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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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搖頭稾腦

    “或小過失,必盡言勸止,不計其怨怒也。”元史楊奐傳

    董承板著臉回到府上,一言不發,聞訊趕來的上林苑令胡邈、車騎將軍長史董鳳二人本來還有心勸慰幾句,一瞧董承的神色,臨時卻面面相覷,都不敢作聲了。

    可他們不說又不行,總不至於就與董承坐在四面通透的亭子裡,徒然吹一夜冷風再回去吧?

    董鳳字子產,是長安本地的小豪強,也曾在大儒劉寬門下就學,借助師門與同窗的關係,擔任過榆次長這類的小官。後來返鄉治家,遇上董承清查上林土地,董鳳既捨不得田產、又見馬日磾代眾人申訴無用,索性狠下心來,假借親戚之名,用重金攀附董承。

    當時董承正想著擴充羽翼,於是征辟董鳳為車騎將軍掾屬,直到最近才漸漸為董承重用,升為長史。

    董鳳人雖然老了,但腦子卻很靈活,見胡邈不敢開口,他壯著膽子說道:“今日實在是始料未及,本以為彼此默契,互明心意,在承明殿時,必然會說服陛下退讓。哪知道”

    話沒說完,就被董承截斷道:“不要再提此事了,他們敢耍弄於我,讓我在承明殿丟盡顏面,我遲早要還以顏色。”

    胡邈這時說道:“董公睿鑑,此事雖有失算,但陛下好歹未有追究,也算是幸事一件。此外,因為董公在鹽鐵一事上執言而辯,河東士人無不感佩董公之德。”

    董承輕輕冷笑一聲,說道:“若不是還有那些河東豪強的感佩,也不算毫無收穫,否則我非得和這幫人撕破臉皮不可。”

    “董公犯不著為此怨怒,眼下不過是讓他們得意一時罷了。”胡邈說道:“今日唯有董公為鹽鐵伸張,河東那些人皆願為董公效力。這不僅是得財,而是得人!”

    “你說得對,讓他們得意一時,這日子還長著呢!”董承面色總算稍緩,氣不由得消了些:“河東這些人到底勢單力孤,你看看今天承明殿上的這些人,除了我,誰還會在乎他們那點事?”

    出於各種原因,董承與馬日磾的梁子越結越大,他本想緩和二者關係,可馬日磾既有舊恨在先,又有馬騰憑恃在後,在沒有共同利益的情況下,根本不需要跟董承合作。至於低調韜晦的楊氏、以及敵視外戚的黃琬等關東士人,就更不會和董承走到一起去了。

    為了壯大自己的聲勢,避免徹底淪為皇帝手中的刀子,董承盡其所能的蒐集了胡邈、董鳳這樣不得志、處於權力邊緣的小豪強為己所用。政治邊緣人物一旦進入權力中心,就會對權力的來源竭盡忠誠,這個理論董承或許不明白,但並不阻礙他身體力行,通過實踐去摸索。

    胡邈、董鳳就是董承提拔的邊緣人物,成效看起來也很明顯,只是他們二人的才幹還不夠,只能勉強維護董承的權勢,並不能讓其更進一步。

    所以他便把主意打到由於白波賊亂,近來在朝中銷聲匿跡、勢力微弱、逐漸被邊緣化的河東豪強身上。

    董承選擇與馬日磾等人一齊為鹽鐵伸張,除了聯合一起迫使皇帝低頭以外,更多的則是想設法收服河東士人。如今第一個目的雖然沒有達成,但馬日磾與楊氏等人間接損害了河東士人的利益,等若是自絕於河東,無疑是將他們拱手送給了董承。

    這如何不讓董承在怨憤之餘,又大感欣慰?

    同樣是安慰的語句,自己說的就被其任意截斷,胡邈說的你就能聽之信之?

    董鳳不由皺皺眉頭,按下心中不悅,接茬道:“董公精於籌算,屬下實在是佩服不已。聽聞河東衛覬、毌丘儉、程銀等人皆為一時良才,董公何不征辟入幕?”

    “衛覬聚河東諸家,為大軍貢糧獻兵毌丘儉孤身單騎,說匈奴右賢王來朝。此二人確實是河東才俊,我也有籠絡的意思,只可惜他二人已被朝廷所征。”董承略微可惜,道:“我雖不能辟其為僚屬,但也可以用心結交,引為朝中助力。至於程銀等人,倒是可以著手考慮。”

    說完以後,董承心裡的怨氣漸平,知道再多說此事也無益處,於是主動更易了話題:“西涼馬騰、韓遂二人再度上疏,已經確認好入朝覲見的日程了。”

    這是大事,胡邈、董鳳立即豎耳聽著。

    “就在下月十七。”

    “那麼久?”董鳳有些訝異:“如今才八月廿一,這還有大半個月呢!他們拖延這麼久,到底是為了什麼?”

    “說是糧草不濟,不得不捱到秋收,割麥收粟之後,方能啟程。”董承沉聲說道:“陛下今日也同意了這其實是馬日磾的主意,為了表示朝廷坦誠相待之心,准許他二人各帶兵馬數千,臨時進駐京兆。”

    “就怕他們到時候流連此地,停駐不走。”董鳳有些憂心。

    董承不以為然,道:“那又如何,加起來也不過萬把人,又是些匈羌胡種,甲兵都不全的部眾,能有什麼用?而況以馬日磾那膽子,不過倚仗其勢則罷了,難道還敢把馬騰的官封到我頭上去?他若真有這膽略,當初就不會被王允處處壓著了。”

    “嘿。”一旁的胡邈突然笑了起來,像是想到什麼極為得意的事了一樣。

    董承問道:“你這是何故?”

    “在下是想。”胡邈拱手說道,臉上還留著一絲笑意,故作高深的說道:“他們若能一直就這麼待在京畿,那是再好不過了。”

    “只有他們留在京畿,我等才有攻訐報復的名目?”董鳳有些明白了,捋鬚沉吟道:“匈羌胡種,不穿華服,不聽教化,也不通聖人之訓。本就是不守規矩的野人,讓他們留在長安附近,不怕他們不會鬧出事端。”

    “正是如此!”胡邈不禁訝異的看向董鳳,又看向董承:“不僅如此,在別的地方,我等也能運籌一二。”

    董承聽了胡邈心裡想好的謀劃後,大喜過望,若能真的按胡邈說的去做,今天丟失的顏面,用不了多久就能在馬日磾哪裡討要回來!

    “好!”董承忍不住拊掌,不吝誇讚道:“你不愧是能為我排解憂難的股肱,這等智謀,即便是陛下身邊的賈、荀二人,也不及你。”

    “董公謬讚、謬讚!”胡邈也很得意,笑吟吟的說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47
第八十三章 設心積慮

    “事至則剖晰毫釐,枝分縷解,辨窮萬變,而斷以片言。”戶部員外郎彭君墓表

    哪怕董承心裡再有埋怨,到了第二天,他還是得在尚書檯與司徒馬日磾、司空黃琬虛與委蛇,笑著打招呼,做著表面功夫。他們各自帶著疏離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像是一團和氣的朝廷重臣,這兩天的彼此算計、以及承明殿臨時變卦等事彷彿根本沒有出現過似得。

    董承心裡十分厭惡這虛偽的官場風氣,但他卻無力改變、同時也身不由己的沾染上了這樣的習氣:“黃公有撥亂之才,今日入台視事,實乃朝廷之幸。”

    黃琬笑著回道:“不及將軍,當為黑頭公。”

    黑頭公的意思是頭髮還沒變白就會登臨三公之位,聽上去是在誇讚,但黑頭又與黔首相通。黃琬其實是在話裡罵董承出身不好、資質魯鈍,即便身為宰輔,也是德不配位。

    董承臉色變了變,他正欲反唇相譏,拿話回敬黃琬一通。這時正好黃門侍郎皇甫酈趕到,傳詔讓董承去宣室見駕,董承只好忍住火氣,冷著臉隨皇甫酈走了。

    馬日磾拿著筆,懸在簡牘之上,突然對黃琬說道:“司空希望這次,是好事還是壞事?”

