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177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2:55
第四章 坐而論道

  “然騷人之辭,怨刺憤懟,雖援及君臣教化,而不能拈洽持論。”————————【樊川文集·序】

  尚書郎傅巽有些緊張的看了看老神在在的鄭玄,又偷偷瞧了眼皇帝,他倒不是認為皇帝會因為這句話而拿鄭玄怎麼樣,他只是在緊張的等待皇帝會如何應對鄭玄的話。

  因為皇帝將要說出的話,很可能會成為朝堂上新颳起的一股風向。

  “孔子曾言:‘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皇帝從一開始就有了奪回意識形態最高解釋權的意圖,所以早在親政的時候就苦心鑽研經書,並且在身邊大儒趙岐、桓典等人的輔導下,對經學大義的見解雖然還欠些火候,但至少也能在與人坐而論道的時候,對一些句子信手拈來。

  這句話既是複述,又是設問。

  作為孔子的後裔,儒經可以說是孔家的家學,議郎孔融對此最為熟稔,乍一聽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就是學以致用。不然一個人即使把詩三百全背下來,真讓他去從政為官,也治理不出好成績來。

  皇帝一直尊崇學以致用的理念,這一點無論是荀攸還是傅巽都是瞭然於心,孔融卻是第一次知道皇帝設立太學五科的背後還有這樣的用意。

  他心裡暗暗驚奇,但並不覺得這就是皇帝開太學五科,擠壓經學正統的理由,於是忍不住插話道:“《詩》可以驗一地風俗之興衰、知施政之得失,譬如言農事富民之道,在於《豳風》;接待諸侯臣工,則在於《大小雅》。臣以為周有《詩經》,今有樂府,其設必是為此。常習誦之,雖不能一定通達政事,但也能熟知治亂。”

  孔子這句話的意思很直白,根本沒有什麼微言大義,孔融這完全是強行解釋,博人眼球,在一定程度上其實已經違背了這句話的原意了。皇帝隨意的瞥了孔融一眼,他知道孔融善於文辭,頗為自負,但他的學識又支撐不起相應的傲氣,想起孔融在歷史上質疑子女對父母的孝道,皇帝心裡暗自搖了搖頭。

  皇帝僅僅只是看了他一眼,並沒有任何表示,這讓準備好一番說辭以表現才華的孔融略微失望,他從北海國來到長安,不僅僅是為了擺脫青州那個險地,更是看在明天子在位,希望能在朝廷裡大展拳腳。現在皇帝看樣子沒有把他當回事,使得向來自傲的孔融在失望之餘,心裡不由起了好勝之心。

  鄭玄抬了下眉,知道皇帝在等他答話,他不急不慢的反問道:“敢問陛下,《詩》從何來?”

  皇帝不假思索的說道:“從民間來。”

  鄭玄點了點頭,那幅作態像是老師很滿意學生的答覆,當然,拋開身份不談,兩人之間的年齡也的確像是師徒之間的問話:“那孔子又是何故,要將其編撰採集?”

  這個問題皇帝明顯就慎重考慮了一下,他到底不能否認《詩》的地位,緩緩答道:“自是為了有利於國。”

  “不學詩,無以言。”鄭玄這才說道:“故常誦習者,必達於政而能言也,只是這個達,是明達事務。而若是要使人通達政務,就得需要時間在任上磨合,譬如適才孔北海所說,《詩》能知施政之得失。牧民之官可以不通《詩》而為官,但為官者必知《詩》之大義。”

  鄭玄這話有些涉及到理論聯繫實際的意思了,皇帝深覺驚異,乾笑著說道:“是這個道理,我一直秉持‘學以致用’,世間窮經皓首者何其多也?然則皆能從政以達嗎?我看不然,治民者當學治民之術,執法者當通曉律令,治書者鑽研典籍,這才是各得其所,若是混為一論,豈非方枘圓鑿?”

  此時正是經學逐漸沒落的時代,再過幾十年,曹丕代漢將給四百年的天人感應學說帶來衝擊,再過百多年,華夏大地將會被外來異族的鐵騎肆虐,到處都是人間地獄。當傳統的儒家經學不能提出有用的濟世方案以解決困境的時候,佛教、道教、玄學由此接連興起,擠壓了儒學的生存空間。

  也正是因為儒家地位的下降,所以隋唐科舉取士時才可以將明經、明律等科並行不悖,而皇帝現在正處於經學衰微,死而不僵的時候,儒學仍佔社會意識形態的主流,還沒有經受歷史上的那幾次衝擊。他現在想搞五科並舉,遇到的阻力可比隋唐的時候要大多了。

  不過,再大的阻力他也要去做,畢竟這是有益於後世上千年的東西。緊接著,皇帝與鄭玄就太學是否開專科教學、且與明經並重的話題展開了爭論,鄭玄博聞強記,不愧是兩漢古今經學的集大成者和‘鄭學’的開創者,每每都能從五經中提出自己的觀點。即便皇帝有著來自後世的深厚閱歷,一時竟也處於下風,苦苦堅守著自己的論點。

  兩人爭論了有半個時辰,不僅是孔融還是傅巽,就連荀攸都是面露驚異,他知道皇帝雖有善辯的名聲,在除開以勢壓人,旁人輕易不敢與之爭論的原因以外,更多也只是有些讓人意想不到的想法和角度,在一開始的時候很容易讓對方措手不及。可若是談的深入一些,涉及到具體引用的論據,則根本不可能是鄭玄這樣的大儒的對手——除非皇帝拋開儒學的桎梏,自己創造一家學說出來。

  情況也確實如荀攸所料,皇帝的觀點雖然精妙,但是缺乏足夠的經學理論作為支撐,被鄭玄辯倒只是時間問題。可是皇帝卻能在鄭玄的面前論道這麼久,這也實在是讓荀攸大為驚訝。

  若今天的事情傳了出去,不知將會引起多大的反響。

  “鄭君的學問高深,實在是讓人佩服。”雖然在石渠閣待了一年,皇帝讀的書到底還是太少了,而且大都是囫圇吞棗,根本沒有達到精通的地步。虧他私下還以為自己光靠這些就能這副這個時代的儒生,沒想到在真正的、敢於在皇帝面前折顏論道的大儒面前,自己何止是嫩……

