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661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0:35
第一百二十五章 秉要執本

    “君子進不敗其志,內究其情雖雜庸民,終無怨心,彼有自信者也。”墨子親士

    “解縣最新傳來的軍報稱,蓋順奮勇當先,每戰先登,殺敵無數。只是礙於敵眾我寡,徐榮不忍虎賁精銳損失過巨,故而暫時勒兵。”皇帝不再看那盤亂作一團的棋子,兀自說起了軍報:“另外,徐晃這兩日帶著羽林騎屢次劫奪糧道,想必等北軍兵臨解縣之時,程銀等人恐怕就要糧盡了。”

    賈詡插口說道:“程銀等人已然逼入末路,眼下最要緊的是范先可曾回援。”

    “河東乃范先根本之地,若不從上黨抽身返歸,豈不是要坐待我軍進發上黨,與駱孝遠合擊於彼?”荀攸搖了搖頭,說道:“范先不是短視之輩,必然會回師河東。”

    “嗯。”皇帝忽然想到了一個計謀:“不然拿解縣作餌,以圍城打援?”

    圍點打援雖是一個新鮮詞,但語義極好理解,賈詡與荀攸稍一想便將其與圍魏救趙聯繫起來了,不過這辦法好是好,就怕

    “就怕程銀他們撐不到那個時候,就急著要突圍逃遁了。”荀攸笑了笑,忍不住說道:“城中無糧,只有拚死一戰,豈有坐以待亡的道理。”

    “這倒也是。”皇帝訕訕的笑了,看來自己還是不能在不熟悉的領域指手畫腳,很容易就鬧出笑話來:“倘若彼等拚死一戰,徒增我軍傷亡,反倒非我所願。還是依原計行事,先殄滅此賊,再引兵迎擊范先,以各個擊破為上。”

    “唯,此戰宜從速,如今南北軍精銳皆在河東,合該以雷霆之威掃除禍患。若是稍有貽誤”荀攸忍不住說道:“臣擔心並州那兩處會支持不住,無論是袁紹以平叛之名突破壺關,兵進上黨、河東還是匈奴人沿汾河南下,河東都將比現在危急萬分。陛下乃萬乘之君,豈可乘危而自輕?”

    如今河東就是一個結,若能在袁紹、匈奴有所突破之前解決河東叛亂,那麼這兩者很大概率上會自行退兵。尤其是袁紹,畢竟他要面子,現在只敢打著為國平叛的旗號,還不敢公然n。

    可若是不能及時干脆利落的解決這個主要矛盾,那麼光憑皇帝手下三萬餘人馬,很難在保證皇帝安全的前提下擊敗來犯之敵。

    皇帝沉吟片刻,方才說道:“匈奴這回進犯太原,涉及自家危亡,彼等大姓豪強於公於私都理應奮命。太原塢堡林立,匈奴人窮困潦倒已久,光憑一身勇力,如何能破開局面?何況在壺關,我更是放心張文遠。”

    荀攸有些不明白,皇帝為什麼會這麼盲目的相信張遼能靠幾千兵馬攔下兵鋒正盛的袁紹,要知道張遼在目前為止也就打過那麼幾次仗,而且都沒有表現出什麼讓人眼前一亮的智謀。即便荀攸知道皇帝有識人之明,但這心裡還是有些沒底。

    皇帝看著荀攸、又看了看靜觀棋局的賈詡,有心解釋道:“你們可別小瞧了張文遠,他平常看似老成持重,其實心裡卻藏著一隻伺機而動的猛虎啊!”

    荀攸與賈詡靜靜的聽著皇帝的話,不發一眼,腦海中不約而同的想起了張遼平靜沉穩的氣質之下所暗藏的鋒銳,與皇帝的考語互為印證。

    “袁紹能勾結河東,自然也能勾結並州。”賈詡意有所指:“如今上黨有張遼死守壺關,若冀州不下死力,定然是難以攻下的,故而該處看似危急,其實暫時無虞。除此之外,最該擔心的是太原豪強究竟可不可靠,這才是要嚴密防範的事情。”

    “袁紹若能說動並州豪強,又何必唆使於夫羅叛擊太原?”荀攸冷眼瞧著賈詡,對他話裡話外表露出來的意思有些不高興:“必然是太原諸人不願為亂,甚至是根本不知袁紹真實圖謀,所以袁紹才退求其次,助於夫羅潛歸併州,以牽制並州軍力。”

    “喔。”賈詡淡淡的回應道:“這也不能怪我多想,我實在是擔心,萬一彼等支持不下,與匈奴合流,那河東可就真的危險了。”

    皇帝這時輕聲問道:“鮑出提供的各家串聯謀逆的信件、罪證,可有來自太原的?”

    荀攸一顆心悄悄提了起來,只見賈詡緩緩搖頭,否定道:“據鮑出所言,那日嚴干將范先府中密信全數抄錄了出來,裡面只有河東、弘農,以及上黨幾家豪強,並沒有跟太原有所聯繫。”

    賈詡不會在這個事情上說謊、更不會在皇帝和荀攸面前瞎編亂造,這也說明太原豪強與河東叛亂並無牽連。故而荀攸暗自鬆了一口氣,語氣從容的說道:“若是范先每次都閱後即焚,也不至於只處理太原的信件而不管其他的,看來是兩方是真的沒有聯繫。”

    皇帝不置可否,他問道:“嚴幹此人尚在何處?”

    “據說當日范先驟然回府,致使嚴干、李義二人行蹤暴露,倉促逃離。范先派門下劍客追之甚急,嚴干在將信件都交給鮑出之後,便讓鮑出先行回報,自己卻與李義留下攔截追兵。”本是一場驚心動魄的追擊斷後、彰顯兄弟義氣、個人勇毅的故事,在賈詡口中卻說的那麼寡而無味,像是在敘述一個事實:“鮑出走驛道趕至左馮翊不久,河東就開始發起叛亂,嚴乾等人也再無消息,恐怕是落入賊手,遭遇不測了。”

    “真是義士啊。”皇帝簡短的誇讚了一句,然後沉吟片刻,方才說道:“如此說來,王公到底是恪守了他的道,沒有越過那條線,也不枉我敬他一場。”

    荀攸接口道:“王公好歹也曾是一介名臣,在大是大非面前,必是分得清輕重,有他與劉公相輔合作,饒是太原情勢不善,也能為我軍多支撐些時日。”

    皇帝點頭說道:“說得不錯,太原如今大敵當前,於夫羅步步緊逼,促使劉公他們二人以及太原豪強抱成一團,這可不是於夫羅能驟然擊破的。”

    說罷,皇帝垂眸深思,在心裡打定了主意後,又回到最初的問題:“眼下關鍵之處仍在河東,河東既平,則大局可定。去給徐榮等人傳令,讓他們不要再憐惜損傷,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只要拿下解縣,就是他的大功一件。我這一路上已經給了蓋順兩天時間了,若是還打不下解縣,那就靠邊,讓北軍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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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困蹇虎穴

    “少年心事當拿雲,誰念幽寒坐嗚呃?”致酒行

    河東,安邑。

    那輪皎月不知在雲裡躲躲藏藏幾回了,盛夏夜空該有的滿天星斗此時盡皆隱沒,天穹之上只有這麼一輪月亮,像是孤單寂寞的小女孩獨自在雲層裡玩著捉迷藏的遊戲。可仔細看去,月亮一直都在那個位置,真正聚散無常的卻是那與夜空融為一色的雲,一會把月光遮住,讓大地陷入黑暗,一會又將月光從雲邊洩出,在夜空形成一道道白光。

    到底是雲在玩弄月亮,還是月亮在玩弄雲?

    整個晚上李義都在想這個問題,他也不是真有這個閒情逸致,而是實在沒有別的事可做、也沒有別的事可想了。一開始的時候他想了很多很多,還很有興致的在想鮑出是否順利將消息傳遞了出去,會因此獲得怎樣的封賞、朝廷的軍隊是否已經派往河東,又是如何用兵,派誰用兵。

    可過了一段時間後,他便再也不想這些對他來說實在遙不可及的事情了,反而是將注意力轉移到周圍的環境上。比如庭院裡每到晚上都會吵鬧不休的蟲鳴、比如偶爾在頭頂停留的雀鳥、或者是天上那一輪追逐雲層的明月。

    李義這還是第一次發現原來人世間除了讓他嚮往的高官厚祿以外,竟還有如此怡然、讓人內心平靜的景物。現在想起來,這些天經歷的一切倒還不如以前與嚴干兩人耕讀田間來得自在,只可惜這個簡單的道理,李義知道的太晚了。

    院子裡有一口枯井,井口處被人蓋上了一隻沉重的車輪,周圍的輪廓被長釘牢牢釘在地上。這是一個簡易的囚室,李義背靠著井壁,默默地坐在那裡,抬頭看著月光斜斜的透過車輪照亮了半個井底。

    當日他們得到罪證,並將其交付了鮑出,沒過多久追兵趕至,為了避免全都交代在這裡,嚴干與李義選擇留下斷後。儘管二人劍術不凡,但到底寡不敵眾,結果被擒回范氏塢堡。

    范先當時質問他們:“我待爾等不薄,奈何謀我邪?”

    李義只知命將不存,於是說道:“再多恩惠,也不改你這逆臣賊子之心!”