    黃琬看向馬日磾,說道:“自然是壞事了。”

    “是啊。”馬日磾似笑非笑,眼看著筆下簡牘,卻遲遲不肯落筆:“他合該遭此一挫,可若是老夫慢上一分,今天要去宣室的,可不止車騎將軍一人了。”

    尚書檯在座眾人緊張的大氣也不敢出,尚書令士孫瑞與尚書僕射楊瓚相對而坐,彼此互望,眼神裡各帶有警惕。他們二人曾因利而合,又因利而分,此時是敵非友,真正交手時誰也不會講過去情面。

    黃琬從容的展開一份擺在案上的簡牘,一邊輕車熟路的看了起來,一邊鎮靜的說道:“若是太尉慢上一分,或許車騎將軍連宣室都沒機會去。”

    馬日磾臉色陡然一變,筆尖蘸飽的墨水凝成一滴,啪的一聲落在簡牘上。

    清脆的聲響像是在馬日磾心中敲了一記重鼓,他突然想到了另一種結果。

    對自己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而對黃琬等人來說,則是兩個強敵一死一敗的結果。

    如果當時他真的慢了一拍,依舊和董承選擇反對鹽鐵,廷議的結果雖然會得到改變,但他們將會面臨的絕不是皇帝宣佈妥協的詔書,而是王斌帶來的北軍將士。

    到那個時候,董承會因涉嫌勾結關西世族、失去了利用價值而被皇帝徹底廢棄馬日磾雖不至死,但受到牽連之後,此消彼長,肯定再也壓制不住逐漸恢復元氣的關東士人。

    直到現在馬日磾才看透黃琬的心思,恐怕對方根本沒有想過要全心全意和他、董承三方合力,聚集輿論逼迫皇帝。而是故意借他們三家造勢,暗中待價而沽,皇帝不會拿更大的利益換取朝中最為勢大的馬日磾退讓,更不會對董承低頭,所以只會向黃琬和趙謙開條件。

    如果兩方談不妥,那黃琬等人商量好的計畫還是照原樣進行,皇帝顧全大局,不會同時對所有朝臣使用暴力,所以最後一定會是皇帝認輸。

    無論是合力逼迫皇帝、還是中途退出賣隊友,最後的贏家都會是黃琬、以及退居幕後的弘農楊氏。

    可是現在,馬日磾卻有了這麼幾個疑問:為什麼對方不選擇合力抵制皇帝出格的行為,維護正常君臣之道、如果可能,董承會因為什麼理由被剷除、皇帝拿出交換的利益又是什麼?

    第一個疑問很簡單,哪怕這一次打擊了皇帝的氣勢,使其不得不遵循君與錄尚書事大臣議論政事的潛規則,但對方依舊是手握大權的皇帝,誰也不知道皇帝會採取什麼手段來報復,在這一點上,臣子是鬥不過皇帝的。為了爭一個微小的名利,而使君臣結仇,這並不是個好主意。

    至於第三個疑問,馬日磾已有了些眉目,就只需讓底下人上疏試探,等待皇帝證實罷了。

    而第二個疑問,就在如今宣室中的一對翁婿之間的談話裡。

    “青牛角此人,你是真不認得?”

    董承跪伏在地上沒有起身,也不敢抬頭,他一進來就被皇帝這句話嚇得心驚膽顫,汗如雨出。

    他聽說過青牛角這個名字,但實在沒有將這個謀刺皇帝的要犯與自己府上的那個正方先生聯繫在一起,董承穩住心神,儘量用平靜鎮定的語氣說道:“臣從見過此人,只知道他是謀圖刺駕的要犯、白波蛾賊的一員。”

    “那可能是別的名字,比如青牛先生、正方先生之類。”皇帝就那麼站著,一手背於身後,一手放於小腹,他居高臨下的看著跪伏在地的董承,顯露出若有若無的威勢:“你真不識得?”

    “君上!”董承再也受不了皇帝給他帶來的心理上的壓迫,情急之下不由得抬起上身,開始大聲為自己辯解,殊不知這樣更顯得自己做賊心虛:“臣從未識得此人,定是有人搆陷,意圖”

    “放肆,這個稱呼也是你能叫的?”皇帝突然厲聲喝道:“把頭低下去!”

    董承還是頭一次見皇帝發作,沒想到君王暴怒起來,氣勢會如此可怖。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立即把頭低了下去,深深的拜伏。

    只有皇親國戚或者是極為親近的大臣才能稱呼皇帝為君上,其餘的要麼稱陛下、要麼稱國家,就連賈詡、荀攸這等心腹近臣都自矜名節,不願稱呼皇帝為君上。

    董承何德何能,仗著是外戚的身份,為了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也跟著叫君上。皇帝本不介意稱呼上的細枝末節,以前任由著他叫了,只是眼下他打定主意要狠狠敲打一番董承,讓他長點記性,所以才借題發揮。

    “你不識得此人,可他卻認得你!”皇帝冷著臉說道:“你可別說他修道有成,沒去過你府上,卻對你府上平日裡來什麼人,說什麼話知道得一清二楚。”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47
第八十四章 掩義隱賊

    “營營青蠅,止於樊。豈弟君子,無信讒言。”詩小雅青蠅

    “這一定是他明知將死,故而隨意攀咬,意圖擾亂朝綱、離間我等君臣!”董承又羞愧又憤恨,耳根漲的發紅,雖然他已將頭低了下去,但可以想見他的臉色一定非常難看:“如今天下未定,常山、上黨等地仍有蛾賊張燕等餘孽盤踞山裡,此僚定然是想君臣離心,好讓張燕等人寇亂河東!還請君陛下睿鑑!”

    “張燕可是孝靈皇帝詔拜的平難中郎將,討董時也出過一份力,他還能與白波蛾賊攪到一起去?”皇帝神色莊重,語氣嚴厲道:“青牛角居心叵測,意圖顛覆朝廷,你是我的丈人,不知其身份則罷。若是明知如此,還要去結交,你真當我殺不得你?”

    董承神情一時恍惚,對皇帝的話聽了卻又沒有留心,他一口咬定自己不認識青牛角,一切都是有心人搆陷。反正沒有人證物證,皇帝也不會因此至他於死地。

    “他不搆陷別人,非得搆陷你?”見董承沒聽懂話,皇帝有些惱火,說:“還不是看你素來驕狂,疏於治下,有可乘之機?你看看你這兩天做的都是些什麼事?跟那幫儒生博士起鬨,陪著他們集會宮門、非議朝政,絲毫沒有體諒到我重設專營的用意!”

    “唯、唯!”董承總算明白皇帝這是要開始敲打他了,立即點頭如搗蒜,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來:“是臣糊塗,受人矇蔽,不識專營之利,反倒想跟著勸諫陛下。沒想到卻是臣愚鈍,做了蠢事,還望陛下恕罪!”

    “我還沒治你的罪,你就想著要我饒恕了?”皇帝輕蔑的笑了,他回身到桌案上拿起茶碗呷了一口,又轉身看向仍舊跪伏在地的董承:“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打的什麼主意,想學竇武、何進?也不看看你現在的這一切是誰給的!”

    董承心神稍定了些,皇帝要真想殺他,絕不會跟他說這麼多話。他重重的往地上叩首,說:“唯!陛下厚恩,臣斷不敢忘!”

    皇帝正冷笑著,一字一句的說道:“青牛角受不了廷尉刑訊,將他和你的事全給說出來了。即便他言過其實,夾帶私貨,但也不全是假話。你等會去廷尉獄見他一面,若是識得,你就該想想是如何識得的,準備上疏自辯。不然這供詞一旦下發中台,你再想逃過此難,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這是給董承的最後一次機會,只要董承回去後把白波軍出身的楊奉交出來,將所有的罪責扣到楊奉身上去,說他是青牛角的同黨,一起合夥矇蔽董承,意圖不軌。

    皇帝殺了楊奉這個替罪羊,再適當剝奪董承的爵祿,就完全可以當做是對董承聚眾反對皇帝的敲打,既能震懾旁人,又能借此削弱董承的兵權、捏住他的軟肋。

    此時的皇帝已經不再是剛驅逐王允,位置尚不穩固的皇帝了。若說是一開始他還迫切需要董承來為他破開局面,到現在為止,馬日磾勢力大減、楊氏明智的選擇忍讓趙謙病重將死而董承又漸漸的顯露出沒有安心供皇帝驅使的自覺。

    只是經過這次風波以後,各方人馬加起來都不是皇帝的對手,以至於君權大增,朝中已經沒有人能強勢到阻攔皇帝做任何事。不過這樣一來,董承一開始的作用就顯得有些雞肋了,如果不是皇帝還有些大刀闊斧的改革必須要董承去做,恐怕這一次他的政治生命就得徹底終結。

    皇帝一邊想著董承還有多少利用的價值,一邊緩步走出了宣室殿。

    荀攸、皇甫酈等一干侍中、黃門侍郎都在殿外侍立,看見皇帝出來,連忙迎了上去。

    小黃門穆順稽首道:“國家可是想去哪兒?容奴婢喚奉車都尉來。”

    皇帝仰起頭望著湛藍的天空,以及懸浮著的幾團雲彩。他想伸個懶腰,疏疏筋骨,正準備這麼做時,卻一眼瞥見兩邊關注著皇帝一舉一動的近侍們,於是掃興的打消了這個不合禮節的舉動。

    他突然很去上林苑,那個地方雖然宮宇荒蕪,但他至少能自由自在的騎馬射箭、肆無忌憚的開懷大笑。這個念頭一起,便再難收住,皇帝簡短的說了句:“去上林苑。”

    穆順先走下去傳喚車駕,皇帝漫不經心的走下台階,準備往上林苑去了,至於董承會怎麼做,那已經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了。

    董承回到府邸後,壓抑著的怒意登時爆發出來,對著趕來問候的長史董鳳說道:“去把楊奉這廝叫來!”