  皇帝兩手疊起,鄭重的對鄭玄執了一禮。

  鄭玄趕緊回了禮,無不感慨的說道:“再過幾年,陛下可以為人師了。”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皇帝淡淡說道,他剛才通過與鄭玄的論道,明白自己的統治思想不管是外儒內法、還是儒法並重,其根本都應該是儒學,不應該得此棄彼,就如同後世的官員政績再好,也不能脫離‘主義’兩個字:“太學仍以五科並重,但其餘四科要在熟知本科學業之外,至少能通曉一經。如此才契合鄭君適才所言‘牧民之官可不通《詩》而為官,但為官者必知《詩》之大義’。”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2:57
第五章 得行道焉

  “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孟子·公孫丑上】

  皇帝的想法是把由他裁定的經義當做最高意識形態,所有人只要是入學、入仕都要去研習它,類似於後世的馬喆,雖然對專業學問沒什麼用,但卻是繞不開的一個關卡。

  而鄭玄其實也並不是特別牴觸皇帝通過太學五科,對專業官僚人才進行培養,恰恰相反,他對於皇帝所言‘術業有專攻’、‘學以致用’等語很是贊同。之所以與皇帝爭論,僅僅只是反對皇帝將經義丟在一邊,以至於輕經義、重旁科的做法。在他看來,若是選官皆從旁科選舉、或是旁科出來的官員更容易晉陞,那麼長此以往,世上將再也無人主動去研習經義——聖人之學就要斷絕在鄭玄這一代人手裡了。

  在鄭玄這類純儒眼中,這是一件比死還可怕的事。

  所以他必須得爭,他既無爵祿、又無顯赫的家世,爭起這件事來比朝中任何一人都要毫無顧忌。但他也知道說話的分寸,就著剛才的話題與皇帝辯駁了幾句,在互相明白各自的底線之後,兩人終於達成了妥協。

  “陛下欽明文思,欲開一代宏業,老朽得遇治世,莫不幸甚。”鄭玄說道:“陛下設辦五科,是取‘為政得人’之意,但老朽竊以為,得人固然重要,但‘為政以德’也必不可少。人臣有德,才能愛人治人,使先王之道,光大於明時。”

  這其實是將經義與德行素質掛鉤,說到這裡,鄭玄等若是委婉的同意了五科並舉的理念,只是他的立場是,要將經義最基本的道理貫徹到其餘四科中去。他這個想法其實與皇帝不謀而合,皇帝也知道,鄭玄一旦入朝,將會使沉寂已久的朝堂就太學一事引發紛紜。有鄭玄這個巨儒給馬日磾他們當主心骨,皇帝對太學的改制雖說不會倒退,但至少很難進一步發展。

  幸好皇帝提前跟鄭玄打好了交道,也早就為此綢繆了退讓的餘地,此時不緊不慢的說道:

  “太學在設立之初,我便定下章程,每科都有必修、選修、主修和輔修等課。主修與輔修是其所在科的具體書目,必修則是《孝經》、《九章律》,至於選修,則是在《尚書》、《易》等經之中另選一門研習。這四類修習學業,當以必修、主修為重,如此既不耽誤各學所長,也不妨礙精通聖人之道。”

  皇帝這是將後世大學裡的制度搬了過來,在學習專業知識之時,也不能忘記意識形態的灌輸。只是《孝經》雖然包含君臣父子的倫常,但並不能完全解決皇帝的需要,只能湊合著用。所以眼下最要緊的問題就是找一個、或是創立一個符合皇帝這個統治者以及這個時代需要的思想理論。

  “陛下睿鑑。”鄭玄此時只是同皇帝解決了一個最基本的問題,今後太學依然會是五科並舉,但明經將會貫徹到所有科目之中。在這個基礎上,鄭玄準備進一步跟皇帝說些經義分支上的意見,比如將遲遲未有長期、正式加入太學博士行列,也就是官方學術的古文經學。

  怎料鄭玄剛提出一個話頭,一直靜候在帳門邊的小黃門穆順便適時的打斷道:“陛下,典農校尉他們來了。”

  這自是皇帝有意為之,他著即點了點頭,說道:“鄭君先回去暫歇,以後你我論道的時日還長,不必急於這一時。”

  鄭玄無奈,只好與孔融退下了,兩人退出帳外,孔融正巧看見跟在典農校尉吳匡身後的太史慈。趁著皇帝尚未傳喚,孔融悄然拉著太史慈問道:“子義來此多久了?”

  “約有一刻鐘。”太史慈如實說完,不禁問道:“怎麼了?”

  孔融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也不理他,徑直丟下太史慈,邁開幾步,走到鄭玄的身邊,與他並肩而行。

  “陛下言辭犀利,語句老練,每每讓人深思。”鄭玄低眸看著腳下的路,像是自言自語:“就是讀的書太少、太淺,桓公雅與趙台卿雖精於一經,卻不善旁引,一直這麼學下去,陛下的天資豈不就白白浪擲了。”

  孔融接口道:“桓典家傳《歐陽尚書》,歷代授**王、趙岐精於《孟子》,據說其中大義最得陛下推崇。此二者雖與我等道理齟齬,但也不是一時就能駁倒的。至於鄭君,你今日與陛下辯駁有些過激了,這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陛下一時不想與我談兩家經學的優劣,這我知道。”鄭玄此時止步,在他面前是一個人為挖出來的小土坑,他站在坑邊,凝視著被阻絕的道路,心裡一點也不急:“所以我才與陛下談論太學五科的得失優劣,只有這樣,才會為人所重。”

  為‘人’所重,這個人不單單是指同為古文經學的大家馬日磾,更是指奉行今文經學的楊氏等人。

  鄭玄的名望與才識是有目共睹的,作為馬融的學生,他這次帶著大批門生弟子入朝一定會受到司徒馬日磾等人的厚遇,而他與皇帝在太學五科上引發的一次爭執,更會被其他人利用起來當做敲擊太學現行體制、甚至是在朝廷掀起新一輪鬥爭的槍口。

  “這麼做可就要有大朝爭了,鄭君即便能因此借勢發揚古文,但也將成眾矢之的,稍有不慎,恐怕會……”孔融憂心道,他一直都很尊重鄭玄,此時也不免為鄭玄將會陷入政治漩渦而感到擔憂:“這是誰給鄭君出的主意?”

