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666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4:11
第十四章 勉為厭難

    “奎蹄曲隈,乳間股腳,自以為安室利處。”莊子徐無鬼

    公孫瓚一開始佔據著些微優勢,但聽聞後方有難,自己眼見難以攻下鄴城的情況下。憑恃著武勇與手下步騎的精銳,在一陣衝殺過後終於帶著兩萬多人殺出重圍,麴義兵少,又因為士眾疲憊,所以也不敢離營追擊,眼睜睜的放著公孫瓚離去。

    崔巨業一身是血的走了過來,把手上提著的首級往麴義腳邊一丟,那顆頭骨碌碌的滾到麴義的腳邊停下,面孔朝上,正好是公孫瓚部將文則的首級。

    麴義低頭略看了一眼,像是踢球似得將其踢到一邊,若無其事的說道:“嗯,崔將軍這下不用觀星都能與袁公共飲食了。”

    四周忽然傳來一陣譏笑,崔巨業善於觀星,袁紹經常以此問他天象等事,有時起興,還會拉他同吃同喝,待遇超然,甚至在最後把他安插在了軍中帶兵。冀州軍中尤其是麴義的部下都很瞧不起崔巨業,何況當初界橋之戰麴義擊敗公孫瓚主力之後,袁紹便以為公孫瓚即將敗亡,便臨陣換將,使崔巨業接替了麴義去圍攻公孫瓚。

    結果崔巨業帶數萬大軍都未能攻下故安,反而糧盡南歸的時候被公孫瓚率部隊追上,在巨馬水大敗,戰死七千人。

    這被崔巨業視為最大的恥辱,很長時間在軍中都抬不起頭來,袁紹這次既是為了暗中防範麴義、又是為了再給崔巨業一次機會,特意讓他參與了這次牽制公孫瓚的戰鬥,幸而他這次沒有失誤,甚至還斬下了敵軍一員將校的頭。他將首級丟到麴義跟前就是為了表現自己的能力,本以為這就能讓自己揚眉吐氣了,沒想到麴義渾不在意似得,還刻意取笑他。

    崔巨業臉色漲紅,好半天才說道:“笑什麼笑!此時不整頓軍旅,還在等什麼!”

    這些人裡面大都是麴義親手帶出來的私兵,根本就不怕崔巨業這個外將,仍舊在哪裡低聲譏笑著。

    在城中留守的袁譚與高覽這時也走了過來,看到這副場面,都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麴義微眯著眼,手輕輕一擺,像是關上了閘門,四周的笑聲這才消失不見:“都聽見了?”麴義往四處張望著,視線所到之處,所有人都肅穆著神情,低頭不語:“全軍休整兩天,確保公孫瓚的確是往幽州而去,然後再拔營。這時候派人去南邊的東郡傳訊,請臧使君收拾部眾準備nn,我與他兩路並進,只要收復了渤海、平原,公孫瓚的手就再也伸不進青州。”

    袁譚有些不悅,他代袁紹執掌大纛,按理說他才是這支部隊的主將,可麴義卻絲毫沒有將他放在眼裡。他有意發作,卻礙於麴義當下的威勢,一時奈何不得。

    畢竟麴義是當前冀州軍中首屈一指的大將,當初曾是冀州牧韓馥麾下,因不滿韓馥太過軟弱而叛亂,最後與袁紹結盟,既為袁紹奪得冀州,又為袁紹在冀州紮穩腳跟,重挫公孫瓚。在冀州軍中戰功赫赫,性格蠻橫專斷,有時就連袁紹都指揮不得。

    故而袁譚與崔巨業等人心裡再是憤恨,也只好強行忍著,留待以後。

    公孫瓚一路快馬加鞭,奔襲返程,準備走河間大路回易縣,路上卻為關靖及時勸阻:“袁紹若真的進攻易縣,難道不擔心我等會從後殺到?這其中必然是圍魏救趙,恐怕袁紹趁虛進攻易縣是假,誘我等回軍,在路上伏擊是真。此行切不可走正路,不妨走渤海繞行北上。”

    “若是非你所想,袁紹當真圍擊易縣又如何?”公孫瓚問道。

    “易縣經營多年,堪比廣宗,又有王門等將鎮守,短短數日,絕難失守。”關靖篤定的說道:“若是袁紹當真圍城而擊,我軍大可與王門內外合擊!”

    “好!”公孫瓚此時也沒有旁的辦法,立即採納了關靖的意見,繞道從渤海郡北上渡過易水,順利抵達易縣。袁紹的確聽從了沮授的建議,並在他的安排下在河間北上易縣的要道上佈下伏兵。此時聽聞公孫瓚繞道,失望之下,只得悻悻然的收兵鄚縣,與公孫瓚南北對峙,正式卡死了公孫瓚再度南下的道路。

    “幽州亦不乏能人,公孫瓚在危急之時還能明智果決,選擇繞路北歸,這也是我等不曾預料到的事情,怪不得沮君。”看著沮授略帶歉意的神色,袁紹好言寬慰道:“沮君不要在憂心於此了,下去收束部眾,我等過一會就班師回去。鄚縣就交給張儁乂,他正好就是河間鄚縣人,熟悉地理人情,由他守著是再好不過了。”

    “謹諾。”沮授這才躬身施了一禮,緩緩告退。

    袁紹看著沮授離去的背影,驀然將視線放在了一旁坐著的田豐身上,臉上似笑非笑。田豐頭腦清醒,反應過來後,也立時找了個藉口,告辭離去。

    “誒”房間裡就只剩下袁紹一個人,他輕輕的嘆了口氣,低頭感慨著說道:“都是聰明人啊。”

    不為人注意的角落陰影處,有個乾瘦的人突然冒了出來,對袁紹執禮甚恭:“明公。”

    “陳君,你觀我今日情勢如何?”袁紹問道。

    此人又瘦又高,坐在席上就像是折起的竿子,他名叫陳逸,是孝靈皇帝時的太傅陳蕃之子,也是袁紹的汝南老鄉。陳蕃當年與大將軍竇武共同謀劃誅殺宦官,後來事敗被殺,陳逸也因此受到株連。幸而陳蕃的一個友人將陳逸藏匿於冀州甘陵,方才使其倖免於難,直到後來黃巾蛾賊n,孝靈皇帝為了團聚士人,不得不解禁黨錮,陳逸也因此蒙獲官職。

    只是陳逸的父親為了漢室鞠躬盡瘁,最後卻被朝廷害死,這讓他一直就對寵信宦官的孝靈皇帝心存怨恨。故而在中平四年的時候,他與術士襄楷造訪冀州刺史王芬,與一干名士密謀廢帝。

    最後事情洩露,陳逸也與許攸等人逃到袁紹門下避難。若說是對朝廷的忠誠,陳逸經歷了家破人亡之後,那是半點也無,他一直想著的是如何推翻朝廷,至少是不能讓孝靈皇帝的血裔繼續做漢家天子。所以他也一直是袁紹身邊最堅定的支持者,很多連田豐都不可說的事情,袁紹都會與陳逸商量。

    “此次連番大勝,冀州再無近憂,明公也算是可以稍鬆一口氣了。”陳逸答道。

    “全賴將士用命,但他們出死力到底是為了冀州,還是為了我,卻不得而知。”袁紹語氣有些沉重,儘量不去想這些事情,他轉而說道:“陳君,我引你為腹心,眼下有件事,非你替我去做不可。”

    陳逸福至心靈,他雖然才學不及他的父親陳蕃,但論及計謀卻遠勝其父:“可是為了那件事?”

    這件事早在幾年前兩人就為此商議過,並且敲定了許多細節,只是中途經歷了許多波折,時機又尚未成熟,這才一直寢廢擱置。如今見袁紹似乎有意提及,陳逸突然就興奮了起來,他的脊背挺直,像是一棵勁竹。

    “嗯。”袁紹簡短的應道:“此地去博陵不遠,你到那裡之後,將他們請來,記得沿路潛行,不得聲張。”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4:11
第十五章 溫生絕裾

    “觀其所以結物情者,豈徒投醪撫寒,含蓼問疾而已哉?”三國志蜀書裴松之注引

    廣宗之戰雖然不至於讓公孫瓚傷筋動骨,但也標誌著公孫瓚的勢力退出冀州,並在一段時間不能南下。畢竟眼下已是深秋,若是再啟戰釁,難免會鏖戰到酷寒的冬天,到時候兩敗俱傷,是雙方都不樂意見到的。

    袁紹在冀州的一系列勝利鞏固了他自壺關返回、接受朝廷戒書後搖搖欲墜的地位,冀州士人以田氏、沮氏、審氏等豪強為首,紛紛上表朝廷,言張楊殘暴害民,不堪就任。又請念在袁紹守土護民有功,繼續署任冀州牧。袁紹在得知此事後嚴詞拒絕,在從河間返師時得知消息的他,鄴城也不去了,直接帶兵跑去了渤海郡,拿出了董卓曾經給予他的渤海太守印綬,暫時當起了渤海太守。

    這個作態自然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其中最感壓力重大的就是在公孫瓚的幫助下重新上任的青州刺史田楷,他不僅要時刻防備著北海相呂布在東萊的nn,還要準備調兵遣將應付他的死對頭臧洪與袁譚、麴義、高覽等將兵重返平原的戰事,尤其是在袁紹兵臨渤海,他更是對袁紹麾下的兩萬多精兵心驚膽顫。

    儘管袁紹在渤海主要是為了防止北邊的公孫瓚會南下救援田楷,但田楷面對著呂布、臧洪、麴義等人已經是左支右絀,他不是什麼軍謀大才,不然也不會一直被人欺負到現在,所幸他還有一個昔日的下屬可以依靠。

    豫州,小沛城外。

    “聽聞沛相袁公準備歸隱南下,想必玄德公很快就要接替此位了。”說話的是一名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眉宇間有著燕趙男兒特有的英氣。