    范先大怒,當時就想殺了他們,結果為祝奧以當務之急是儘早起兵、而不是顧忌瑣事為由勸阻,並且出了一個在范先看來比直接殺死嚴乾等人還要解氣的主意那就是效仿孝成皇帝時的酷吏尹賞修築虎穴來困殺跋扈遊俠的法子,將兩人投入枯井,以期活活困死嚴干與李義。

    再後來由於河東戰事頻頻,范先本來想著折磨李義兩人一段時間後再行殺害,也因為隨著局勢的日趨緊張而將其拋在腦後。

    月亮再次隱沒於雲層之中了,李義低下頭去,手指輕輕掃過嚴干凌亂帶血的發鬢,對方臉上的溫度跟自己的指尖一樣冷。

    在狹窄的井底,兩人不得不相互倚靠,由於嚴干在對陣追兵的時候受到劍傷,此時正虛弱的半靠在李義的懷裡。他側首微鼾,身上黏著半乾的汗水,被夜間的冷風一吹,頓時打了個寒噤。

    嚴干動了動嘴,像是夢囈般說道:“我可是個人”

    李義嗤的一聲笑了,忍不住輕聲罵道:“瓜瓤子,什麼時候了還不忘說這話。”

    說罷,李義像是想到了什麼,又低低地說道:“你若真有人的進取之心就好了,我也不至於自愧”

    嚴干沒有理他,口頭禪說到一半便把頭歪向一邊去了,喃喃道:“好熱啊,渴”

    李義忽然回過神來,急忙把手摸上嚴干的額頭,他的額頭熱得燙手。

    “是熱病!”李義吃了一驚,忽的立起上身,像只受的豹子,對著井口外大喊大叫道:“外面有人沒有!應個聲!”

    庭院裡頓時靜了一靜,然後又開始不慌不忙的傳來夏蟲的鳴叫聲。

    李義心裡愈發焦急了,他連聲叫道:“走水啦!走水啦!快來人救火!”

    雲層裡的月亮像是被他驚動了,好奇的從雲邊露出一角來窺探究竟。

    時間慢慢的過去,嚴干嘴裡開始說胡話了,李義心裡也越來越涼。他緊緊抱著嚴干的頭,感覺那發燙的溫度似乎灼熱了自己的心。

    “公仲公仲公仲”李義呆呆的唸著嚴干的字,這個身姿軒昂的漢子頭一次那麼的慌然失措,當初就連范先以刀斧加身都全然不懼的他,此時竟然像個懦夫一樣痛哭流涕,大聲地哭喊著:“嚴公仲!”

    他們彼此單家,一直相依為命、情同手足,可這個時候嚴干傷病纏身、半昏半醒,李義馬上就要眼看著這個最親的兄弟死在自己的懷裡了。他緊緊抱著嚴干,像是溺水者在水裡抓住一根稻草,像是這麼做就能減緩嚴干的病痛。

    淚水打在李義的手背上,他心裡一顫,這麼多年來就算是再大的困苦他都能笑著面對,從未流過一滴眼淚,今天他卻哭了,嚎啕大哭,因為自己很快就要失去一個親人了。

    他在嚴干耳邊哽嚥著,像是從內心深處對自我進行拷問:“對不起公仲你說得對,我答應鮑文才根本不是為了什麼兄弟義氣,就是為了博求出仕因為我受夠了這樣清貧單家的日子,雖然我嘴上不說,但你不知道每回門前有軒車經過,我都會翹首去偷看你以為我是真的喜歡給那些冠姓大族辦護喪事麼?我那是為了結好他們,不然誰會樂意給他們裝孝子孝孫為了出仕、為了能讓我一身才能得以施展,我策劃了那麼多可我最不該最不該的是把你牽扯進來”

    “公仲”李義知道嚴干雖然經常將人掛在嘴上,其實只想做個安貧樂道的隱士,偶爾仗劍出行,替人打抱不平,其餘的時候就守著家中那幾畝瓜田。要不是因為鮑出作為友人,有事相托、要不是李義自己熱衷名利,極力慫恿,嚴幹此時應該還在馮翊鄉下打理他的瓜田,或者在樹下偷懶睡覺,根本不會牽涉到這個複雜的局勢中來,也根本不會落得如今這個境況!

    李義起初還以為嚴干跟自己一樣心裡也想著出仕,只是沒有個機會,所以才半是強迫的將嚴干拉下了水。如今看到嚴幹這副模樣,心裡悔不當初,語無倫次的在嚴干耳邊道著歉。如果能從頭再來的話,他寧可與嚴幹一輩子都做個雖然清貧但是逍遙快活的遊俠,而不是為了名利失去眼前這個兄弟!

    “我我都知道。”嚴干被李義這番動靜搞的一時清醒了過來,像是一直在裝睡,語氣卻又是真的虛弱無力,他勉強笑道:“我是自願來的,這不怪你。”

    李義心裡愈加悔恨,他無聲的流著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誒。”這時忽然在井口處傳來一聲嘆息,有一個熟悉的聲音感慨著說道:“想不到在我們之中,嚴公仲才是真的義士啊。”

    李義身子一抖,頓時被那人嚇到了,他霍然抬頭:“是誰!”

    只見一人背對著月光,面孔與身形隱在陰影裡,讓人分辨不清樣貌。他身上穿著一件寬大的、極不合身的破舊袍衫,兩隻肥大的袖子在夜風的吹拂下起起伏伏,就好像是兩把軟絹織成的宮扇在扇著風。

    “是我。”那人的聲音沉穩有力:“特來救你們兩個的小命,誒,麻煩吶,真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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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輕車介士

    “義之所在,不傾於權,不顧其利。舉國而與之不為改視,重死持義而不橈,是士君子之勇也。”荀子榮辱

    “公仲、公仲!你看看我,快睜眼看看我,我們逃出來了!”李義不住的拍打著懨懨欲睡的嚴干,試圖讓他保持清醒。

    嚴干皺起眉,似乎在噩夢裡掙紮著逃脫。

    “你不是說這事過去了就要帶郭昱去找她失散的弟弟妹妹,現在咱們出來了,你可以去找郭昱了,你快醒醒啊!”

    “阿昱”聽到這個名字,嚴干終於有了動靜,躺在床上神智不清的說道。

    李義這才輕吁了一口氣,回過頭去,看見祝公道端著一碗藥站在門口:“醒了?讓他把這藥喝了,這城裡的醫者都被捉去隨軍了,幸而我遊歷沛國的時候,遇見一位老翁給了我藥方,專用來治身熱頭痛。”

    看見李義投過來的目光,祝公道不由好笑的解釋說道:“你放心,那老翁的醫術之高是我生平僅見,倪尋你認識吧?我們當年還一起比過劍來著,我親眼瞧見他與另一人同時得了身熱頭痛之症,那老翁卻能分析湊理,各自開了兩種不同的藥,結果盡皆痊癒。雖然不知道公仲這病到底是發於內還是發於外,但想必無非就是用發汗藥或瀉下藥兩種,一個不行就用另一個,以那老翁的藥方,總能治好嚴公仲。”

    李義明顯遲疑了下,但還是伸手接過,他先是自己喝了一口,然後再扶起嚴干,一勺一勺的喂給他喝。

    祝公道意味不明的站在原地,待嚴干喝完藥了之後,方才說道:“你們就暫且在此休息,若是有人找來,就把床板揭開,下面有一個土窖,裡面有些水和干餅。”

    說完祝公道便轉身準備離去,李義在其身後叫住他:“你去哪兒?”

    “我還有正事要做,你以為我整天閒著?”祝公道背對著他,淡淡地說道。

    “你的正事,不就是來救我們的嗎?”李義將嚴干扶回床上,小心的給他掖好被子。然後手裡拿著藥碗站了起來,一臉肅容的盯著祝公道的後背:“祝奧是怎麼想的?”

    “你這話說的”祝公道轉過身來,兩隻廣袖飄然起伏,不經意的在腰間露出一隻劍柄,他無奈的笑道:“他怎麼想,與我有什麼關係?你難道還以為我和他一同謀叛?”

    “河東除了毌丘與涼氏、裴氏等家,其餘大小豪強盡皆參與謀亂,你們祝氏也不例外。”李義直盯著祝公道的眼睛,似乎想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什麼端倪來:“你雖然不愛這些俗事,但祝奧再如何也是你血親,你不可能不顧家名,而任由自己逍遙事外。”

    這似乎說到了祝公道的隱痛,他這輩子最想做的就是擺脫祝氏對他帶來的種種桎梏,什麼都不管,只想做個無憂無慮的任俠,四處結友。可他越是享受這樣的日子,就越是要靠著家族給他的財力人力。沒有祝氏給他提供田宅奴婢,甚至是上層人脈,祝公道就只能是嚴幹這樣的貧賤低下的遊俠,根本沒有能力交遊廣泛,各道通吃。

    既不願接受家族給他帶來的好處,又離不開家族給他的支持。所以祝公道長期糾結於此,也最是喜歡強調個人主義,也最恨別人將他個人的命運與祝氏的命運聯繫在一起:“他們要n就任由他們去,我等好歹契交一場,救你們是我自己的事,跟祝奧、跟祝氏又有何幹!”

    “你以為範先將我們二人丟在枯井裡,每天經受暴曬,這就是他所說的比死還大的折辱了麼?你錯了。”李義忽然冷言說道,他沒從祝公道眼中看出什麼別樣的情緒,但他並不失望,因為他知道自己這句話已經足夠讓對方心神動搖了:“光是把我等困在這個枯井裡,這算什麼折辱?范先當日說的不僅是要日頭暴曬,更是要人每天在井口對我等拉屎撒尿,這樣才算是對我等視名節如性命的劍客最大的羞辱!可後來偏偏沒有一個看守做這個事情,反倒是每日飯食不斷,而虎穴這個主意又是祝奧親口提出來的,你還敢說這裡沒有你們祝氏的功勞?”