    楊奉不知出了何事,很快就趕到董承府上,剛進門就被一群甲士圍住,帶頭的校尉宋曄一腳從背後將楊奉踹倒在地,緊跟著就是數把刀劍架在楊奉頭頸之上。

    “董、董公!你這是做什麼?”楊奉臉色發白,驚慌失措的說道:“屬下犯了什麼錯!”

    董承一臉怒容,沉聲喝道:“說!你究竟和青牛角有什麼圖謀?當初為何要將他送入我府中,是不是有意要害我?”

    “實屬冤枉!屬下只是想請他為董公謀劃,他有什麼打算,屬下一概不知啊!”楊奉知道青牛角一定是連累到自己了,急忙為自己開脫道:“還請董公明鑑!屬下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屬下對董公可是一片忠心啊!”

    “你們這些蛾賊沒一個好貨,如今還想誆我?”董承冷冷說道:“到獄中尋你的同伴青牛角去吧。”

    “你!”楊奉見求饒未果,索性挑明了利害:“你敢拿我入獄?也不怕我手下”

    董承擺了擺手,不屑的說道:“你手下那幾千蛾賊,我還不放在眼裡。等你入獄處刑之後,朝廷自會派人過去遣散,就地安置為軍屯戶,這就不消你為他們擔心了。”

    “當初我等說好榮辱與共,彼此連和,你這麼做,難道就不怕讓樊稠他們寒心麼?”楊奉睚眥俱裂,大怒道。

    董承的臉上頓時出現了一絲猶疑不定的神色,但是很快他又穩定了情緒,揮手命令道:“把他押送廷尉獄,就說此人勾結蛾賊,意圖不軌,被我就地擒拿。”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47
第八十五章 鬥酒炙犬

    “季孫之愛我,疾疢也。孟孫之惡我,藥石也。美疢不如惡石。”左傳襄公二十三年

    “康伯!你這是喝藥還是喝酒?”侯折難得勸人一次酒,親切的稱呼著對方的表字,張口說道:“痛快點!大口的喝!”

    王昌愁眉不展的坐在席上,手裡拿著酒碗,猶豫了下,還是一仰脖喝光了。

    “這才像樣。”侯折又給王昌斟上一碗酒,還未說話,他的妻女就從堂下各自端了用瓦缶盛裝的炙肉與醬酢,還有一個小碗,裡頭放著蒜泥、蔥末之類的調味菜。

    王昌看著炙烤得暗紅、散發出陣陣香氣的肉,忍不住嚥了幾下口水。

    “這是剛炙好的狗肉,侯郎一早去東市買的大狗,你可得趁熱吃,不夠的話後廚還有,千萬不要拘禮。”妻子一邊擺放著炙肉,一邊笑著說完,便帶著女兒下去了。

    王昌知道侯折家境貧寒,上有老母、下有妻女,一年只有三百石的俸祿。如今糧價上漲,日子本來就過得緊巴巴的,卻還為了他特意買條狗吃。

    他眼睛發酸,感動的說道:“這如何使得?我受之有愧啊。”

    “還記得我十二歲的時候,家翁戰死在了美陽縣。”侯折突然說起了往事:“那時糧食又貴,監丞說我家翁死了,不能拿當年的俸祿,只肯給些少的不能再少的撫卹西河郡的老家也遭受了羌人的劫掠,最後家裡一無所有,還是你帶我去偷狗吃。”

    “我知道,那是我家的狗。”王昌夾了塊狗肉吃了,跟著說道:“我家先君不捨得殺,我也不敢討要,就和你一起把狗殺了,裝作一副被偷了的樣子。可最後你倒好,把狗肉又拿上門來認錯,我還是頭次見像你這麼迂的人。”

    侯折面露回憶的神色,說:“那天我很高興的把肉拿了回去想和我阿母一起吃,我們家那時許久沒有食肉了。但是我阿母將我教訓了一頓,說再如何我家也是能選入羽林的良家,做了這等有辱門楣的事,以後如何能重返羽林?又談何光復門楣?所以我那時候便拿著狗肉去你家,並自願在你家當一年雜役贖罪,就是不願讓阿母、讓亡夫失望。”

    王昌愣住了,伸出手拍了拍侯折的肩膀,欲言又止。

    “自那以後我就明白,不該是我的,我就絕不能拿。更不能因為抱著沒人知道的想法,就心存僥倖。”侯折忽然盯著王昌,正色道:“你我自幼一起長大,我又深受尊先君提攜之恩,理應照拂於你。人這一輩子,總會犯下過失,要知道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先君、尊先君都是指王昌早已故去的父親,當年他父親非常欣賞侯折的氣節,特意為他疏通關係,以羽林孤兒的身份進入羽林。

    王昌深深的看著侯折,把手中的酒喝了一大口,突然擺手說道:“你不懂!”

    “我不懂?”侯折低聲說道:“就憑蓋中郎將對你的賞識,哪怕上次攻打嶢關、降服劉雄鳴這些事你都沒拿到頭功,你依然會受到不薄的封賞。何必跟徐晃爭功?”

    “一個在河東當過黃巾、造過反的賊,憑什麼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他算什麼玩意兒,就算從了良,那也是個不入流的軍候!我可是良家子,是父子相繼的虎賁中郎,世代效忠國家,世祿六百石!哪裡比不得他?憑什麼要讓他得頭功!”王昌把酒碗往桌上一摔。

    他回想起那次行軍,徐晃全程對他漠然無視的態度,忍不住恨聲說道:“這次要不是他突然走運,我何以至此!”

    “你在說什麼?”談及這種是非,侯折的臉色突然變得十分嚴峻,語氣也很強硬:“事到如今你還不覺得你有錯?若不是你”

    王昌搶話道:“不就是頂了他徐晃一個頭功麼?現在已經還給他了,還要我怎樣?為何如今他們都說我沒在藍田打過仗、效過死命?像是睡在榻上動動嘴就把別人的功勞搶來了似得,憑什麼就因為這件事,而使我原本該得的都成了不該得的了?你自己說,我在這事上有錯麼?”

    “怎麼了?”門口傳來侯折妻子怯怯的探詢。

    “無事。”侯折對他妻子笑了笑,說:“再去溫些酒來。”

    勸走了妻子,侯折又回頭看著王昌,因為搶了頭功,而導致自己以前的所有功勛都遭受質疑,在這方面王昌確實委屈,但也罪有應得。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情緒是怎麼回事,是同情他的遭遇?還是唾棄他的死不悔改?按照他的性格,他本應該在這個時候劈頭蓋臉的把王昌罵一頓,但話到嘴邊,還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你知過能改,下一次可別重蹈覆轍。”

    “哪裡還有下一次?”王昌聲音低了下來,沮喪的說道:“如今蓋將軍不僅因此失了顏面、還失了領兵之機,河東一戰,北軍不知多少人封爵加官,就連那個連瘋牛都抓不住的張泛都因此成了軍司馬,這些本該是咱們南軍該得的。如今全因為我,什麼都沒了,這教我以後如何在蓋將軍手下任事,如何面見那些袍澤?”

    “張泛是因為抓獲了要犯青牛角、又是張越騎的兄長,封賞自然豐厚些。”侯折深深呼了口氣,強壓下心底莫名的情緒,說道:“你好歹還在虎賁,無論是國家、還是蓋將軍,都沒有將這事揭開來明說,更沒有罰你。無論出於什麼意思,都是給了你一個體面,你自當珍重才是。”

    皇帝與眾位將校都沒有明說,但將官之中也不乏嫉妒蓋順的人,流言蜚語在軍中的四處傳播。弄得蓋順顏面無存,就連本來盛傳南軍即將攻打白波的消息也告吹了,不說虎賁、就連利益攸關的羽林都因此而遷怒王昌。

    王昌每日看上去風光無限,手下帶著百把號人,其實沒一個服他,每次回去都是借酒消愁,身心愈來愈頹喪。

    他連灌了幾大碗酒,忽然看了眼桌上早已涼了的炙狗肉,這個即便被全軍鄙夷都沒哭過的年輕漢子,突然紅著眼,捶桌痛哭道:“這讓我如何面見先君!”

    侯折沉聲說道:“你要是真愧見尊先君,就應當知道悔改。”

    “悔改?還能如何悔改?難道要我給徐晃叩首認罪不成?這不可能!”王昌把手一揮,強硬的說道。

    “你先改改你那油滑鑽營的性子、和自詡高人一等的心氣再說吧。”侯折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看著王昌,苦口婆心的說道:“你看看現在的南軍,羽林倒還好,良家子到底是比尋常招募的寒家子弟要精於騎射,而虎賁呢?六千虎賁有幾個還是父子相繼下來的?世道變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47
第八十六章 期於殿門

    “感悟思愆,怛若創痏。欲寡其過,謗議沸騰。”幽憤詩

    這世道早就變了,三河騎士、六郡良家子早已不是朝廷徵兵的唯一優秀兵源,大量來自並州、幽州、冀州、甚至揚州丹陽的寒家子弟被將校招募入軍。是他們組成了大漢朝在平黃巾之後,征伐羌族、戡定禍亂的主力。

    大量新興的將官用赫赫軍功衝擊著老一輩禁軍固守的往日榮耀,尤其是在西園軍組建後,更是標誌著這些非良家子出身的人搖身一變成為了天子禁軍,不僅與羽林、虎賁這些老牌禁軍同列,甚至還在他們之上。

    身居上層的將軍們在乎的是自己的軍權被新建的西園軍主帥蹇碩分走,又有誰會在乎底層的老牌禁軍士兵,因為待遇和地位的下降,從而產生的對未來的憂慮和恐慌?