    在他身旁並轡而行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嘴唇寬厚,上下皆蓄有鬍鬚,兩隻耳朵又大又招風,身材屬中等,手臂卻格外之長。這正是齊國相劉備,數月之前陶謙因曹嵩一事而陷於苦戰,公孫瓚作為他們這一系的領頭人,不得不指使劉備前去援助。幾番交戰下來,劉備雖未能擊退曹操,但曹操到底是因為糧盡退兵,也算是劉備完成了應盡的任務。

    按理說他這時候也該回青州去了,可由於此時闕宣身死、張闓潛逃,陶謙麾下一時沒有倚靠,只好極力挽留劉備屯駐小沛。不僅撥給了四千丹陽兵以及大批輜重,更是暗示會為他爭取到沛國相、兼某中郎將的位置。

    劉備當時正愁著找不到理由從青州那個各方角逐的凶險泥淖脫身,而且公孫瓚在冀州的戰事無功而返也讓他看清了袁紹與公孫瓚之間的虛實。於是他對陶謙的請求欣然允諾,何況陶謙手下的徐州比幽州富庶百倍,能提供給他的資源也比公孫瓚多得多,這讓劉備更不願再回去遭罪。

    投靠陶謙是劉備的一次政治投機,跟年富力強、羽翼豐滿、勇而無謀的公孫瓚比起來,麾下有精兵富州而無強將能臣、垂垂老矣的陶謙更適合劉備團隊的發展,這是明智的選擇。但聽對方這麼一說,倒顯得劉備有些因利而背義,他臉上掛不住,搖頭說道:“我等南來只是為陶公施以援手,解徐州百姓倒懸之危,竊圖他郡,非我本意,而況袁公清正有名?”

    “曹操業已退兵,此間事了,徐、兗之間短時日內再無大戰,而青州又將再起波折,玄德公與我同是田使君屬下,何不隨我一同回返?”田豫的笑容有些揶揄,再次做出邀請道。

    “曹操是因糧盡退兵,而不是因戰不利,銳氣未挫,安知彼不會再來?而且徐州北有泰山群寇、西有豫州黃巾、南邊的袁術據稱也有謀徐之意,陶公老矣,手下沒有良將,陶公於我恩情深重,我不能不為他操這份心。”劉備不認可這句話,眉宇間縈繞著憂慮:“自然要助他顧慮周全。”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田豫展顏笑道,笑容裡洋溢著自信與欣慰,像是在得意於自己看人的眼光:“青州乃兵危之地,東有呂布,西有臧洪,北有袁紹,田使君麾下萬餘兵馬也難以支絀。玄德公是要成就大事的人,豈能為一個區區青州所牽絆手腳?玄德公安心留在此地,待我助田使君安定青州之後,你我各帶兵馬西進,共逐袁、曹。”

    那不知要多久以後的事了

    劉備心中默默想著,他深知田豫有州郡之才,也是這些年來第一個主動接近他的士人,他身邊就缺這種能為他策劃軍略的謀士,可他在收到田楷求援的信件後卻執意要走,這讓劉備看向田豫的目光更是難以割捨,口中再三勸道:“國讓何不留下助我?我等可共成大事!”

    “田使君與我有親,於情於理我都要過去幫他。”田豫抿著笑,態度堅定的搖了搖頭:“況且徐、豫諸州英才輩出,玄德公又深受陳公、鄭公、孔公等人賞識,公駐沛以來,四處征辟,陳群、劉琰、袁渙等豫州名士皆為掾屬陳登、麋竺等徐州士人無不傾慕。麾下能人無數,豫一介邊鄙之人,去便去矣,何足記掛於心?玄德公不必再言了。”

    “誒、誒!天下賢才,我恨不得都與之結識共事,一同匡扶漢室,豈有嫌多而不嫌少的?”劉備也知道勸不住,只好把手送田豫又行了一段路,直到田豫的身影漸漸在林間小路里消失,他仍意猶未盡的張望著。

    “田國讓去意已決,倘若兄長吩咐,我當為兄長將其捉來。”說話是是個體格魁梧的大漢,面容粗獷,有一把濃密的美髯,他與劉備恩若兄弟,說起話來自是沒有顧忌:“我聽說兗州名士邊讓不服曹操,拒絕征辟,結果被曹操派人殺死,而後兗州群士懾服,不敢稍有背離。田國讓通曉軍略,遠勝陳長文等人,就這麼走了,實在可惜。”

    劉備沒有理會關羽話中的寓意,眼神意味深長,慨然嘆道:“去年子龍也就是這麼走的,說到底還是我不能留人啊!”

    他知道田豫是為了援助田楷這個本家故而返回青州,但這只是其中一層原因,另一層原因可能就是田豫堅持為公孫瓚效命,並且在心裡牴觸自己趨利避害、去楷投謙的行跡。這等若是從公孫瓚的麾下轉投陶謙,雖然在當今這個世道,這本是無可指摘的事情,再仁義的人也要懂得如何做才能符合自己的利益、才能讓自己走得更高更遠,但田豫依然會有些不樂意。

    “趙子龍回冀州那是另有要事,這倒尚有可說。田使君不過是他親族,他便能犯險相助,可他走時卻不肯為兄長多設一謀,哪裡有將昔日交情放在眼裡?”關羽最看不得士人自以為神機妙算的模樣,輕慢的說道:“此人看似為了道義,其實並不坦誠,心裡還藏著自己的一套算計。”

    “田君也有他的苦衷。”一旁的張飛開口說話了,他的語調很慢,也是一語中的:“他的宗族都在幽州,即便再是親近兄長,也不會舍家來投。”

    關羽聽明白了張飛的意思,劉備一直依附於強者的羽翼之下,名望、勢力到底是太微弱了,而且連個長久穩定的基業都沒有。即便他志向不凡,格局甚偉,但有幽州牧公孫瓚這個本土的大勢力存在,田豫根本不值得為了劉備捨棄家業,隨他奔走。

    所以只能可惜了

    關羽輕輕摸著腰上掛著的劍柄,雖然他很想為劉備留下田豫,哪怕是強留也好。但他心裡也明白,強留田豫,固然能成全其最敬仰的劉備的心願,卻會違背他心裡的正義,所以他一直很矛盾、糾結於此。

    “來人!”劉備突然抬聲說道。

    關羽摸著劍柄的手與他的心登時一緊,鳳目微張,露出一絲寒光。

    “給我把這片林子砍了!”

    張飛心裡鬆了口氣,不解的問道:“好端端,砍樹做什麼?”

    “因為它攔住了我看田國讓的背影啊!”

    說罷,劉備忍著淚,決然的打馬轉身,揚鞭離去。

    關羽緊握著劍柄的手方才緩緩移開,這時他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手心早就冒出了一層細汗。

    他想起自己在河東殺人之後逃遁幽冀,隨劉備一路走來,經歷了不知多少艱難困苦。關羽仍然記得第一次與劉備上戰場就遭遇了敗績,那時候劉備身邊還跟著一干鄉里豪俠,他說“即便身死沙場,我也希望我的朋友與我不離不棄、並肩作戰”。那時的劉備正如現在這般豪氣果決,也正是那一次讓關羽真正認識到,這個人的身影值得他追隨一生。

    劉備不是捨不得田豫走後會使他少一個軍事上的謀士,他是捨不得在趙子龍之後,身邊又失去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

    “誒!這林子還砍不砍了?”張飛看見關羽也跟著劉備騎馬走了,留在原地大叫道。

    “還砍什麼,回小沛!”遠遠地,關羽的聲音居然有一絲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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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變生不測

    “備豫不虞,為國常道。豈可以水未橫流,便欲自毀堤防。”貞觀政要

    三人帶著部曲回到小沛城外的軍營裡,劉備遙遙的就看見一個年輕文士,身著深衣,儀態雍容的站在營門之前。

    “長文。”劉備眸色一深,隨即換上一副笑顏,哈哈一笑,翻身下馬:“你來也不和我說一聲?”

    他熱情的捉住陳群的手,腳步不停,將他拉入帳中,邊走邊說:“你應我的征辟已是讓我感激不已,用不著真的過來,在郯縣照料陳公,陳公的身子要緊。”

    作為潁川陳氏的子弟,陳群能接受劉備這種人的征辟,並與他產生君臣之義,按平常來說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但陳群之所以同意應徵,主要還是他父親那一輩人的緣故。

    陳群的父親陳紀曾為平原相,在平原的時候就與劉備結識,後來迫於黃巾賊亂、公孫瓚與袁紹爭奪平原等多種原因,故而將平原相的位置讓賢給劉備,自己則避難於徐州陶謙處。在鄭玄與孔融聯袂同行入朝,經過徐州時,曾在徐州見過劉備,劉備的恩師盧植與鄭玄是同門師兄弟,按輩分來講,鄭玄是劉備的師叔。

    孔融敬重鄭玄,又與陳紀、陳群互為契交,而陶謙對鄭玄持師友之禮,連帶著劉備與這些人都沾親帶故。

    一個小小的沛國根本不在劉備的眼裡,他願意留在徐州的真正原因,主要還是因為有如此複雜、如此強大的人脈圈的存在。這個人脈圈讓他得以正式踏入士人階層,鄭玄很是青睞劉備這個晚輩隻身赴援徐州的義舉,並與孔融、陳紀等人將其推上了徐州的政治舞台,並且互相在私下裡達成了一個外人所不知的默契。

    劉備是鄭玄這些人刻意扶植出來以實現自身政治訴求的勢力,今後若是皇帝再興漢室,那麼劉備就會被鄭玄他們拿來與皇帝作利益交換、或者是天下不可避免的繼續往崩壞的方向發展,那劉備也值得讓他們加大投資。而劉備也有意利用他們對自己的扶植,一步一步實現自己的價值,這是互相利用,彼此心照不宣的一件事。

    唯一讓劉備擔心的就是田豫走了,手下這些新徵辟的人在現階段會難以制衡,尾大不掉。

    雖然陳群作為豫州年輕士人的表率,首先應徵為劉備掾屬,但他與劉備只見過幾次面,很多時候都在郯縣照顧老父。這時得見,還有些不適應劉備親密的與他手拉手,他很沉得住氣,從容的說道:“冒昧前來,是我的不對,但上承父命,有件事不得不親口相告。”

    “何事?”劉備把陳群拉到自己的主位上,要他與自己左右並坐。

    陳群受寵若驚,連忙推辭,而劉備卻一直堅持,言辭懇切,陳群也只好從了。

    他坐在劉備身邊,稍微側著身子,有些無奈的笑道:“既是好事,又是壞事。”

    劉備含笑不語,目光炯炯,認真的看著他,陳群甚至能從對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他說道:“朝廷褫奪袁紹冀州牧之位,另命河內張楊為冀州牧的事情,府君想必都知道了吧?”