    祝公道站在原地看了李義好久,終於,他低下頭嘆道:“我那大兄真是做什麼都要給自己留條路,說他是狐狸,卻又猶豫寡斷,倒像是隻兔子”

    他自顧自的在一邊感慨起祝奧萬事留一線、一旦見機不妙便立即安排退路的做法,既像是欣賞、又像是不屑。

    良久,他才抬起頭來正色說道:“你說的沒錯,你身邊的那些看守都是我祝氏的私人,國家御駕親征,范先等賊子敗亡只在旦夕之間,我大兄已經開始惦記著范先的人頭了。”

    “呵。”李義笑了,這一次不是苦笑,而是如釋重負,他終於聽到這幾天以來最好的消息了,這是他從枯井中逃生之後所知道的第二件喜事。河東叛亂馬上就要結束了,就連叛亂者之一的祝氏都開始忙著跳下那艘破船,李義等人不僅不會死,而且馬上就將迎來前景遠大的未來!

    他那一顆沉寂已久的心,在此刻又一次跳動了起來。

    “誒,我祝公道的友人為何儘是多智權變之輩啊。”祝公道看著李義的神色,很是無奈的說道:“真想交個心思純淨的友人,可惜這樣的人我已經很久沒遇到過了。”

    “在這個世道,恐怕只有童齡稚子才有那樣的心地了。”李義淡淡說道。

    “應該吧。”祝公道隨口道:“反正我還是那句話,這次來救你們,既是他的事,同時也是我一個人的事。你要分清楚,即便沒有我那大兄的吩咐,我也依然會來救你們。”

    “這是當然,誰讓你是祝公道!”李義拿起牆角擺著的一把劍,將它抽出看了看說道:“走,辦正事去!”

    “什麼?”祝公道怔了怔。

    “以你那大兄的才智,絕不會僅僅只讓你來救我們這麼簡單吧?救下我們,只是他想順帶給朝廷賣個好,這城裡肯定還有一件比我等性命還重要的事,那才是他給朝廷準備的大禮。”李義此時已然恢復了往日自信滿滿的模樣,他拿著劍,像是又重新變成了以前那銳氣逼人、亟待在這亂世之中建功立業的劍客:“安邑坐鎮河東之中,交通四方,沒少囤積糧草吧?”

    “就憑我們兩個?”祝公道眉頭揚了起來。

    “就憑我們兩個。”李義知道對方肯定有別的幫手,但此時他不願破壞氣氛,也不願顯得太露骨,所以懇切的解釋道:“范先辱我,又致使公仲落得如今這般境地,我若不給他施以報復,怎能立於天地之間!”

    或許祝公道根本沒有別的幫手,但那也沒有關係,李義忽然想起在他們準備渡河來河東的時候,嚴干就對他說過:做事哪有處處萬全的?我等既為劍客,本就該有一去不回的覺悟那是他第一次以劍客的身份自居。

    可是那個時候,李義他只想著儘早幹完這一樁在當時看來並不算難的事,然後借此入仕。卻忘了那時候天上微微落著雨,以及與他並肩而立的嚴干臉上意味不明的神色

    “匹夫之勇。”祝公道低低的笑了起來,他的聲音變得恍惚迷離,像是呢喃細語,讓李義一時沒有聽清:“功名這個東西,有多少人是藉著大義的理由啊”

    祝公道的視線越過李義,看向仍躺在床上平靜的沉睡著的嚴干,然後對李義用力點了點頭。他知道李義是對的,這世上的功名就如同河裡的游魚、天上的飛鳥,本不屬於任何人,只看誰願意去爭取。那些所謂平淡是真的話語,困窘的時候拿來說說就好了,更多的時候、更多人還是會將目光緊盯著功名的啊!

    他主動直視對方的眼睛,而那雙眼睛也正在看著他。

    “走吧,讓我們放一把火,把他們百年的積蓄全給燒個乾淨徹底!”祝公道低低的說道。

    他帶著李義大步出門,屋外是一片如墨般濃稠的夜色,饒是月光也無法照亮這人世間。祝公道的衣袂飛揚,翩翩然像是先秦時代肯為大義與信仰而付出生命的豪俠。

    李義注視著那個背影,只覺得有些恍惚,他竟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為了給嚴干報仇的大義,還是為了給自己的前程謀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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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汾曲之陽

    “以五千之眾,對十萬之軍策疲乏之兵,當新羈之馬。”答蘇武書

    太原郡北,陽曲縣。

    陽曲縣位於山河之間,其地溝壑縱橫,東、西、北三面環山,南部較低。自古以來都是晉北要沖,距郡治晉陽不過三十餘里,乃太原門戶,在它之後除了盂縣可堪據守以外,便是一片坦途,可任由騎兵來去。

    此時的天空湛藍無比,河水充沛、從東南吹來的暖風溫和宜人,這本該是一個盛夏當中最好的日子。以往的這個時候,城中的冠族大姓會拖家帶口的出城,在鄉下的莊園塢堡裡待上一整個夏天無畏寒暑、永遠也坐不住的少年郎則會穿著方便的短衫,背弓跨馬,呼朋引伴的出城狩獵而鄉里的農夫會兩手背在腰後,在長滿麥粟的田間信步走著,時不時的抬頭看一眼少年郎的錦衣裘帶,然後繼續埋頭做那些一輩子也做不完的農活。

    每年的這個時候,張卜都會登上城樓俯瞰這一切,看著在他治下的子民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人生,知道他們生活尚且無憂,作為一縣之長的他就會格外的滿足。

    可現在卻不一樣了。

    “唰!”

    陽曲長張卜從記憶裡回過神來,忍不住抬起頭,看見城頭樹立著的大纛正隨東南風在那個男人的頭頂上滾動著,如一卷翻湧不息的波濤。

    天穹之下,匈奴單于於夫羅所帶的三萬騎兵按照各自歸屬的部落,組成大大小小十數個方陣隊列。從城頭往下看去,他們就像是一群雨前的螞蟻,緩緩移動在田野之上,那田野本來是黎庶辛苦一輩子的地方,如今卻變成了一片雜亂骯髒的營地,尚未成熟的麥粟此時也大都為胡虜飽腹。

    張卜不忍再看下去,他小步走到佇立的那個男人身邊,多年來養成的氣度讓他說話的語調不高不低、十分輕柔:“夏將軍。”

    護匈奴中郎將夏育正站在牆邊俯瞰,同樣是窺測敵營,張卜就像是普通人第一次近距離觀察猛虎,戰戰兢兢、而夏育的神情就像是一隻站在山峰之巔的蒼鷹,冰冷無情的注視著地上的獵物。

    夏育身材魁梧,遠遠看去就像是一隻站立的熊,他立在女牆邊上,目光從敵營一直打量到遠近的山勢。他其實早就感到身後張卜的到來,只是一直懶得回頭搭理。直到這時聽張卜出聲說話,他才慢條斯理的轉過頭來,用上級對下級的語氣問道:“都辦完了?糧草、滾木等物都備好了?”

    張卜不以為忤,態度溫順的答道:“這些都是常備之物,大戰在即,籌措起來也不難。”

    軍需之物並不常用,平時若是沒有刻意準備的話,根本不會在這麼短時間內籌措好,而張卜卻籌措的那麼快,顯然是對此綢繆很久了。大戰在即,夏育不認為張卜會拿這事糊弄他,反倒意外的抬了抬眉毛:“那各家部曲呢?”

    “郭氏已經帶頭交出所有部曲,郭府君說夏將軍是征戰多年的宿將,將部曲交給將軍手上,他放心。”張卜口中所言的郭府君正是雁門太守郭縕,因為於夫羅帶著數萬匈奴騎兵走雁門南下,郭縕不敵,只得一路敗退至陽曲老家。如今桑梓有難,他便說動各家一起獻糧獻兵,盡全力支持夏育防守陽曲。

    “他啊”夏育感慨著說道,這個名字讓他記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語氣無不諷刺:“當年要是這麼大方就好了。”

    在孝靈皇帝熹平六年的時候,破鮮卑中郎將田晏賄賂宦官王甫,慫恿孝靈皇帝對鮮卑開戰,與當時還是烏丸校尉的夏育、護匈奴中郎將臧旻兵分三路討伐鮮卑,結果大敗而歸,三人都被下獄處分。後來的人只知道那場虎頭蛇尾的戰爭完全是出於孝靈皇帝好大喜功、以及宦官擅權的緣故,而為人所不知、或是刻意被忽視的卻是這場戰爭為什麼會失利。

    不過這些都是陳年往事了,如今大敵當前,夏育在心裡再怎麼怨恨,也能分得清輕重,不會在這個時候對郭縕進行什麼報復。

    待此戰過後,如果能僥獲戰功,興許能為往事昭雪翻案吧

    夏育正在一邊如此想著,張卜在一旁還是忍不住看著底下那群氣勢洶洶的匈奴軍隊,心裡很是沒底:“夏將軍,典農校尉還有多久到陽曲?”

    “算算路程,若是快馬行軍,少說也得明天早晨才能到。”夏育說道,此次匈奴南侵出乎並州所有人的意料,在大敵當前,上至劉虞下至豪強無不團結一致。夏育搶奪戰機,隻身帶著數千豪強部曲組成的郡兵北上陽曲,而典農校尉龐德則帶著擔心受到清算的右賢王去卑等歸附匈奴兵作為第二梯隊,防守南邊的盂縣。

    陽曲城池狹兵微將寡,此時遭到數萬匈奴人的圍攻,實在很難堅持下來,唯有依靠龐德帶來的援軍及時趕到,在戰事膠著之際突然殺出解圍。

    張卜還有些不放心,小聲嘀咕道:“若是在西河郡的度遼將軍能帶兵來就好了。”

    “糊塗,讓他來做什麼?”夏育面帶不善的看向張卜,他最討厭這個庸懦的縣官,眼界只放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以及自家治地的得失上,全然不顧大局:“段忠明駐守離石防備的可是匈奴屠各,那可是屢屢叛亂的匈奴部族,不比於夫羅要弱。若是離石失守,屠各便可徑直南下河東,與范先等賊合流,一同擾亂關中。跟河東比起來,陽曲又算得了什麼?豈能因小失大?”