    如果不是因為這種種緣故,袁紹憑什麼能號召本應效忠皇帝的禁軍敢犯國法,殺入皇宮?何進真有那麼大的威望在死後讓這些禁軍為他報仇?

    作為虎賁父死子繼、羽林必出良家這一傳統的維護者,王昌自然而然的就看不起有過從賊劣跡、又加入羽林的徐晃。更何況對方也絲毫不以王昌是正經沿襲的虎賁而有所敬意,正如侯折所說,這世道確實變了,可王昌這樣的人還沒跟得上變化。

    以至於他說什麼都不相信自己身為世代承襲將門子弟,會比一個小吏出身的徐晃要差。

    可事實總是無情的給予他沉重的打擊,無論是夜襲嶢關、還是勸降劉雄鳴、抑或是在皇帝面前從容的陳說軍略,侃侃而談。徐晃一次次的用行動證明,他就是比王昌這個自幼在虎賁長大、眼高於頂的郎官要強。

    “可我不比他差!”王昌反覆說道,像是鼓勵、又像是自我催眠:“我先君是比六百石的虎賁左陛長,我是比四百石的虎賁侍郎,我、我”

    侯折搖搖頭,說:“那你就該振作,而不是在此自怨自艾。”

    這時院子裡傳來陣陣急促的拍門聲:“侯折!侯折!”

    一個羽林郎從外面跑了進來,一進門看見眼淚還未抹去的王昌,鄙夷之色一閃而過。然後他不再看向王昌,扭頭對侯折說道:“陛下要去上林苑,詔我等郎衛隨行,你快與我去西司馬門候駕!”

    “我今日休沐,家裡還有事。”侯折看了眼別過臉去的王昌,說道:“你們去吧!”

    那羽林郎不以為然的瞥了眼王昌,催促說道:“休沐哪有隨駕重要?萬一你的騎射被天子看中,那可是大好的前程。”

    侯折眼前一亮,下意識的回頭看向王昌。

    “你別帶他去!”那羽林郎將侯折拉倒一邊,悄聲提醒道:“他本來就不招人待見,帶他去作什麼?何況他還喝了酒。”

    “可”侯折話未說完,那羽林郎就著急的出門了。

    “你快些收拾,我先去司馬門等你!記得,是西司馬門!”說完他便急匆匆的跑了。

    初平三年八月廿二。

    未央宮,西司馬門。

    天空湛藍通透,少有幾團白雲緩慢的懸浮著,時不時有幾隻鳥展翼掠過,追逐著飛過宮牆,轉眼就不見了蹤跡。

    巍峨高聳的門闕下站著千餘名羽林、虎賁。

    根據新規,羽林中郎將其下共有一個羽林監、三個騎都尉,羽林監領羽林郎、與羽林騎分三班值宿輪流未央宮,其餘的一概駐紮城外操練,虎賁也是一樣。每回皇帝預備出宮騎射,都是要先在宮門聚集當日值宿郎衛,然後再出城匯合其餘的羽林、虎賁。

    他們穿著一模一樣的冠服,佩戴著一樣的武器,有的高大雄壯、有的形貌昳麗、有的威武不凡。這些人大都是從關中、隴右等地應募從軍的良家子弟,弓馬嫻熟,知兵善戰,是優秀的侍從武官、甚至可能是朝廷未來的棟樑。

    侯折就是其中的一員,他父親以六郡良家子的出身選入羽林,後來戰死沙場,他作為羽林孤兒養於軍中。如今子承父業,成了皇帝身邊隨從侍候的一名羽林郎。

    二十出頭的青年,有過良好的教育和過人的武藝,總是有封狼居胥、為萬戶侯的豪情壯志。侯折也不例外,與一同長大的兄弟王昌相比,他對於立功建勳的野心,甚至比王昌的還要大。

    然而他天生是個沉穩忠厚、不善阿諛的人,屬於年輕人的一腔熱血被他深埋在心中。唯有見到身邊同袍激動亢奮的出征、又興高采烈的凱旋時,他的心才會有所觸動。但這種觸動也只是由衷的為他人感到喜悅,並不是陰暗的嫉恨與遺憾的後悔。

    他一直在等待著他的機會,可能會在某一時刻出現,也有可能永遠不會來。

    不僅是侯折,他只是六千羽林軍、一萬二千南軍、三萬禁軍中所有底層士兵的一個縮影。雖然有許多人像虎賁郎王昌那樣為求晉陞之階、選擇貪功邀賞,但更多的都是像侯折這樣默默無聞、安分守己的銳士。

    可惜並不是所有人都有徐晃那樣的好運氣,被潛規則了之後,還能憑藉幾句話獲得皇帝賞識,一朝翻身。天子親自詔拜騎都尉,日後前途無量,與他們這些底層小兵再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想到這裡,侯折忍不住想起了酒醉不省人事的王昌,當初他若是真的拿下戰功、或是不把事情做絕就好了。

    徐晃離宮門老遠便從馬背上翻身下來,牽著馬靠路邊步行,他面無表情的平視著前方。

    直到靠近宮門時,徐晃的臉上才出現些許波瀾,他恭恭敬敬的牽馬站在等候著的郎衛跟前,微低著頭,以示對未央宮、以及尚未到來的皇帝,表現他該有的尊敬。

    侯折看著徐晃高大筆直的身軀,想起對方得知自己的戰功被奪後,不僅不鬧,反而選擇隱忍的做法想起對方在皇帝面前不卑不亢的陳說軍略,受到嘉賞的事蹟最後又想起在皇帝對他的評價、同時也是軍中流傳甚廣的一句話:

    哪兒有什麼軍候?這是我未來的上將軍!

    儘管王昌與他關係匪淺,侯折依然忍不住對徐晃投以歆羨的目光,並為徐晃能有今日而感到高興。良將不被埋沒,只要付出了努力就一定會有所成就,這樣的人、這樣的軍隊才是他學習的榜樣,也是他值得留下效命的地方。

    至於是不是良家子、是不是世代虎賁,又有什麼要緊的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47
第八十七章 追逐狐兔

    “畋獵之事,古者有之,秋冬順殺氣,春夏保田苗。”玉環記富童譖非

    眾人沒有等多久,西司馬門突然開啟,沉重的大門向兩旁推開,看護門口的兵衛以及宮門司馬的神情立時莊重起來,將腰桿挺得不能再筆直。路盡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還有粼粼作響的鈴聲那是馬脖子上繫著的銅鈴。

    雖然隔得很遠,眾人還是能清晰的聽見這種聲響,在嚴禁隨意喧嘩的宮中,這種車駕發出的聲音傳播的異常清亮。

    皇帝身著武弁服,被隨從簇擁著來到宮闕下,他騎在一匹神駿非凡的馬上,周圍的儀仗、鼓吹、衛士、近侍無不以他為中心,聚在一起,共同襯託了少年天子該有的威儀。

    眾人行禮過後,鮮衣怒馬的郎官們跟隨著皇帝的大駕,組成一支龐大的隊伍,自直城門出城而去。

    他們昂首挺胸,騎著馬行走在城外通往上林苑的大道上,路經過建章宮的廢墟,經過太液池。野生的雜木連成一片鬱鬱青青的森林,池邊微風輕拂,林梢搖曳如浪。

    天高地闊,碧波和風,令人心曠神怡。

    建章宮是孝武皇帝彰顯國家富足、國力昌盛而建的最大一座城外行宮,週二十餘里,千門萬戶,宮宇無數。它緊靠著長安城西面城牆,有復道飛閣,與未央宮凌空相連。

    只是毀於戰火,如今斷碣殘碑,滋生了無數野草雜木廢台荒殿,也成了野獸安居之所。

    太液池是建章宮北的一處水澤,其中有三座浮島,代表海上三座神山。南面流經的河流匯入此地,成就了太液池浩浩湯湯的景色,直到無人維護,泥沙淤積,才導致此地沼澤密佈,蘆葦叢生。

    沼澤中野草滋生,蘆葦瘋狂的佔據著水岸,無數鵜鶘、鷓鴣、大雁棲息在這裡,時不時從青黃色的蘆葦蕩中展翅飛出一蓬白羽。鼠兔在低矮的草叢裡鑽來鑽去、野豬愜意的在泥淖裡打滾。至於麋鹿、赤麂等巨型野物更是頻頻在黃昏時出沒於此,它們一邊警惕的豎起耳朵、一邊小心翼翼的低頭喝水食草。

    野獸聚集,自然也會引來覓食的狼、狐,以及搭弓引箭的獵手。

    羽林騎四處馳騁,鞍旁各掛著盛裝滿滿的箭囊,柔順的箭羽排成一排,像馬身側的鱗甲。他們除了自行射殺以外,還負責將各類野物驅趕聚集,追逐到皇帝面前,供皇帝捕獵。

    “蘆葦那有匹鹿!”