    何止是這件事,小沛靠近兗州,就連袁紹上個月將公孫瓚逐出冀州,駐兵渤海的事情劉備都知道的不比陶謙他們少。他知道陳群所來必有要事,不由挺了挺背,沉聲問道:“願聞其詳。”

    “張楊本來屯兵朝歌,窺視冀州局勢,但在聽說公孫瓚敗逃之後,再不敢進圖冀州,勒兵返歸。”陳群用手在桌案上指指點點,虛劃出了一副地圖,敘述說道:“就在返師途中,張楊部將眭固叛變,與袁紹派去河內的部將蔣奇、眭元進合兵攻打張楊。”

    “什麼?”劉備向來沉穩,得知此事後雖是依然面不改色,但其實心裡已經生起驚濤駭浪。他沒想到袁紹能在應付強敵公孫瓚的情況下,還能分出餘力來對付張楊,這讓他愈加驚嘆袁紹的實力,但他很快想到一個關鍵:“眭元進?他與眭固是什麼關係?”

    “是本家兄弟。”陳群顯然把事情的原本都打探清楚了:“眭固本是黑山賊,曾與於毒、白繞等人寇略東郡,後為袁紹剿滅。於毒等人身死,眭固率部投降張楊。當時我還好奇,眭固何不徑直投誠袁紹,原來是有這一層關係在裡面。想必黑山賊敗亡那麼快,也是有眭固這些人的功勞,袁紹手下到底不乏能人啊。”

    “那後來呢?張楊如何了?”劉備問道。

    “張楊沒有防備,死於亂軍之中,其部下楊丑帶著殘兵在獲嘉、修武等地打出為張楊復仇的旗號與蔣奇交兵。”陳群淡淡說完,便拿眼注視著劉備。

    劉備乍一開始還覺得莫名其妙,心想袁紹即便教唆起了河內叛亂,那也只是讓他驚嘆一下袁紹的實力而已。畢竟河內離他那麼遠,打的再亂也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陳群何至於這麼鄭重其事的告訴自己?

    “難道?”劉備腦中閃過一絲靈光,好似明白了什麼。

    “河內生亂,正處其南的河南尹豈會無動於衷?”陳群點出了關鍵:“前將軍麾下兩萬人屯駐雒陽,若是動兵北向,那陳留的袁紹部將朱靈勢必會西進河南尹,襲擾前將軍側翼、或是南下潁川。而與之相結的兗州曹操,若是既不願隨朱靈進兵,違逆朝廷又不願在朝廷與袁紹之間為難,該如何處之呢?”

    如果曹操不願意在二者之間摻和,或是還不想那麼快表明立場,就只能從別的找個藉口,以示自己沒工夫摻和河內那場戰事。而坐觀曹操四周,南有袁術設置的豫州刺史孫賁,他一時還犯不著再次與袁術全面作戰東面的青州亂做一團,想必他也不會去攪渾水也就只有徐州,只有這個跟他有殺父之仇、且實力弱小的徐州,於情於理於勢,都是曹操用兵轉移自身視線的不二之選。

    “曹操要再攻徐州?”劉備沉聲說道:“如今小沛雖有萬餘部眾,但既有陶使君撥給的丹陽兵,又有我從青州帶來的舊部,一時混雜,操訓時短,恐難以抵禦曹操。”

    陳群笑了笑,凝聲道:“府君莫急,如今已至深秋,北方各州無不是剛經戰事,部眾疲憊,糧草不濟,要打,也不過是河內有稍許戰事。但等到明年,必然會因袁紹而有一場大戰,屆時各方雲動我在此要問一句,府君將何去何從?”

    劉備雖是奇怪陳群為何突然問這個,但他還是毫不遲疑的說道:“吾乃漢室宗親,替國家牧守一方,倘若朝廷有詔,備必當盡臣子責!”

    “善!府君不愧為朝廷忠臣。”陳群眸中精光一閃,又很快低下頭去,拱手道:“如蒙府君不棄,群願為府君往兗州走一遭。”

    “去兗州?”劉備不解。

    “曹操糧草不濟,並非是真的想要動兵。”陳群淡淡說道:“東平相荀文若與我相善,可以代為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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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京室為墟

    “乃遊覽郊墟,憑弔園宅,侈都會之壯麗,寫人物之殷阜。”甌北詩話

    河南尹,雒陽。

    潁川郡掾吏劉翊站在城門前,看著當年閭閻撲地、氣象萬千的雒陽城如今已是殘破不堪,城外甚少有成片開墾的農田,曾經的良田如今已被野生的叢林佔據。而洛陽城裡也大都是殘垣斷壁,雖然早在去年的這個時候朱儁與新任河南尹便入駐雒陽,重新將其修繕,但仍有許多民居的破磚爛瓦未有及時清理,隨隨便便的散落在地上。

    雒陽令杜襲默默的走在劉翊的身邊,有些不自在的笑道:“我剛來的時候,雒陽城比現在還要看不入眼,那可真叫荒城一座。現在可好了,前將軍、河南尹都在雒陽駐守,各地百姓、流民也都漸次返鄉,若不是眼下當務是篤行農事,不得大興土木,我還真想召集勞役將雒陽裡裡外外都收拾一通呢,如今這樣子,稍作門面就好了。”

    兩人下馬走過南宮故址,斑駁的宮牆,長街上頭臨空的半條復道,還有一道緊閉的、嶄新的司馬門。這一切都是那麼平靜,就像是老人經受了一輩子的風風雨雨,如今帶著傷痕與疲憊,安靜的坐在巷子口假寐。

    看到這裡,劉翊那悲天憫人的性格讓他忍不住眼角泛起淚來。

    “國家有明詔,不得重修雒陽宮室。”杜襲不知是見慣了雒陽衰敗的場面、還是見慣了每一位來雒陽的官員在見到雒陽時痛哭流涕的樣子,表情平淡的介紹道:“但門戶洞開,裡頭的廢墟讓行人一覽無餘,到底有失體面而且裡面或許也有些珍遺被埋於瓦礫之下,為免盜賊流民亂入,所以特意讓人把宮門宮牆都給重修、填補了。”

    劉翊偷偷揩了淚,對杜襲揖道:“有杜君在,雒陽不難恢復當年盛況。”

    杜襲是潁川定陵人,李傕等人帶兵肆虐潁川時,他與同郡的趙儼、繁欽逃往荊州避亂,後來得知朝廷安定,太僕趙岐出關宣慰。故而約好一同返還,準備入朝自薦門庭,結果他被朱儁看中,直接給表奏為雒陽令,當時皇帝已有吏治科的想法,但見雒陽確實急需一個得力的能人理事,於是便破例授任了,只是將雒陽令的品秩由原來的千石降為四百石,仍稱令。

    如今快一年過去了,趙儼等人還在吏治科預備將要開始的九月策試,而杜襲卻已經成為治民理事的朝廷幹員了。

    沒有入吏治科白白蹉跎一年時光,在仕途上走在了趙儼等人的前面,這是杜襲一直竊喜的地方。

    “子相謬讚了。”杜襲謙虛的說道:“我只盼著天下太平了以後,大駕返京,國家見到雒陽安靜無事,我便心滿意足了。”

    劉翊,字子相,是潁川潁陰人,與杜襲是同郡老鄉。劉翊家世豪貴,而且為人慷慨好義,常開私庫以救助百姓。杜襲與趙儼等人當初很受劉翊的接濟,此次作為潁川郡守徐璆的信使前來雒陽,身為雒陽令的杜襲得知後親自出城接待。

    “對了。”杜襲好似想起了什麼,輕聲問道:“聽聞徐府君頗為信重於你,年底的時候,想必會派你入長安上計吧?如何,憑你的才幹,借此機會選入吏治科也不是難事。”

    這倒是劉翊沒有想過的事,兩人在步行經過宮門之後,立即上馬馳行,他經過一番考慮之後,方才搖頭說道:“不了,我還是捨不得家鄉父老。”

    杜襲默然,當初他與趙儼等人南下避難,曾邀劉翊偕行,當時劉翊也是用這個理由拒絕了他。當時李傕在潁川肆虐,就連荀氏的宗族、莊園都受到了波及,而劉翊卻得以獨完,這不得不說是善有善報。

    人各有志,杜襲也不再提及此事,兩人很快便來到了前將軍朱儁在城中的府邸,這本是原中常侍趙忠的故居,由於佔地寬闊,房屋保存還算完好,故而被朱儁借用。

    才剛下馬,迎面而來的便是跟隨朱儁南征北戰的老部下、河南典農校尉張超,他一見杜襲便擺手說道:“君侯不在這。”

    “又到那人的府宅去了?”杜襲聞言,眉頭一皺,似乎有些不高興。

    “誒。”張超是個忠厚的中年將官,他心裡也實在想不明白脾氣暴烈的朱儁為什麼還會對個聲名不顯的年輕人百依百順。

    “怎麼了?”劉翊不明白兩人在說些什麼。

    杜襲嘆了口氣,說道:“是新徵辟的軍謀掾,性子有些特異,說起來你在潁川應該也聽過他的名字且隨我來,我為你引見。”

    帶著疑惑,幾人很快來到另一處宅邸,這間宅子並不寬敞,像是普普通通的民居,從外面看完全沒有什麼值得留意的地方。劉翊帶著好奇與猜測隨眾人走進去以後,發現裡面比外面還要平平無奇。

    佈局規整的二進院落,幾人才剛被蒼頭帶引著走近主人的書房,便聽見書房裡傳來幾聲吵吵嚷嚷的聲音。

    這聲音深厚有力,甚有威勢,就像是一頭老獅子。

    張超一聽就知道這是朱儁的聲音

    “你這小子,老夫好歹也是你的主官!”