    “唯、唯。”張卜畏縮的接受夏育的訓誡,心裡卻是在自我安慰道,有夏育這個成名已久的宿將在,陽曲再如何也能撐到明天吧?

    隨著一聲嘹喨的號角,敵軍開始緩緩聚攏,像是一隻悠閒的鶴將雙翼收攏起來。龐然的軍隊緩緩匯成一條長帶,朝陽曲城進發。此時在敵軍之中,突然領先策出一騎,搖著旗子,說著含糊不清的漢話:“我家單于有令!念在夏公是個大丈夫,特許爾等投降!不然大兵所至”

    夏育矯健的身形突然動了,他拿起弓、搭上箭,稍一瞄準便倏然射出,將那名大言不慚的匈奴騎兵釘死在馬上。

    他這整個動作一氣呵成,看得張卜在一邊目瞪口呆。

    “將軍威武!”

    “將軍威武!”

    城頭上的士兵高聲歡叫道,與底下敵軍霎時的慌張形成鮮明的對比。很快,匈奴兵調整了過來,開始放棄勸降,拿著簡陋的攻城工具成群結隊的進攻同樣簡陋的陽曲城牆。

    夏育不慌不忙的下令,城頭上的軍隊登時反應過來,在並不寬敞的城頭上展開防守,nn手在陣前散佈成一線,中間混雜著手持制式不一的武器的輕卒,他們或是拿刀或是拿劍。在此之前他們都不過上世家保衛塢堡的部曲,從來沒有遇見過這種戰陣,此時所有人都能清楚感覺到腳下微微的震動,即便夏育剛才那一手提升了不少士氣,但依然免不了心驚膽顫。

    城頭上很快陷入激烈的混戰,饒是匈奴不善攻城,此刻也憑藉著人多勢眾搶登城頭。震天似的喊殺聲在城頭不斷的響起迴蕩,而在陽曲城中卻詭異般的安靜,那道簡陋的城牆像是堅實的壁壘,將所有狂風暴雨都攔在屋外。

    人們緊張的呆在家裡,盼望著那位曾在太尉段熲麾下以少勝多,大敗東羌的夏育能夠再現當年的威名。

    “阿翁!放我們出去,我也要上城頭!”幾個少年被關在密室內,使勁的拍打著門扉。

    “若不是城外的塢堡被擊破,若不是匈奴人的馬快,我也不至於讓你們待在這種險地”郭縕在門外自言自語的說著,然後振作精神,大聲斥責道:“都給我在裡面待著!我陽曲郭氏的血脈不能就這麼斷絕在我手上!”

    “阿翁固然成全一人之名,可曾想過我等做兒子眼看親長赴難,是何等不孝!”

    “哈哈。”郭縕笑了,笑容卻並不輕鬆:“當年壯節侯傅公在冀城殉國,同樣是憐惜子嗣,將兒子傅干遣送城外,又有何人說過他?如今我雖無才,但也總算可以效仿先輩了。”

    “伯濟,你還年輕,要留待有用之身,將來為朝廷、為國家安定天下!”郭縕把手放在門扉上,全然不顧裡面帶著哭聲的哀求,他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你聽聽,夏育開始上街召集青壯了,看來我等的部曲到底是不堪受用,若是給他一支精兵,又何至於此?”

    城頭上戰鼓不停的擂動,那密集的節奏就像是人們緊張跳動的心臟,在這個時候漢人的殺喊聲越來越弱,城頭上的匈奴語越來越大。無數匈奴人開始爬上城頭,而那個高大的身影卻始終在大纛之下如山嶽一般屹立不倒,任由驚濤駭浪向他拍來,他也一概將其擊個粉碎。

    年過半百的郭縕提劍走在空無一人的街上,他遙看著城頭上那高大的身影,恍然想起了當年那三支意氣風發、出塞征討鮮卑的軍隊。

    “這麼多年了啊”郭縕低低嘆息,眼裡盯著城頭上的故人,不知道是敬佩還是鄙夷:“你還是這麼狂妄。”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0:36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同為覆沒

    “鼓衰兮力竭,矢盡兮弦絕,白刃交兮寶刀折,兩軍蹙兮生死決。”弔古戰場文

    “夏將軍!城要守不住了!”張卜焦急的在夏育身邊喊道:“我們帶百姓撤吧!”

    “撤?”

    夏育冷冷說道,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威壓蓋住了四周嘈雜的聲響,大纛不住的翻滾著,纛尾上的絲絛飄揚在夏育眼前。絲絛起伏之間,夏育一動不動的盯著敵軍陣中。

    “我這輩子隨前太尉段公征討羌逆,歷大小戰陣無數,從來都是一路衝殺到底,生平只守過兩次城!一次是在畜官,我被韓遂等羌胡叛軍圍困,那次我作戰不力,致使前來相援的蓋京兆遇難,敗壞大事!這一次再如何我也要與城偕亡,不然死後,又有何顏見段公於地下!”

    夏育抬起頭,忽然覺得這面大纛是那麼的熟悉,當年站在這面大纛之下的那個男人,那個他一生追隨的背影,已經遠去了啊。

    “你若是想逃便逃吧但願這不是我最後一戰,羌胡未平,我還不想那麼快見段公啊。”說完這一句,夏育唇邊最後一絲冷笑也隱去不見,他緊握刀柄,手心中全是熱汗,這麼多年來,這是他因征鮮卑無功而被廢為庶人、重新起復後的再一次全力以赴,也有可能是最後一次。

    越來越多的匈奴人蜂擁般登上城頭,漢軍在城牆上節節敗退,夏育從容的邁著小步踏出,就那麼一小步,卻帶著從屍山血海中走出的威勢,眾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匈奴人知道眼前這位是當初殺得東羌險些滅族的將軍夏育,段颎殺神的威名至今仍在他昔日的部將身上得以延續。

    夏育面無表情,手腕一送,長刀反射的陽光宛如一泓秋水,場面頓時靜了一瞬。緊接著夏育便腳步加快,幾步邁到牆邊,一人一刀,卻彷彿劈山斬岳,將人頭如割草般切下!

    兩軍的將士這才反應過來,一霎時戰鼓齊鳴,聲震雲霄。

    “好!”張卜突然拔出腰間佩劍,跟在夏育身邊,瞅準機會刺死一名敵兵。

    夏育一刀斬退來敵,不由驚詫的看著他。

    “你有你要追隨的人,我也有我要背負的責任!我不懂什麼天下大勢、也不通什麼軍略戰陣,當年朝廷微弱、沒有刺史、也沒有郡守,我既是朝廷詔拜的曲陽長,牧守此方上萬黎庶,我就是他們的天!我自然要全心為他們打算!為了能讓他們在秋收時不受劫掠,我可以對羌胡屈膝供奉、為了能讓他們有田可墾,我可以對豪強服軟討好、只要能讓他們在這世道上活下去,你們背後罵我張卜張玄機是小人也好,是懦夫也罷,且都由你們!我只想帶著他們活下去!我這麼做又有什麼錯!”

    張卜歇斯底里的咆哮道,這麼多年來壓抑在他心底的郁氣在生死關頭,頃刻間爆發了出來,他一邊說一邊揮劍砍殺,雜亂無章的劍法看似凌厲,其實很快便被人從身側劈了一刀。

    夏育眼疾手快,搶先將那人砍翻在地,一手將情緒激動的張卜拉到身後,冷冷的說道:“廢話真多。”

    “是啊,在你們眼裡,只有蠢物才會說這麼多無用的話。”張卜低聲道:“可你呢?拿著故人的旗幟、握著故人的刀、還想著做故人沒有做到的事,你也一樣,跟我一樣都是個蠢物!”

    他猛地大喊著撲向夏育,夏育下意識的往旁邊一躲,只見張卜拉開他的身子,直面迎上了一道偷襲的刀光。

    一片死寂。

    “張玄機!”

    夏育扭身一轉,藉著腰力,長刀破風而下,一片雪亮的刀光閃過,將那人攔腰砍成兩段。

    他趁機將張卜扶到牆邊,看著滿臉血色的張卜,冷漠僵硬的臉上綻開了笑容:“你說的不錯,我就是個蠢物,曾經與我並肩同行的袍澤們都不在了,唯我苟活於世,我還妄想著承繼他們未竟的事業,去報復當年”

    張卜口齒滲血,緊盯著夏育的眼睛:“郭府君當年沒有錯。”

    “一次又一次的災變、一場又一場的叛亂,將好端端的天下鬧成這個樣子,太多人都以為自己沒有錯。但是”夏育雙目如炬,悄然低語:“有時候並不需要對錯,只需要一個存在的理由!”

    夏育霍然轉身,掌中長刀化作極快的刀影,他縱聲咆哮著殺入敵軍中,仿若巨神一般,每一刀都盡全力,遇甲破甲,遇人殺人,像是真的能劈開山嶽!

    城樓上的戰鼓突然傳來最後一聲震響,敲鼓人用最後一擊將鼓皮敲破,然後也拿著刀衝向了戰場。無數人在城頭上為夏育的壯烈所激勵,聲嘶力竭的呼喝著、咆哮著,發出這方天地的最強音。

    張卜靠在牆邊,看見夏育騰挪之間稍有滯澀的身姿,以及鬢間散落的幾縷白髮,突然悲哀的發現:原來這個當年在征羌戰場上宛如獅子一樣的男人、這個在敵陣中讓人聞風喪膽的男人,到底是老了!