  孔融猜的很對,這的確不是精於儒術、疏於權謀的鄭玄能夠想出來的,但對方沒有直接答他,反而側過身說起了別的:“老夫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一件事。”

  “何事?”孔融一愣。

  “一旦入了朝堂,便由不得自己。”鄭玄的眼中滿是飽經世事的滄桑,像個宦海沉浮已久的老吏,他感慨道:“當初盧子干就是如此,老夫那時還笑話過他,可沒料到現在輪到我不得獨善了……孔君,你也得好自勉之啊。”

  “既然早知會如此,鄭君當日又為何同意隨我入朝?青徐之間雖然喪亂,但江東還算太平,若真是為了避難,大可遠走江淮,何故隨我千里走一遭?”孔融皺眉道,心裡隱然有一絲後悔,若是鄭玄因為兩派政爭而無法保全,那他可就要愧死了。

  “這既是盧子干的遺志,也是老夫生平宏願!古今經學等各家之說,爭執數百年,多少大儒為此皓首竭力,窮其一生也只能拘於一家之言,難尋大道。如今既然天子多智,有意開闢新氣象,聖主難逢、治世難遇……”鄭玄大義凜然的說道,此時他已經跳出了學派之間狹隘的桎梏,邁向了更高一層的境界:“我何不能糅合兩家,一舉了結這場紛爭?”

  “天子雖然奮發有為——”孔融驚疑不定的低聲說道:“你又如何斷定?”

  “孝武皇帝有《春秋繁露》、孝章皇帝有《白虎通義》,我今日觀陛下談吐舉止,斷定其絕不甘只做守成或中興之主,若果真重開盛世,豈能沒有一部曠世經典?”鄭玄面露激動之色,一雙老眼流露出精光,鬍鬚也因此不住的顫抖著。

  “難、太難了。”孔融雖聽得心潮澎湃,但仍存了一絲冷靜:“鄭君還是先操持現在的麻煩,再論其他吧!”

  “盧子干當年即便再危難的時候,都不忘了註釋經書。”鄭玄語氣裡滿是對故友的懷念與悲傷,興許他這次來除了自己,更多的還是為了盧植:“人這一世不過數十年,總得有個什麼執念在心裡,讓你一直走下去,不然豈不是白白辜負了蒼天?”

  說著,鄭玄手腳麻利的邁開步子,從身前這個小土坑上跨了過去,全程甚至不需要孔融的扶持,動作流暢的像是年輕了十歲。

  孔融看著鄭玄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去,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虛握雙拳,也跟著邁過了土坑。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2:59
第六章 吳牛喘月

  “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戰國策楚策四

  皇帝在帳中接見了太史慈與吳匡,太史慈出眾的儀表讓皇帝眼前一亮,在簡單說了幾句話之後,皇帝便伸出了橄欖枝道:“如今天下板蕩,正待有識之士匡扶漢室,你武略出眾,不知可願意入軍中效力?若是願意,可先在我身邊做殿前羽林郎,留待後用。”

  在皇帝身邊做郎官,整日得見天顏,以後一旦外放軍中,那就是實打實的簡在帝心的人物。比如說趙雲、侯折,龐德等人都是殿前羽林郎出身,如今都在各軍中擔負要職。不僅如此,在皇帝身邊擔任羽林郎,還能夠近距離接觸國政,熟悉朝廷的大政方略,這也是一個極為寶貴的經驗。

  太史慈在剛才見過南北軍的不同尋常之處後,早就有所意動,如今更是堅定了留在長安的心思,當即應承了下來。

  皇帝滿意的點了點頭,殿前羽林郎是皇帝身邊比衛士還要親近的護衛,無不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年輕將才,把這些人長期帶在身邊,耳濡目染,不僅能培養感情,還能向他們灌輸忠君愛國的思想、以及樸素的民族主義。這些羽林郎將會在時機成熟的時候一個個的外放到軍中,假以時日必將成為軍隊裡的中堅力量,為皇帝牢牢把握住刀把。

  太史慈能親自受到皇帝的接見已是殊遇榮恩,得了皇帝封賞之後,他便自覺的待在一旁什麼話也不說。而皇帝此時也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弘農郡典農校尉吳匡的身上。

  吳匡,兗州陳留人,曾是大將軍何進的部將,在何進死後,他在悲痛之下受到了當時的奉車都尉、董卓之弟,董旻的教唆,舉兵殺害與他有宿怨的何進之弟,車騎將軍何苗。然後在董卓入京,將禁軍收入麾下的過程中立下功勞。儘管他付出了這麼多,出於各種原因,董卓始終沒有把他當做自己人看待,在軍中的地位連徐榮都比不上。

  幸而也正是如此,他最終躲過了王允對董氏餘黨的清算,被皇帝一體赦免,甚至還調任典農校尉。

  有徐榮、段煨這兩個曾依附董卓、如今卻鎮守一方的成例在前,吳匡心裡同樣是抱著向皇帝盡心報效的想法。不僅在弘農任上對軍屯一事處理的極為妥當,與郡守劉艾相得益彰,而且還在弘農張琰、張晟叛亂時挺身而出,以麾下數千屯田兵擊破了上萬賊寇,保護了皇帝在河東平叛時的側翼。

  徐榮、段煨之所以能在皇帝手中得到信重,主要是因為徐榮在歷史上早有名聲、段煨有清白家世以及皇甫嵩的保健,這也是皇帝敢信敢用的原因,饒是如此,也是對他們二人閒置觀察了很久才使其有現在的地位。

  吳匡雖說表現還不錯,但他擅殺上官何苗,間接幫助董卓掌握雒陽禁軍這一點,皇帝就不是很喜歡。當然,這並不是皇帝現在關注的地方,皇帝關注的,是吳匡背後的家世:“聽說你的兄弟與益州牧私交很好?他如今尚在何處?”