    緊接著便是不緊不慢的輕笑聲:“可在下剛才不是讓明公你悔了兩步麼?”

    “你老夫是說,你與我下棋的時候能不能不要抱著美婢。”朱儁一時語塞。

    “哦”那年輕人彷彿明白了,然後用非常正經的語氣說道:“明公要悔棋任憑隨意,只是請恕我美婢與酒,不得相讓。”

    “你!老夫不是這個意思!”

    “咳咳。”杜襲有些受不了,與同樣尷尬的張超對視一眼,沒說什麼,一起把虛掩的門推開了。

    饒是早有準備,房間裡的景象仍是讓劉翊目瞪口呆。

    房間裡有三個人,一老一少相對而坐,中間是一盤下到一半的棋,老人正哭笑不得的怒指面前俊秀清瘦的年輕人,見到旁人走進,他立時收斂了笑,做出一副嚴肅的模樣。而那年輕人則依然是不羈的笑著,他的懷裡半躺半靠著一個美婢,乳峰在輕薄的衣衫下高高聳起,年輕人的一隻手則正在山峰之間遊走。

    不用說劉翊也知道他們各自的身份,這個老人就是奉詔駐守雒陽的前將軍、領豫州刺史、錢塘侯朱儁。他對面的那個看上去才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劉翊也認識,在潁川士人的圈子裡,這人的名字想不知道都難

    “郭嘉郭奉孝,潁川陽翟人,現為前將軍屬下軍謀掾。”杜襲面無表情的看了那個年輕人一眼,代為介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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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指通豫南

    “意其超逸絕塵,獨立萬物之表。”答黃魯直書

    似乎是由於尷尬、或是剛才與郭嘉吹鬍子瞪眼未來得及收住,朱儁的面堂泛紅,而且顏色比一般人還要深,久久不曾消退。這從後世醫學的角度來說,這種病理性的臉紅一般是高血壓,聯繫朱儁此時的年紀以及他在歷史上的結局,皇帝若是在此,想必很容易就知道朱儁為什麼在歷史上會被氣死了。

    性格剛烈,不願失節是一方面,自己的身體原因則是另一方面。

    朱儁乾咳一聲,擺手招呼道:“都來了?且先入座。”

    說完,他忍不住瞪了郭嘉一眼,郭嘉識趣的一笑,手往美婢背上輕輕一拍,那美婢便自覺的站起來收拾好衣服,低著頭走出去了。

    杜襲、張超等人這才向朱儁行禮,而後依次坐下。

    “在下潁川徐府君屬下掾吏劉翊,奉府君之命,特來拜會君侯。”雖然有剛才那一段小插曲,劉翊心裡對朱儁的尊敬依然不減。

    朱儁對潁川,是有恩情在裡面的。且不論此前黃巾之亂,朱儁率軍在潁川長社擊退蛾賊波才,單就說是今年,朱儁率軍從袁術手中奪回了潁川,使得潁川至此重歸朝廷治下,不再受袁術割剝。朱儁對潁川先後兩次的大恩,是劉翊等一干本地豪強士人所不能忘記的,所以在朱儁以豫州刺史的身份抵達潁川的時候,郡中大小豪強紛紛示好,並應徵幕府。

    郭嘉就是在幾個月前應朱儁征辟的。

    “徐孟玉在潁川還好麼?汝南的孫賁、孫香等人可有什麼動靜?”朱儁伸手將其喚起,沉聲問道。

    潁川太守徐璆曾與朱儁一同在宛城剿除黃巾,後來徐璆遷任汝南太守不久,袁術便指使部將孫香為汝南太守,兵發汝南,徐璆不敵敗走。在朱儁收復潁川、抵達豫州的時候,想起了當年討伐黃巾的往事,不由思念舊人,遂打聽到徐璆的行跡,舉薦他為潁川太守。

    “翊正為此事而來。”劉翊挺起腰背,正要說話,卻被一旁的杜襲打斷

    “君侯。”杜襲環顧眾人,問詢道:“此間既是議論軍政,何不將駱府君喚來?”

    朱儁想了想,這才反應過來:“合該如此。”

    說罷,他便吩咐張超遣人去尋河南尹駱業,復又對劉翊說道:“在駱君來之前,我們可別這麼幹坐著,你說你的,等駱君來了,在複述一遍就是了。”

    杜襲似乎覺得有些不妥,但也知道朱儁辦事就是這個風格,駱業為人還算是好相處,所以他也沒想那麼多。

    郭嘉皺了皺眉,有些閒不住,徑直抓了把棋子在手上,低著頭一顆顆的數著。

    “謹諾!”劉翊適才被打斷了話,此時好不容易才再次整理好了措辭,緩緩說道:“據探報得知,盤桓在汝南郡的汝陽、上蔡等地黃巾蛾賊,近來似乎有聚兵的意圖。彼等蛾賊渠帥何儀、劉辟、黃邵等人,眾各數萬,不可小覷。府君擔心蛾賊有北犯潁川之心,特來派我傳訊,並請君侯早做決斷。”

    “壞事都趕到一起去了啊。”朱儁淡淡說道,抬眉看向沉默不言的郭嘉,說道:“當初在潁川的時候就該把這些逆賊殺絕,留到今天卻成了一個禍害。眼下河內有亂、潁川不安,陳留的朱靈也不是個謹守本分的人,我軍三面迎敵,若要各個擊破,總得有個先後緩急才是。”

    “孰先孰後,君侯心裡難道還沒有個定數?”郭嘉笑了,他的聲音清潤溫和,卻帶著一絲明顯的嘲弄。

    朱儁豎起眉頭,有些不滿的說道:“郭奉孝,說正事!”

    “好好,談正事。”郭嘉極為隨意的將手中的棋子讓棋盤裡一撒,瞬間打亂了弈者好不容易鋪墊的局勢,待做完這一切,原本散漫輕傲的他立時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得,眼神鋒利:“袁術當初在豫州的時候,汝、潁之間的黃巾就與其交往緊密,如今袁術遠遁淮南,更是要依仗他們與孫香、孫賁等人鎮守豫州。二者連結聲氣,此次劉辟、何儀等人在汝、潁交界聚兵妄動,背後未嘗沒有袁術的授意。”

    “但殺二袁兒,則天下自服矣。”朱儁冷哼一聲,說道:“董仲穎這話倒是說對了,當初天使宣慰關東,袁術還知道屈身奉好,袁紹卻敢膽大妄為,如今關東一片亂象,都是這一對袁氏兄弟惹出來的。他們心裡頭就沒有裝著朝廷,更沒有裝著陛下!”

    “如今河內兵變,汝南有事。”杜襲有了一個不好的聯想,憂心忡忡的說道:“這也太巧了,像是早有預告一樣。”

    “河內是雒陽的屏障、潁川是雒陽的門戶,都不能落入外人之手,若是河南有什麼差池,老夫又如何對得起國家大恩?”朱儁擺了擺手,他的臉色沉了下來,目光森冷,這回他可不是剛才為了嚇唬郭嘉而故意作色,而是真的發怒了:“老夫不管互為仇敵的這兩個兄弟是如何重歸於好,也不管他們之間是否有什麼謀算。只要敢忤逆叛亂,我就要他們汝南袁氏瞧瞧老夫的厲害!”

    “此時無論如何,都要詳表呈上,好讓朝廷有所預備。”郭嘉沒有理會朱儁的怒火,這幾個月的相處下來,他深知這個老將的脾性吃軟不吃硬,越是發怒就越不能勸。於是他徑直問向劉翊,道:“孫香、孫賁二人可有異動?”

    劉翊不懂軍事,本以為盡到了傳遞軍情的義務就可以在一旁裝木頭柱了,卻沒想到郭嘉會向他發問,他楞了一下,說道:“未曾聽聞,不過,據稱袁術在揚州四處動兵,攻打九江、廬江等郡,此時理應固守郡縣才是。”

    孫香與孫賁分別是袁術留置的汝南太守、豫州刺史,他們也都是孫堅的親族,負責接替孫堅留下的職位、為袁術鎮守豫州。

    郭嘉勾起嘴角,輕蔑的笑道:“袁術好逞能而無能,親賢又妒賢,現今孫氏為其把握豫州,而揚州諸郡一時難下,袁術心裡恐怕已經著急了。”

    果然,朱儁見郭嘉沒搭理他,很快就自己消了怒意,而且也為郭嘉的觀點吸引住了:“這是如何一說?”