    他吃力的抓著牆縫爬了起來,佝僂著腰,沿著牆壁艱難的往城樓處走去。他身子本就瘦彎起腰來在混亂不堪的戰場上更是不易引人注意。他好不容易爬上城樓,越過那隻被敲破了的大鼓,徑直走到窗邊,窗下就是城門洞,大量匈奴兵便從他下方的城門裡蜂擁而入。

    城門樓內安靜非常,城裡四處傳來的喊殺聲卻充盈在張卜耳內,他扶著窗框,平靜的遠眺正對著的黑壓壓的大片敵軍、以及被無數人群踐踏的田野阡陌,他再度低頭看向身下,往窗外探出大半個身子。像是一顆石頭跌入洪水,想要將洪水攔截一般,張卜單薄的身軀從城樓上躍下,似乎要堵住那寬闊的城門。

    日薄西山,一輪紅日斜掛山頭。

    每到這個時候,深受黎庶愛戴的曲陽長張卜最喜歡登上城頭俯瞰、眺望,一直到日落西山,夕陽的餘暉在城外照出一條歸路,指引那些馬屁股上掛滿野雉、狐兔的少年郎們滿載而歸一直到那些農人帶著疲憊的身子回道自家的破屋一直到城門落鎖,喧鬧的街道陷入沉靜,張卜才會慢悠悠的下城回府。

    可現在卻不一樣了。

    在戰爭進行到尾聲的時候,南方的大道上突然揚起煙塵,一道灰濛蒙的煙幕在平地上升起,千餘騎兵組成的先鋒終於姍姍來遲,援軍的將士們看著城頭慘烈的一幕,駐足驚愕。

    “將軍!”

    “阿翁!”

    不知道是誰發出了這樣嘶啞的聲音,在此時發出這樣呼喊的人實在太多太多,而他們的聲音在鋪天蓋地的喊殺聲中簡直微不足道。

    曲陽城裡有人死,有人活,死的人抱憾而逝、活的人卻將背負著故人的信念與血海深仇繼續活下去。

    若干年後,當漠北都護郭淮拿著皇帝御賜的節到草原上制馭諸部,路徑此地的時候當將軍龐德帶兵踏著羌胡的屍骨追過此地的時候,史冊將銘記這一天。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0:36
第一百三十章 殉身守義

    “有微言深可說。兔死狐悲傷類聲淒切。”蘇幕遮看送孝

    大股大股的逃兵從城中突圍,向著涑水四散離去,到現在還願意跟隨程銀、侯選的只有他們培養多年的家族親兵,寥寥千餘人護著程銀等人一路逃向涑水。

    這個時候追擊在後的羽nn開始在馬上不緊不慢的放箭,只要是還拿著刀劍頑抗的一律被射死在地,有些人見了,急忙丟下刀劍跪地求饒,羽林騎便不再理會他,徑直打馬過去。逃兵有樣學樣,整個戰場上開始紛紛出現跪伏的降卒,造成了不小的混亂。

    徐榮騎馬跟在軍中,看見四下伏屍遍野的慘狀,心裡毫無波動,反倒叫人從地上拉起一名投降的叛兵小頭目問道:“程銀等賊子往何處去了?”

    “往、往城北去了。”

    “命人往城n圍,是詐我也,其實是帶著少量人馬走北門而逃。”徐榮點頭說道:“彼等軍中果然有能人。”

    蓋順適時說道:“賊兵已潰,既已知曉動向,若遣騎兵追擊與河畔,彼等賊子必為逃命而爭先渡河,如此人馬擠踏,我軍可大有斬獲。”

    “我早已派公明領兵去了。”徐榮不以為然,淡淡說著,復又問道:“蓋郎將也想博一博追亡逐寇的功勛麼?”

    蓋順眉頭一抖,甚有深意的看著徐榮。

    這個早已是什麼時候?是戰前的預備還是剛才臨時下令?為何他從未聽過徐榮有過這個安排?

    當然,此時不是計較這個時候,蓋順自是不願將自己與徐晃放在同等位置,也不願自降身價跟徐晃爭奪追擊的戰功,而且他與徐榮是這場戰爭的主持者,不需要親自斬下敵首也能分潤功勞。

    所以徐榮想用這種方式給親信徐晃立功,那就由他去吧,蓋順心裡如此想著,何況此時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在等著他:“不必了,還是留待此輩破敵吧。我等當務之急,應是清理戰場,收束俘虜,以待國家親臨。”

    程銀與侯選往涑水倉皇的跑著,身後隆隆的馬蹄聲緊隨在後,當他們焦急的跑到岸邊時,看見河上霧濛濛一片,蘆葦蕩中孤零零停靠著幾艘小船,臉上俱是一喜。

    可他還沒高興多久,便見一群群亂兵朝那幾艘船隻湧了過去,他們紛紛爭搶著,甚至不惜對昔日的袍澤拔刀相斫。程銀大怒,不住的呵斥道:“都給我住手!不准搶!”

    憑藉往日的威勢,他這聲吼一時鎮住了眾人,但隨著身後雷鳴般的馬蹄聲夾雜著滾滾塵土,向著暴露後背的殘軍襲來,眾人再次開始混亂了。程銀與許攸已經先行登上了船,小船隻能載十幾個人,但此時誰也不管那麼多,都一個勁的往船上擠去

    “讓我上去!我還沒上呢!將軍,讓我上去!”

    “別開船,先別開船!”

    “都給我滾下去!撒手!”程銀站在船上,狀若瘋魔,手上拿著刀不停的砍在船舷上,將扒在船舷上苦苦哀求著的逃兵手指齊刷刷砍斷。逃兵被砍斷了手指、手掌,盡皆跌倒在淺水裡痛苦的哀嚎掙扎,如此往復,竟再也沒有人敢往程銀這邊的船上跑來,反倒是去攀附別的船隻。

    旁的船上有也效仿程銀砍斫人手,有的則一時不備,竟被人從一側把船掀翻,整船人都跌落在水裡掙紮著。場面吵嚷混亂,突然之間,千餘名騎追了過來,倏然間奔至亂兵當中。

    “大兄!”程銀在船上著急叫道,侯選本來已跑到岸邊,見到追兵甫至,又聽到程銀那聲情急之下的叫喊,頓時猶豫了下,對程銀慘然一笑,叫道:“你們先走!”

    說罷他便轉身,拿著斫刀往回走去,面對著如狼群般奔來的騎兵,他大喊道:“來來來!敗則敗矣,侯選在此,誰把我的頭拿去,保你一樁大功!”

    當先有侯折、趙雲二人挺矛持劍,躍馬而來,趙雲騎術稍勝侯折一籌,跑在前面。侯折見狀,也不管趙雲與徐晃有多親近,下意識的在馬上彎弓搭箭,嗖的一下射出,那箭矢憑風勢借馬速,很快便超過了趙雲,一箭正中侯選額頭。箭羽猶在抖動不止,趙雲緊接著趕至,順勢揮出一劍斫下了侯選的頭。

    侯選沒有頭顱的屍體仍直挺挺的立在那裡,趙雲等人不再理會,徑直大馬從身邊經過,同後面追來的騎兵一齊踐踏在淺淺的河灘上衝殺殘兵。

    程銀怔怔的看著侯選的無頭屍體立在原地,然後被追來的騎兵絆倒,踐踏得血肉模糊。他恍惚間想起去年他在白波壘為了逃命而拋棄李堪,在關閉的壘門裡面,李堪想必也是這樣在絕望之中被敵軍砍斫致死吧?

    為什麼他們三個人,就他一個做了最懦夫的事情呢?

    許攸此時站在船上,再也沒有往日刻意流露的淡定從容,他見程銀站在船頭髮楞,鼓起勇氣說道:“程程公,敵軍勢大,我等還是速速開船起行,暫且退避。等到了對岸,尋到范君等人的兵馬就好了。”

    程銀返身一掌將許攸打翻在船板上,萬念俱灰,像是喝問,又像是質問自己:“你還想往哪跑!”

    許攸身子往旁邊一撲,臉頓時埋進了剛才被程銀砍下的手指堆裡去了,他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堆手指,感受著幾十根冰冷的手指貼著他的臉,那個所謂見過的敵將比對方殺過的人還要多的許攸哇的一聲就吐了出來。程銀見了這廢物模樣更是來氣,忍不住一刀砍了上去:“都是你這個庸狗!若非是你,我等兄弟安能落得如此境地!”

    “庸狗!庸狗!庸狗!”

    戰敗落逃的悔恨與失去兄弟的悲憤、還有那潛藏在內心的愧疚一時間全湧上心頭,程銀面目猙獰,瘋了似的拿刀亂砍在許攸單薄的身上,只把對方砍得面目全非這才恢復了些許神智。

    他紅著眼睛盯向瑟瑟發抖的船伕以及剩下的幾個親兵,嘶聲道:“把船開回去!”

