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160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0:05
第九十五章 鑄山煮海

    “選賢建戚,則宅之於茂典;施命發號,必酌之於故實。”————————【三月三日曲水詩序】

    在中間插入了楊琦這一茬後,宣室殿內議事的節奏有些被打亂,竟有些往討論農商本末的方向去了。皇帝作為會議的主持者,自然得設法將話鋒扭轉過來:“剛才已經申明鑄幣是興民的關鍵,是眼下不可貽誤、當速議急行之政。”

    皇帝本就沒有將鑄幣權交給少府的意思,既然有董承的話在先,那他也正好藉著這個由頭直抒本意。事後張昶要怪,也只能怪到董承頭上:“少府兼事煩劇,禁內財貨、山林池澤之稅、如今還要管著鹽鐵,樣樣都是緊要之事。若是再許以鑄幣……我擔心張公精力不夠,別累壞了身子。”

    張昶年紀近五十歲,在這個時代已稱得上是高壽,雖然年紀大了,但精力充沛與身體硬朗,各方面都還算不錯。但此時既然皇帝都這麼說了,張昶也只能‘行也不行’了,他語氣不由得弱了幾分:“臣叩謝陛下厚愛!”

    他話一說完,便在皇帝的示意下走回自己的座席,臉色有些沮喪。沒想到不僅沒給少府搶到鑄幣權、反而還開罪了董承,自己身居朝廷最有油水的職位,身後不知有多少人盯著。經此一遭,必會有人從皇帝的決議與董承的態度裡揣摩出什麼,從而對張昶進行算計。

    董承冷眼瞧了下有些後悔不迭的張昶,心裡暗自得意,面不改色的對皇帝拱手道:“君上,這新鑄五銖,臣請以金曹……”

    “我有意重設水衡都尉,專管鑄幣、供金銀皮帛等事,官署建在上林苑。其下再設鐘官,技巧,辨銅三官,一應體制,皆如孝武皇帝時故事。”皇帝像是沒有聽到董承的話,自顧自的說道:“水衡都尉原掌造船、治水等事,仍舊交付都水使者,設都水監,以此劃清職權。”

    董承有些惶然失措,本以為這是件十拿九穩的事情,誰知道皇帝另有打算。他不敢想針對張昶那般氣勢凜然,當下只得抬出光武皇帝來,支吾著說道:“這、那金曹豈不形同虛設,有失光武皇帝設立金曹的本意啊。”

    他想拿光武皇帝來壓皇帝,卻不知道皇帝根本不在乎什麼祖制,而漢代也根本沒有像明清那般對祖宗家法盲目尊奉。

    皇帝不以為然的說道:“太尉本主兵事,手下管著兵曹、尉曹則還罷了,卻兼管財貨,還管著主持民戶、祠祀、農桑等事的戶曹,這未免有些不倫不類,我看還是趁此精簡了吧。”

    同樣是作為三公,太尉府的屬官卻比司徒、司空的範圍要廣。這是由於東漢的太尉要尊於西漢的太尉,在有丞相的時候,西漢往往將太尉的屬官轉歸於丞相,而在東漢則相反。故而光武皇帝改大司馬為太尉之後,在權力分配上,太尉的職權逐漸加重,於軍事顧問之外,還綜理軍政。

    皇帝雖然還沒想過要改動官職,但適當的對職權作出相應的微整確實可以的,這樣能使權責更為明晰,辦事效率更加高效。

    “今後太尉府管軍不管民,比如郵傳、軍吏陞遷獎懲的評議、輜重糧草等事。而凡涉及民務的曹掾,則一概廢除,以明定職司。”皇帝淡淡的看了董承一眼。

    但他也沒讓董承喪氣太久,畢竟董承今天的表現也算是差強人意,皇帝怎麼也得給點鼓勵,讓對方在以為沒有希望甚至受到挫敗後,突然蒙獲恩賞,這樣才是恩威並施、收放自如,令人敬畏:“大司農周忠,即日起轉拜水衡都尉,秩二千石;尚書左丞魯充拜技巧令、太尉府金曹掾董鳳拜鐘官令,各秩六百石,歸水衡都尉統屬。中台在策書中要寫明鑄幣事關重大,不可疏忽,下個月我要見到新鑄的錢范與五銖樣錢。”

    魯充是扶風郿人,在關西士人中間屬於不親不疏的一類人物,並不在馬日磾等人的核心層。而且由於他同時也是廷尉法衍的桑梓好友之一,故而在立場上要跟法衍以及法衍身後的皇帝更為親近。

    技巧令主刻錢范,錢范就相當於是後世的印鈔版,在主鼓鑄的鐘官令、主原料的辨銅令等上林三官中間屬於至關重要的位置。

    皇帝等於將印鈔機交給了魯充,他相信有法衍跟對方的情誼,再加上自己這次突如其來的優待,魯充這個邊緣人物自然會知道該走什麼樣的路。

    在皇帝的調派下,鑄幣的事情各方都有一定的參與,彼此牽制,也算是皆大歡喜的局面。

    雖然水衡都尉在皇帝眼中要在今後當作央行來使用的部門,非得全安排自己人才放心。可誰讓皇帝真正親政掌權才一年不到,看似位高權重,其實根基還很薄弱,根本比不上馬日磾、楊氏等人數十年的經營。

    真正屬於他的帝黨親信不僅不多,而且除了北軍中候王斌、侍中荀攸、平準令賈詡、廷尉法衍、少府張昶等人以外,能夠拿的出手、獨當一面的人也實在太少了。

    何況這些人都各有緊要的位置,不能輕易離開幫他去管鑄幣,而作為皇帝人才儲備的秘書監以及基本盤的太學等人又都很年輕,還來不及供皇帝使用。

    親信人才的缺少是皇帝當前的一大軟肋,而且是不能一蹴而就,非得熬時間才能解決的。所以在這種情況下,皇帝再有大權、再有好的改革政策,終歸到底也得安排得用的人去實施。

    在自己人尚不足以掌控全局的時候,允許各方參與其中,採取利益分攤、共享共建的方式成了皇帝的首選。

    皇帝說完了這話,該有所反應的人卻沒有表示,他不由得放眼看去,發現坐在底下的大司農周忠身子僵立,恍若雷擊,好像是被這個突然的授職驚嚇住了。

    “大司農的位置,由侍中劉和接任。”皇帝輕輕笑了下,也不理他,徑直說道,只是聲音有意放大了些。

    侍中荀攸不經察覺的瞥了坐在他旁邊猶自走神的周忠一眼,不著痕跡的將手放到身側腰間掛著的一組玉珮飾,悄悄拿起一塊玉璧,對上面的一塊玉珩敲擊了一下。

    輕微而清脆的環珮聲與皇帝清越的聲音頓時將周忠驚醒,他立時移席,走到庭中拜倒:“臣忠淺薄,得蒙不棄,惟有竭盡才智,以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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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蔭任子弟

    “吏二千石以上,視事滿三歲,得任同產若子一人為郎。”————————【漢官儀】

    既然要重鑄五銖,除了自身的鑄造工藝與原材料合格以外,還需要嚴防民間盜鑄、磨邊剪鑿的情況。為此,皇帝命尚書檯詔行關中各處郡府縣衙、以及函谷、散關等地隘口,等五銖新錢鑄好之後,各地都要放置百錢當做樣品。並以此為標準,在城門處查驗商旅所攜錢幣,只有檢查合格的才准攜帶入內,否則一概沒收重鑄。

    歷朝歷代的百姓常常將銅錢的邊緣剪掉,然後把剪掉的銅收集起來熔化換錢,而剩餘的部分則可以繼續當做錢來交易使用。這是一種偷奸耍滑的手段,這種錢也被稱作為剪邊錢。

    是故在城門、關門處厲行嚴查,能夠有效的防止質量不合格的盜鑄錢與形制殘缺的剪邊錢流入市場、紊亂經濟。除此之外,皇帝還能借此把控關東與關西兩方的商貿流通,避免良幣外流、劣幣流入。

    作為光武中興以來,朝廷第一位再度專責鑄幣的水衡都尉,周忠只知權責重大,順著皇帝的話頭提出了幾個應對之策。比如在五銖發行之後,規定一個適應期限,期限過後便嚴禁使用小錢以及舊錢;負責管理此事的官員若是放任不禁、置之不理,則以停祿半年、三年不得陞遷作為懲處。

    皇帝聽得連連點頭,司空士孫瑞與侍中楊琦等人在一邊細聽之餘,亦時不時地插上幾句,對盜鑄錢幣者該採取什麼樣的刑罰、該如何解決目前缺銅的難題等等,都提出了一些有用的建議。

    等到眾人終於行出未央宮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的暗淡下來,一輪滿月緩緩爬上了東邊的宮牆。蒼穹呈現黛紫色,無雲也無風,清冷的月輝灑滿整個大地,未央宮厚重的黃色宮門在身後緩緩合上,留下了一片漆黑如墨的陰影。

    初夏的夜晚仍有些清寒,周忠年紀大了,又是南方人,禁受不住這一陣陣的涼氣,甫一出宮門就有等候著的蒼頭奴僕迎上前來,體貼的為其披上厚厚的大氅。他站在自家的車駕邊,沒有急著上車,反倒是順著長街望向道路兩旁以及盡頭處的燈火。

    如不是情非得已,尋常百姓家也不會在晚上燃起燈燭,是故在夜裡還點燈的,左右不過是些權貴豪富。

    周忠看著燈火闌珊的街道,驀然嘆了口氣,眼裡流露出對前途的迷茫與憂鬱。今天實在是事出突然,誰也沒有想到他這個陪坐走過場的居然會被皇帝點中,授予水衡都尉的要職。雖然跟大司農比起來在品秩上差了幾分,但在大司農的權勢從鹽鐵開始就不斷遭到少府侵奪的今天,大司農還不如重設的水衡都尉權重,可謂是明降實升。

    這麼緊要的職位,為何偏偏就選中了他?