  這話讓吳匡措手不及,他心裡也明白,皇帝既然都這麼問了,肯定是知道些什麼,再隱瞞不僅沒有益處,反而會招致禍患。於是他沒想多久,便坦然答道:“稟陛下,臣兄確與益州牧劉使君交好,當初孝靈皇帝重開州牧,益州有黃巾賊寇馬相等人,聚民數千,殺官攻城,破壞三郡。臣兄擔心劉益州孤身入蜀,恐遭險難,故而帶全家以及部曲隨之。”

  “聽說當初隨劉焉入益州的朝官、士人不止一個兩個,雲集景從,看來劉焉很有聲望。”說到這裡,皇帝嘴唇突然有些干,於是一手拿起茶碗,另一手用衣袖遮住半張臉,一口氣把茶水喝掉一半。

  皇帝輕描淡寫的神情和語氣讓吳匡有些慌張,劉焉當初聽董扶說益州有天子氣,所以才放棄了遠遁交州的想法,打著平馬相叛亂的旗號求得了益州牧。當時陳留吳氏與劉焉交好,眼見天下喪亂,不僅同樣是看中了益州有天子氣的話,更是看中了劉焉漢室宗親的身份,想效仿鄧氏隨光武入河北的故事。

  可誰知道時過境遷,衰微的朝廷居然挺過了狂風暴雨,在皇帝手中另開一方天地。這讓吳匡想起來更是為當初自己家人的選擇而感到後悔,此時見皇帝似乎有興師問罪的意思,他有些心虛的說道:“唯,據臣所知,當時除了家兄因通家之好,故而入蜀以外,還有侍中董公。不過董公本就是益州廣漢人,年歲已高,當時是順路結伴。”

  皇帝手裡把著茶碗,神情有些冷淡。

  吳匡眼神一抖,立時補充道:“此外,好像也有些蜀郡士人,或是思念桑梓,或是憂心家鄉遭遇兵燹,故而與劉益州同行。”

  “漢中米賊作亂,隔絕巴蜀,以致朝令不得通達。”荀攸在一旁適時的發話道:“校尉有什麼方略進陳?”

  吳匡深知皇帝已經開始懷疑劉焉有不臣之心,在當前這種情況下,是輔佐皇帝匡濟社稷,還是跟隨劉焉割據作亂,已經不是一個值得費心思量的問題了。荀攸的這話,也是代皇帝給他自己以及給他陳留吳氏一次將功補過的機會。

  想到這裡,吳匡吸了口氣,壯著膽子,躬身答道:“臣才智鄙陋,不通謀略,只知道上陣殺敵。陛下若有意伐漢中張魯,臣願請命為先鋒!”他趁機偷看了皇帝一眼,見皇帝面無表情,心裡一慌,又接著說道:“臣兄尚在益州,若是戰端啟釁,臣願在戰前修書蜀地,請家兄說服劉使君,與朝廷南北合擊張魯。”

  他以為這麼說就能打消皇帝的猜疑,怎料口不擇言,必是禍從口出。

  “哦?米賊割裂漢中,隔絕關中與蜀地的往來,校尉還能修書給蜀地親友?”荀攸好奇的問道。

  吳匡登時被嚇出一身冷汗,他強行解釋道:“可以遣家僕扮作商旅、或是流民入蜀。”

  “哦?”荀攸仍是好奇的樣子,繼續發難道:“既然如此,那直接派人暗帶詔書,潛入蜀中宣詔就是了,又何必勞你修書,還要特意去說服劉益州出兵?難道是你心裡以為,劉益州不經說服,是不會出兵配合朝廷的了?”

  吳匡再也狡辯不了,撲的一下跪倒在地,口中說道:“絕無此意!是臣下思慮不周,還望陛下恕罪!”

  “好了。”皇帝身體斜靠在榻背上,剛才有鄭玄這個恪守禮節的儒士在,皇帝一直是正襟危坐,此時座中沒什麼敢於就此事進言的人,他索性找了個舒服的坐姿。

  只見他將手中捧著的茶碗輕輕放下,輕聲打斷了荀攸的詰問:“念你是無心之失,此事便算了。何況我也沒有說要伐蜀,你自己卻說了一大通,下去後得自己反省是為什麼。”

  這番話軟中帶刺,高舉輕放,著實把吳匡敲打的七葷素,他忙不迭的應了下來。只聽皇帝擺手說道:“除了荀君,你們都下去吧。公悌去擬詔,即日起,拜鄭玄為太中大夫,吳匡為北軍輔兵校尉,太史慈為殿前羽林郎。”

  傅巽默默記下,然後與另兩人起立辭別。

  臨出帳時,皇帝又突然叫住太史慈:“明日啟程,你跟著我的鑾駕旁邊,不要走遠。”

  這是莫大的榮幸,太史慈再次稽首稱謝。

  眾人走後,皇帝便緩緩起身,張開雙臂,旁若無人的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然後對低著頭、假裝什麼都沒看見的荀攸說道:“荀君,聽說萬年縣附近靠著白渠,不妨叫上一些羽林郎,隨我出去走走?也好察看一下河工。”

  荀攸正低頭思索著什麼,冷不防的被點到,穩了穩神,語調平緩的說道:“臣謹諾。”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2:59
第七章 淤塞難免

  “若敕政責躬,杜漸防萌;則凶妖銷滅,害除福湊矣。”————————【後漢書·丁鴻傳】

  白渠是孝武皇帝接受大夫白公的建議而開挖的渠道,位於鄭國渠之南,涇河之北,曾澤被田地數千頃,養育生民無數。因西漢末年政事廢弛,光武定都雒陽,經濟中心也跟著轉移到河南、南陽等地,而涇河泥沙量大,各渠久未經營,常年淤塞,早已隨著宮宇園林一起荒蕪壅塞了。

  直到去年下半年的時候,解決了朝堂上的掣肘,騰出手來的皇帝這才開始下詔募集流民,重新疏導關中舊渠,白渠、鄭國渠自然也在其列。不過這等大渠往往蜿蜒綿長,皇帝要的不僅是徹底翻修以恢復舊貌,還要擴大它的灌溉面積,絕不是隨隨便便的只要通水就能交差的。

  地方郡府在倉促之間組織不起太多的民力,也不好耽誤農時,所以只能從鄭國渠這等大渠開始一段一段的修,中間還因為春耕秋收停過很長時間的工。

  皇帝雖然知道修築河渠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但心裡仍有些急迫,畢竟水利工程對促進農業發展有非常大的作用,要想使關中恢復到當年能支持秦漢爭天下的實力,水利是必不可少的。