    此時戰場上已再無叛軍的影子了,他們要麼是四散逃去、要麼被殺死、要麼是跪伏請降。徐晃卓然立馬當前,他朝身側擺手,止住了手下人抬弓放箭的動作,與趙雲、侯折等一干人注視著程銀的船隻向岸邊劃回來。

    “在我軍中,該是誰的就是誰的,就算是我也不能任意侵奪。”徐晃適才目睹了趙雲兩人斬殺侯選的全過程,雖然他無nn私,都要找機會栽培趙雲,但他的性格卻不容許他做假公濟私的事情:“侯折,你的功勞我記著。”

    侯折面露喜色,抱拳稱謝。

    徐晃點點頭,他瞥見程銀上岸後手裡仍舊拿著刀,必然不是上岸請降,而是帶有死志了,於是隨口說道:“至於他,念在他最後也算是勇義之士,死於亂兵反倒不美,就由子龍去送他一程吧。”

    解縣一戰最終以涑水河畔,程銀、侯選等叛賊全軍覆沒而宣告結束,蓋順終於沒有辜負皇帝給予他的最後一次機會,一戰而克竟全功,收俘過萬、斬首數千,賊將程銀、侯選皆沒。

    就在徐晃開始打掃河邊戰場,準備派人回去報功的時候,皇帝帶領的北軍這才姍姍來遲,抵達解縣城郊。

    而與皇帝一同到來的,還有幾份從太原、安邑等地傳來的戰報。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0:36
第一百三十一章 慎終追遠

    “今王即命曰:記功,宗以功,作元祀。”

    初平四年七月十五,匈奴於夫羅拔陽曲縣,雁門太守郭縕、護匈奴中郎將夏育、陽曲長張卜死於難,典農校尉龐德領兵退守盂縣。

    “都是英烈之士啊。”皇帝到解縣城外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了,還沒來得及好好休整便收到這份並州來的軍報。他將軍報輕輕放在桌案上,盯著那份軍報發了半會子的呆,心裡頭五味雜陳。他想過這場戰爭或許會出現意料之外的傷亡,但沒想到會這麼慘重,尤其是夏育的戰死,當初之所以選他除了要安撫皇甫嵩以外,還看重他在羌胡中建立的威信。

    如今夏育死了,待並州平定後,還有誰夠格坐上護匈奴中郎將的位置?張濟?龐德?皇帝一一考慮著可行的人選,陽曲的失陷帶來了一系列連鎖反應,太原危若累卵,雖不至於顛覆局勢,但也已經影響到了皇帝用人、用兵的計畫。

    “彼等為朝廷盡忠效死,陛下當降旨撫慰,以旌壯烈。”隨軍聽用的尚書郎傅巽因此事想到自家的族親傅燮,當年也是在羌叛中捨身殉國,如今又是一則與城偕亡的事例,這讓他心裡有些感傷。

    “封侯、賞賚、蔭子。”皇帝一連說了幾個名目,簡短的說道:“具體的儀制就由你來擬定吧,擬好後再呈上我看。”

    “謹諾。”

    皇帝此時在心裡轉過許多念頭,方才斟字酌句的說道:“自高皇帝肇基立國以來,前有孝宣皇帝供像麟閣以銘功績、後有孝明皇帝繪圖雲台以昭勳勞。歷代以降,無不是顯彰臣子德義忠貞,為使百代以降,知其功名,又使志能之士,感其奮發,報效智勇。想我大漢建業四百載,英烈偉士、忠節能臣不計其數,又何止於麟閣雲台所述?”

    荀攸沉思了一下說道:“麟閣、雲台所記莫不是中興之臣、或有匡時之勳,尋常臣子饒有大功也難以入內。臣不是要違逆陛下追尊忠烈的心意,而是聽說尊人亦當用功大小為序,大功受大名,小功受小名,如此才能名實相符。譬如夏育、郭縕等人,雖以身許國,死而後已,但若是使其與雲台諸臣並立,恐未見此等之尊、反見彼等之貶。”

    確實是這麼個道理,麒麟閣的暫且不說了,那純粹是孝宣皇帝為了紀念往昔輔佐他有功的臣子而雲台可不一樣,裡面無不是輔佐光武皇帝開國、再興漢室有功的勳臣,從規格和影響力上比麒麟閣還要高出一個層次。如果皇帝有意紀念夏育這些大臣的勳勞,那就應該注意規格,不應該過分拔高到雲台的位置上去。

    皇帝知道荀攸的提醒主要還是出於名實的理念,名實不符很容易會遭人非議,即便是後世七寶山都要排號,何況是極為看重功名的古代?

    他沉思一下,說道:“荀君所言甚善,彼等大臣忠存社稷、義在亡身,誠朝廷之所惜、百姓之所嘆。然功有厚薄、名有輕重,確實不可任意為之。我的本意是另建一處,忠烈而死國者、節義而不屈者,皆繪以圖像供奉,位在雲台以下。這不僅是對夏育、郭縕等人追尊優待,更是對那些無數像傅公、蓋公這樣忠臣義士、無數對漢室效命死節的大臣的恩賞!以示朝廷不忘其名,劉氏不忘其忠。”

    傅巽一愣,眼裡驀地冒出淚花,他起身離席,走到中庭跪伏哽咽說道:“尚書郎臣巽,代壯節侯傅公叩謝陛下!”

    皇帝對傅燮的追尊不僅僅是傅燮一個人的事,更是涉及到整個傅氏的聲名,可以說北地傅氏在朝廷能有如今這般的地位,大半都是仰賴傅燮的遺澤。如果不是皇帝對傅燮、蓋勳等人的尊崇,傅巽等人根本不會那麼為皇帝看重,故而皇帝對傅燮越是尊崇,對傅氏也就會越是賞識。

    這是一個很容易分清的因果關係,也是傅氏當下屹立朝堂的最大的政治優勢。

    賈詡瞥了傅巽一眼,悠悠然說道:“臣聽說崇賢旌善,乃王教之所先念功載勞,是德恩以追遠。故而太史常秉筆述策,勤記忠義,不使有失。陛下昭勳著績,正是此意。以臣愚見,不若以麒麟閣為基,記歷代名臣圖像、功績於其上,與原有麟閣名臣並論,同受供奉。”

    這一串話說下愛,皇帝先還是漫不經心的聽著,至此不禁樂得一笑:“善,待回長安之後,再使群臣共議歷代名臣之功過是非,依功績大小排列,補錄麟閣。至若無功而有節者,則建昭勳館,規格次麟閣一等,同樣繪圖奉之。再將滄池中的漸台加以修葺,繪開國諸功臣如留侯等人於其上,與雲台中興之臣並立。除此以外,彼等開國、中興之臣,其功績昭著甚巨者,還理當配享廟庭,列於銘饗,如此才顯尊崇。”

    迄今為止從未有過外臣入宗廟配享的成例,即便是如張良、霍光、鄧禹這樣的名臣也沒有入過皇室宗廟,他們不是沒資格,而是根本就沒有人想過。畢竟宗廟再如何說那也是劉氏自家的宗祠祖廟,哪有隨便擺外人神位的道理?可作為劉氏當家人的皇帝偏偏做主對外臣放開了這條途徑,等若是今後皇帝祭祀列祖列宗的時候,這些配享的臣子同樣能受到朝廷官方祭祀的待遇。

    這可是無上的尊榮,在座眾人就連一向淡然沉穩的賈詡與表情漠然的荀攸都呼吸急促了起來,他們雖然刻意保持著往日的風度,但他們熱切的眼神與囁嚅的嘴唇已經暴露了他們此刻激動的心境。

    追尊勳績,既示劉氏不忘當年之功,又能激勵後來者為漢室奮力之心。皇帝對先輩們做出優待之後,自然不會放過籠絡當下臣子人心的機會,他沉聲說道:“留侯有輔佐建國之功、高密侯有克成中興之績,何等昭著?如今又是漢室再興之時,我自詡不讓光武,誓要做出不遜光武的功績,爾等皆為我的股肱、干臣,以後無論是宗廟、還是台閣,都會有爾等一席之地。”

    在後世朝代都是視祖宗家法如天大,導致當時的皇帝權威還不如死去的皇帝,甚至難以對祖宗先帝的弊政進行革除,不然就會被稱之為不孝。但漢代卻還沒有這個陋習,雖然尊奉祖宗,但祖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依然要予以批評,這從漢代歷來皇帝有美謚就有惡謚、對廟號的追尊極為吝嗇就可以看出來。

    所以皇帝的這番話並沒有什麼問題,反而流露出一股要另開新天地的雄心壯志,讓賈詡等人熱血沸騰。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0:37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名動人心

    “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至禮,禮以行義,義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節也。”左傳鞌之戰

    荀攸忽然稽首說道:“上古賢君明王,未有如陛下優待臣工之厚!若此議能曉諭天下,士民將無不荷恩戴德,以效死命!”

    賈詡雖是慢了一步,見荀攸說在前面,自己倒也不急著說話了,只緩緩點頭。

    配享廟庭、繪圖麟閣對所有臣子來說都是一件百里無一害的事情,也是他們成就身後名的最高榮耀,故而沒有一個人會傻的反對這件事。皇帝聽著在座眾人一一奉承贊同的話語,心裡暗自得意,一個臣子,要有什麼樣的功勛才算是能繪圖台閣?要有什麼樣的偉業才算是能配享廟庭?

    只要判斷這一切的標準掌握在皇帝手上,在不失公允的前提下,皇帝就能以名作餌,誘使天下俊才熙攘而至,為漢室的再興貢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這是獨屬於皇帝個人的權力,旁人無從效仿,其作用幾乎不亞於科舉收士人之心。他含笑著點頭說道:“爾等任職以來,兢兢業業,心存忠謹之念、從無逾制之言,堪為臣子楷模。如今天下亟待中興,倘大業克成,爾等即便入台也不是難事,願勉之勵之。”

    他這番話說的語重心長,傅巽感動之餘,忽然想到皇帝適才說的是入台,而不是入閣。照皇帝先前所言,輔佐皇帝治國有功的臣子只是入閣,而參與開國的臣子才是入台。難不成皇帝還有想做自太祖高皇帝、世祖光武皇帝以下,漢室的第三個祖?