    這是周忠最為疑惑不解的地方,他是揚州廬江人,其父周景曾與光祿勳楊彪的祖父楊秉同朝為官,彼此一起刷新吏治、議立孝靈皇帝繼任大統。而其祖上週榮則曾為袁安征辟、為其腹心,廬江周氏與當今最為煊赫的兩大頂級世家都有極深的歷史淵源,彼此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皇帝怎麼會選中他呢?而且這也不像是楊氏從中運作過的樣子。

    就在周忠悵然獨立的時候,荀攸悄悄來到周忠身旁,兩人見禮過後,荀攸順著周忠的目光向街道看去:“宮門附近嫌少人居,一會車行至北闕甲第,就會見到燈火宛如星辰。”

    周忠略帶審視的看著荀攸,隨口應道:“富貴豪奢,長安才安定多久,便又興這種風氣。”

    荀攸帶著一臉溫厚的笑意,別過話頭,對其說道:“周公若不嫌棄,不妨與我共載一程?”

    周忠的馬車就在身邊,哪裡還用得著荀攸相送,只不過周忠恰好想聽聽荀攸這個皇帝最親近的侍臣的真實想法,於是對他含笑說道:“多謝荀君美意,正好老夫也家住宣平裡,這一路寂寂,正缺一人暢談同行,如此便叨擾了。”

    荀攸目光沉靜,聞言,只輕輕笑道:“承情之至,請。”

    車子緩緩行駛在青石板路上,感受著淡淡的寒意從車壁外透入,荀攸坐在一邊,微微抬頭時驚訝的發現周忠在對面佝僂著身子,面容蒼老,像是在肩頭壓著重擔。

    周忠的兒子周暉為董卓所殺,中年喪子,老來獨居長安、煢煢孑立,讓荀攸心裡莫不感慨。車駕走了有一會,荀攸方才開口道:“周公一人在長安,何不傳信江淮,招子弟前來親近?依制,周公貴為二千石,在大司農上三載有餘,正可擇子弟入朝為郎。”

    “道路不靖,豫州、江淮匪患嚴重,縱然書信能達,這一路上也不安寧。索性就不讓他們來了,免得在路上橫生事端。”周忠神色一動,撫鬚輕嘆:“家中幾個子侄倒還年輕,讓他們閉門耕讀,及年長、或是天下天平以後,再讓他們出來為陛下效命不遲。”

    “陛下衝齡早成,特設秘書監以求伴讀,司隸校尉、武都太守之子皆在其內。其間執金吾的次子不懼艱難,自河北來京,陛下亦嘉其才。可見陛下對此是何等看重。”荀攸緩緩說道,眼中閃爍著熠然的神采:“周公有經濟之才,族中子弟當也是個個俊彥,若能來京,且年紀合適,必能受拜秘書。”

    荀攸所提的幾個例子無不是近來朝中父憑子貴的典例,周忠想起司隸校尉裴茂原本不過是一個侍御史,因為其子承明策試得過,入秘書監受到皇帝賞識,故而推恩於父,授予出使關東等重任,回朝後直接一躍成為三獨坐之一的雄職,風光無二。更別說武都太守韋端有兩個兒子在秘書監,他本人也由一身白衣,在半年之內完成了黃門侍郎、武都太守的跨越。

    秘書監有那麼多秘書郎,每人身後都有顯赫的家世,比如楊修、士孫瑞等。荀攸偏偏提出裴茂等人的例子,再加上司馬防的次子司馬懿的事例,恐怕是在暗示周忠,若想跟裴茂他們一樣蒙受重任,讓子嗣入宮伴君是對皇帝表示親近的最好方式。

    難道對方這是繞著彎的替皇帝拉攏自己?

    就如執金吾司馬防與廷尉法衍一樣,雖然在地域上各自屬於東西兩個陣營,但由於其子嗣都在秘書監,故而兩人的立場跟關東、關西比起來有著很大的相對獨立性,甚至可以直接算作是皇帝的人。將子嗣的前程與皇帝的利益綁在一起,再通過他們影響父輩的立場,這就是秘書監設立的初衷之一。

    周忠在心裡權衡著利弊,如今皇帝強勢,年輕有為、四方戰亂,惟有關中安定。無論是為身前計、還是為身後計,將家中子弟帶到長安來發展,是件極為有利的事情。只不過揚州離關中實在太遠,路上的盜賊可不會因為你的家世而手下留情、拋棄家宅田地來長安也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思來想去,周忠還是在風險與機遇之間,選擇了穩妥起見:“家中小兒輩頑劣駑鈍,不能隨侍天子,這是他們命數使然,雖然可惜,但也強求不得。”

    話畢,他又給自己留下餘地,補充說道:“若有機會,當遣信使相招,只是能否前行,卻猶未可知。”

    “唯、唯。”荀攸對周忠的做法表示理解,笑著說道:“彼等晚輩,誰不是家中後起才俊、百年基業所在?千金之子,的確不宜親涉險地,合該慎之。”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0:05
第九十七章 杖履相從

    “土相扶為牆,人相扶為王。”————————【北史·尉景傳】

    這時車駕剛拐過一個彎,輪轂碾在一顆石頭上,車身顛簸了一下。

    周忠正自矜的笑著,此時身子隨著車身一震,恍然驚醒——事情恐怕沒這麼簡單!

    若是要跟法衍等人一樣選擇依靠皇帝、站在皇帝的陣營,周忠早在一年前就有這個機會了,何苦捱到今日?

    那是在王允誅董之後,皇帝為了在朝堂之上佔據一席之地,與王允就新編北軍一事展開博弈。原尚書丞趙戩陰受王允之命,對北軍的錢糧百般剋扣,皇帝求而不得,選擇繞過中台內朝,徑直向他以及少府兩個外朝官下詔調撥。前少府田芬由於婉拒了皇帝的要求,被外調刺史;而自己卻因為當時看好皇帝這一方,故而傾力支持。

    有這麼一個淵源在,可以說周忠是最開始的一批有機會親近皇帝的大臣,只是他的立場傾向於楊氏、黃琬這一邊,故而在王允被免之後,便開始與皇帝疏遠。不僅如此,他還曾在鹽鐵專營的事上公開與皇帝唱反調,可以說是與皇帝的政見並不一致。

    以放棄自己的利益需求、放棄楊氏與黃琬等政治盟友為代價去投靠皇帝,中途上車,這明顯不是件划算的買賣。

    自己與皇帝之間的立場並不是那麼容易調和的,這一點相信皇帝心裡也清楚,可怎麼荀攸還是找上自己了?

    周忠端詳著荀攸,心裡忽然想到一點,如果對方不是代皇帝來拉攏他,那就只能是荀攸藉著皇帝的幌子——

    想為自己打算。

    周忠想起適才自己因為突然蒙受調任而陷入震驚,還是荀攸在一旁暗地提醒了他,才不至於失禮。

    聯繫起因果事由,周忠心裡愈發篤定了自己的猜測,遲疑著說道:“今日議事,本以為老夫只是隨堂備問而已,誰知驟然得了陛下委派,擔當重任。實在讓老夫驚駭莫名,若不是有荀君在一旁提醒,老夫恐怕就要為人貽笑了。”

    荀攸輕輕一笑,身子隨著車駕行使的幅度而搖晃著,面上隱隱現出自得之色。

    周忠見了,心中一動,忍不住張口問道:“莫非荀君……?”

    “不錯。”荀攸大方的應下周忠即將問出的話,笑著說道:“正是我在此前向陛下舉薦了周公。”

    周忠的神情有些許恍惚,旋即不解的望向荀攸。

    荀攸這時調整神色,語重心長的肅容道:“如今陛下伸張君權,削奪臣下,黃公、楊氏等人因此而勢弱,不能長久。今後若一旦有事,周公又將置於何處?”