    “把它趕過來!”

    羽林郎張繡策馬在前,他身材勻稱,英武不凡,自幼在羌漢雜居的西涼長大,弓馬了得,能在馬上左右馳射。只見他一馬當先,頭戴青緄鶡尾冠,身著窄袖緋色襦袴,拿著馬鞭不住的凌空抽打出聲響,試圖驅趕那隻鹿。

    跟隨在張繡身後的其他幾個人,都是身著同樣的打扮,有的在口中不停發出短促的呼喝聲、有的正彈動著弓弦,發出射箭的聲響、甚或有的趨馬上前追逐。

    皇帝緩緩趨馬,在馬背上憋足了氣,勉強拉滿了弓弦,嗖的一聲,箭矢正中野鹿的後臀。那雄壯的野鹿頓時吃痛,發起狂來左突右衝,竟生生讓它撞出一條生路來。

    場面一時很尷尬,皇帝反應得快,眼睜睜的看著那野鹿臀部帶著皇帝的箭飛快的遁去,直到那白色的箭羽在草叢裡若隱若現時,方才做出一副考校眾人的姿態,說道:“誰能捕殺此鹿的,我把這雕弓賜給他!”

    眾人呼吸頓時一滯,雕弓倒在其次,以此得到皇帝賞識才是最不容錯過的。

    羽林、虎賁得到詔命,紛紛策馬追去,除了侍中、黃門侍郎等近侍以外,還有徐榮、蓋順兩個中郎將,以及騎都尉徐晃、衛士令高順、旅賁令王忠帶著衛士留守在皇帝身邊。

    “右賢王。”皇帝狀若無意的看向被特意邀請來的匈奴右賢王去卑,說道:“聽聞你們匈奴騎射了得,這次不妨去試一試?”

    “這、上國銳士在前,敝人不敢顯拙。”去卑猶疑了一下,下意識的拒絕道。

    皇帝笑了一下,不容置疑的說道:“一次遊樂而已,去吧,莫要讓我失望!”

    話說到這份上,去卑不能不知分寸,只得硬著頭皮帶著數名匈奴騎士跟著眾人策馬而去了。

    皇帝看著去卑等人在馬上嫻熟的身姿,目光深沉。復又看了看留下來的眾人,見到孟達仍平靜的侍立在一旁,不由好奇的問道:“子敬,你怎麼不去?你不是喜好疆場騎射,縱情奔馳麼?”

    “臣忝為執戟,自當護衛御前,若眾人都去圍獵,那誰來護衛國家?”十七歲的孟達如今正是一名殿前執戟郎中,年紀輕輕,卻沉著有度:“另外,此乃國家之鹿,臣不敢逐。”

    侍中荀攸、黃門侍郎皇甫酈等人不易察覺的變了變神色,對孟達投以好奇的目光。皇帝尤其滿意,連說了幾個好字,但也不說是哪裡好。

    皇帝誇完,便不再理會孟達,轉身對小黃門穆順說道:“尚方令不是說把東西造好了麼?讓他現在就拿過來,正好在此試試。”

    穆順簡單應諾一聲,仍站在原地,問道:“那考工令?”

    “一併詔來。”

    去卑與兒子猛孫策馬站在一處高地上,眼神如鷹隼般往四下眺望,他們看見逐漸西斜的日頭給這片草地覆上一層金黃,還有岸邊衰黃的蘆葦叢,太液池上翻起的層層金鱗。

    風從四面八方刮來,整個天地彷彿都翻湧著黃色的巨浪。

    五大三粗的猛孫深吸了一口氣,說:“這像是回到了王庭,塞外的草原如今也是這個模樣吧。”

    “不准亂說。”去卑瞪了他一眼,告誡道:“這裡是漢人的地界,說話做事都給我小心著點,漢人可不好對付。”

    “我們在河東殺得漢人還少了?哪個漢人村子見了我們不是又哭又叫,要麼跑要麼求饒,過得多快活。”猛孫不高興的說道:“可自打來了長安城,處處都要守規矩,連城都出不得,真是快憋死我了!”

    “你這不還好好活著麼?”去卑冷言道:“咱們住的蠻夷邸,附近明的暗的少說有數十雙眼睛盯著,一個不留神,執金吾的緹騎立即就會過來。他們時時都在試探、甚至在唆使我們犯錯,因為只有犯了錯,他們才好拿捏我們。”

    “他們?”猛孫愣了半天,沒琢磨明白:“是說那個漢人小皇帝?”

    “漢家天子是個極聰明的人物啊。”去卑點點頭、又搖搖頭,感嘆道:“本以為來了這長安,阿諛奉承,表現出謙卑,給足漢廷面子。按他們以往的性子,怎麼也會將我等賜金發還,說不定還能將單于的位置重新封敕。沒想到吶除了漢家天子以外,所有人都對我等抱有戒心。”

    “哼。”猛孫不屑的說道:“咱們匈奴的男兒要走,就憑他們,攔得住麼!”

    去卑斥道:“當初在河東,你見識了漢廷的北軍,如今又見識到了羽林、虎賁。他們有多強,殺不殺得了你,是什麼個樣子,你心裡難道還不清楚麼?你死了到算了,別把禍患帶給族人!”

    “那還能怎樣?在這裡一直給人家當孫子麼?”猛孫把馬鞭往空中狠狠一抽,不忿的說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47
第八十八章 豪氣崢嶸

    “石可破也,而不可奪堅丹可磨也,而不可奪赤。”呂氏春秋誠廉

    晚風靜靜的從岸邊吹到高處,去卑眼望著蘆葦中隱隱約約露出的水窪,閃耀著璀璨的金光。他看到幾名羽林郎在蘆葦叢裡手持弓箭,四處搜尋著那匹野鹿的蹤跡。

    去卑看著下方這一切,平靜的說道:“眼下要做的就是保持恭順,至少要漢家天子和那些大臣們知道我們匈奴尊奉上國,永無叛意,這樣才能有機會回王庭修養,坐觀天下成敗。在此之前,你”

    突然間,一陣大風吹過,人高的蘆葦陡然伏下,一根白翎箭羽突兀的出現在眾人眼前。

    “在那裡!”

    猛孫怪叫一聲,把馬一抽,如旋風般衝了下去。

    “快停下!不准射殺!”去卑在身後用匈奴語焦急的吼道。

    此時猛孫的眼裡只有那匹負傷的野鹿,要是這鹿死在他的手下,別說漢家天子手中那把紋飾精美的雕弓、就說他射死了漢家天子都沒能射死的鹿這一點,就足以讓他誇耀一輩子了。

    猛孫伏在馬背上,昔日草原的霸主、匈奴人的血統在他體內沸騰,他神情無比狂熱的衝向那匹驚慌遁逃的鹿,展現出他與生俱來的騎射天賦在高速馳騁的馬背上挺起了腰桿,奮力拉開了強弓。

    只聽

    嗖、嗖、嗖。

    破空聲幾乎同時從三個方向傳來,其中一道尖嘯最為獨特,那是去卑的祖先匈奴單于冒頓親自製作、並流傳下來的鳴鏑所發出的聲音。

    它比漢軍的響箭還要尖唳,在此時非常容易辨認。

    那匹鹿在草叢裡騰空跳了起來,三根箭矢輕捷地穿過陽光形成的燦爛金幕、穿過了風,沉悶有力的刺進野鹿的身體裡。一支射中了頭部,兩支射中了腹部。

    鹿哀嚎一聲,立時栽倒在金黃的草地上,殷紅的鮮血從傷口裡汩汩的流出,染紅了草地、流進了水窪。

    猛孫策馬率先趕至,他看到鹿首的一側射穿出來的是自己匈奴人獨有的骨鏃時,不由哈哈一笑。很顯然是他給了這匹鹿致命一擊,是匈奴右賢王的兒子猛孫殺的鹿!

    這時周圍傳來一陣巨大的喧囂,馬蹄聲從蘆葦蕩中踏過,水花四濺,數不盡的鳥禽飛上天空。

    左邊趕來一名羽林郎,手中擎著把空弓,鼓脹的胸膛撐得戎服微微起伏,他額頭髮汗,輕輕的喘著氣。

    “是你?”那羽林郎看了眼鹿腹的一支屬於自己的箭羽,又看了眼鹿首,無不遺憾的收回了目光。

    “你個庸狗!”去卑怒氣衝衝的趕了過來,對著猛孫,抬手就是一鞭子:“連我的話也不聽了,誰許你射殺的!”

    猛孫躲也不躲,任憑鞭子抽在身上,好似沒有感覺似得。他猶自不服,強辯道:“漢天子既已許我們射,憑什麼射不得!”