    傅巽本來也只是保守的認為皇帝最多是有個宗的廟號,從沒想過會另立宗祧。

    不過這麼想想也是,如今天下板蕩,正如新莽末年,皇帝若是能再興漢室、開闢盛世,憑其功業,像光武皇帝一樣另行稱祖也不是說不過去。

    傅巽博學多聞,是個心思縝密的人,他愈想愈覺得自己摸到了皇帝的野心,反觀一旁的賈詡、荀攸都是一副不以為奇的模樣,更是以為如此。他心裡烘得一熱,又是激動又是擔憂,激動的是自己或許能在皇帝身邊見到漢室煥然一新、一派太平盛世的到來擔憂的卻是怕自己德才不足,不能在死後繪圖台閣、甚至是配享廟庭。

    他手心已冒出一陣熱汗,順著皇帝的話語稽首說道:“陛下爰降聖恩,敬愛功臣,其寄尤重。臣等仰承規誨,豈能不效牛馬之勞,不敢有負睿鑑。願陛下天威早日克復四海,使百姓重沐清化之世,臣能得見漢室重興,死亦無憾。”

    皇帝看了傅巽一眼,笑道:“我去年在柏梁台上,就對司徒等人說過一番話,今日也原樣在對爾等說一遍治水之功,豈能獨歸夏禹?當與爾等同心協力,才能克定天下,復興祖業。”

    說完皇帝便擺手讓傅巽起身歸位,復又對賈詡等人正色說道:“歷來為國立功、捐軀、赴難者何其多也!不說臣工,單說吏民將士便有數萬之眾,往往都是籍籍無名、史不載傳,誠然可嘆。以往之名尚不得而知,但即今日起,凡我軍兵有死於戰者,皆記功刻名於碑,立於上林,其中另建武廟,使歷代名將享於斯。以時祭之,願其有靈,能繼續佑我漢家天下。”

    賈詡略有訝然的看向皇帝,見他誠摯懇切的神情,抬聲說道:“陛下降恩至此,三軍將士必無不感激效死。”

    人最看重身前身後名,皇帝不僅要用名來士人,更要用來最普通的軍兵。在上林苑修武廟和烈士碑林、准許配享廟庭只是第一步,在之後他還準備建立更多的榮譽制度,比如隨葬皇陵、對其所在故鄉予以恩惠、或是以其姓字給新辟之地命名等等。

    皇帝用這種方法可以獲得士民的極力擁戴,也能通過這種方式將其轉化為對皇帝權力的自覺維護,從而助長皇帝的勢。

    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這是皇帝專有的政治優勢與權力,而皇帝的做法,也已經漸漸脫離了術的窠臼,接近於勢的概念了。

    話題到此為止,這時只聽羽林郎孟達在外面說徐榮、蓋順追擊叛軍結束,前來覆命。

    皇帝看了看荀攸、賈詡,又看向稍坐其後的傅巽、法正等人,淡淡說道:“看來蓋順這回是得勝歸來了,正好,這裡有件事還要託付給他。”

    最新得來的軍報中,除了並州危急以外,還有一件事就是安邑大火,范先等人囤積於安邑的糧草泰半被付之一炬。從上黨跋涉趕回的范先等叛軍盡皆駭然,再加上這回是皇帝親自臨兵,更是導致軍心渙散,當天就有數千人離散四野。范先派人去追捕,誰知道派出去的人也跟著跑了,無奈之下,只得聚集剩下的萬餘部眾守在安邑,在搜刮到足夠的糧草之前,再也沒有任何動兵的想法。

    所以對付殘餘的叛軍,這就是皇帝給蓋順準備的第二件軍功,連帶著還有對徐晃、趙雲的扶植。當然,如果蓋順這回沒能斬獲程銀等人,那麼這回討伐安邑的就該是徐榮帶隊的以徐晃為首的羽nn、以及張猛那幾個北軍校尉,至於蓋順、則再也不會有獨當一面的機會了。

    蓋順欣然受命,帶著才休整沒多久的南軍北上安邑。

    南軍在徐榮、蓋順的指揮下接連立下大功,與其並立的北軍卻不樂意了,他們跟著來河東攏共就打了一仗,其餘的大頭全給南軍拿走了。長水校尉張猛、步兵校尉魏桀尤為不滿,他們不敢對皇帝說,只得在私底下跟王斌吹風。

    “君侯!”魏桀苦口婆心的勸說道:“多想想咱北軍吧,自打來了河東,北軍六營就渡河的時候打過一仗,其餘的什麼軍功都沒撈著。再這樣下去,咱們可就都成了羽林、虎賁的陪襯了!”

    張猛在一邊接話道:“是啊君侯,南軍打完解縣,現在又去打安邑,這整個河東幾乎全是他們打下來的。照這樣看,我等來此是給南軍押運糧草的麼?”

    “聽你們的意思。”北軍中候王斌抬了抬眼皮,漫不經心的說道:“好像是在說君上偏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1:05
第一百三十三章 涇渭之流

    “圓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齟齬而難入。”九辨

    “我等不敢!”這是個大帽子,誰也不敢接。

    王斌輕輕哼了一聲:“還有你,張叔威,我北軍這一路都是護衛君側、保衛nn,你說什麼押運糧草!”

    “屬下一時情急,口出亂語!還望君侯恕罪!”張猛不由暗罵自己的燥脾氣,竟是什麼話都敢說出口了,他趕忙頓首道:“屬下的意思是,北軍不比他們南軍差,這場大戰,我北軍理應有所作為,而不該在人後旁觀。”

    王斌雖然不善兵事,就連一般的排兵佈陣、安營紮寨都不是很懂,以往雖然兼掌著中壘校尉,但具體的事務都是在當時交由張遼等人襄助。即便如此,王斌在北軍依然有著強大的威望,這威望不是靠軍略武勇折服眾將得來的,而是靠著他獨有的人格魅力與治下手段得來的。

    當然,這也與他外戚的身份是分不開的。

    “是麼?”王斌皮笑肉不笑,他看了看另外幾個校尉,說道:“你們的意思呢?”

    中壘校尉高順說道:“用兵治軍,一切全憑陛下決斷,屬下不敢妄言,聽命則是。”

    接替張遼的新任越騎校尉田疇,剛從南軍羽林騎都尉的任上調過來不久,還沒來及融入新環境,故而在許多北軍將校的眼中仍算是半個南軍人。此時他自覺身份尷尬,更不敢拋頭露面,只簡單的應道:“屬下附議。”

    張猛是少府張昶的弟弟,與王斌可以說是關係匪淺,在北軍中向來是以王斌馬首是瞻,本以為靠著自家與王斌的關係,少說也能接下中壘校尉、甚至是王斌未來留下的北軍中候的位置。可誰知道高順的空降打破了他的幻想,這讓他心裡一直抱有不滿,這會子口不擇言,竟不忿的說道:“某人好歹打了場首戰,哪還擔心此戰會無功而返?”

    “說起來,張君不也打了場首戰麼?”射聲校尉沮雋與高順性趣相投,此時針鋒相對的回護說道:“難道是輸的還不夠?”

    “你這是什麼意思?”張猛被人揭了新傷疤,立即怒道。

    沮雋年紀雖然比張猛在軍中的背景也沒對方大,但他剛直的本性卻絲毫不怕對方:“國家用人任事自有法度,該派誰打仗、打什麼樣的仗,豈是我等臣下可以揣測的?此時難道就唯獨河東有亂?眼界也不放長遠些!”

    “沮射聲也莫要只說這些話。”魏桀悠悠然插口了:“誰可用、誰不可用,誰背後有些什麼人,想必國家心裡都清楚,不然,此戰何故要厚此薄彼呢?王公可是國家的親舅父,咱北軍有王公坐鎮,再如何也不至於弱了蓋順他們才是。”

    沮雋神色一變,冀州牧袁紹手下監軍、奮武將軍沮授是他族叔的事情在整個南北軍中都不是秘密,他自詡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皇帝不說什麼,他也不會把這事放在心上。何況沮雋從來就不是那種憂讒畏譏的人,只是此時聽魏桀不懷好意的暗示,似乎是要把北軍不得出戰的緣故怪罪到他頭上?

    “我自無愧國家,何故時時辱我!”他霍然站起,手不由得摸上了劍柄,似乎隨時能拔出劍來為自己正名至於是怎麼給自己正名,已經有無數先輩的前例在了。

    王斌急忙伸手攔住,急道:“休得意氣用事!”

    旁邊的高順趁其不備,立即上前奪下了沮雋的劍。

    “都是北軍袍澤,哪有鬩牆內鬥的道理?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王斌怒其不爭的看著魏桀,皺眉說道:“魏齊卿,你也算是北軍的老人了,怎麼還不知輕重?”