    周忠聽了微微蹙眉,黃琬這一次因為華山崩而為皇帝替罪受過,繼任司空的不是關東人而是關西人士孫瑞就很能說明問題——皇帝有些對關東士人不滿了。

    雖然他敬重士孫瑞的才幹與德行,並認為對方足堪受任司空,但在立場與利益面前,他還是感到了一絲危機。

    荀攸繼續說道:“周公雖然廣智多聞,年高而德劭,名隆而望重。但一直在司農任上,而司農職權侵移、漸重少府,除農桑以外,竟無他事,淪為虛職。若要有所伸張、使群僚敬從,不妨由水衡開始。”

    “荀君……”周忠與荀攸對視著,目光顯出少有的凌厲,似乎想借此看透荀攸的內心。

    可對方眼睛澄澈,如幽幽密林之間藏匿著的深邃潭水,冰冷沉靜、又深不可測。

    周忠想從荀攸的眼神中看出什麼來,但荀攸掩飾得很好,讓他無功而返。他接著嘆道:“實在是高看老夫了。”

    不知不覺間,兩人的車駕已緩緩行到宣平裡附近,周忠不曾想到荀攸向皇帝舉薦他為水衡都尉,居然是為了讓自己做荀攸的羽翼。在朝中名望才幹皆備的大臣並不多、權位低微、性格弱勢的則更在少數,其中周忠就是這麼一個人。他與江夏人黃琬一樣都是從邊郡走出來的名臣,地域與派繫上勉強屬於關東的一方。

    荀攸正是看中周忠身上所具備的這些特徵與烙印,所以才有意和周忠結為盟友,就像是黃琬的背後有弘農楊氏,周忠的背後也能有潁川荀氏。

    黃琬有了楊氏的支持,加上其個人在關東士人心中的名望,能夠坐上司空、錄尚書事的位置。而與其在家世、資歷等方面相差無幾的周忠同樣能在荀氏的支持下,坐上三公的位置,甚至還會取得比黃琬更大的成就。

    原因無他,就憑周忠背後即將站著的是潁川荀氏,就憑荀攸的才智,以及……皇帝的縱容。

    畢竟對皇帝來說,臣子的派別內部出現勢力分化,更有利於集權與平衡。

    “周公何必菲薄?”荀攸不失時機的說道:“廬江周氏與江夏黃氏比起來也不遑多讓,陛下曾於私處言議三公之選,論及九卿之中,除了太常、光祿勳以外,就屬周公最為堪任。”

    太常趙溫追慕名利、熱衷機關,事事以奉上為主,有失大臣秉性,若讓他做三公,其德豈能配位?至於光祿勳楊彪倒是資歷足夠,但楊氏現今內耗嚴重,對於究竟是鋒芒畢露還是韜光養晦始終沒有一個決斷,也沒有一個領袖般的人物,短期內恐怕很難選出一人走上台前。

    周忠心裡冷冷的辨析著兩人的優劣,最後竟得出自己才是最合適的人選,只是差一個契機的結論。

    他心裡不由得被這個結論驚了一驚,眼下這荀攸遞過來的,豈不就是一個合適的契機?只要自己把握好了,勢將成為繼其父周景以來,廬江周氏的第二位三公。

    不管怎麼說,雖然周忠對於汲汲鑽營沒有什麼興趣,但機會就在眼前,自己決不能迂腐守舊,坐失良機。

    “老夫見陛下施政,看似要再效光武皇帝、中興漢室;其實,學的都是孝武、孝宣皇帝的做法,霸道過於王道。而荀君與平準監賈文和常為陛下籌劃,我還以為荀君……哈哈,真是沒想到。”從長安西南的未央宮到城東北的宣平裡雖然要花上一番功夫,但周忠每日都要走這條路,對路上所需要花費的時間早已了然於胸,如何不知道車駕正在有意兜圈子?

    周忠挺身張望了一會窗外寂靜的街道,旋即將目光收回,集中在荀攸身上。

    “沒想到如何?”荀攸不以為然的回了一句,言語裡難得有一點玩笑的意味,他稍稍緩和了氣氛,輕飄飄一句話卻彷彿帶著一絲沉重:“賈令有他的路要走,我又何必隨他?”

    荀攸鎮靜地看著周忠,一字一句的說道:“我有我的路要走。”

    聽得荀攸如此篤定的語氣,周忠忍不住揚起眉頭,微微一笑,沖其頷首道:“荀君到底是荀君,果然正當其稱!”

    兩人突然開懷大笑起來,一個中氣十足、一個克制低沉。

    車廂裡驀然傳出的笑聲立時蓋過了滾滾的車輪聲,迴蕩在車身後對街道上,跟著傳進了比平民所在閭裡還要燈火璀璨、彷彿兩個天地的宣平貴裡。

    周忠笑著笑著,思緒不由得飄到遙遠的廬江郡,自己的兒子雖然死了,但至少還有人能繼承家業。

    潁川荀氏尚欲有所作為,如今該是時候給老家寫封家書了——周忠心中做下了這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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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昌濰原平

    “海岱惟青州。嵎夷既略,濰、淄其道。”————————【尚書·禹貢】

    初平四年夏,五月初七。

    北海國,都昌縣。

    青州的夏天比關中來的還要熱情澎湃,彷彿只是一覺醒來,昨夜的料峭春雨便無影無蹤。這些時日一直離不開身的輕裘夾袍再也穿不住,人們紛紛換上了輕便的衣裳,開始迎接夏天。

    河岸上的綠色彷彿一瞬間青綠起來,大片大片的草地、楊柳樹將河岸染成了一襲織錦綠絨般的地衣。

    若不是那從河面上吹拂而來的濕潤暖風,呂布還會以為關東關西兩處的夏天都跟家鄉五原郡的一樣熾熱乾燥,沒想到卻是別有一番味道。

    這麼說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去了。

    在濰河河畔,一處殘破的道路邊上佇立著一支衣甲不整的隊伍,人數大約有一兩百人。一個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的將軍如山似得一動不動的坐在馬背上,他正是朝廷新拜的安漢將軍、守北海相呂布。此時的呂布正觸景生情,思念早已離去的故鄉,而他對面的那一員文士此時的感情與呂布類似,不過他是即將要離開哺育他的青州故土,遠行千里前往長安。

    此人便是朝廷詔拜的新任議郎孔融,其少有才氣、名重一時,曾因直言忤逆董卓,故而被貶到黃巾賊寇最為熾盛的北海為相。孔融到郡以後,收容士民,起兵講武,很是勵精圖治了一番,結果因為不善軍事而被黃巾所敗,只好帶殘兵退保朱虛縣。

    雖然孔融領兵不行,但他在聚集流民、更修城邑、建立學校、舉薦賢士等方面的成績做得非常突出,頗受北海士民愛戴,被尊稱為‘孔北海’。但是好景不長,今年年初的時候,接連遭到公孫瓚、曹操挫敗的青州黃巾在本土死灰復燃,寇略諸縣。孔融領兵迎擊,結果被賊首管亥所敗,困守於都昌。

    就在管亥兵臨城下,孔融等人束手無策、亟待求援之際,新上任的北海相呂布帶領精兵突然從賊軍背後殺到,不僅擊退了管亥,解決了北海之圍、而且還挽救了孔融等人的性命、更重要的是,呂布這個新北海相因此迅速俘獲了北海國士民之心,得到了百姓的擁戴。

    這讓本想尋義士去求外援的孔融在大鬆一口氣的同時,既是感激、又是感慨。

    看著眼前威風凜凜的猛將,孔融五味雜陳,心裡感激的是呂布出手相助,感慨的卻是飽受戰亂的北海看似終於迎來一位熟悉軍事的長官了。使北海安定一直以來都是孔融心中所願,如今有了呂布在此,以對方當日在城下所表現的武勇,解決北海賊患也不是難事自當為北海還復太平。

    “將軍奉詔前行,積年蛾賊,一朝顯戮,此乃將軍之功。忠義所感,百姓無不傾心,老夫也是感佩至極。”說著,孔融便向呂布行禮答謝。

    呂布立即翻身下馬,一手牽著韁繩,一手緊緊的扶住孔融,意氣風發的說道:“我既已授職北海,安定諸縣,自然是我分內之事,孔公何須多禮!”

    孔融點點頭,雖然呂布曾經有背主求榮、捨身投靠董卓的劣跡,但呂布好歹在最後迷途知返,與王允合謀誅董,如今對他又有救命之恩。是故哪怕他心裡再不齒呂布的本性,此時還是得假以辭色,不過語氣裡仍不可避免的帶了些指教的姿態:“北海久經患難,百姓疲敝,望將軍修武備戰之餘,多庇生民,施以德教。尤其是要戮力奮進,勤勞王事。”

    “喏、喏。”呂布有些不耐,漫不經心的敷衍道:“時候不早,還請孔公儘早上路吧。如今管亥雖然為我所敗,但手下亦有不少賊眾仍隨其游離縣邑,若是天晚了趕不到劇縣,夜宿在外可就麻煩了。”

    孔融心裡苦笑,看來呂布即便曾經做過主簿一類的文事,但骨子裡還是個猛士武夫,對治民之事仍不太上心,自己盼著他能施政寬惠,無異於緣木求魚。

    只求對方能保境安民就好了,至於民事,孔融心裡想著,抬眼看向呂布身後的那一員文士,呂布身邊有董昭這樣的能吏在,想必也不是什麼問題。

    “既然如此,那老夫便不再久留。”孔融簡單的告辭之後,便轉身走進備好的馬車。

    在隊伍將行之前,呂布忽然上前,在隊伍即將離去之時,伸手拉住了隨行的一人,語氣認真的說道:“子義,你當真不留下?”