    “袁術圖謀潁川,何不派孫香、孫賁領兵,反倒要暗使黃巾蛾賊作掩耳盜鈴之舉?”郭嘉無不篤定的說道:“要麼是廬江等地久攻不下,亟待孫賁南下相援要麼就是袁術不肯將此任託付給孫氏,以免孫氏獨大難制。”

    “也有可能是故意試探,不肯直接與朝廷交惡?”朱儁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袁公路不是這樣的人。”郭嘉很有把握的說道,他根本沒見過袁術,但他卻好似在對方身邊待了一輩子一樣:“他不像袁本初,袁紹做什麼都要先想著顏面、聲名,而袁術則不然,他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顏面、聲名,這些在他兄長看來視若珍寶的東西,在他眼裡不值一文。我料定他這次使黃巾北上,一者是趁河內有亂,我軍不得不救之際,進圖潁川二者是想藉機調走孫香,削弱孫氏。”

    “如此一來,事便易耳。”郭嘉身子前傾,注視朱儁:“蔣奇用兵謹慎,不愛奇兵巧計,說不好聽些就是為人迂直。何況彼等手下才三千人,算上眭固的部眾也不過五千。明公大可親自帶兵一萬,走孟津北渡河內,楊丑早已心慕將軍威名,起先是念在張楊有功於朝廷,故而沒打算動手。沒料到讓袁紹搶了先,不然河內尚猶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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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制勝之策

    “昔稱汝潁多奇士,故非謬也。”舊唐書卷十七

    郭嘉輕描淡寫的說著,語氣隨便的就像是在談論棋盤上下一子該怎麼走似得,而且全然不顧旁人在場。張超與杜襲等人在一旁聽得驚訝萬分,面面相覷,聽對方這話,原來楊丑早就在暗中投靠朝廷了。若這次不是袁紹安插在張楊身邊的眭固發起兵變,那麼下一次,等到張楊可能對朝廷產生威脅的時候,發動兵變的就會是楊丑。

    總之無論如何,張楊的結局都會是被屬下殺死,做主公做到眾叛親離,實在是令人唏噓。

    “河內是當前首要用兵之地,哪怕潁川將起兵事,也要暫時擱置。”朱儁不再拿河內與潁川二者孰先孰後的問題繼續考校郭嘉,自行說了起來:“只是我帶兵去河內,汝南黃巾又該如何退之?”

    “徐府君當初討伐過黃巾,也算是知兵之人。君侯大可點選兩千精兵,與劉子相共赴潁川,曉諭各家豪強,聚集部曲郡兵之後,可得兵馬數千,足以禦敵。”郭嘉自信的說道:“至於退敵之策倒也簡單,不僅能剿除黃巾殘黨,更能為君侯拿下汝南全郡。”

    “哦?”朱儁饒有興致的問道:“黃巾擁眾數萬,猖蹶作逆,但憑數千之兵,何以破敵?”

    郭嘉伸出右手,左手手指在掌心輕輕點著,說道:“黃巾蛾賊最喜裹挾老弱,一旅之中,老弱便佔多半,這數萬人看似多,實則青壯甚少,此其一也。蛾賊青壯之中,足堪精銳者,甲冑刀劍具備者則更少,即便有袁術暗中支持,可他連自家部將都不甚信,又如何會放心黃巾?為了便於箝制,必不會提供太多軍械,此其二也。”

    杜襲在一旁看著郭嘉自信不疑的神色,渾身散發著每個人在自己極為熟悉、擅長的領域都會有這種將一切把握在手中的魅力。不由得點了點頭,眼角餘光無意間瞥見劉翊,二人默契的對視一眼,心裡同樣都是想著:郭嘉有如此謀略帷幄之才,即便是不拘細行,又何足怪哉?也難怪脾性暴烈的朱儁會在郭嘉這個年輕人面前放下姿態了。

    “此外,君侯可莫只知汝南有寇賊,而不知汝南亦有義士。”郭嘉說完,右手輕握,將左手的手指我在掌心,臉上似笑非笑。

    “喔、喔。”朱儁邊點頭邊應聲,捏著鬍鬚說道:“老夫記起來了,幾個月前我軍至潁川的時候,汝南郡有兩個叫李通、陳恭的遊俠,手下聚集了數千部眾,算是頗有軍勢,曾派人向我投書,想率眾歸附於我。可後來據說是陳恭被他的妻弟陳合所殺,自相混亂,所以這事情也就耽擱了。”

    他目光炯炯的盯著郭嘉,如何不知這個清瘦的年輕人心裡打什麼主意:“那李通一介遊俠,能在寇賊當道的汝南聚集部眾,安靜一方,很有幾分手段,其為人也算明白時務、忠心朝廷。這時候憑他的能耐,因陳恭而起的叛亂想必也平定了吧?奉孝你是想讓李通在黃巾進犯潁川的時候,從背後襲擾?”

    “不僅是他。”郭嘉在潁川潛居經年,對豫州地方上的知名人物都瞭如指掌:“何儀、劉辟等蛾賊聚眾西平、召陵一帶,而李通聚眾朗陵,正好在其西南方。若是僅由李通一軍,即便能擊潰蛾賊,也難克竟全功,若有一軍能從蛾賊東北處進兵襲擾,與李通並進,那麼就能趁此一舉弭平汝南黃巾、斷袁術一臂。汝南黃巾一滅,孫香、孫賁又被袁術南調,屆時汝南皆將為君侯所有。”

    “不是為我所有,是重歸朝廷治下。”朱儁表情嚴肅的糾正道。

    “謹諾。”郭嘉眼中閃過一道異樣的神采,認真的瞧了朱儁一眼,這目光稍縱即逝,所刻意保持的斂容屏氣的正經模樣也隨之消逝不見。很快,他又變成了那個嬉嬉笑笑的郭嘉:“在下的意思是,汝南本屬豫州,君侯乃豫州刺史,其重歸君侯治下,也不算錯。”

    “嗯”朱儁的表情這才放鬆了些,他雖然自問無愧於朝廷,但作為領兵在外、鎮守一方的重臣,這些容易犯忌諱的話還是少一些為好。不僅自己要謹言慎行,身邊人也要如此,郭奉孝雖然不拘俗禮,但也該知道說話的分寸。

    杜襲將兩人的神情都默默記在心裡,不動聲色的接口問道:“敢問除朗陵李通以外,汝南還有誰堪稱義士,攜部眾相助?”

    郭嘉望向杜襲,臉上掛著輕佻的笑容,可那目光深處卻是毫無半分笑意,像是看透了杜襲的想法:“與汝南相近的沛國譙縣,不就有個倒拖牛尾,淮、汝、陳、梁間,皆聞而畏憚的豪俠壯士麼?”

    “許褚?”朱儁想起了這個牽扯牛尾,倒拖耕牛行數百步,嚇退上萬汝南葛陂賊的猛士,半是感慨的點了點頭:“此人不比李通,從未對朝廷有過示意,未見得會出手相幫。”

    “天下紛擾,正是英雄奮武之時。放眼中原,唯有君侯背倚朝廷,手握大義,君侯又早有威名在外,各方義士豈有坐守塢壁、不相投效的道理?”郭嘉說道:“只要君侯捨得印綬,遣使攜文書相告,李通、許褚等豪傑必欣然起行。”

    郭嘉分析的很對,朱儁背後站著整個關n廷,他就是皇帝從函谷關伸出來攪動時局的手,雖然只有河南與潁川二郡,但誰也不敢小覷他真正的實力。何況朱儁有大義的名分,投靠他就是投靠朝廷,對李通、許褚這些豪俠來說,若想完成從豪俠到軍功士族的轉變,就沒有比投靠朝廷還更好的出路了。

    “若是彼等來投,與老夫共襄漢室,老夫又何以吝惜區區將、校之職?”朱儁知道自己的優勢,慷然說道。

    “徐府君雖知兵謀,但不善上陣作戰。”張超突然插話道,他身為河南典農校尉,本來還以為這是加官,可熟悉了以後他才發現,朝廷的典農校尉、都尉、司馬等軍職,無不是給那些老將、庸將、傷兵甚至是投誠的盜賊頭目安排的。自己雖是軍官行列,但已經屬於朝廷的二線部隊,正常情況下根本沒有出戰的可能,他一直懊悔非常。此時有了機會,急忙請纓:“君侯若是不嫌,不若由我領兵?”

    “你若是帶兵南下,中牟那邊怎麼辦?”朱儁擔心分兵之後,陳留的朱靈會趁機西進河南。

    杜襲忽然說道:“在下願為效命。”

    “君侯不必過慮,分兵以後,河南還剩千兵馬,算上屯田兵也能補足萬餘之數。”郭嘉眯起眼說道:“君侯曾在中牟經營良久,只要固守城池,不輕易出兵,朱靈再是多謀,也一時難進。”

    杜襲善於調度,郭嘉善於謀略,有他們二人在河南,自己可以放心爭奪河內,想到這裡,朱儁方才點了點頭。

    “子相,待我回府以後寫好征辟李通等人的文書,再與印綬等物一同託付與你,徐孟玉那裡,還勞你代為傳告今天的軍議,潁川也就全靠諸位了。”朱儁對劉翊吩咐道。

    劉翊正欲應下,卻聽門外傳來一個聲音:“什麼全靠諸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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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遺策何算

    “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詩小雅鹿鳴

    眾人一愣,像是剛發現他們都快議論完了,作為本地長官的河南尹駱業這才姍姍來遲。

    駱業長著一副很正派的模樣,無論對上還是待下,都是彬彬有禮的溫和態度。他一進來便向眾人告了罪:“瑣事纏身,故而來得遲了,還望諸君恕過。”

    “不敢,不敢。”對方可是朝廷欽派的河南尹,與九卿一樣都是秩中二千石,權位比同級的郡守還要大,整個河南、豫州地方上也就只有位在公下的前將軍朱儁才能與之相提並論,張超、杜襲等人哪裡敢接受駱業的道歉,皆發婉辭。

    駱業極有風度的一擺寬袖,翩然坐下,對眾人一一頷首,眼神從他們各自的臉上掠了過去,最後看向了朱儁:“在下沒來晚吧?”