  剛好大軍停駐的地方就是萬年縣,離白渠也不遠,趁這個機會,皇帝帶著荀攸等一行人策馬出來,一是想借此巡察河工,畢竟奏疏上的東西寫得再好也不如眼見為實;二也是想體察本地的民生民情,看能不能運氣好,發掘出一個被埋沒的大才。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皇帝怕自己一旦回了長安,就代表著他又要長期待在森嚴肅穆的未央宮裡了。

  此時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皇帝一行人來到白渠邊,看見枯竭荒蕪的白渠突兀的橫行在原野上,乾涸的渠道像是人給這片土地留下了深深的創傷。渠道里常年沉積,早已淺的不成樣子,不及成人的膝蓋高,裡外長滿了衰草雜樹,時或還有野狐灰兔‘噌’的一下從這頭的草叢裡躥到白渠對面。

  皇帝心中暗自驚異,他凝目眺望遠方,那裡在白渠上面架了一座很有些年頭的石橋,看來是以前供人來往的,可惜已經沒什麼人走了,畢竟白渠乾涸枯竭,哪裡都是路,普通黎庶沒必要與那些體面光鮮的本地豪富在橋上對著走。

  在橋的下面,有幾個衣不蔽體的孩童騎在牛背上,慢悠悠的在白渠的渠道里走著,任由牛去啃食渠道里生長的雜草。那幾個孩童結伴而行,都是面黃肌瘦的模樣,也分辨不出男女,有個小童甚至膽大的站在行走的牛背上,鬆開褲子,露出半個屁股迎風撒尿。

  “真是文教不宣。”荀攸眼角抽了抽。

  一地官員若是修身備德,那麼其治下的百姓也會跟著沐浴教化,改掉陋習,變得知禮懂事。反之,若是地方官德行太差,或是無能打理民事,也會影響一地的民風。

  皇帝看到這裡,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羽林郎張繡會錯了意,試探性的說道:“要不臣過去把他們趕走?免得污了陛下視聽。”

  一旁的太史慈剛收到分發的服飾便趕過來隨駕,這是他第一次隨皇帝外出,還不知道皇帝的脾性。聽到張繡這麼說,心裡頓時有些不自在,還以為皇帝經常讓手下人這麼做。這可不是仁君愛民之舉,想到這裡,太史慈有些猶疑的看向皇帝的背影。

  “他怎麼你了?”哪知皇帝勃然作色:“我若連這都看不入眼,那還觀什麼民情?去把萬年令叫來!”

  “唯!”張繡腦門冒出一層冷汗,羞愧的像是被那孩子尿到頭上了似得,他忙不迭的應道,撥馬便往回走。

  “慢著。”皇帝忽然叫住了張繡,他來時所經行的道路都是寬闊平整,可一旦到了這裡,同樣是主幹道,道路卻是殘破不堪,馬走上去嫌硌腳。皇帝想起自己早就下過詔,要求各地整修道路,此時不由氣笑道:“讓他走過來!”

  太史慈見狀,一顆心這才是真的定下了。

  王斌不解其意,在一旁稍作寬解道:“黎庶未經教化,本就如此。當務之急,還是得讓黎庶吃飽飯,再能論及其他。”

  “本就如此,而不是本該如此。”皇帝心裡有些不痛快,嘆氣說道:“‘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百姓生計艱難,民間教化不宣,到底是我等肉食者的錯處。”

  他擺了擺手,止住了王斌的話頭,手指著荒涼的白渠說道:“我記得光武皇帝下過詔書,要時常定期翻修溝渠,看來地方長官是沒放在心上。”

  “白渠、鄭國渠都在左馮翊境內,朝廷雖說有修河工的詔令,但何時修、如何修、哪一處先修,還得看各地的詳況。左馮翊魯公剛好隨在駐蹕,不若詔來一問?”荀攸擔心這裡面有什麼誤會,聞聲說道。

  “不用了,那些人做沒做事,有沒有用心做事,這我還是看得清楚的。若真是有心為民,萬年令就該先將此地大致清理完善,這樣等輪到萬年縣開始修渠的時候就可以直接開工,能省去許多麻煩。可萬年令偏偏無動於衷,百姓也面有飢色,他這個官當得好啊。”皇帝嘴上說的是萬年令玩忽職守,其實暗地裡是在責備左馮翊魯旭不會統籌。

  魯旭是扶風平陵人,家世二千石,傳習《魯詩》,其祖魯恭官至三公,與馬日磾等扶風大家走得很近。當年隨朝廷西入長安,官拜太僕,後來王允倒台,其安排在三輔的黨羽左馮翊宋翼和右扶風王宏也被牽連入獄。皇帝當時手上沒有合適的親信去接替,又有李傕大敵當前,出於籠絡、團結士人的需要;以及作為對馬日磾支持罷黜王允的交換和敢於背鍋的酬勞,皇帝慷然接受了馬日磾薦舉的人選。

  其中北地人、傅燮的族人傅睿被征為右扶風,扶風人魯旭也從太僕的位子上調任左馮翊。

  想起魯旭的身份背景,荀攸心中一動,皇帝這會子不像是無心之舉,倒像是有的放矢。經此一遭,等河東叛亂與袁氏勾結的罪名公告天下後,本來就強勢的關西人必將借此機會徹底壓過黃琬、楊氏,何況這時候還有一個聲望隆重的古文經大儒鄭玄來朝,太學也將掀起波瀾。站在皇帝的角度來說,這不僅是出於平衡的需要,而且還是預備應對措施和反擊的手段——

  抓住吏治的把柄,讓對手在太學的事上有所顧忌,至少不能鬧得過分。

  荀攸思考過後,很快就知道自己該怎麼說了,他沒有接過皇帝這話,反而另起了一個題目:“前些天魯公在覲見時說,左馮翊轄下十三縣城,曾有三萬七千餘戶,計十四萬五千人——但這都是以前盛時的數字。其實左馮翊幾經羌亂災禍,戶口減損,就連萬年縣也只剩千餘戶,長公主的湯沐邑尚且如此,更別說其他了。”

  皇帝略一沉吟,讀懂了對方的暗示:“是啊,這還是長公主的湯沐邑。”

  他別過頭看著荀攸,輕聲說道:“馮翊北邊就是西河、上郡,羌胡熾盛,郡內也有大批羌人部族。得從別的地方遷些百姓過來充實地方才是,弘農參與叛亂的那些豪強和賊寇,上次尚書檯商議的處置是就地歸入屯田,我看還是得改一改,先遷三千戶到萬年縣來。荀君以為如何?”