    這一路上負責隨行護衛孔融的隊伍是由呂布調撥的兩百來名北海郡兵,盡皆衣甲不整、老弱混雜。雖然這有部分原因是因為呂布不願意派遣精銳護送,但孔融對自己手下這些郡兵的德行知根知底,也不好多說什麼,索性他除了書以外別無他財,不怕賊人惦記。

    在隊伍的前頭,立著一匹特別高大、鬃毛和尾巴都修剪的十分整齊的駿馬,馬渾身深灰,帶著白色的花斑。呂布伸手拉住、並出言挽留的,正是如今騎在它身上的年輕騎士。

    那騎士是個英氣非凡的漢子,年紀約在二十六七,寬背窄腰,顴骨隆起,高鼻、深眼、濃眉,有著青州人獨有的硬朗強幹。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凝視前方,似乎正在專注的思考問題。

    他就是在青州頗為有名的東萊太史慈,曾經因所供職的郡府與州府發生齟齬,於是領命前往雒陽攔截先行向朝廷告狀的州吏,成功毀掉章奏,做到了自己與舉薦他的郡守之間的‘君臣之義,然後潛逃遼東。孔融授職北海期間,感於太史慈的義名,時常對太史慈的老母進行接濟贍養。

    這一次孔融被管亥所困,太史慈為母報恩,特意前來相助。當他以精妙的箭法懾服賊眾、趁機脫逃去尋劉備援軍的時候,正好在路上遇見呂布的軍隊。呂布得知太史慈智勇雙全的壯舉之後,大為歎服,當即命太史慈為先鋒,擊敗管亥。

    自從張遼、高順不在身邊,呂布這才明白手下沒有一個能獨當一面的大將是多麼的不便,雖然他手下也有魏續、宋憲、侯成這樣的騎將,可都是勇武有餘、智略不足;即便是他在同鄉張楊的支持下,在河內招募了郝萌、曹性等將,統統加起來也難望其項背。

    恐怕只有張遼、高順兩人才能與之相提並論了。

    呂布見太史慈沉默不語,還以為對方是在猶豫,他接著說道:“青州雖地狹民疲,賊匪成群,但建功立業卻在須臾之間,正是大有可為之處。子義一身膽略,徒然西去長安,也只是空耗時日而已,又不能博得功名,何苦來哉?不然留下助我弭平蛾賊,這也算是你為家鄉父老盡一份力。”

    他從功、利、義等各方面出發來勸太史慈留下,一番口舌可謂是費盡心思,可太史慈雖然有所動容,卻始終不移其志:“慈乃東萊之鄙人,承蒙府君厚愛,托以大任。只是孔北海贍養家母、於我有恩在先;此行我又受過家母囑託,也曾當面應承過,要護送孔北海安然入京。如今若是為了府君而辜負承諾、失信於人,豈不是令天下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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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嗟乎義士

    “義士非禮不動,不為貧而易操,不為賤而改行。”————————【列女傳·楚接輿妻】

    信義算什麼東西?人生在世,熙熙攘攘,誰不是以利為先?有些人最多只是吃相好些,打著義的幌子,其實幹的還不是逐利的事。

    呂布心裡不屑,他出身邊鄙之郡,看慣了異族的狡詐與強者為尊,從來沒把信義兩個字當回事。正欲再勸,可一看到太史慈堅毅、沉著的眼神,他卻不由得住口了。

    或許,這世上還真有人篤信敦義。

    又或許,自己不該打攪別人做夢。

    “也罷。”呂布嘆了口氣,手往後一招,只見魏續驅馬上前,手裡拿著一個小布包。

    呂布拿著那隻布包,在手上掂了掂,復又遞給太史慈:“這裡是二十金,子義帶在身上,以備不時。”

    太史慈下意識的就要拒絕,卻被呂布牢牢的抓住手臂,他掙脫不開手臂上的那股大力,只好任憑布包硬生生的塞到手中。

    “拿著!”呂布語氣堅定,不容拒絕的說道:“算我呂奉先交你一個朋友!”

    太史慈這才半是無奈半是感慨的收下了布包,鄭重其事的對呂布抱拳行禮,然後調轉馬頭,帶著等候已久的隊伍沿著殘破的道路、往西邊迤邐而去。

    隊伍已經逐漸遠去,呂布仍舊騎著馬,在濰河邊上注目凝神的翹首望著,那神態分明像是在等候什麼人。他心裡隱隱有些期待,期待太史慈能回心轉意,掉頭來與他在齊魯大地上並肩作戰;可同時他又有些期待太史慈別回來,甚至希望太史慈能一直秉持著他恪守的信義,堅定不移的走下去。

    畢竟那是太史慈能做到,而呂布卻永遠也做不到的事情。

    西邊是連綿起伏的丘陵群山,在山前那一條蜿蜒的道路上行走著一批將要看不見的隊伍,模糊的人群中,呂布卻一眼能看到那人高馬大的身軀,呂布忽然覺得,他這一去就是永別了。

    “府君,他們走遠了。”董昭驅馬過來,在呂布身後低聲說道。

    呂布久視不語,直到片刻之後,方才開口說道:“公仁,你知道我為何要留太史子義?”

    董昭長著一副馬臉,整體的相貌不算是有多出眾,但那雙眼睛黝黑髮亮、炯炯有神,透著一股子精明。他聽完呂布的問話後,不假思索的說道:“此人乃義士,無論是武略、膽識、還是智謀都樣樣不凡。若是能收入府君麾下,可為我軍一大助力,掃平青州也愈加輕易。”

    跟著呂布轉戰千里的姻親魏續此時也插話道:“太史慈一身膽略,不能為君侯所用,實在是可惜了。”

    “是啊,太可惜了。”呂布回頭看去,眼神意味不明的盯著董昭:“公仁也覺得很可惜麼?為我而可惜?”

    “自然是為府君而感到可惜了。”董昭坦坦蕩蕩的與呂布對視,眼睛裡是一片赤誠:“袁紹與張邈情誼斷絕,我又因舍弟在張邈手下任職而飽受猜忌,若不是有府君一路庇護,我恐怕早已被袁紹治罪了。”

    “我本還以為袁氏兄弟何等英才,臨了也不過如此。”呂布聽了,不由哂笑道:“你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董昭是袁紹手下參軍、鉅鹿太守,可謂是親信腹心,僅僅是因為袁紹聽信讒言、為人搆陷就跑到呂布這裡來,而且離開袁紹的藉口還是幫助呂布安定北海。

    這讓呂布怎麼放心他?

    如今呂布看似虎踞北海,其實手下的兵大都是袁紹給的,很難保證對他的忠誠。何況袁紹又是上趕著送兵送糧,請他去青州赴任,這裡面的用意誰都看得出來。

    可呂布不接受也沒辦法,若是不接受,他就只能屈居人下,難有出頭之日;還不如暫且忍耐下,等到了青州,擁有獨立的事權,再慢慢排擠掉身邊袁紹的勢力。

    這就是呂布為什麼要留太史慈的原因之一,敬佩對方的信義武略是一方面,想借青州本地將士平衡袁紹安插在他身邊的勢力則是另一方面。等他有了足夠的實力,大可將袁紹派來的兵將一腳踢開,再也不用受人指使。

    呂布那句‘因禍得福’讓董昭聽著有些刺耳,他將姿態放得很低,訕訕的說道:“袁紹外寬內忌,不能容人,今幸賴府君庇護,昭自當供牛馬奔走。”

    “君以忠事我,我自當以誠待君。”呂布朗聲笑道,說著便撥馬往回走去,眾人緊緊隨著呂布信馬由韁的在河邊漫步。他一邊打量著兩岸青翠的景色,一邊問道:“公仁既為主簿,自當助我治理郡國,不知現今北海情勢如何?”

    董昭微微一笑,道:“我曾與孔公聊過,北海國底下有十餘縣,本有十五萬八千餘戶,計八十五萬三千餘口。可數十年來災旱頻繁,百姓饑荒,流散四野;江湖之人結為盜賊,劫掠郡縣。路上隨處可見飢者成群裸行,以草木為食……”

    “青州六郡,光是北海國就有八十多萬人?”呂布彷彿沒有聽見董昭後面的話,因為他被這個人口數字所震驚住了,要知道他的故鄉五原郡在全盛時也不過才兩萬多人:“那整個青州豈不至少有三百萬人?”

    董昭側著頭看向呂布,見對方表情中的驚喜雀躍,忍不住挑了下眉:“青州全盛之時的確有三百多萬人,不過這麼些年頻發旱災、饑荒,黃巾蛾賊更是聚眾造反。前年北上冀州、以及去年西進兗州的黃巾蛾賊無不是裹挾數十萬人為賊作亂。如今青州尚存的黎庶,除開逃離山野、或淪落為賊的,也不知還有沒有百萬。府君手下僅有的東安平、都昌、平壽、劇縣等邑,尚不及北海國的一半,治下不過數萬人,其餘縣邑,或是由當地豪族自立自保,或是為盜賊殄滅。”

    呂布聽了,立即面露憂色,他本來還想在此地招兵買馬,擴充實力,沒想到北海竟然殘破到這個地步。

    他沉聲說道:“我前次已擊退管亥,挫其銳氣,如今我既為北海相,各地諸縣自當遣使歸服。只是待我弭平境內寇賊之後,接下來又該如何?”

    董昭點點頭,繼續說道:“北海郡唯有張饒、管亥等蛾賊寇亂,看似勢大兵眾,其實早已衰弱不堪。府君大可憑恃武勇,先敗其軍,然後遣客說之,可勸其來降。再從其部眾抽選精銳為兵,餘者可就地編戶屯田。”

    “誰可為我說之?”呂布問道。

    “北海徐幹,為人頗有才幹、善屬文,可堪此任。”董昭想也不想就說道。

    呂布聽罷,為難的說道:“此任確有聲名,我也派人征辟過他,但他總是稱疾不就,我也奈何不得。”

    拉攏本地名士,以獲得豪強支持,這是董昭一開始就向呂布提出的策略,呂布也深以為然。剛來北海他便四處遣人征辟,只是效果不一,有的看重呂布有平定禍亂的勇武,欣然接納;有的反感呂布的粗鄙,閉門不受。

    “此人坐作聲價,不過是擺架子而已。”魏續似乎為呂布感到不快,在一邊說道:“何不將他綁來瞧瞧,看他究竟有沒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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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本心初試

    “若真能學者,如明鏡在懸,凡物之來,妍媸立辨,豈為彼物所移,何能壞人心術?”————————【朱舜水集·答安東守約問八條】

    魏續的話根本沒有將所謂的名士、豪強放在眼裡,甚至隱隱慫恿呂布殺人立威。

    呂布心裡同樣對彼等假義逐利的豪強看不上眼,但他到底比魏續多了份理智,知道如今正是依靠豪強的時候,斷不能與其交惡。他在心裡已想好了說辭,但仍有餘暇轉過頭去觀察董昭的神情。

    董昭在馬身躬著背,平靜的目視前方,臉上波瀾不驚,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只是拿著馬韁的手卻難以察覺的攥緊了。

    “少在這裡亂放厥詞!彼等名士不願投我,是我自己無德,不能與其結納,又與他們何干?”呂布作色斥道:“你以後不得再有這樣冒犯人家的想法,否則我決不輕饒!”