    魏桀臉色一紅,作為大儒劉寬的弟子,在很多年前他就是三輔名士,曾在蓋勳手下的虎牙營中任職都尉,後來輾轉入北軍,可謂是資歷深厚。當初王允在時,為了抵禦王允在北軍安插的校尉王頎,他與王斌兩人合作也還算是相得益彰,但在王頎被罷免之後,他就開始在北軍中倚老賣老,憑仗著資歷與名望,有時就連王斌也要敬他三分。

    此時好不容易被王斌抓到一個錯處來敲打他,魏桀只知理虧,若是再鬧下去,沮雋怕就要以死明志了,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好事。於是他態度誠懇的向沮雋低頭認錯,好說歹說,才算是讓沮雋暫時消了氣。

    北軍六個校尉,其中步兵校尉魏桀與士孫瑞等人親近、屯騎校尉姜宣出身雍涼,雖然與王斌關係不算親近,但好歹也聽奉他北軍中候的命令、而越騎校尉田疇與射聲校尉沮雋也是只聽軍令的、只有中壘校尉高順,長水校尉張猛才真正算是王斌的親信。

    雖然目前就魏桀是北軍中唯一的刺頭,而且也會在諸事上服從自己的命令,可王斌知道除了高順與張猛以外,這些人之所以順服自己,都不過是順服於自己手上由皇帝給予的權力,彼此之間並沒有一個真正能讓所有人服氣的領袖人物若是此時張遼還沒有調走的話,勉強能算一個。

    每當想起自己萬一離職,繼任的無論是誰,倘若既沒有他這樣的聲望、又沒有皇帝的傾力支持,恐怕都很難壓服這些目高於頂的將校。

    如今王斌也只能慢慢將北軍的事情託付給高順,希望能借此樹立他的威信。在此之前,光是敲打魏桀怕是還不夠,之後還得再另尋由頭請皇帝將其調離,以免給高順帶來掣肘。

    至於張猛王斌此時才深覺皇甫嵩去年對張猛的評價可謂是切中肯綮,此人性情急躁,只顧一時之利,斷然不會有其父張奐那樣的成就。幸而皇帝也看透了此人的秉性,故而不肯託付大任,只把他當做猛將來用。可惜張猛卻不自知,還以為靠著王斌的關係就能坐上一軍主帥的位置,豈非可笑?

    王斌沉聲說道:“剛才沮子材說得對,你們不要只把眼界放在河東一地,如今上黨、太原皆有戰禍,亟待平定。此等戰功豈是南軍就能獨佔的?我在此給諸位透露一句,待河東戰後,接下來才是真正的大功!那才是我北軍用武揚威之時!”

    “可是入上黨救援張文遠?”張猛聞聲應答道,張遼還在北軍的時候他就經常與其一爭高下,此時若能帶兵去救張遼,張猛心裡最開始由於不能打安邑的哪一點不快也煙消雲散了:“聽說他在壺關防守艱難,我等合該相援,不然讓人突破壺關可就危險了。”

    沮雋此時已坐了下來,剛平復的心境又隨著上黨的戰事而又起了波動,如果袁紹在壺關的話,沮授應該也在那裡吧。若是北軍要去壺關,那自己會不會特意被皇帝留下來呢?

    他閉著嘴不說話,一邊的高順卻是說道:“匈奴進犯太原、西河,情勢同樣危急,而此處不比壺關有天險憑恃。相較來說,太原才應是先救之地。”

    王斌見眾人的心思都被朝廷下一階段將派北軍去太原還是上黨所吸引、將原本的不滿盡皆拋在腦後,心裡微微有些得意,笑著說道:“此事倒還未有定論,總得等南軍先拔安邑再說不遲。”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1:05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材力俠氣

    “不讚醉飽為頑僕,願效崑崙作俠奴。”風箏誤囑鷂

    蓋順與徐榮帶著南軍萬餘人北上安邑,途中以徐晃、趙雲等羽林騎為先鋒,正式打響了平定河東的最後一仗。范先勉強支應大軍迎戰,鏖戰之際,祝奧突然帶自家部曲在叛軍背後倒戈,這一下兵敗如山倒,叛軍好不容易凝聚的士氣一下子土崩瓦解。

    安邑城外,羽林騎策馬馳騁亂軍陣中,射殺斬首無數、虎賁軍步步穩健,手起刀落,殺得叛軍毫無招架之力。

    “撤、撤、撤!”

    范先爆出一聲怒吼,他命身後跟隨的傳令兵揚旗示意,可此時的戰場之上人人自顧不暇,還有誰會在意他的旗號?他顧自掉轉馬頭混入亂軍之中,趁小路往涑水河邊跑去。大勢已去,范先只能將希望寄託在駐紮北邊聞喜縣的張時身上。可惜他卻不知道,張時正被蟄伏許久的聞喜本地豪強毌丘氏帶領部曲圍攻,很快就要兵敗而降了。

    涑水河畔,范先看見茫茫一片的河水、隨風搖動的蘆葦,心裡不禁想到:不若將自己的鎧甲給別人穿上,教他往別處去,追兵見了,定會以為是我。

    於是范先回顧四看,此時在他身邊確實跟著一名義氣為先、悍不畏死的劍客,他也不辭讓,當即穿上范先的甲冑,但范先對腰上掛著的那把玉具劍十分不捨,那可是他的某代祖先蒙受皇帝恩遇,特意賞賜的佩劍。范先視若珍寶,此時猶豫再三,還是選擇自己戴著,何況他也需要拿劍防身。

    那名劍客穿戴好了之後,立即帶著剩餘的士兵往另一處跑去了。

    范先裝作一個普通逃兵的模樣跑到河邊,恰巧見到一艘橫在岸邊的小船,船上有個臉上蓋著斗笠、躺船上曬太陽睡覺的船伕。說來奇怪,離此地不遠正發生一場死傷無數的大戰,這個船伕卻跟個沒事人似得曬著太陽。

    “快起來!送我到對岸去,不然可別怪我劍下無情!”

    那船伕根本沒有睡著,只是在斗笠的遮蓋下,讓范先瞧不見他的神色罷了。此時那船伕兩條手臂交叉枕在腦後,一隻手上拿著劍,他微微抬起下巴,從斗笠下露出半張愜意、輕傲的臉來:“想過河?得有那命才行吶。”

    范先霍然張目,往後跳開一步,饒是如此,他也沒能來得及徹底躲開那船伕倏然拔出的劍光。

    “鐺”

    范先手中那把精緻的玉具劍只是微微顫抖著,而船伕手中的劍卻是多了一個缺口,他抬手打量了一下劍身,輕聲嘆道:“到底是御賜之物啊,你拿天子御賜給范氏的玉具劍,舉兵造天子的反,不覺得愧於先人麼?”

    “祝公道,你休要擋我的路!”范先破口罵道:“國有奸臣屢出亂政、矇蔽幼主,我這是清君側!不像你與祝奧,最是性情奸猾反覆的小人之輩!”

    祝公道聽了眉頭微皺,無奈的搖了搖頭。

    “我說什麼來著?家名這個東西就像是炮烙,除非你連皮帶肉的給割了,否則印在身上是無論如何都洗不去的。”李義提著劍從一邊的蘆葦叢中緩緩走出,站在范先一側,三人成對峙之勢。

    “你還活著?”范先沒想到李義會出現在這裡,驚訝後又是恍然:“好啊,原來祝奧這廝打一開始就有異心了。”

    “不是人人都像你這般看不清大勢所在。”李義冷冷的看了范先一眼,突然好似想起了什麼,問道:“你府中的郭昱何在?”

    “她?死了。”范先表情殘忍的說道:“想知道如何死的麼?”

    “不想。”祝公道打斷了這段話,對范先說道:“范君的劍術不錯,今日可有幸一試高下?”

    “是你想殺我,還是祝奧想殺我?”范先忽然輕蔑的笑說道。

    祝公道眉頭皺的更深了:“這都一樣。”

    “這不一樣。”

    說完范先便沉下了臉,就在李義以為對方準備放狠話的時候,范先突然向前一沖,二話不說便往祝公道揮劍而去!

    祝公道這回沒有在當日范氏塢堡中一樣留手,他左腳微抬,穩穩一個弓步踏出,劍身向右一擺,輕輕巧巧的便挑開范先鋒利無比的劍刃。緊接著,趁范先劍刃向一旁震開,胸口大開,祝公道想也不想,手中長劍徑直對準范先胸膛刺去。

    范先無可閃躲,憑著衝勁一下生受了這一劍,劍身噗的一聲貫穿而過。范先像是渾身力氣被抽乾了似得,手中的玉具劍再也拿不住,噹啷一聲跌在地上。

    沒想到他這一生被門下劍客誇讚無數的劍術,在真正的劍客面前,也不過是一招。

    范先慘然笑了,他看著祝公道,像是死到臨頭還看見極為可笑的事情了一樣:“你是祝公道?”

    祝公道表情肅然,握著劍柄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不、你不是祝公道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祝公道”

    祝公道狠狠把劍一轉,傷口擰動帶來的劇痛讓范先立時說不上話來,隨即祝公道抽出劍來,一腳把對方踢翻在地。

    范先仰面倒在地上死了,死的時候臉上猶自帶著最後的那絲慘笑,像是在諷刺。

    “他的首級我要拿走。”祝公道沉著臉站在原地說道。

    李義知道對方要把這首級交給誰,只是他不好再說,以免到對方:“我知道,這是約定。”

    這既是他與祝公道的約定,以報答祝公道的救命之恩又是祝公道與祝奧的約定,以回報祝奧對其做的一起。

    祝公道不說話了,只默默的砍下范先的頭,當他看見范先凝滯的笑容時,手中的動作仍有些微顫。待他慢慢做完這一切,擦拭完劍身上的血跡後,將其插回劍鞘後,李義又問道:“接下來你準備去哪?”

    “到處走走吧,河東我不想待了。可能會去一趟關東,幽燕多悲歌慷慨的俠士,我想去那裡看看。”說完,祝公道便提起裹好首級的布包,準備離去。

    在和煦的陽光下,祝公道一身簡練的船伕打扮使他看上去是那麼的精神抖擻,他頭戴斗笠,右肩背著長劍,左手提著布包,像是剛剛打漁歸來,又像是打點完行裝準備離去的遊俠。

    “誒。”李義忽然在他背後喚道。

    祝公道轉過側臉看向他。

    “你不穿寬袖大袍還挺好看的。”

    祝公道沒說什麼,他這回是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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