  這看上去是對弘農豪強的削弱,其實是對楊氏點到即止的敲打,在接下來,馬日磾會徹底替代楊氏和關東士人,成為皇帝主要防範的對象。而且將弘農的大戶百姓遷移到萬年縣,也未嘗不是皇帝對日後實行‘遷豪’的一個預熱。

  荀攸自無不可,低聲說道:“陛下睿鑑,只是遷移百姓,瑣事繁多,稍有不好就會釀成民變,這萬年令……”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2:59
第八章 杜漸防萌

  “一夫開說,身折勢奪而以憂死,況於羈旅之臣乎!”史記穰侯列傳

  “自然由能者居上。”皇帝點頭說完,復又突然問道:“舅父,你可有什麼人選?”

  王斌身上還兼任太學吏治科教習的職務,手下有一批人數雖少,但質量遠超太學五科的士人,隨便拿出幾個都能幹出實績。當初派往河東的杜畿、劉琬等人就是吏治科出來的第一批人,雖然他們各有各的立場,但無可否認的是他們已經與王斌拉上了關係,成為王斌的潛在政治資源。

  此時經皇帝問起,王斌在腦海中想了想,說道:“平原人華歆,為人清正,資深歷久,可堪此任。”

  華歆本來是朝廷尚書郎,隨駕西入關中,因為不願屈身事董,故尋機潛逃南陽,求袁術進軍討卓。結果袁術逡巡不前,華歆大失所望,正準備離去。恰好那時趙岐奉詔宣慰關東,將華歆薦舉入朝,然後又進入吏治科熟悉政務,來長安已有半年了。

  吏治科的成員名單,皇帝早就看過了,裡面諸如梁習、司馬芝、劉放、趙儼,幾乎個個都是青史留名的人物。皇帝雖然心癢難耐,但也知道這些人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大肆啟用,什麼時候用、用到哪裡去,皇帝心裡都要有一根準繩。

  此時聽起王斌舉薦的人是清高守節的華歆,而不是經常討好他的邯鄲商,這讓皇帝心裡有些訝然,但也沒說什麼,點頭道:“嗯,華子魚淵清玉潔,可以變一地風俗,就他吧。”

  說到這裡,平準監賈詡騎著馬從後面姍姍來遲。

  賈詡對皇帝見禮之後,起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個意料之中的消息:“王公病逝了。”

  這無疑是個晴天霹靂,眾吃一驚,無不張嘴囁嚅著,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想放聲去哭,卻擔心會引起皇帝的不滿想奉承迎合,卻也莫不清楚皇帝真正的態度。

  無論是出言惋惜王允、還是踩他一腳,都得先知道皇帝的心思,不然只要說錯一句話,就將萬劫不復。

  所有人都半真半假的做出一副震驚的緩不過神來的模樣,其實都在等待皇帝的表示。

  唯有荀攸面無表情,神色平靜的看著皇帝。

  而皇帝像是沒有聽到這句話似得,呆滯在馬背上,老半晌方才從胸中緩緩吐出一口氣,仍不可置信的說道:“何至於此!”

  他其實是在問怎麼死的,賈詡也知道對方的意思,語氣平淡的敘述道:“說是擔心城破會為匈奴侮辱名節,因而罹患心病,憂慮而死。”

  以憂死!

  這是個並不鮮見,但又非同一般的死因。歷來史載以憂死的,無不是高官權貴,至於到底是不是因為憂慮、憂懼過甚而死,在當時已經沒有人在乎了。

  “陛下,王公曾有功於社稷,功大於過。既遭貶謫,如今一朝亡故,朝廷理應有所賻祭”荀攸淡淡的說著,抬眼看了下皇帝,似是提醒:“死者為大。”

  皇帝茫然四顧,看見身邊眾人無不是忐忑的等待,他緩緩說道:“朝廷不可因小過而菲大功,詔賜賻錢十萬贈安車,擇其子弟一人為郎。”

  眾人這才松了口氣,贈安車與恩蔭後人都是朝廷對德高望重的老臣所給的待遇,但好像還是少了些什麼。司馬懿單薄的身子在人群中若隱若現,立即就明白了少的是什麼,跟盧植相比,王允沒有謚號。尤其是在聽到恩蔭子弟這句話後,司馬懿心裡更是篤定

  這事還沒完!

  賈詡這時湊到皇帝身邊,即便是王允去世這種大事,他臉上仍舊輕鬆自如。只見他沖王斌擺了擺手,王斌會意,立即輕咳一聲,帶著眾人遠遠地散開了。

  乾涸的白渠堤上,就剩下皇帝、賈詡、荀攸三人。

  茫茫天地,三人看著無邊無際的原野,各懷心思。

  皇帝心中沒來由的有些煩燥,想起最開始的時候,王允要是低頭服個軟,真正把他當個成年的、可以託付共謀大事的皇帝看待,又何至會出現這種局面?

  他再一次長嘆道:“何至於此!”

  荀攸盡力保持平淡的語氣,穩穩重重的說道:“生死無常,陛下追尊隆重,王公若是底下有靈,也當無憾。臣以為,如今還是要以活人為重。”

  皇帝聽了這才稍稍紓解,畢竟王允的死是他一手促成的,這會子醞釀一下情緒,回朝後在悼念一次就好了。有了荀攸的寬慰,他借坡下驢,說道:“王公情有可恕,袁紹在罪難逃!我返歸時便有詔書下傳,公告袁紹勾結范先,圖謀叛亂之罪。命袁紹入朝述罪,河內太守張楊為冀州牧,如今可有什麼消息?”