    當著董昭的面,呂布有必要表明自己的立場,只是魏續好歹是他的姻親,心腹中的心腹,這話說出來其實有點過了。

    呂布是什麼性子他再清楚不過了,剛才呂布惺惺作態為太史慈的離去而感到惋惜的時候,魏續心裡就已經在發笑了,若真是敬慕信義,當初張遼、高順二人受詔拜官的時候怎麼不見呂布出言挽留?反而一副巴不得他們走的樣子,如今對著一個才認識沒幾天的太史慈就知道捨不得了?

    魏續假意唯唯連聲,不再答話,心裡卻是不以為然,因為他知道,凡事只要有利可圖,呂布哪裡還會管他什麼背景、什麼信義。如今只是利益驅使,需要擺出一副和顏悅色的偽裝來邀好豪強;等哪一天不需要了,該殺該打,呂布也絕不會心慈手軟。

    董昭略微舒展眉眼,朗聲說道:“徐幹不慕名利,為人清高,不願委身俗務,倒也合乎其志。青州各郡吏民即便飽受殘虐,但志士賢才亦不在少數,除徐幹以外,尚有他人可為府君驅使。”

    由於豪強自作清高,跟呂布一介鄙夫沒什麼好說的,故而這些天一直都是董昭出面替他招待豪強,招撫各縣。此時聽董昭說起,呂布來了興趣,追問道:“還有誰?”

    “劇縣滕胄、滕耽兄弟博學善屬文,可堪效命。”董昭如數家珍,將本地有哪些可以結納的豪強士人都說了個清楚,話裡話外都是一副為呂布打算的樣子:“還有左承祖、劉義遜等人,此皆清雋之士。本為孔公府中掾屬,孔公受徵入朝,彼等便留於此地,府君正好親近籠絡。”

    呂布點點頭,不假思索的就全盤接受了董昭提出的人選,表示出了極大的信任,像極了一個從善如流的、合格的主公,至少表面上是這樣。此外,他又像是不經意的問道:“我記得大儒鄭公就是北海高密人,現今正在徐州避難,如今北海即將安定,不如遣人相邀,壯我聲名?”

    董昭仍舊是不緊不慢的說道:“還是府君想的周全,在下正要說起此事,聽聞黃巾蛾賊中也不乏尊賢之士,仰慕鄭公大德,故而約束部眾,自覺迴避。高密縣乃鄭公桑梓所在,竟從未受過黃巾抄掠,可見鄭公德望。府君不若先使人修葺鄭公故居,待克平北海之後,再派人敦請,如此可全府君之名。”

    一百個徐幹投靠呂布,都比不上一個鄭玄接受呂布的禮遇。

    滕胄、左承祖等本地士人投靠呂布,也不過是幫助呂布快速紮穩腳跟,立足北海而已。但鄭玄若是能接受呂布的厚待,那以鄭玄的聲名及其門下上千學子所組成的龐大政治資源,都將讓呂布混入以鄭玄為代表的士人圈子,他的勢力與聲望也將因此而發生質變、上升到一個現在看來遙不可及的台階。

    就連呂布都能看出鄭玄對他的重要性,董昭難道還看不出來麼?

    如果董昭真是為呂佈著想,就不會只將目光放在北海徐氏、滕氏等小豪強的身上、更不會對鄭玄這麼重要的人物視之不見。

    可如今對方雖然沒有主動提及,但卻是順著呂布的話頭、支持他禮遇鄭玄。這就讓呂布有些捉摸不透董昭的真實想法了,他看著董昭一臉誠懇,心裡猶疑不定,難道對方只是來不及說?

    當然,這只是呂布一人的想法,董昭卻心裡明白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鄭玄既然避難徐州,在家鄉安定之前是根本不會回來的。

    所以董昭大可許下口頭承諾,一步步的獲取對方的信任。反正呂布的存在價值也就這兩年,這兩年青州注定會不平靜,鄭玄也注定不會接受呂布遞來的橄欖枝。

    呂布按捺住了心裡的疑惑,有意進一步試探道:“我等自平原來北海時,路上遭遇田楷等人率兵攔截,當時雖已將其擊退,但此仇不報,我於心不平,待安定北海之後,我想兵發齊國、樂安,屆時還望公仁助我。”

    發兵齊國、攻打田楷,等若是直接與公孫瓚為敵,雖然正中袁紹等人下懷,但站在呂布的立場上來說卻並非好事。而呂布突然主動提起這事,還心甘情願的做馬前卒,其用意未免也太明顯了。

    董昭未有猶豫,當即反對道:“不可!如今青州情勢複雜,樂安、齊國既有田楷、劉備盤踞縣邑;又有海賊郭祖、蛾賊徐和、司馬俱等保山為寇。且公孫瓚勢力強大,一旦擊齊,必然會引起齊國、樂安等郡各方震動,府君根基未穩,斷不可如此。”

    這時呂布的神色終於變了幾下,似乎為董昭流露出來的赤誠所打動,他張口道:“齊國既然暫且去不得,那我等該如何做?”

    “安定北海之後,府君何不領兵征東萊?”董昭解釋道:“北海、東萊除了蛾賊管亥以外,還有海賊管承,以及王營、從錢等豪強擁眾數千家為亂,孔公在時,便有東萊賊屢屢進犯北海。更何況還有遼東公孫度遣兵將越海侵民、據守縣邑,此等賊匪逆事,府君身為安漢將軍,自當為朝廷平定禍亂。”

    “東萊郡濱山海,外有公孫度越海佔地,內有黃巾、地方豪傑叛亂……”呂布在心裡想了想,說道:“這情勢比起齊國、樂安還不遑多讓。”

    “雖如此,但也不可不圖。”董昭認真的說道:“北海位於東萊與齊國、樂安之間,可謂是左右受敵,府君若要自立,必得逐一破之。而東萊背臨大海,若收得東萊,府君身後便再無外敵,可從容向西進取,又能坐收東萊漁、鹽之利,以為軍資。”

    呂布動心了,他不僅是為東萊漁鹽之利所打動,而是對董昭改變了觀感。他本來想著,董昭若是接下他的話支持他與田楷,及其背後的公孫瓚交惡,那麼董昭的立場與忠心就很值得讓呂布懷疑。可董昭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為呂布打算謀劃的樣子,即便呂布再多疑,此時也不由得對董昭產生了幾分信任。

    只見董昭繼續說道:“公孫度遠隔大海,兵發難至,其在東萊所駐之兵勢成孤軍,只消遣將擊之便可無慮。至於管承等賊寇,本為良民,並非生而樂亂者,不過是習於亂而無法回頭。若是逼人過急,彼等恐懼之下,必然併力與戰。如此未必輕易取勝,即便勝了,也會傷及吏民,貽誤戰機,讓田楷有所動作。不如由府君遣人說之,喻以恩德,可不煩兵而定。”

    “善。”呂布伸手撫上董昭的背,真正的將他當作了自己人,語氣親近的說道:“我有公仁,何愁不能成事!”

    董昭猶自笑著,也不說話。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0:11
第一百零一章 兵連禍結

    “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孫子·計篇】

    安漢將軍、守北海相呂布領兵五千進駐北海不久,便頻頻對北海各縣豪強發出示好的信號,大量征辟本地豪強滕氏、王氏、周氏等傑出士子為官,與主簿董昭一同管理北海民政。

    待送走前北海相孔融之後,呂布正式招募部曲,算上其從河北帶來的五千餘人,湊成萬人,以魏續、郝萌等人為將,分兵進擊黃巾蛾賊管亥。呂布領兵善於將騎陷鋒突陣,手下既有成廉、魏越等騎將,身邊又有出色的謀士董昭輔佐,沒有耗費多少時日便大破管亥,收復了北海國下密、淳于、壯武等縣,做到了孔融沒有做到的功績。

    旬月之間,呂布威名震於青州,在安定北海不久,他又乘勝追擊,跟著管亥進入東萊,擊殺遼東太守公孫度私自設立的營州刺史等官員,於海濱斬殺管亥。隨後呂布便由董昭出面,逐一安撫了海賊管承等人,招降納叛,許諾校尉、都尉等職。

    解決了後顧之憂,呂布當即向朝廷上表,陳述遼東太守公孫度擅自侵犯它郡、私設官吏等不法情事;以及自己越境攻伐的正義性,順便為自己誇耀了一番武功,並提請讓手下魏續代為東萊太守。