    “蠢貨,你還不明白,這鹿他們射得,偏就咱們射不得!”去卑用匈奴語罵了幾句,復又變了一張笑臉,對那羽林郎極盡熱情的奉承道:“這位郎君騎射當真了得,一箭便射殺此鹿,不知該如何稱呼?”

    那羽林郎看向這兩個匈奴人,克制著心底厭恨的情緒,簡單的答道:“侯折。”

    “喔,幸會幸會。”去卑笑著說道:“這鹿當為侯郎所有!”

    “阿爺,這憑什麼!”猛孫頓時不滿道。

    去卑轉頭看向猛孫,頓時變了臉色:“你給我閉嘴!”

    “致命的那一箭不是我射的。”侯折再次看了眼箭矢的位置,淡然的說道:“按道理,這鹿應該歸你們。”

    且不說以侯折的性格斷然不會做出貪功的舉動,就說是要貪功,他也不會接受一個匈奴人的謙讓。

    去卑心裡忍不住罵道這人好不識抬舉,他尷尬的笑著,繼續慫恿侯折昧下此功,哪知侯折軟硬不吃,說什麼也不要。

    正在為難之際,另一名羽林郎從最遠的地方騎馬跑了過來,這人正是張繡。

    張繡看了眼鹿屍上的箭創,同樣嘆了口氣:“可惜了。”

    猛孫聽懂了這句漢話,得意的哼笑一聲,像是對方在誇他似得。他對去卑說道:“既然他不要,那這鹿就是我的了。”

    去卑沒搭理這個愚鈍的兒子,他對張繡重複了一遍同樣的說辭,使得站在一旁的侯折大為皺眉。

    張繡聽罷,眼前頓時一亮,但卻不動神色的說道:“可這鹿確實死於頭上那一箭。”

    “不、不。”去卑連忙解釋道:“這三支箭矢同時射中此鹿,不分先後,只是吾兒離鹿最近、這位侯郎次之、唯獨張郎你離此鹿最遠。這正說明張郎最先發現此鹿,也是第一個射箭,所以這鹿自當歸你所有。”

    “哼!”猛孫在一旁聽了,氣得臉色發青,他終不敢違背父親,用匈奴話低聲咒罵了幾句後,撥馬便走。

    “你去哪!”去卑在後面叫道。

    “去射兔子!”猛孫說完,氣呼呼的策馬沿著岸邊跑了。

    去卑無奈,只得回頭繼續收拾殘局,他看向張繡,說道:“郎君且放寬心,老夫代吾兒替你擔保,這鹿,就是你射死的!”

    侯折在一旁什麼話也沒有說,這次可不是通過道聽途說,才得知王昌貪功邀賞的事而是又一場私下昧功的行跡,就在發生在自己眼前。最重要的是,他面對著這一切,無能為力,這給他心裡帶來了巨大的衝擊,他感覺自己多年堅守的底線正在動搖。

    張繡不知道侯折是什麼想法,見侯折沉默不語,他不禁問道:“侯郎以為如何?”

    侯折還能如何?目擊者四個人,其中一個人跑了,兩個人私下串供。就他一個人,空口無憑,誰會信他?更何況,別看彼此都是羽林郎,張繡是安集將軍張濟的侄兒,同時也相當於是平準令賈詡的半個學生,而他算什麼?拿什麼跟張繡作對?

    面對著張繡自信滿滿的表情,以及故意作此一問的態度,侯折心裡十分屈辱。

    他長期壓抑在心裡的怨憤突然就發作了,侯折伸手從鹿屍身上拔出了屬於自己的箭矢他的箭矢很好辨認,侯折幾乎每天睡前都會細心保養自己的兵器甲冑,時間一長,他甚至連每支箭羽的羽毛來自哪種鳥類都一清二楚。

    侯折一直在以最好的狀態等待著立功時機的到來,可惜上天早已給過他許多機會了。

    對王昌來說,世道早就變了而對侯折來說,世道從未變過。

    看著侯折牽馬離開時倔強的背影,並試圖以沉默來表示不滿,張繡的臉色頓時變了變,他對有些猶豫的去卑說道:“不必管他!像他這樣的羽林孤兒,這輩子都別想著有出路!”

    王昌的記載來自於三國志董卓傳:“酈裁出營門,傕遣虎賁王昌呼之。昌知酈忠直,縱令去,還答傕,言追之不及。”侯折的記載就更少了,只知道他一開始隨漢獻帝逃難:“帝乃御船,同舟渡者侍郎王稠、羽林郎侯折數十人。”然後被曹操殺了“誅議郎侯折討有罪也。”兩相比較起來,侯折似乎對漢室更為忠誠,而王昌善於投機鑽營,但仍有一絲良知。他們二人沒有任何交集,我個人將他們寫在一起,並賦予不同的性格,主要想試圖通過這兩個極端折射出那個時代的小人物,在面臨世道大亂的不同選擇,但是很可惜,個人的奮鬥還是要考慮歷史的進程推了一下眼鏡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48
第八十九章 披堅執銳

    “具裝明晚野,大旆卷朝暾。”送杜密學赴並州

    孟達將雙腿牢牢夾住馬腹,身體伏在馬背上,隨著坐騎奔跑的動作上下起伏。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直視著前方,身邊一員騎士逐漸落後,耳邊只聽見呼呼的風聲。

    在這個時候,孟達嘗試著雙腳發力,踩在馬鞍下面各自懸掛著的鐵質馬鐙上。他的身子緩緩在馬背上立起,孟達頓時察覺到自己已經不需要靠雙腿加緊馬腹才能維持平衡了,他連忙右手執弓,左手從箭囊中抽出一支箭,奮力拉開,對準前方孤零零生長著的一棵樹射去。

    這支箭順風而行,又急又快,噔的一聲,箭頭便沒入樹身裡去了。

    孟達穩穩地坐在馬上,像是一座紋絲不動的巨岩,拉著韁繩將馬的步子拖緩了下來,在場眾人紛紛向其喝彩,為他剛才的表現感到讚賞。

    他從馬背上翻身下來,右手牽著韁繩,左手擦完額頭冒出的汗水,長長的吁了口氣。

    一群人猶如眾星捧月,簇擁著皇帝來到孟達跟前,皇帝笑道:“看不出你騎術還很了得。”

    “陛下謬讚。”孟達拱手道:“臣騎術魯鈍,剛才全賴馬鐙之功。”

    正式的馬鐙始於南北朝時期,在此之前多是有單邊馬鐙、或是在鞍旁繫上皮繩圈。至於真正的戰鬥時,全靠騎士用雙腿夾住馬身保持平衡,一手控韁,一手舞刀劈殺,根本無法隨心所欲的使用刀劍劈砍。

    而且很容易在長時間行軍中造成疲憊,在雙方兵刃的交擊中摔下馬來。以至於騎兵的訓練難度極大,很少能在短時間內練出一支堪用的騎兵隊伍。

    皇帝前世也曾與一干狐朋狗友在木蘭圍場騎過馬,這一世雖然年紀小了些,但騎馬的技藝還是沒忘。儘管一開始由於沒有雙邊馬鐙的協助,在馬背上很不適應,但他對此發覺到了戰機,很快便讓人開始研製馬鐙,連帶著根據前世的印象對馬鞍進行了些微調整,甚至還命人開始研究如何將馬蹄鐵釘在馬掌上。

    馬鐙能讓騎兵更好的人馬合一,放開手去打仗而不用擔心失去平衡,這會使騎兵的訓練難度大幅降低。而馬蹄鐵則會防止馬蹄因地面堅硬而磨損馬蹄,也能讓馬在濕軟的地面奔跑時更好的抓地。

    有了這兩樣東西,皇帝很快就能組織起一批機動性強、衝擊力大的騎兵部隊。

    “陛下巧思,此法若傳於北軍諸騎營、羽林騎之中,必大有所為。”羽林中郎將徐榮拱手讚道。

    皇帝得意的笑了下,他知道真正的好戲還在後頭

    只見一隊甲騎具裝的騎兵邁著沉重的步伐,向皇帝這邊緩緩前進。這支騎兵人馬皆披重甲,身上穿著鋥亮的明光鎧,手提著長長的馬槊。馬的胸口、頸部、身體、臀部無不披著護甲,襯裡墊上細絹。

    就連人的面部和馬的面部都有一層鐵製的護面,這支騎兵無不身材偉岸,由遠處看去,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得,散發著森然的冷意。

    皇帝微微頷首,騎都尉徐晃見狀,立即將手中的小旗高高揚起,用力舞動了幾下。

    像是受到命令,那支慢悠悠像是在散步似得鐵騎突然將手中持著的馬槊平舉,像是一排竹竿突然被同時砍倒,所有人的槊尖都朝著前面。他們發出衝天的吼聲,突然向著皇帝策騎衝來,馬蹄翻飛,如同山崩地裂一般,讓腳下這片大地不住地顫動。