  荀攸有平尚書事的職權,在皇帝親征在外的時候,他便是皇帝身邊權力最大的宰相。往來所有的奏疏與詔令都會經過他的手,這些天他也一直在關注關東的動靜,此時說道:“昨日收到冀州傳來的奏疏,袁紹上疏自辯,稱是許攸路徑河東時,為範先等人錢財所誘,故而甘為其謀,甚至假借袁紹、冀州之名。其言辭懇切,倒真像是受了冤屈。”

  “定然是出自陳琳的手筆,他倒是有顏面去為人寫這些曲義粉飾的東西。”皇帝不悅的說道:“袁紹此僚叛逆不法,其罪當誅!立即傳詔,命張楊統河內之兵入冀州,詔公孫瓚督幽、冀、青三州軍事。至於曹操讓他做兗州牧,爾等以為如何?”

  “關東傳訊來說,曹操之父曹嵩,在泰山郡死於亂賊之手,曹操認定是徐州牧陶謙指使,故引兵屠城洩憤”

  這些皇帝都知道,他明白荀攸話裡的意思,擺了擺手說道:“為父報仇,雖說是天經地義,但庶民無罪,他這麼做的確不妥。但朝廷正處用人之際,曹操又與袁紹有舊,此時實不宜與其交惡,將其推到袁紹那邊去。”

  “唯。”荀攸說道:“臣也是如此以為,兗州地處二袁之間,天下之中,四戰之地。曹操有雄才,朝廷正需要他鎮守此處,隔絕南北,以免二袁聯結聲氣。”

  “兄弟鬩牆,外御其侮。”皇帝沒有即刻回答,沉思了好大一會兒才說:“以前天下唯獨此二人爭雄,彼二者大可一較長短,可如今時移俗易,若真是摒棄前嫌,也不是不可能。”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2:59
第九章 合縱連橫

  “縱橫間之,舉兵而相角攻城濫殺,覆高危安。”淮南子覽冥訓

  關於袁紹接下來的行動,皇帝早已與荀攸等人做了推演,無非是從此忍氣吞聲,專心與公孫瓚死鬥,等河北在手之後,再來跟皇帝扳手腕。此外,隨著朝廷的重振雄風,原本反目成仇的袁氏兄弟或許會暫且聯合,共同應敵。

  要知道在最初的時候,袁紹坐擁冀州,袁術手握南陽,都是天下最富盛的州郡,實力強勁,若不是歷史上這兩人兄弟鬩牆,天下早就姓袁了。此時朝廷振作,要清算地方不羈之臣,面對著共同的外敵,袁紹或許會做出退步讓利,以換取袁術的諒解合作。

  若是兩人重歸於好,那麼朝廷將會面臨的就是從冀州、兗州、到豫州、揚州這一條貫通南北的政治軍事聯盟,皇帝即便再有自信,再想通過戰爭來削弱士族實力,也不會坐視這種強敵的誕生。所以,合縱連橫、遠交近攻,才是最好的破局之道。

  “方今袁紹氣挫,袁術必然聲威大漲,二者一起一落,情勢更移。袁術既與袁紹有隙,幾個月前還為袁紹指使的曹操、朱靈等人擊敗於封丘,逃竄揚州。若真要化解恩怨,出手相幫,恐怕沒那麼容易。”荀攸對形勢保持樂觀的態度,說道:“袁紹至少得做出極大的退步才行,而這個退步,他不可能承受。”

  “以防萬一。”皇帝考慮了下,沉吟道:“你們看,給袁術加官如何?彼二者既然不和,倒不妨先用名利穩住袁術,待收拾冀州之後,再作圖南之策。”

  “袁術既已為後將軍、假節、成武侯,坐擁淮南、豫南諸郡,兵馬數萬,雄視一方。”荀攸陳說事理,對皇帝的意見委婉的表示同意:“爵薄、則彼不以為意祿厚、則恐養虎之患。依臣淺見,不若詔其為揚州牧,江東諸郡不乏水賊陸匪,其兵鋒轉南,應一時不得窺北。”

  這其實是有些低估了袁術的實力,歷史上袁術只派孫策領孫堅舊部就平定了江東,剩餘的時間全放在徐州的爭奪上,根本沒有為江東付出太多精力,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北方。

  不過轉念一想,倒也可行,日後孫策叛出自立,也能夠在背後作為一支牽制袁術的力量。而且皇帝眼下也實在拿不出什麼能打動袁術的東西,加食邑沒有用,人家已經是後將軍,總不會直接給他車騎將軍吧?若是前腳受了車騎將軍,他後腳就跟袁紹走一起去了,或是打著車騎將軍的旗號在南方發展壯大,那皇帝豈不是虧了。

  皇帝點頭說道:“循序漸進,先命他以後將軍領揚州牧,容後再觀成效,若是未有與袁紹親近,再行加封不遲。”

  “陛下睿鑑,臣也正有此意。”荀攸拱手道,他知道皇帝並不放心袁術,於是順著他的意思,在袁術身後多加了些刺:“荊州牧劉表畢竟也是漢室宗親,曾與袁紹夾攻袁術,二人交惡已久。臣以為,當派使者南下荊州,勸之以君臣大義,在朝廷與袁氏面前,彼於情於理,都應該做出表率。”

  “上回歲旦朝賀,他派了婁圭入長安奉獻,我也只是升其為荊州牧、拜鎮南將軍,跟旁人比起來委實薄了些。如今袁術都有節、侯,我也不能弱了他的風頭。”皇帝思量著,很快答道:“這次就派使者過去封他為陽翟侯吧,正好也借此做個名目。”

  籠絡親近劉表,提前預算孫策,使二人成為袁術後方的兩根刺,不使其有餘力北上與袁紹合兵,這是皇帝對袁術的牽制,是合眾弱以攻一強的表現。

  關於天下今後的格局,本來按荀攸與賈詡的想法,袁術再如何也不會甘心交出權力,任朝廷宰割,很有可能會在袁紹大幅讓利的前提下與之合流,共同抵抗中央。

  如此一來,朝廷就將直面擁有冀、兗、豫、揚四州的袁氏集團的軍事壓力,針對這個可能出現的最壞的結果,荀攸在繼續堅持最初給皇帝定下的修養關中、收服並涼益三州而後徐徐出兵的戰略不變的前提下,提出可以在袁氏背後採取籠絡曹操、劉表這些小勢力以弱攻強、以小制大的策略。

  劉表是用來牽制袁術的一根刺,公孫瓚則是袁紹背後的一根刺。

  若能在北方另外組建一個以公孫瓚為首的幽、青、徐三州軍事集團,與袁氏對峙,那麼朝廷就將會有很大的迴旋餘地與應對時間。等朝廷拿下益州,徹底收服雍涼,便能成為一個橫跨並、司、益、涼四州的政治軍事集團。

