺。

    徐晃持刀左殺右砍,吼聲連連,緊追著那個為首的頭目不放。那頭目見劉雄鳴已然遠去,便忽然棄陣逃脫,徐晃哪能讓他就此離開,往前一奔,沖其後背,順勢便是一刀看下。

    頭目被砍翻在地,徐晃眼瞅著劉雄鳴已追之不及,只得留在原地收兵,整頓部眾,並狠狠地對左右說:“把他捆起來!”

    徐晃就地坐著,後面王昌也正好帶了人走過來,兩人一併審問。

    王昌起初由於心中對徐晃夜襲的計策尚存疑慮,是故藉故充作山上疑兵,不願攻城,沒料到錯失大功,心裡實在悔恨。此時他不明具體情況,看到眼前人渾然不似傳言中興雲吐霧的仙人模樣,不禁問道:“你是劉雄鳴?怎麼像個種田的。”

    那個頭目頓時罵道:“你說老子是,那老子就是!你說不是那就不是,反正都是一刀子,要殺就殺,盡說些什麼廢話!”

    王昌大怒,心說你不是劉雄鳴還在我面前硬氣什麼?他忍不住往徐晃看去,也有些埋怨他未提前告知,害他出了這個丑。

    徐晃這時提著刀,站了起來,把這個頭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點頭笑道:“你倒是個有種的,我現在問你,你們軍中是誰提議佔據嶢關的?”

    “自然是我家劉將軍!”

    這句有種的在王昌耳中倒像是在罵自己,王昌登時發作道:“反賊就是反賊,什麼狗屁劉將軍,你給我好好說話!”

    “你撒謊。”徐晃冷冷說道:“就劉雄鳴今天奉頭鼠竄的樣子,就不像是能出這個主意的人。“

    “這有什麼奇怪?我家將軍能興吐雲霧,是神仙一樣的人物,有什麼計謀是他想不出來的?”

    徐晃說道:“劉雄鳴招攬流民,據險對抗,你還為他這樣效忠,真是愚不可及。”

    頭目冷哼一聲,不屑說:“劉將軍若不接納我等,帶我等在山下墾荒耕作,我等恐怕早就死了,為其效忠,又有何不可!”

    “若是別的人這麼說,我倒還信幾分。”徐晃看著頭目的手,道:“但看你這一身的匪氣,顯然就是從別處流竄來的賊人,而劉雄鳴手下大都是普通流民,哪有像你這樣的?快老實招了吧,搶佔嶢關,到底是誰的主意?”

    那頭目像是被說中了心事,猶疑了幾下,仍固執的不肯說。

    一旁的王昌看怒了,一腳將其踹倒,不住的罵道:“什麼東西也敢在我面前裝強項?老子告訴你,管那出主意的人是劉雄鳴還是誰,今天過後都得死!”

    徐晃皺了皺眉,被王昌這麼一攪和,也知道再問不出什麼來,索性一刀揮去,砍斷了頭目的脖頸,將他了結。

    他四面眺望,只見東方逐漸發白,嶢關上下的死屍也被整理乾淨。雖然他有心仍想追趕劉雄鳴,但對方的部眾已經殺散,也不知道他連夜逃了多遠。

    徐晃心裡覺得後悔,嘆口氣說:“未能克竟全功,實在可惜。”

    眾人歇了段時候,徐晃準備將此地戰況回報後方的蓋順,卻一時被王昌給攔下。

    他慫恿道:“雖然我等拿下了嶢關,但到底是讓賊首跑了。眼下對方遭此一敗,肯定人心惶惶,如此只要再趁勢追擊,便可迫其歸降,如此豈不是大功一件?”

    徐晃哪裡不知王昌心中所想,遲疑道:“我等又是山路跋涉,又是奮戰一夜,已成疲師,恐怕難以追擊。”

    王昌立即說道:“我手下正好有一百人,先前充作疑兵之用,未有參戰,此時大可讓我領他們做前鋒。”

    徐晃暗自分析完利弊之後,當即答應道:“我領剩下的一百多人當做後隊,把關內存放的旗幟拿走,在山道上以為疑兵。只不過在臨去前,還得先派傷兵留守,再讓人回去稟報才是,”

    “這倒不急,不如待我等迫降劉雄鳴之後,再一併上報。”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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