    這已經是六月末、七月初的事情了,在呂布以其過人的武力與膽略橫掃北海、東萊的時候,袁紹突然帶兵北上常山討伐黑山軍張燕。

    冀州主力北上,造成了東部防禦的薄弱,也為幽州牧、鎮北將軍公孫瓚尋到戰機,趁袁紹與黑山軍戰事焦灼、無法脫身,他立即帶著這些日子整合、裁汰過後的三萬步騎南下渤海。

    初平四年七月初三。

    青州,平原國。

    公孫瓚本以為自己這次氣勢如虹,必能一戰而下,可他沒料到他這次的對手臧洪是多麼的難纏。

    青州刺史臧洪為人賢明,在蒞任的短短時間裡便將平原治理的群盜奔走,百姓安樂。是故當公孫瓚兵臨城下的時候,城中將士吏民無不竭力助陣,生生將公孫瓚的大軍攔在了城下。

    “如今這打得是什麼仗!”公孫瓚怒氣衝衝的揭開帳門,右手在腰側扣著兜鍪,大步走了進來:“臧子源像只龜一樣縮在城裡,真是讓人無從下口。”

    長史關靖從旁勸道:“君侯莫急!如今田楷與劉備正帶兵攻打濟南,等濟南一下,我等兩相合兵,定能攻破平原。”

    公孫瓚的結義兄弟劉緯台雖然在上一次的軍議中口出狂言,被公孫瓚罵了出去,並責令不得再入帳議事。但公孫瓚為人粗豪隨意,對劉緯台這些老友給予極大的寬容,這回劉緯台堂而皇之的入帳議事,公孫瓚也沒說什麼,權作默認。

    此時劉緯台說道:“如今袁紹西擊黑山,冀州空虛,可謂是實實在在的事,可見鄴城並無埋伏。既然平原一時難攻,伯圭何不興兵入冀,攻其腹心?”

    公孫瓚一開始之所以不趁虛而入冀州,主要是擔心袁紹這次打張燕是虛晃一槍,故意給公孫瓚設置了陷阱,好請君入甕,所以公孫瓚不敢冒這個險。

    思來想去,他最終還是沒有闖看似空虛、實則潛藏危機的冀州,而是另闢戰場,出擊青州,以攻其必救,企圖打袁紹一個措手不及,重新搶回這場戰爭的主動權。

    然而袁紹這一次大張旗鼓的率兵討伐黑山,大膽的露出腹心,其實是擺的‘空城計’,結果成功的唬住了公孫瓚,使其因為顧慮而不敢進犯。從而按照沮授等人的預想,讓公孫瓚以為有機可乘,一頭陷入了青州這灘戰場泥淖。

    直到圍城數日後,公孫瓚方才後知後覺的得到了袁紹是真的攻打張燕,而不是故弄玄虛的消息。所以劉緯台在全軍對平原久攻不下的時候,適時的提出了這個建議,希望能大軍掉頭,放棄平原去打冀州。

    關靖沒好氣的看了劉緯台一眼,像是嫌棄似的把身子往一邊挪了挪,對公孫瓚說道:“平原難下,難道鄴城就易得了麼?若是此時退兵,臧洪即便不出城追擊,也能在我軍離開之後,反身攻打田楷。屆時我等在青州的佈置不僅白費,而且將徹底孤立於北地,以後也再難打通要道,與徐州互通聲氣了。”

    青州對於公孫瓚來說極為重要,是聯絡他與徐州牧陶謙、乃至於後將軍袁術的紐帶,若是青州被袁紹一方的臧洪、呂布等人掌控,那麼公孫瓚將孤懸北地,與南邊的盟友斷絕來往,很容易被各個擊破。所以他輕易不能捨棄此地,現如今只能苦苦僵持。

    公孫瓚陰沉著臉說道:“不是說劉玄德在平原為相的時候外御寇難,內豐財施,深得國內人心麼?怎麼臧洪才來平原不到一年,就能讓吏民效命了?我看這裡面肯定有虛飾,相較之下,我更信玄德一些,他呆的久些,總比臧洪要多得人心。”

    關靖明白了公孫瓚話裡的意思,拱手說道:“君侯的意思是,臧洪能讓吏民登城助戰,其實並未自願?”

    “是不是就看這兩天了。”公孫瓚按劍而坐,威勢凜然:“這兩天給我連番攻城,我倒要看看城裡究竟是不是軍民一心!”

    帳內眾人見狀,立即高聲唱諾。

    這時帳外忽然走進一名帳下吏,在帳門初稽首說道:“稟君侯,田使君急報!”

    一聽是田楷的軍報,公孫瓚立即讓人取來查看,他快速瀏覽了上面的內容,臉色逐漸變得難看起來。

    “真是可惡!”公孫瓚將軍報往地方一擲,拍案叫道:“呂布小兒,竟敢犯我!”

    眾人面面相覷,大致都能猜出是什麼,想必就是呂布在得到東萊之後,猶不滿足,領兵進犯田楷後方。

    劉緯台壯著膽子走下去將軍報撿了起來,拿起一看,發現果然是這麼回事。

    原來呂布在董昭的幫助下,帶領大軍連戰連捷,接連掃平威服賊寇。志得意滿之下,聽信了董昭的進言,企圖趁公孫瓚與臧洪鷸蚌相爭之時,染指齊國、樂安,甚至是吞併濟南、平原,徹底將青州收入轂中。

    田楷等人未料到呂布平討東萊的速度會如此之快,始料未及之下,得知後院起火,頓時陣腳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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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燕處危巢

    “前日看花心未足,狂風暴雨忽無憑。”————————【惜春三月】

    公孫瓚雖然聽過呂布的武勇,但並沒有與其實際接觸,而且呂布初來乍到、實力算不上有多雄厚,所以他絲毫不擔心呂布會給他造成多大的威脅。

    真正讓他為難的卻是徐州的陶謙。

    隨著田楷一同傳來的消息除了呂布襲擊齊國以外,還有說是身為盟友的徐州牧陶謙為了響應公孫瓚在青州的軍事行動,與下邳賊闕宣私下合謀,慫恿闕宣聚眾數千人,自稱天子。並主動借道給闕宣,使禍水東引,讓闕宣北上攻打兗州泰山郡,又西進攻略任城國,替公孫瓚牽制平東將軍曹操可能帶來的威脅。

    陶謙的舉動是公孫瓚在南下的時候就彼此提前溝通好了的,本來是一出精心策劃的團戰,但公孫瓚此時卻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尷尬局面,自從知道袁紹主力西進,冀州空虛後,公孫瓚便萌生了改變既定戰略的想法。只是他眼下最大的顧慮就是,自己若是調兵跑冀州去了,那麼青州、徐州的部隊與盟友將孤掌難鳴,而自己也未必能在冀州取得較大的戰果。

    此時一朝預判失誤,導致公孫瓚困於得失、騎虎難下,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啃平原這塊硬骨頭,以期能早日與田楷等人合兵擊退呂布,待穩固青州、聯通幽青徐三州之地後再做打算了。

    初平四年七月初六。

    兗州泰山郡,費縣,祊亭。

    祊亭歷史悠久,在周代被稱作祊邑,是天子賜予鄭國用來祭祀泰山湯沐邑。而如今的祊亭位於泰山郡費縣東南,是靠近琅邪國的最大的一處驛亭,其西接武水、東連臨沂,水陸交通便捷,在太平年間是兩地商旅南來北往的必經要道。

    如今雖然災禍連年,祊亭也受到波及,即便如此,祊亭還是因為他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而保持著不小的規模。

    連日大雨,使得亭外原本緩緩流淌的武水陡然洶湧澎湃起來,河水水量暴漲,登時淹沒了低窪處的灘地、甚至要漫過年久失修的河堤。

    暴雨如注,夜色如漆。

    一陣大風吹來,豆大的雨珠細細密密的從天而降,像是有人打翻了一盤珍珠,一氣兒滾落在地上,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在這狂風暴雨中,祊亭後面用來招待貴客的庭院裡隱隱約約傳來絲竹管弦的聲音,時或還有女兒家的嬌笑聲穿透雨幕。

    無數水花在院子裡盛滿水的兩隻大缸上濺起跳躍,黃色的燭光映照在水珠上,像是一顆顆璀璨的金珠。雨珠垂直的打在屋頂和院子中的石墁地上,簷下與石縫裡很快就有了細而急的水流。

    堂內的歌舞仍在繼續,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身著極為華麗的衣衫,一臉富態的坐在正中。他懷裡正抱著一個豐腴的侍妾,一隻手隱入侍妾衣衫的高聳處,不知在做些什麼動作,讓侍妾嬌羞不已。

    這老人手裡玩著、懷裡抱著,卻還不滿足,猶目不轉睛的盯著堂下輕歌曼舞的婢女們。

    下首坐著的一個年輕人有些不自在,輕輕挪了挪身子,對那老人說道:“阿翁,我們這麼做是不是有些太招搖了?又是舞婢、又是奴僕,這一路上光是家資就有上百輛輜車隨行,如今我等不是該盡快回家麼?理當輕車簡從才是啊。”

    “這些財貨是我家幾代經營,按你的意思,難道是要全部丟棄了?真是不肖。”老人不悅的說道:“我們不是逃難,是返鄉。吾兒孟德現為平東將軍、督兗州軍事,威震中原,只要打出旗號,路上有幾個賊匪會不開眼?何況現在已到了泰山郡界,郡守應君早先得了吾兒的信,過兩日就會帶兵來迎。我等只需待在祊亭靜候即可,你還想那些沒用的事做什麼。”