    塵土、雜草在鐵蹄的踐踏之下四處翻飛,很快一層黃色的塵霧就從地上升起來了,在鐵騎身後形成一道黯淡的幕布。

    這個時候,衝鋒的騎兵漸漸地向著中間領頭的一人聚攏,形成了一個前窄後寬的錐形。

    戰騎跑來,塵土飛揚,人呼馬嘶,聲威震天。

    雖然只有十數騎,但卻給人帶來了千軍萬馬的心理衝擊。

    眾人無不震撼,甚至有人忍不住繃緊了肌肉,準備隨時拉開皇帝,跑到前面去試圖阻攔這股鋼鐵洪流。

    這時徐晃上前一步,將手中的小旗往右一揮。

    那股洪流在離皇帝還有百步之遙的時候,頓時停滯了步伐,短暫的混亂之後,在為首一人的帶領下順利的轉向,拐到右邊去了。

    皇帝悄悄舒了口氣,轉身對早已呆滯的眾人說道:“十人之勢即可如此,若有千人、萬人,又當是何等威風。”

    “朝廷若有此等強兵,實乃社稷之幸。”率先反應過來的楊琦說道:“只是此等強兵,無論是糧草、還是鎧甲具裝,無不耗費甚巨。就連能擔負重裝的騎士與戰馬恐怕都得從南北軍中挑選,勤加練習不可。朝廷如今國用不足,練得多了,恐怕會造成負擔練得少了,又不堪足使。”

    荀攸接著說道:“此等強兵,與北軍屯騎相若。”

    皇帝先是一愣,頓了頓,突然笑道:“一語中的,屯騎營本就是人馬披甲,不過多是皮甲等物,沒有馬鐙,很難真正達到效用。我正有意將兩千五百屯騎換裝換馬,若有身體不能負擔的,則調往他處。”

    這等若是要小規模的改革屯騎營了,要知道這種重裝騎兵除了騎士以外,還要附帶幾匹背負甲冑的駑馬、以及負責將全副武裝的騎士扶到馬上的輔兵。零零總總算起來,除了要應付換裝的開支,還要多上一大筆額外的支出。

    古代的騎兵就相當於現代的坦克,都是威懾力極強、保養成本極高的作戰部隊,哪怕耗費再多,皇帝也要打造出一支這樣的重騎。

    在皇帝心中,對今後北軍的編制應該是這樣的:屯騎營是重裝騎兵,越騎營是輕裝騎兵,而長水營則主要是由胡人組成、擅長騎射的異族騎兵,三者在戰場上相互合作,配合無間。

    此外還有專司弓弩射擊的射聲營,以及輕步兵為主的步兵營、重步兵為主的中壘營。

    這就是皇帝對於北軍在戰場上實行多兵種聯合作戰的預想,雖然每營除去輔兵,都只有兩千五百人,但兵貴在精不在多,皇帝相信有這支一萬五千人的精銳部隊在手,再加上步騎協同的羽林、虎賁。

    放眼整個天下,都將會是所向披靡,勢不可擋的雄軍。

    眼下唯一的問題就是,這樣一支部隊究竟需要多少前期投入,皇帝對一旁的尚方令史恃和考工令王稠說道:“兩千五百副甲騎具裝,還有全軍騎兵的馬鐙、馬蹄鐵,以及步卒的鎧甲兵器、弓弩箭矢等物件,需要打造多久?”

    尚方、考工都是負責刀劍等兵器或是漆器等御用器物的官職,此時史恃與王稠互看一眼,面露為難之色。

    魯國人、尚方令史恃揚聲說道:“起先朝廷開設屯田,許多屯戶需要由官府提供農具,少府一時採辦不及,陛下故而詔使我等代為鑄造。如今鐵器皆已鍛造農具,供給地方屯田之用,倉促之間,恐怕很難遂意。”

    皇帝擺擺手,不以為然的說:“那是以前,如今各地有了鐵官,可以讓鐵官自行鍛造,你們不用越俎代庖了。”

    “臣謹諾。”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48
第九十章 好不廢過

    “臣聞上主可與為善而不可與為惡,下主可與為惡而不可與為善。”漢書谷永傳

    “少府已重官山海,各地鐵石等物會一應供給,你們要做的是召集工匠,擴大規模。”皇帝想了想,說:“對質量要嚴密監控,不得粗製濫造。在工匠之間也要開出懸賞,不僅要嘉賞技藝高超的匠人、更要提高冶煉的水準。具體怎麼做,你們之後各寫奏疏上來。”

    皇帝有意讓尚方與考工各自負責一部分南北軍的兵器鑄造,武庫令會根據所提供的兵器質量來選擇存儲和配備,最後根據被選用的數量多寡納入二者政績的考核範圍,這樣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減輕官辦軍工的質量問題。

    至於更好的冶煉方式和鑄造之法,皇帝只知道如今盛行的是炒鋼法,至於煉鋼新工藝的灌鋼法雖然依稀記得是源於東漢末,但究竟是什麼時候出現、是什麼鑄造方式,皇帝也只是一知半解。

    若是說皇帝突然發明馬鐙與馬蹄鐵的妙用,可以用皇帝時常騎射來解釋那麼皇帝從未接觸過煉鐵,突然以外行指導內行,還能說出個所以然來,那就很值得人懷疑了。

    既然摸不清楚具體的煉鋼流程,倒不如不提此事,以重賞鼓勵真正懂行的工匠去摸索,中國最不缺的就是心思精巧的良匠,皇帝只要提供一個合適的發明創造環境,時間一長,自然而然的就會出現新技術。

    楊琦突然說道:“尚方、考工向來只造御用之物,前些時日代鑄農具,已屬不宜。這回若要鑄兵鍛甲以供三軍,陛下還得明定職分才是。”

    荀攸看著一直保持低調的楊琦突然積極進言,不免詫異的看了對方一眼。他心裡轉過許多念頭,方才跟著說道:“臣附議。”

    皇帝看了看楊琦、又看了看荀攸,從善如流道:“好,設尚方監、考工監,下置令、丞、員吏等職,今後專司鑄造刀劍鎧甲等軍用之物。另詔京兆尹與長安令,讓他們在長安附近擇地選址,修建作坊,用以安排工匠。”

    “至於尚方與考工原有製作御物的權責,一概分付給將作大匠梁邵,今後將作監不僅要擔負營造宮室陵寢的職能,還要負責一切金玉木石、織造漆器等御物的製作。”皇帝淡淡說完,又看向楊琦。

    這等若是把軍工製造與御用製造的職能分開,看上去是將作大匠的檔次高些,其實誰更重要、誰的權力更大,還不是得看他們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楊琦沒有說話,輕輕往後退了一步,回到了近侍的人群中。

    這時大汗淋漓的蓋順走了過來,一副疲憊至極的樣子,向皇帝拱手施禮。

    他剛才親自穿上沉重的甲冑,事先帶領同樣裝束的騎兵在一處空地練習了許久,方才在皇帝面前演示剛才的那一幕。

    這本不需要由蓋順以虎賁中郎將之尊,親身試驗,皇帝知道對方是心存愧疚,想盡辦法要討好他,冀圖重新恢復皇帝對他的好感。

    皇帝不禁想起當初第一次見到蓋順的時候,為了自己許諾的名利,對方就能輕易脫離王允的陣營。蓋順自始至終所做的一切,並不像他父親那樣正直無私,而是有著年輕人特有的對名利、對獲得認可的渴望。

    手底下人有私心,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有些小算計,皇帝心裡都知道、也都理解。畢竟人非聖賢,他也不能要求所有臣子都品德高尚,德才兼備。更何況,皇帝也不希望手底下個個都是這樣的臣子。

    有缺陷、有私慾的臣子,永遠比那些清白正直、軟硬不吃的臣子要好用得多。君王總喜歡對德行有虧的臣子委以重任,主要是因為他們知道這樣的臣子有太多的罪名可以供他拿捏,而那些正人君子則不能讓君王隨心所欲的施展權術。

    這也是為什麼君王喜歡近小人、遠賢臣的一個緣故,皇帝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對於蓋順,他目前實在看不出繼續扶持的價值。除了因為皇帝手下張遼、徐晃這等真正被他起於行伍、歸心於他的將才逐漸嶄露頭角以外,蓋順與士孫瑞的關係也是皇帝心頭的隱憂。

    雖然蓋順和士孫瑞都很知分寸,沒聽說過有什麼交集,但就衝著蓋順的父親蓋勳曾為士孫瑞的薦主這一點來看,蓋順在關鍵時刻的立場就不得不讓皇帝擔心。

    既然犯了錯,就該老老實實反省、等待時機,而不是上趕著討好。在馬上披著重甲奔走馳騁,弄出一副賣力討好的樣子就想博得皇帝的同情與原諒?這未免也太簡單了。

    “看來這鐵甲長槊對於你來說,也是不堪重負啊。”皇帝看著蓋順說道。

    蓋順平復了紊亂的氣息,立即答道:“若是能容臣操訓勤練,不出數月,定能為陛下負甲奔襲!”