    “事情也都議的差不多了。”朱儁坦白道:“子相,把你的來意、還有我等適才商議的結果跟駱府君說一下。”

    “謹諾。”座中便數劉翊這個潁川掾吏的職位最低,自然是由他陳述。

    駱業臉上掛著笑,側耳聽到一半,便抬手止住,道:“這麼說,事情都議完了?不知在下可有什麼能為君侯效勞?”

    河南尹與前將軍從品秩上來說都是一樣,只不過朱儁身上還有豫州刺史的官職、以及錢塘侯的爵位,是故駱業將自己放得很低,在朱儁面前自稱在下。

    平常聽他這麼說倒不覺得,可杜襲此時聽上去,卻覺得有一絲不對勁,總認為駱業臉上溫和的笑容裡還藏著什麼別的情緒。

    “正有一件大任托與府君。”朱儁將制定的戰略大致相告,然後吩咐說道:“大軍一動,一應軍資還得有勞府君居中調度。此外,河南的防務,也就由府君與杜子緒、郭奉孝一同擔待了。”

    “善。”駱業不住地點頭,笑著說道:“有君侯克定四方,實乃朝廷之幸,俟大駕返京,君侯即便入相也不是難事。”

    朱儁哈哈大笑。

    郭嘉不喜歡有外人在自己私人的地方待得太久,適才讓朱儁在此議論已經是給足了他面子了,何況此次也無他事,郭嘉便把棋盤一清,鼓動著朱儁繼續手談,做出一副不留飯待客的姿態。駱業等人見了,也都識趣的告辭離開。

    “奉孝。”朱儁執黑往角落里布下一子,口中說道:“你好像不喜歡駱業這個人。”

    郭嘉這回倒是沒有叫美婢過來躺著,也跟著在棋盤上落了一子,若無其事的說道:“本性如此,我跟誰都合不來。”

    但是,他又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無論喜怒,臉上永遠帶著笑的人,最值得提防。”

    朱儁聽了這話,垂眸不語,手中把玩著棋子,良久才往棋盤上放:“他至少心裡放著朝廷且不提他,你剛才似乎還有話藏著沒說?”

    郭嘉抬頭看了朱儁一眼,好笑的說道:“我都說完了,張超帶兵在潁川禦敵,李通、許褚等人率部從後襲擾,一舉破賊。而後趁勢南下,在袁術做出應對之前,將汝南收入掌中。難道君侯還以為我有隱瞞?這可就是不信我了啊。”

    朱儁搖頭說道:“老夫平生最恨那些人故作姿態、自視清高,其實半點用都沒有。奉孝的脾性甚合我意,雖然才相處不到半年,但老夫早已將你視若故友,豈會不信?”

    “那君侯適才所言,又是何意?”即便是得知朱儁這樣的大人物都將他視若故友,郭嘉依然神色不改。

    朱儁正色說道:“許褚在沛國譙縣,雖然帶兵在路上攔截黃巾退路確實可行,但相比之下,潁川附近其實有更好的選擇。而奉孝先前卻有意避開了,從不提陳國二字。”

    “只要李通、許褚二人之中,有一人願意相助,此戰便能得勝。既如此,又何必考慮陳王?”郭嘉笑著說道,有些不以為然:“我這可是為君侯著想,此戰若是讓陳王攙和進來了,可就不好辦了。”

    “陳國地處陳留、汝南之間,潁川之東,無論發兵何處,都能左右戰局。”朱儁露出一絲憂慮:“陳王頗有武勇,當年黃巾賊亂,陳國有nn數千,遠近皆聞陳nn名,故不敢反叛,陳國由此也是豫州唯一一個沒有被黃巾侵犯的郡國。董卓悖亂朝政,各地州郡牧守起兵討董,陳國也不例外,當時陳王親自率兵屯駐陽夏,觀望天下局勢。”

    “誒。”朱儁當時就在朝中,親眼目睹了四方兵亂,以討董之名,行叛逆之實,就連有實力的藩王都生出野心。如今想起來,朱儁仍是有些無奈:“陳nn武,陳相許玚清正,十數萬百姓欣然歸之老夫如今擔憂的不是陳王會不會出兵,而是陳王若是出兵了,又該如何。奉孝當以此事教我,而不是別過不提。”

    “輔漢大將軍嘿嘿。”郭嘉記起陳王在討董時給自己打出的旗號,不屑的笑了,就從他當初只起兵而不進兵這一番舉動來看,無非是為了虛造聲勢,想引起各路諸侯的注意。若是哪家實力強勁的諸侯看上了他的價值,興許就是第二個更始皇帝,再往前進,沒準還能做光武皇帝。

    只可惜當時聯盟內部矛盾重重,各路人馬心懷鬼胎,勢力強勁的諸如袁紹正忙著圖謀冀州,手上也有劉虞這個更好的人選而袁術早有自立之心,更是不屑於與陳王接觸。由此一來,陳王大造聲勢的起兵很快就虎頭蛇尾、遭受冷落。

    郭嘉回憶原委,回過神來,發現朱儁正目光炯炯的期待著他的答覆,他笑了笑,說道:“陳相許玚是汝南平輿人,是名士許靖的從兄,對汝南地理、人情知之甚深。若是彼有心匡佐陳王,必然會引兵南下,以幫助君侯討伐黃巾為名,爭奪汝南。”

    “是啊,到時候國家降詔下來,我又如何辯解?”這正是朱儁憂心的地方,他最怕的就是和陳王扯上關係,再寬宏大度的帝王都會對此心生猜疑。

    “君侯多慮了。”郭嘉信心滿滿的說道:“陳國豈是只有一個陳相?袁術在豫州時,心慕陳國富饒,對其府庫中的糧草可是惦記已久,故而派遣汝南本宗袁嗣擔任陳相,如今屯駐陳國武平縣。內患未除,陳王豈敢擅動?何況許玚此人,有虛譽而無其實,才不堪任,絕非袁嗣的對手,想要他輔佐陳王開拓施為,左右局勢,談何容易。”

    朱儁這時醒悟道:“我險些忘記這號人!虧我尚且憂心陳國,原來是本不足慮。”

    郭嘉笑眯眯的打量著才下了個開頭的棋盤,棋局上只有寥寥數子,在這個時候,棋子越少,可以做的選擇以及將會產生的變化也就越多,每一步棋子都有無數的可能性。朱儁要走的棋路永遠是那麼一條,郭嘉早早就看透了,所以有時儘管任他悔棋,也改變不了預定的結局而朱儁之所以永遠也贏不了,不是因為郭嘉的棋路高深,是因為郭嘉根本就尚未確定自己的棋路該往何處去。

    作為謀士,他給朱儁提供了無數個選擇,可朱儁偏偏置若罔聞,認準了一條路,這也徒呼奈何。

    朱儁走後,郭嘉獨自站在書房中,手中拿著一份寫在縑帛上的信件,內容是久為逢面的故友之間最尋常不過的問候,無論是措辭、還是落款,都是那麼的賞心悅目,字體流暢見字如晤,郭嘉眼前不由浮現出了那人偉美端莊的儀表。

    “都深陷泥淖了,不想著脫身,竟還想拉他一把?”

    “曹孟德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物啊。”

    空曠的屋子裡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那名美婢正安靜的站立在屋外,似乎與周圍的景色融為了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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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雞鶩爭食

    “方舟而濟於河,有虛船來觸舟,雖有惼心之人不怒。”莊子山木

    出了郭嘉的宅邸後,張超與劉翊二人要去收拾行裝,點齊兵馬,故而先行離去。為了方便辦公,河南尹與雒陽令的官署挨得近,駱業便與杜襲順道同行。

    “聽說子緒在潁川有許多同好,不知如今都在何處?”駱業隨意的發話問道。

    杜襲不敢怠慢,他二人並轡而行,緩緩騎馬走在道上,此時微微側身答道:“有的都去了長安,也有的蒙君侯不棄,征為掾屬。”

    “君侯手下真是人才濟濟啊。”駱業感慨了一句,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像是發自內心的欣慰。

    杜襲心裡越發惴惴,有心寬解幾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駱業遂閉口不言,直到走回自己的衙署之後,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將桌案上堆積的案牘盡數推開,無數簡牘登時噼裡啪啦的散落在地。駱業一臉陰沉的坐了下去,全然沒有適才半點翩然的風度,他咬牙笑道:“老革荒悖,竟敢欺我!”

    他好歹也是中二千石的河南尹,按制他也有奉朝請的特權,屬於外朝官的一員。朱儁也不過是個與他品秩相同的前將軍,最多封了個爵位,憑什麼不把他放在眼裡?

    這次說得好聽要叫自己過去一同商議,可自己才遲來了一會,便等也不等自己,擅作決定。一來了就交代事情,根本不給自己有個提意見的機會,把自己當做是掾屬了麼?張超是老人,劉翊是外人,郭嘉是親信,這些人不好為自己說話倒也罷了,直屬自己的雒陽令杜襲卻為何不發一言?難道他們都是些不通世故的庸人麼?

    駱業是馮翊人,是朝廷欽派到河南的地方長官,本該是與朱儁一軍一政,左右手互相配合。怎料他來到這裡後,隨著許多潁川士人進入朱儁幕府,他與朱儁之間的勢力便此消彼長,不僅民政大權為典農校尉張超擠去一半,就連他自己在河南地方上的話語權也越來越低。

    無論朱儁是有意無意,許多潁川人出身的縣令、邑長都聽從前將軍的調遣,時時向朱儁請命決事,排擠駱業都是既定的事實。駱業早就對朱儁心懷不滿,而朱儁又全不在乎此事,在他看來,自己既是前將軍、領豫州刺史,又有持節的特權,駱業這個地方官在自己之下,聽自己調派是極為正當的事情。

    朱儁只當駱業在鬧無謂的情緒,他認為像是駱業這種既無太多才華,又喜歡裝出一副名士腔調的人不值得他費心思去溝通,更無必要去設法解決二者之間的嫌隙。

    一個怨怒不及,一個無動於衷,導致兩人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加上出了今天這檔子事,駱業深覺要是在這麼下去,自己在河南就更加沒有說話的權力了!何況朱儁勢大,對朝廷來說也不是什麼好事,無論是出於自己的私心,還是出於對朝廷的公心,駱業自覺有必要打壓一下朱儁。

    他想到做到,立即撿起跌落在地的刀筆與尺牘,伏在案上費心刻下了好幾行字,除了開頭與結尾,幾乎每句話都是在說朱儁手握重兵,在河南是如何的隻手遮天、越職攬權、難以約束駱業要借此在皇帝面前劾奏朱儁!