    要不是我等在琅邪國待不下去了,擔心陶謙遷怒加害,又哪裡還會匆忙收拾細軟‘回鄉’?說起來不還是逃難麼,不過是走得從容些罷了。

    當然,這只是曹德心裡的腹誹,當著父親曹嵩的面,他到底是不敢這麼說的。

    早在曹操反董的時候,曹嵩便憂慮討董前景,帶著家產與幼子曹德避難徐州琅邪。此時的琅邪國地域廣大,屬縣眾多,都城堅固。未經多少戰亂,局勢還算平靜,琅邪王劉容又在國內士民心中頗有威望,在他的關照下,曹嵩在琅邪國內過的還算安穩。即便是陶謙與曹操敵對,在明面上也不敢冒著得罪琅邪國的風險拿曹嵩怎麼樣。

    只是好景不長,就在今年春末,曹嵩的靠山琅邪王劉容得病薨逝了,對曹嵩來說,這不僅僅是一個恩人的逝去,更是代表著他所在的琅邪國將不再安全了。

    徐州與長安遠隔千里,朝廷一時尚無詔旨下達,是故劉容的謚號尚未定下、王太子劉熙也不能擅自繼位。在這種情況下,趁著琅邪國內無人主持大局,陶謙抓住時機,派遣騎都尉臧霸率兵進駐國都開陽縣,很快就擊敗了琅邪相陰德,接管了琅邪國。

    還好曹嵩見機得快,早在劉容重病的時候他便與曹操傳去家書,期望回去路上能有個接應。並在臧霸來之前,便火速收拾家當,馬不停蹄的琅邪國西邊的泰山郡趕去。

    曹操得到家書,也敦請泰山太守應劭前來接應老父,此時闕宣正在泰山、任城附近寇亂,隨時可能會發生不測,而曹嵩一抵達屬於泰山郡的祊亭,就像是再無後顧之憂了似得,也不急著趕路,反倒一邊避雨、一邊好整以暇的等待應劭來迎。

    這一切被曹德看在眼裡,心裡久久的不能平靜,雖然曹嵩說的也算在理,但總有一股子不安縈繞心頭,好像是有什麼壞事要發生了一樣。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陣急促而沉悶的聲響,曹德眉眼一跳,當即推案站起:“阿翁,你聽這聲音。”

    曹嵩側耳傾聽了一會,隨即不以為然的說道:“是遠處在打雷吧。”

    “不對。”曹德邁步走到門邊,再度仔細在嘈雜的樂曲聲與雨聲中分辨那一陣陣聲響,並不像是雨夜悶雷滾動天際,反倒像是有一支騎兵在踐踏大地。

    “好像是騎兵,阿翁留心,孩兒去前面看看。”說完,曹德便提著劍往前院走去。

    曹嵩這回總算開始神情嚴肅了起來,他推開侍妾,臉色深沉的吩咐道:“隨我到後面去收拾東西。”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0:11
第一百零三章 祊亭失命

    “相聚偷生,若魚游釜中,喘息須臾聞耳!””————————【後漢書·張綱傳】

    祊亭門前,曹德獨自一人,長身而立。他是曹嵩侍妾所生,與曹操同父異母,不僅是年紀、就連樣貌、身材都與其大為迥異。二十來歲的曹德長得頗為英朗,渾身上下散發著年輕人獨有的朝氣與銳氣,跟身材矮小、其貌不揚的曹操比起來,這也是曹嵩更喜歡曹德、從而捨不得讓曹德隨曹操上戰場的原因。

    曹德站在門前,眼望著前方黑漆漆的一片夜色,透著沉重的雨幕,他彷彿聽見了由遠及近的雨聲、風聲,乃至於隱隱約約的人聲、呼吼聲、馬蹄聲,天地間彷彿無數嘈雜的聲音同時交織在一處,吵吵嚷嚷,讓人心煩意亂。

    他‘錚’的一聲拔出長劍,一道閃電也在此時劃破長空,照亮了無邊的夜色,照得他手中的長劍發出凜冽的寒光,照得前方道路上突顯一片熠熠生輝的刀光。

    敵襲!

    那短短的一瞬間,曹德看不清雨夜中有多少騎兵,或許上百、或許上千,總之是來者不善。如果他現在有十數騎,那麼出其不意的突入敵陣,殺傷幾十個而後從容撤退還是有把握的……

    馬蹄聲越來越近了,曹德雙手持劍,手心儘是冷汗。他活了二十多年,養在父母膝下,從未上過一次戰陣,雖然他時刻準備著這一天,但還是不可避免的犯了新兵的毛病。這一次若能全身而退,應該能讓父兄改觀,允許自己領兵征戰吧……

    這一絲不切實際的想法稍縱即逝,那支冒雨趕來的剽悍騎兵便帶著無比的衝力撞開了大門,馬刀全力斬落,一下就砍死了門邊一個倉皇來不及逃離的護衛。

    “弓箭手!”曹德忽地低聲道。

    “在!”

    居前的一排弓箭此時紛紛拉弓搭箭,只聽曲長一聲大喝,數百支羽箭瞄準了同一個目標,紛紛離弦而去,在空中劃出明亮的弧線,準確地落向了騎兵陣中。

    身材高大的騎兵無懼這些被雨水泡軟了的弓弦所發出的箭,他們揮舞著刀劍,將軟弱無力的羽箭打落在地。

    曹德臉色一變:“射……”

    這一聲沒有完全出口,尾音變得虛弱無力,幾近呻吟。最前方手持弓箭的護衛們組成的防禦陣型被訓練有素的騎兵一沖即潰,護衛們被一群群的砍倒,敵騎列隊衝鋒,像是把梳子,每梳理一次人群,就會留下幾十具屍體。

    人們哀嚎著、尖叫著四處躲避,根本組織不起有效的反抗。

    “不要跑!你們是我曹家的人,要有骨氣!”曹德一邊咆哮著一邊揮舞長劍,試圖以自己的勇武挽回早就崩潰的護衛。他的發髻散亂,衣服上儘是自己與別人的鮮血。他常為自己的劍術與勇氣而感到驕傲,即便面對蜂擁而至的騎兵,曹德仍舊兇猛像只猛虎,面對豺狼不停的衝殺。

    直到自己身邊的人一個個的倒下、逃離,他已經被豺狼包圍,這時他手中緊緊握著長劍,吼聲漸漸變得嘶啞。

    騎兵衝入庭院後,分兵往後院殺去,四處都是殺喊聲、尖叫聲。曹德一人根本攔不住,他也沒有能力去攔,此時的他渾身帶血,踉蹌的後退,倚靠在柱子上。

    層層騎兵如浪潮般往兩邊分開,一員高瘦的騎將緩緩走出,居高臨下的看著曹德,眼裡帶著仇恨與厭惡的目光:“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你……是誰?”曹德費力的抬起劍,顫抖著的劍尖直指著對方,他勉強睜大眼睛,試圖認清對方的身份。

    張闓帶馬停住,沒有答他的話,反而冷聲問道:“曹昂是你什麼人?”

    曹德仍瞪著張闓,那堅毅的神情與決絕的眼神讓張闓分外熟悉,像是想起了什麼人、什麼事。

    “算了。”

    說完,張闓又搖搖頭,像是沒有興趣問下去了似得,他復又正面朝著曹德,本來冷靜的神色突然變得十分凶狠:“你是誰都無關緊要了,只要是曹家人,都該死。”

    一聲悶雷在天空炸響,慘白的電光照亮天地,院中靠柱而死的少年渾身的血跡都被雨水沖洗乾淨了。他安靜的半躺在哪裡,像是沉沉的睡著了,全然沒有被周圍的慘叫聲所驚醒。他就像那一掣而過的閃電,在天空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轉瞬即逝,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只是他手裡的劍,還緊緊握著。

    張闓站在屋簷下,靜靜地看著曹德的屍體,忽然一腳踢開了對方手中的劍,殘忍的笑道:“你要是曹昂就好了。”

    “將軍。”一個都伯從後走過來,抱拳說道:“除了幾個趁夜跑掉的蒼頭,其餘曹氏親族都死了。”

    “曹嵩呢?”張闓問道。

    “他想從後院逃跑,被我們的人追上去殺了。”

    “看來曹家也不全是硬骨頭嘛。”張闓譏笑道。

    都伯嚥了口唾沫,遲疑著說道:“將軍,我們還在後院發現了很多、很多財貨。”

    “有多少?”張闓來了興趣,他收斂了笑容,回頭說道。

    都伯是張闓身邊的親信老兵,在張闓還是盜賊的時候就追隨左右,對財貨的貪念一點也不比張闓的要少:“除了後院、還有附近的房子裡都有財貨,大概有一百多車,不是金銀就是縑帛,全是值錢的東西。曹嵩這老兒把全部身家都帶來了,難怪走這麼多天才走到這裡。將軍,這麼多錢,咱們不如……”

    “嗯……”在聽到有這麼多財貨的時候,張闓就已經動心了,不過他想的比手下還要長遠。這一次帶兵截殺,完全是出於陶謙的暗中授意,意圖在之後嫁禍到正在寇略附近的闕宣頭上,但這件事是紙包不住火的,作為直接參與者,自己極有可能會被陶謙滅口。即便不會,在曹操興師問罪的時候,陶謙一旦無法抵抗,會不會將自己的人頭拿出去謝罪?

    何況這裡還有如此多的財貨,若是帶著回郯縣覆命,這些財物自己又能留下多少?會不會都被陶謙沒收?