    皇帝看了蓋順好一會,沒有接他的話,反而笑著說道:“人各有所長,你既非騎將,就不必在這個上面耗費苦功了。”

    蓋順頓時愣住了,他正欲再說,可皇帝這時已經走遠了。

    遠處的大石上正放著一匹死去的野鹿,看皇帝專注於他事的樣子,顯然是不想再與蓋順繼續交談了。蓋順十分沮喪的嘆了一口氣,失魂落魄的與眾人緊隨在皇帝身後。

    徐榮看在眼裡,有心去勸一勸他,可稍一想想便立即作罷,只得無不遺憾的搖了搖頭,跟著人群走了。

    羽林郎張繡與右賢王去卑正站在原地,見皇帝等人過來,他們齊齊上前行禮。

    張繡雙手奉上一根箭矢:“羽林郎臣繡,幸不辱命!”

    皇帝看了看那根屬於自己的箭矢,又抬眼看了看那匹死鹿,在他觀察到死鹿身上的幾個箭創之後,開口問道:“這匹鹿是你親手射殺的?”

    張繡認真的答道:“唯,此鹿是臣親手射殺。”

    見皇帝將目光移向自己,去卑趕緊說道:“當時敝人也一邊追逐此鹿,正要開弓,卻沒料到被張郎搶了先。上國銳士騎射之精,遠勝於我匈奴,敝人今日得見,實在有幸。”

    皇帝不置可否,隨意看了眼張繡,說道:“既然如此,張繡,你理應受賞。此箭此鹿,還有我的雕弓,就一併賜予你了。望你今後繼續精練騎射,將來為我馳騁疆場,建功立業。”

    “羽林郎臣繡,叩謝陛下恩賞!”張繡大喜過望,接過了天子御用的弓箭,在地上稽首拜伏。

    雖然失手未中的鹿被張繡射殺,勉強挽回了一點面子,但皇帝卻提不起興致來。他環顧四周零散分佈著的郎衛、以及身旁等待皇帝發號施令的侍從們,突然說道:

    “迴鑾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7:48
第九十一章 逮下無疾

    “知臣下之勤勞,內有進賢之志,而無險诐私謁之心,朝夕思念,至於憂勤也。”詩周南卷耳序

    每到午後,在椒房西北處的披香殿總會傳來絲竹奏樂的聲音,這樂聲靡靡,偶爾聽倒還使人愜意,但老是聽這幾首重複的曲調,就算是性子再好也會心生不耐。

    更何況,椒房的主人性子並不好。

    “整天在哪裡吵吵鬧鬧。”董皇后正摸著一支鹿角金步搖,在鬢髮上比劃著位置,說:“真以為陛下會喜歡這曲調?”

    “都說當今無論是文采、還是書法,都深肖孝靈皇帝。”身邊一名御長躬著身說道:“孝靈皇帝也好雅樂,沒準還真會喜歡。”

    御長是皇后手下女官之首,地位等同皇帝身邊的侍中,是皇后的親信。

    董皇后手頭動作一頓,繼而接著將金步搖緩緩插進了發中:“說的也是,陛下一向很寵愛宋都,這回若真讓她投其所好,怕也是個麻煩。”

    “那、奴婢去說一聲?”御長是董皇后帶入宮的娘家人,自然要為董皇后打算。

    董皇后對著鏡子,似乎覺得不滿意,又將金步搖取了下來,放在掌心,靜靜地瞧著。

    她父親董承最近剛被士人愚弄、又被皇帝敲打了一通,正處於勢力的低谷期。董皇后再怎麼嫉妒宋都,在這個時候去找對方挑事,並不是個明智的舉動。反正她已經是皇后了,至少在表面上要大度些,跟一個貴人斤斤計較,像什麼樣?

    “不用,由著她去罷。”董皇后像是非常珍惜這只金步搖,將其握在了手裡,目光柔和:“小女兒的心思都這樣,一會要這,一會要那,總堅持不了幾天。”

    “謹諾。”御長答應了一聲,又故意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這是常用的伎倆,心裡不方便的有話要說,卻非得讓人去問,這樣答得不好也能減輕她的不是。

    “有什麼話就說。”

    “這些天要麼獨自留宿宣室,要麼就留宿宋貴人、伏貴人那裡。”御長小心的說道:“奴婢為皇后抱不平。”

    董皇后頓時想起與皇帝新婚的那一晚,忽然笑了,十分不以為然:“這又如何,反正陛下他”

    說著她便收住了嘴,皇帝年幼,暫時還不能行周公之禮,這個事雖然人們大致心裡都清楚,但這麼貿貿然說出來,終歸是不好。

    董皇后生硬的換了個話題,說:“家裡怎麼樣了?”

    御長除了隨侍在皇后身邊,幫助料理掖庭等事以外,還肩負著溝通中外的責任:“那天車騎將軍回去後,大發了一通脾氣,將中郎將楊奉叫到府上,當場抓了,給送到廷尉獄,說他曾勾結蛾賊,意圖不軌。”

    “然後呢?”董皇后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沒讓本宮替他在陛下身前說說話?”

    御長看著董皇后,遲疑著點點頭。

    “陛下極有主見,幾次申明不許後宮干預政事。宋貴人那麼嬌憨,都沒做出什麼事來,何況本宮?”董皇后轉過身,正對著御長說道:“你尋個機會告訴阿翁,有些不該親近的,再如何阿諛示好,也不該去親近。只要他這些天安分些,陛下遲早會唸著他的好。”

    御長一一答應了下來,可又忍不住說道:“車騎將軍好歹也是陛下的親舅父,董太后又對陛下有養育之恩,按理說,陛下不至於這麼不近人情皇后也不需有這麼多顧慮”

    “本宮原本也是做如此想,還想與宋都爭一爭。可後來一想,既然成了皇后,就得有母儀的風範,哪能憑恃家世自作威福。”董皇后緩緩說道,表情漸漸冷了下來:“何況本宮說的話也未必算數,這未央宮北邊不還住著哪兩位麼?她們說話可比本宮要管用多了。”

    皇帝在立後的第二天就將萬年公主劉姜拜為萬年長公主,不要小看這個長字,沒有這個字的都是縣公主,儀服同列侯。而有了這個字,就地位尊崇,儀服如諸侯王。

    劉姜被拜為萬年長公主後,不僅僅是地位上升、湯沐邑增多,而且由於她尚未出閣,仍居於宮中,所以對宮廷事務仍有一定的話語權。就像是當年的鄂邑蓋長公主一樣,在一定程度上,劉姜分走了董綺作為皇后統御掖庭的權力。

    除此之外,還有皇帝兄長孝懷皇帝的遺孀、懷園貴人唐氏也與劉姜居住在一起。一個是妯娌、一個是大姑子,任憑誰都要壓董綺一頭,這讓董綺雖為皇后,但真想做什麼事卻束手束腳。

    不過她也不氣餒,董綺相信憑自己的才智與姿色,絕不會只做個有名無實的花瓶。

    車騎將軍府中,董承在原地踱了幾步,對御長說道:“皇后除了這些,還有說別的麼?”

    御長搖了搖頭,復又說道:“就只還說,在宮裡有些事情她也不能做主。”

    胡邈注意到董承疑惑的表情,主動解釋道:“這應該是萬年長公主的緣故,此外,聽聞大長秋苗祀曾是士人,與朝廷裡關東那夥人親近。”

    皇帝默許劉姜時不時的可以插手掖庭事務,又使親近士人的掖庭令苗祀轉任大長秋,顯然是不想讓董氏在掖庭的權勢一家獨大。

    這讓董承很是不滿,他最想做的就是兩件事,一是擁有進一步的權力、二是希冀自己的女兒能早些誕下皇嗣。可惜他勢力受挫,如今就算想做些什麼,也只得如董綺所說,先安分低調一段時間才行。

    胡邈突然想了一個正當的理由,出言說道:“過了年,長公主就得有十七了。尋常人家早已出嫁,如今還待在宮中,總歸有些不合適。”

    董承面露沉思,道:“說得對,而且懷園貴人老住在未央宮也不好,再如何也應當安置在別的地方。”

    他對御長說道:“你先回宮,把這話轉告皇后,讓她自己相機行事。”

    “奴婢謹諾。”

    等御長走了以後,董承這才對胡邈說道:“這些天樊稠、王方他們怎麼樣了?私底下可有說些什麼?”

    董承不分青紅皂白,突然翻臉,將依附於他的楊奉捉拿入獄,又在軍中搜檢跟黃巾有關的中小軍官。鬧得人心惶惶,為了安撫,董承不吝錢財,幾次厚賞宴請,好話都說遍了,這才讓他們不再口出怨言。

    “楊奉勾結蛾賊,理應入獄,董公將其拿下是名正言順的事情。他們一開始也只是慌然失措,事後自然也都明白,並不是要針對他們所有人。”胡邈說完,遲疑的看了董承一眼,道:“只是,樊稠說他想與張濟一樣屯駐在外,不想留在長安了。”

    董承立時不滿的說道:“他還是在怕我和朝廷,哪天會對他翻舊賬。他們要是都有這心思,一個個全屯駐外地了,留我一人孤零零的在長安,以後仰仗誰的軍勢去?”

    “董公也不必為此著急。”胡邈寬慰道:“他們就算想謀求外鎮,也得看陛下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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