    駱業剛一刻完,正準備檢查有無錯字,一時卻突然想到:自己這麼做,挾私報復的意圖未免也太明顯了,而且朱儁即將出征河內,朝廷未必會為此治朱儁的罪。

    如果這道劾奏沒有起到該有的用處,不僅白費苦心,反而會公開與朱儁決裂。駱業暫時不願承擔這樣的後果,他果斷將這根尺牘給掰折成數截,靜靜沉思了一會,又重新開始寫一封與之前全然不同的奏疏。

    那奏疏的內容甚是有理有據,是言隨著河南流民返鄉,原本荒廢的城墟縣邑也開始恢復生機,朝廷應多派任能吏擔任縣令。在舉薦了幾個與自己相熟的關西士人之後,駱業又從中提到前將軍朱儁在河南等地無論治民治軍,都是功績卓著,皇帝宜下詔封賞才是。

    由於關中與河南之間的驛道尚未完全開通,駱業心情急迫,特意使人從黃河乘船,逆流而上,在極短的時間內呈遞御前。

    “河南尹原有縣邑、戶數幾何?”皇帝拿著駱業的奏疏看了一遍,出聲問道。

    “有京、密、中牟等縣共二十一城,永和五年時,有二十萬千戶,計一百萬人。”司空士孫瑞博聞強記,應答道:“自朝廷西遷,雒陽、河南百姓大半隨駕遷入關中,人民單盡,n四散。如今民戶稍實,雖不及昔年十之二三,但縣邑缺員,也是實情,朝廷宜早派能吏,推行良政。”

    “這麼說,河南尹其下確實是要派人過去了。”皇帝心裡想著,河南尹曾內掌帝都,外統京畿,豪門大族盤踞鄉里,勢力龐大,當年光武皇帝欲度田河南而不可得。如今河南又是董卓之亂,又是經受兵災,其本地早就沒有什麼強勢的士族高門這種情形就跟如今的河東一樣。

    皇帝本來想著將地方改革的試點放在河南尹,因為河南土地平坦,易於大量開墾田地,不像河東只有一個汾河平原,農業的發展潛力有限。而且河南又是曾經的京畿,現在不趁著它一窮二白的時候大操大辦,等以後河南恢復過來了,那就跟現在的京兆尹一樣,再下手可就要考慮很多窒礙了。

    只是河南四周外敵環伺,與關中交通不便,不利於皇帝時時刻刻的插手調整,所以皇帝當時便放棄了河南,選擇了河東。

    不過隨著朱儁收得潁川,眼見又要拿下河內、汝南,河南即將從邊界轉為腹地,皇帝一開始的心思又隨之活絡起來。

    “河南尹及下屬諸縣,舊有員吏九百二十七人,如今制度敗壞,縣邑殘廢,河南尹僅有員吏三百餘人。”司徒馬日磾探得口風,趕緊說道:“去年年底上計,河南尹奏陳,在初平三年七月至十一月間,輾轉返鄉的黎庶以及招徠屯田的流民便近萬戶。今年河南無事,屯田也頗見成效,想必歸來民戶應比去年還多。臣以為,准河南多加吏員,重設縣邑,益於官府組織修復民力。”

    當初商議河南尹的人選時,皇帝直接排除了關東士人這個選項,採取以西制東的策略,是故同意了馬日磾的薦舉。駱業是關西士人在關東的勢力延伸,他的壯大,不僅能跟朱儁手下漸成氣候的潁川士人分庭抗禮,更能助長朝中關西士人的勢力。

    而且馬日磾也理解駱業獨木難支的苦衷以及遲遲無法打開局面的窘迫,有心幫自己人一把。

    皇帝垂下眼瞼,顧左右而言他:“河東郡也是二十城,最盛時有九萬多戶,五十萬人,這麼多年下來,前次又有一番大戰,也不知道還剩多少。河東、河南,兩個司隸之郡皆是如此,再還有一個正處動盪的河內誒,民生多艱!”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4:12
第二十二章 睹冰知寒

    “君子視微知著,見始知終,禍無從起,此思慮之政也。”便宜十六策思慮

    馬日磾一愣,倒是沒想到皇帝會這麼說,反而是士孫瑞很快反應了過來,接口說道:“唯,當是時也,正宜揀選賢能以治事,以德教為本,則吏民可得久安。”

    “話雖是如此,但臣以為,河南凋敝已久,戶口稀少,重設縣邑除了新添官吏以外,並無益處,反而使百姓散佈而居,更不易治。倒不如效仿光武皇帝的舊例,裁併河南各縣,使返歸百姓遷居一地,待人口繁盛,再另行恢復縣邑不遲。”太尉董承持有不同的意見。

    “河南吏員短缺,即便不重設縣邑,至少得多派幹員過去。河南乃中原腹心,越早恢復,也能就近為前將軍支持糧秣。”士孫瑞堅持說道。

    皇帝下意識的看向荀攸,對方正在眾人末尾垂首端坐,像個局外人似得不想說話,只好說道:“這樣吧,現下河南戶口不豐,設置太多縣邑也沒什麼用,但相應的郡丞、曹掾等吏不可或缺,朝廷當從三署郎中策選一批派任。”

    “臣謹諾。”馬日磾伏身謝道,他身為司徒,策試三署郎是他分內之事。

    “朱儁在河南著實勞苦功高,等這回河內平定以後,再一併nn。”皇帝忽然提起駱業奏疏中的另一層內容。

    馬日磾與士孫瑞有些驚異的交換了一下眼神,一齊應了下來。他們二人心裡清楚,駱業在奏疏裡誇讚朱儁根本不是出於真心,反倒是在從旁暗示,讓皇帝對朱儁有所警覺。可皇帝看上去並不吃這一套,也不知道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哪怕朱儁其人再是值得信任,必要的分權與牽制也是該有的吧?

    經過了那麼多事以後,王允自裁,黃琬退隱,就連楊氏也呈現頹勢,放眼朝野內外,就屬司徒馬日磾與司空士孫瑞兩人為首的關西士人如日中天,何況有了大儒鄭玄及其一干門生的到來以後,關西士人聲勢高漲。如今自然要鞏固權位,把關東士人徹底踩在腳下,不使他們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這是從私心來講。

    從公心來說,將河南乃至於豫州的軍政大權全部交到朱儁一個人手上,並不是個明智之舉。人是會變的,誰知道朱儁會不會被權力侵蝕,生出異心?所以站在朝廷的角度,馬日磾等人作為宰相一級的大臣,與駱業保持同樣的看法。

    “陛下。”馬日磾低垂著眉眼,義正言辭的說道:“如今南北軍有三萬千人,平狄將軍馬騰、揚威將軍樊稠與中郎將王方等人手下兵馬也有三萬多人,京畿之地,共有近七萬兵馬。而三輔盜賊弭平,外無兵禍,長安城附近實不需屯駐如此重兵”

    董承忍不住插話道:“司徒,陛下在河東時才下詔增添南北軍兵額,征六郡良家子、三河騎士入軍。如今詔書下傳一個月都沒有,邊郡良家子尚未來京,你這就想著裁撤軍旅了?”

    皇帝面色不改,將駱業的奏疏往案上一丟,語氣有些隨意:“是像太尉所說的這樣麼?”

    “老臣絕無此意。”馬日磾不慌不忙的說道:“臣的意思是,自去年年中到現在,朝廷剿滅關中賊寇、討伐河東白波、今年又再平范先等叛賊,屢次大戰,耗費甚巨,何況又有陛下親政、大婚、歲旦朝賀等大典、以及給內外臣工、各地封國、羌胡使者的賞賜、還有佈施屯田、招募流民等費”

    跟浸淫官場已久的老臣議事永遠是這樣,總是要鋪墊一大段前言才能進入正題,皇帝忍不住打斷他的話:“好了,要言不煩,你想說什麼就說。”

    “府庫空虛,關中凋敝,京畿之地實在難養、也不需養十萬之兵。”馬日磾見皇帝張口欲言,語速立時快了起來:“臣不是要奏請陛下裁兵,而是想著,關中一時既然用不著這麼多兵馬,倒不如分兵出去。譬如這次前將軍征討河內、汝南,顯得有些將兵不足”

    董承這時像是剛反應過來似得,接著說道:“是啊陛下,前將軍在河南不過兩萬兵馬,既要防衛雒陽,又要分兵討伐叛逆,這實在是捉襟而肘見,納履而踵決。倘若從關中派遣兵馬趕赴河南,一來也能緩解關中糧草不足的窘境,二來也能助前將軍一力,替他分擔。”

    話說到這個份上,皇帝如何不知這兩人在唱什麼雙簧?無非就是董承看到河東一戰,南北軍幾乎所有人都深受封賞,而自己的部眾卻只能待在京城養老,故而眼紅,也想將自己的嫡系放出去撈戰績。至於馬日磾,恐怕也是抱有同樣的想法。

    關中凋敝已久,各項利民政策有的才推行不到一年,很難在短時間內恢復。京畿屯駐數萬大軍,確實給朝廷的財政與糧草儲備帶來不小的壓力,董卓當初儲備在郿塢的糧食與財貨,以及朝廷歷年為了防備羌胡而囤積在左馮翊、右扶風的糧草軍械,都隨著這一年來大大小小的仗、朝廷的各種花費而消耗得七七。