    想到這裡,張闓做出了當下對他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帶上錢財,趁曹操來之前南下投奔袁術。

    此時袁術剛被曹操所敗,但實力依舊強勁,張闓如今殺了曹操的父親,借此當做投名狀去投奔袁術,不愁不被接納。

    “把財貨都收拾好,跟我南下!”張闓眼中閃爍著貪婪的神色,斷然道:“徐州要亂了,咱可不能把命折在這裡,讓曹操和陶謙兩人打死打活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0:11
第一百零四章 青徐播亂

    “此舉開青徐,旋瞻略恆碣。昊天積霜露,正氣有肅殺。”————————【北征】

    平東將軍曹操的父親曹嵩在泰山郡界遭遇一隊徐州騎兵的突襲,全部遇害,隨行的上百輛財物輜車也被劫掠一空。在公孫瓚與臧洪爭鬥青州的緊要時候,曹嵩的死無疑是引發了另一場大戰。

    雖然陶謙的解釋是叛賊闕宣派人殺害的曹嵩,而且為了給曹操一個交代,陶謙甚至還在闕宣返回徐州後將其謀害,兼併其眾。但這並不能平息曹操的憤怒,在七月中的時候,曹操帶著曹仁、於禁等將從定陶出發,南征陶謙,連下十餘城。陶謙不能自保,急忙向公孫瓚求援,而齊相劉備在得知此事後,正愁無法在呂布手下脫身的他立馬帶兵南下,與陶謙一同阻擊曹操。

    徐州彭城,傅陽縣。

    “阿兄,梧縣、甾丘、呂縣等地皆已為我軍所得,不知該作何處置?”內著甲冑、外披麻衣的別部司馬、行厲鋒校尉曹仁進帳問道,隨軍參戰的曹昂也跟在後面。

    “何必多問?自打入徐州以來,你我原先怎麼做,現在還是怎麼做!”同樣披麻戴孝的曹操坐在主位,手上拿著一封簡牘,抬起頭來看向曹仁,他的聲音不大,語氣卻異常的平靜:“腰斬、坑殺、掘河,總之要殺得乾乾淨淨,不留活口,雞犬亦盡!”

    曹仁一愣,當初即便是對惡跡斑斑的青州黃巾,曹操也是頗為寬愛,而如今這些人都是良善百姓,為何卻這麼殘忍?

    他正想開口勸阻,卻被曹操一揮手打斷了話頭:“就這麼辦!不這樣做,難解我心頭之恨!”

    曹仁遲疑了一下,知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此時再怎麼勸也無濟於事,於是大聲應道:“謹諾!”

    隨後曹仁便走了出去佈置軍令,帳內僅留下曹操、曹昂與戲志才三人。

    曹操復又看了看手上拿著的簡牘,那是泰山太守應劭給他的最後一份信件,應劭由於沒能及時接應曹嵩,心中自愧且恐懼,故而在寫了這份調查性質的信件之後,便棄官掛印,投奔袁紹去了。

    信件裡詳細的敘述了整件事情的經過,在闕宣率兵寇略泰山、任城等地的時候,有一股騎兵趁機在祊亭截殺了曹嵩父子。應劭沒能查出主使者是誰,但據應劭的觀點,闕宣是最有嫌疑的人。

    但曹操卻不這麼看。

    “闕宣當時正轉戰任城,哪裡會特意遣派騎兵去祊亭?而且他一介草寇,又何處得來的騎兵?”曹操不屑的說道:“分明是陶謙藉著闕宣的聲勢,在背地裡行此毒手,意圖在事後將罪責嫁禍到闕宣手上。如今闕宣已死,再無旁證,陶謙端的是好手段!好一個謙謙君子,就連應劭都幫著他說話!”

    戲志才此時還算冷靜,他平淡的說道:“當初陶謙再倡義舉,與琅邪相陰德、彭城相汲廉、北海相孔融,以及應劭、徐璆、服虔等人,擁戴朱儁為太師,意圖討伐董卓,聲勢一時無兩,即便是袁冀州也忌憚妒恨。如今陰德避難、應劭逃遁、汲廉已死、孔融受征,這第二次聯盟已分崩離析,正是趁機進討之時。故而這次不論禍首是誰,伐徐都勢在必行。”

    “說的沒錯,現如今公孫瓚、田楷與臧子源、呂布等人鏖戰青州,我等既有盟誓,自當連兵互保。此次進討陶謙本是應有之議,只是誰料是因為這個緣故……”曹操話還沒說完,抬眼瞥見一旁靜聽的曹昂,忽然沉著臉問道:“子修,你是不是以為我讓子孝屠城的做法,太過殘忍了?”

    曹昂聞言一怔,似有幾分明白,卻面露遲疑,明顯很不贊同的說道:“請恕兒子直言,即便是為太公報仇,那也只需討伐陶謙一人足矣。至於屠戮無辜,未免有些……過份。”

    曹操僵硬的臉色扯出幾分笑來,問向戲志才:“志才呢?也是覺得我做法殘忍,有失仁道?”

    “弔民伐罪,古之令軌。”戲志才撇撇嘴,無可無不可的說道:“殘其部屬,雖然有些過了,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曹操突然發出一陣大笑,拿著簡牘敲擊了幾下桌案,說道:“此戰是為父報仇,這是真的,但遷怒屠城,那是嚇唬陶謙老兒的!我之所以每過一地,便施殘戮,就是為了示威於徐州!”

    他看了看但笑不語的戲志才,又盯看著一臉疑惑的曹昂,諄諄教導說:“我領兵以來,常申軍令:‘圍而後降者不赦’,徐州百姓比兗州殷實,不比青州、豫州等地黎庶久經戰禍,故而比青豫之民還要畏死。此次屠戮,不過以一警百,使徐州吏民畏服。若是陶謙繼續頑抗下去,必失民心,其部下也各生猶疑……我料這老兒支持不了幾日了!”

    曹昂雖然沒有婦人之仁,但也是一個行事講究光明磊落的年輕人,何時接觸過這種陰險的算計?聽了這話直覺得如芒在背、心底生寒:“可是……如此一來,恐遭天下士人非議,說阿翁……殘害無辜,有損聲名。”

    “但以太平還復天下,我便已無憾,又何必在乎天下人如何看我?那些人也就只會動些嘴皮子而已,真要平定天下,還是得要我們在馬上打出來!”曹操大笑著說,但笑聲很快停住。

    曹昂的話其實也有一定的道理,屠徐州必然會打擊他本就不好的聲名,也會使他失去徐州民心,不便於以後治理,而且此戰過後,兗州士人又將如何看他?曹操想起了當年關東諸侯會盟時,他和好友袁紹談起了日後的打算,袁紹說:“據黃河,阻燕代,以戎狄之眾爭天下”。而他卻說:“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無所不可”。

    袁紹看重的‘勢力’,而曹操看中的是‘智力’,他能有今天,也全靠的是程昱、陳宮、荀彧等人的智力。也正是這些人的‘智力’,讓曹操勢力猛增,在與青州黃巾、袁術、陶謙等人交戰時連戰連捷。可人一旦得勢,往往就會得意忘形、內心就會變得殘忍……

    曹操趕忙鎮了鎮神,雖然隱隱有了些悔意,但這並不足以讓他改變既定的策略。他看向一身正氣、英姿勃發的曹昂,心裡沒來由的想起了死去的異母弟曹德,如果曹德還在的話,想必會與曹昂很合得來吧?

    通過那晚僅存的幾個活口的敘述,曹操十分敬佩曹德英勇的死法,他當時很想向眾人宣告他曹家沒一個孬種,並借此激勵眾將。可一想到其父曹嵩難以啟齒的死因,曹操又只得生生的將其埋在心底。

    “明公報仇興師,雖然手段酷烈,但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戲志才察覺到了曹操神色微妙,咳嗽一聲說道:“這是明公性情如此,何況陶謙屢侵兗州,此次也算是還施彼身,日後自然會有人理解明公所為。”

    曹操抿了抿嘴,又看向戲志才:“你我之間,最是合契熟識不過,可別人卻未必這麼看。”

    戲志才神色一黯,他自然知道曹操口中的‘別人’是指誰,此時也有些無可奈何的說道:“他總會想明白的。”

    “但願吧。”曹操緩緩說完,忍不住皺起眉,伸手揉了揉發脹的眼角:“但願他能想明白……”

    “阿翁,你的頭風又犯了?”曹昂不知道兩人在打什麼啞謎,他看見曹操以手撫額,很快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他走上前一看,突然發現曹操被手遮住的眼圈突然紅了一片,隱隱還有淚水在眼底打轉。

    他當時就愣住了,轉眼卻見戲志才正識趣的閉目沉思。

    原來一直如猛虎般的父親,也會有傷心的時候……

    在接下來的幾天中,曹操派於禁、李乾等將分兵北上騷擾陰平、昌慮、合鄉、蘭陵等縣,吸引陶謙主力,最後雙方在傅陽城下展開決戰。

    徐州與青州遙相呼應,成為初平四年第一場大規模的諸侯會戰,參與者有公孫瓚、臧洪、劉備、呂布、曹操、陶謙等州郡方伯,雙方共計出動了十幾萬人。整個青徐都為之動盪不安,百姓流離播越,縣城殘***處哀聲不絕。

    與此同時,就在公孫瓚陷入青州的戰爭泥淖難以脫身的時候;就在曹操誓師南下伐徐、正式開闢青徐戰場的時候。冀州牧袁紹已在常山擊敗了麾下精兵萬餘、騎數千的張燕,並開始銜尾追擊,半是追擊半是驅趕的將張燕往西而去。

    而在大漢另一邊的河東郡,此時也在醞釀著一場影響力遠勝青徐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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