    皇帝不是不知道這個問題,本來他就想著等南下益州的時候將樊稠等人帶去,讓他們在攻堅的苦戰中消磨實力,不然全靠南北軍的精銳來攻打崇山峻嶺的益州,打完之後恐怕也會有極大損失。

    打完益州之後,再將各軍進行一次拆分、抽調,或鎮守南中、或調至並州,這樣整個京畿都只剩下南北軍,才算得上高枕無憂。此時聽董承這麼說起來,他雖然覺得將董承的兵馬調去朱儁手下是個好主意畢竟這麼做一來能在朱儁身邊安插勢力,防止做大二來也能削弱董承在京畿的軍事實力,加大對關東的影響力。

    但是恩出於上,在於皇帝想不想給,而不是臣子想不想要。

    再者說,董承與馬日磾默契的合作,雖然可能是出於共同的目標和利益訴求,都想將自己夾帶裡的人外放出去立功,並沒有真正聯手的意思,但這也已經讓皇帝保持足夠的戒心了。

    在沒有把事情弄清楚之前,皇帝不能隨便做決定:“馬上就要秋收了,關中這一年屯田開墾之地何止萬頃?再有河東豪強之家抄沒來的糧草,若無戰事,這些都是夠用的。等到了明年,朝廷另有用兵之處,到那時再做打算也不遲。”

    “臣謹諾。”馬日磾見皇帝沒有把話說死,就知道這件事尚有迴旋的餘地,於是也不急於一時,爽快的應下。

    而董承雖有些不情願,但也明白兵權這個事不能跟皇帝頂缸,所以也訕訕的住了嘴。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4:12
第二十三章 便起告陳

    “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詩豳風鴟號

    皇帝便再也無話,他讓眾人依次退走後,唯獨留下了楊琦。

    殿內一時安靜了下來,楊琦心裡有些忐忑,這並不是因為皇帝突如其來的詔對給他帶來的感受,而是一種按捺已久的期待,像是在黑暗中隱忍多日,飽受非議,終於迎來了第一道曙光。

    這是他楊氏浴火重生的契機。

    “我不在的時候,朝廷有賴楊公與司徒他們費心操持。”皇帝柔和的目光打量著楊琦清癯的樣貌,還有那鬢角叢生的白髮,認真的說道:“蒼老了許多,可見真是有勞了。”

    楊琦心裡不能說是感動,但起碼得做出一副樣子來:“陛下矜遇之厚,古今少比。臣雖不才,亦當勠力奮發,豈敢任意玩忽、有違恩遇?”

    “能說出這番話的,都是臣子而能做到這番話的,才是大臣。”皇帝說道:“這兩天朝廷可有什麼新鮮事?”

    皇帝有平準監作為耳目,即便遠在河東也能對長安朝廷發生的一舉一動都瞭如指掌,他之所以這麼問,主要是想給楊琦一個主動開口的機會。

    “聽說鄭公前幾日微服入太學,想窺見太學景況。”楊琦低聲說著,帶著一絲笑意:“結果被人認出來,引起了一場騷動,太學學子們不去,紛紛跑來見鄭公。鄭公也從窺見太學、變成被人窺見,不得已之下,鄭公在太學講了一個時辰的經義,這才得以脫身離開。”

    “鄭公名聞海內,經學鴻儒,有此聲望也是我預見之中的。”皇帝淡淡的說道,他忽然有些不耐,索性站了起來,幾步走到窗邊,親手把窗子給一把推開,這宣室殿沒種太多樹,就只有三株代表三公的槐樹間隔疏遠的長在庭院裡。他看著槐樹蒼翠的枝葉,心裡無由頭的有些奇怪這明明已經秋天了,葉子怎麼還沒趕緊落下去呢?

    楊琦悄悄起身跟在皇帝身後,他筆直的站立,也跟著將視線越過皇帝的肩膀往外望去,接著說道:“蔡公上疏稱,一人之力,編撰漢記有所不逮,況其年長,精力衰竭、兩眼渾濁,有時候更是難以濟世,所以想請陛下允准鄭公與他一同入天祿閣編撰。”

    “這很好,鄭公與蔡公都是當世巨儒,有他們二人合作編撰,這漢記絕不比太史公書與漢書要差。”皇帝伸手摸著窗沿,說道:“料想馬公當年也是編撰漢記的大儒,若不是他擔著錄尚書事,這回少說也得讓他跟著去。”

    楊琦聽懂了皇帝的意思,他也知道馬日磾不是那麼好動的,所以只把目光轉到士孫瑞的身上:“司空少傳家業,博達無所不通,彼曾為尚書令時,臣還想薦舉他參與編史,怎料驟升三公、錄尚書事,這倒不好上疏開口了。”

    想扳倒士孫瑞?皇帝不禁側目看向楊琦,見對方神色如常,又不禁將頭緩緩轉了回去,重新看著那三株槐樹。

    當初為了順利平定河東叛亂、擊退袁紹,皇帝一直在著手提防著朝廷內部的關東士人以及楊氏。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皇帝寧可藉著華山崩裂一事,罷黜關東士人與楊氏的代言人司空黃琬,也要扶持關西士人的二號人物進入中樞,讓關西士人做大。這個利益交換所帶來的結果就是皇帝出征河東時,能保證後方朝廷政局穩定、同時得到關西士人對他親征、以及嚴懲河東豪強的全力支持。

    如今事隨時遷,在楊氏與黃琬等人的刻意忍讓與低調的襯托下,馬日磾等關西士人在朝中幾乎是一家獨大,皇帝本來就對此心存警惕,何況隨著大儒鄭玄、名士孔融等人的到來,更是助長馬日磾的聲勢。再加上今天董承與馬日磾異口同聲的諫言也給皇帝提了醒,儘管皇帝在心裡不願承認,但他最終還是在楊氏等人的暗示下,將矛頭轉移到馬日磾的身上去了。

    不能再這麼縱容下去了。

    這是皇帝心裡唯一的想法。

    王允以死謝罪、弘農牽涉叛亂的小豪強也都因為荀攸的諫言而被強遷到左馮翊,這些都是楊氏與關西士人因涉嫌與袁紹牽連而該有的處置,也是關東士人自願作出的交換,一個給皇帝、給朝廷的交代。

    上一回合的鬥爭已隨著河東叛亂的結束而結束,如今該得的敲打都有了,也該輪到逐漸膨脹的關西士人了。

    皇帝接著楊琦的話說道:“司空曾與諸公合謀誅董,多有定策,也是元功之一。我記得皇甫公、黃公等人詔拜三公的時候,他們盡皆辭讓給司空,可見其聲望隆重。如今正是國事蜩螗的時候,讓這樣一個人去編史,未免有些大材小用,傳揚出去,旁人豈不是要說朝廷不會用人?”

    “可漢記關乎本朝二百年事務,上至先皇、下至臣子,所經事蹟、朝廷典章,都需一一敲定,以為萬世之規。”楊琦不急不緩的進言道:“光憑蔡公一人之力,恐怕不夠。”

    漢記記載了從光武皇帝至孝靈皇帝之間近兩百多年歷史的官方史書,著作於東觀,故而也稱東觀漢記,與太史公書、漢書並稱三史。它的作者不是一個人,而是前後由班固、伏無忌、崔寔、馬日磾、蔡邕、楊彪、盧植等當時名儒共同編撰。代表著官方意識形態對東漢一朝歷史的態度,對以往帝王將相的蓋棺定論,一個字都馬虎不得。

    可惜後來遭逢董卓作亂,大駕西遷,很多典籍經書都被廢棄散逸,漢記的編撰工作不僅陷入停頓,更是因此而毀壞大半。好在蔡邕重入天祿閣修史之後,憑著往日的記憶開始了慢慢的修復工作。

    皇帝對此事一直都很看重,他希望能通過諸如蔡邕等權威人士的編訂,將漢記的正史地位確定下來,他的主見一直都是:歷代天子不能由任何人污衊誹謗,要在保證天子尊嚴的前提下,論述是非功過。

    這個要求就給了蔡邕很大的編撰難度,尤其是他主要編撰的是孝靈皇帝的本紀,這就更讓他在字句上不斷斟酌,導致進度緩慢。

    “不是說讓鄭公也跟著參與進去了麼?他與盧公是同門,在經學屬文上應有獨到的造詣。”皇帝點頭說道:“光祿勳曾經不是在東觀參與過編撰麼?楊公回中台傳詔,讓光祿勳也參與編史。”

    蔡邕與鄭玄到底與關西人走得近,讓他們主持編史難免會造成一定的偏袒,皇帝為了安楊氏的心,讓楊彪也跟著參與進去。

    “臣謹諾。”楊琦倒也不急,反正他已經與皇帝在對付馬日磾的事情上達成共識,之後就等事情發展就好了。

    “士孫公既為司空、錄尚書事,又是尚書令,職務繁多,難免會有不濟之處。”皇帝叫住了正準備退下的楊琦,吩咐說道:“楊公也一併傳詔,拜尚書僕射楊瓚為尚書令,尚書吳碩遷僕射。”

    楊瓚得遷倒還好說,是皇帝重新扶持楊氏的一個開始,也是向外間釋放的一個信號,表示楊氏在皇帝心中仍舊是不可或缺。至於吳碩,可以說是尚書檯的不倒翁,先是阿諛董卓、後來依附王允、王允倒了以後又趕緊去拜謁馬日磾,等到董承以外戚之尊強勢崛起,他以為董承這個外戚壓倒馬日磾是遲早的事,故而有投靠董承。

    期年之間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尚書郎爬到尚書檯二把手的位置,楊琦心裡雖然有些鄙夷,但也不得不承認此人在鑽營一道上的能耐。

    更讓楊琦多想的是,皇帝這回提拔吳碩,似乎別有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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