  三個縱穿南北的軍事集團,將形成一個川字的格局三分天下,這就是未來可能發展的局勢當然,皇帝所在的勢力必然會處在高高在上的姿態,坐視另外兩方鷸蚌相爭。

  “據傳報,北海相呂布已為公孫瓚擊敗,遠遁東萊。若不是要應付袁紹回師冀州,想必公孫瓚已經徹服呂布,奪得青州。”荀攸對自己提出的三分局勢,仍表示出了極為謹慎的態度,他撚鬚說道:“呂布的主簿董昭頗有智略,不然也不會助呂布月餘之內平定北海黃巾,更收取東萊。故此前兵敗公孫,非謀之過,實乃手下兵不如人。待公孫瓚收精兵回返,單憑田楷之智,留守之兵,絕非呂布的對手,青州局勢恐怕會再次反覆。”

  皇帝不以為然的說道:“即使如此,呂布遭遇此敗,兵力大損。短短時日內,要想再奪青州,光憑董昭之智是斷不可行的。”

  “我若是田豐、沮授之流,必當陳兵冀北,以拒公孫瓚,再遣偏師入青州,既是擴寬勢力,又能截斷公孫瓚與青徐的聯繫。”荀攸說道:“公孫瓚看似兵眾難當,能有此威勢,全賴其一人之功,而手下既無得力的大將能為其單獨領軍、又無高才為其運籌帷幄,勢不能長久。反觀袁紹則不然,手下麴義、張合等將無不是能獨當一面,彼大可親自帶兵盯住公孫瓚,不使其妄動,另使良將侵擾。”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荀君所言彼二者該如何為之,那是他們之間的事,輪不到我們來操心。”皇帝覺得話題有些被帶遠了,於是試圖挽回道:“若是袁紹入青州,或是呂布得青州,那自然是以後的另一番局勢,眼下尚不足慮。”

  “說說曹操和陶謙吧。”皇帝忽然沒好氣的說道:“曹操屠城固然不對,但也是陶謙指使手下殺人在先,同樣不是什麼好貨。”

  “曹操劾奏陶謙與賊寇闕宣舉兵謀亂,闕宣自稱天子,也是陶謙在其後暗中慫恿。”荀攸早在很久以前就收到了荀彧的書信,徐州之戰的因由知道的很詳盡:“闕宣叛亂後,用兵的行跡也太過蹊蹺不往富庶的徐州進兵,反倒要攻打殘破的兗州,這裡面不可能沒有陶謙的授意。若真是如此,陶謙指使闕宣n、又遣將截殺曹操家人,其罪屬實,其罪不小。”

  提到這個,皇帝也有些無奈:“這兩人都該懲處,若是對他們犯下的罪行不聞不問,朝廷好不容易重新樹立的威信何存?若是要問罪,他們二者是牽連在一起的,那就得一起問,沒有什麼偏袒的道理。可眼下,偏偏就問不得!”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2:59
第十章 推刃之道

  “臣不討賊非臣,子不復仇非子。”春秋公羊傳

  此時不是讓臣子揣度君心的時候,皇帝說完,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接說出讓自己感到為難的地方:“先說曹操,我適才也說了,為父報仇乃天經地義,本無可厚非,但他遷怒無辜,這確實有罪。朝廷一向伸張愛民之意,曹操擅自妄為,我本該嚴加懲處,可如今正處用人之際,若是太過切責,曹操索性去投奔他的舊友袁紹,如此二袁連接聲氣,中間再無阻礙,屆時該何如?若不聞不問,對其恩遇親近,那又置王法於何處?

  除了劉表、公孫瓚以外,處在袁氏兄弟中間的兗州,也就是曹操的立場,對皇帝來說同樣至關重要。他們也是皇帝合眾弱的爭取對象,只是他們二人之間齟齬,不太好辦。

  “唯。”荀攸說道:“臣也是如此以為,曹操、陶謙各有大罪,但時局如此,倘若朝廷對彼等稍有失當之處可就不止罔顧王法那麼簡單了。兗州地處二袁之間,天下之中,四戰之地。曹操有雄才,朝廷正需要他鎮守此處,隔絕南北,以免二袁聯結聲氣。即便是要定罪,那也得等到以後再談及此事,而不是現在。”

  賈詡曾認為皇帝是個鐵石心腸的人。

  為了掌握權力,他可以狠心剷除、甚至是逼死王允為了制衡朝局,他可以讓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成為皇后為了那虛無縹緲的雄心壯志,他可以放棄去學光武得天下的成功案例,毅然選擇最大的難度、不惜犧牲少部分人的利益。

  可就是這麼一個人,卻在為徐州百姓的慘死而感到惋惜,甚至想將始作俑者曹操、陶謙兩人繩之以法。古往今來,要想爭奪天下,誰會有這些婦人之仁,誰又會把這些百姓的死活放在眼裡?賈詡自己也知道,真正明智的做法就是不去管曹操等人犯下多大的罪過,該給兗州牧的給兗州牧,該用名利拉攏的就用名利拉攏,只要暫且收攏他們的心,能為自己所用,最後平定天下就好了。

  給黎庶伸張王法,在這個世道中論是非,說起來是多麼的可笑,但皇帝似乎還是想在利益與公道之間選擇一個平衡點,這還是那個冷漠無情的皇帝麼?

  賈詡看著皇帝微皺的眉頭,心裡不由湧現出一種很複雜的情感,而且隱隱覺得哪裡不對。

  秋後算賬,已經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了。

  皇帝接受了荀攸的這個方案,他手裡拿著韁繩,目視遠處,那幾個在乾涸的渠道里放牛撒尿的牧童正躲在橋下,對著皇帝這一行衣著光鮮的貴人們好奇的指指點點,時或傳來一陣哄笑,似乎有個小孩大言不慚的立下了丈夫當如斯之類的宏願。

  在這個時代,有的人一出生就擁有世間的一切,有的人一出生就注定給前者做牛做馬,有的人死了會有千乘萬騎前去弔喪,有的人活著那也是待宰的羔羊。

  世道就是這樣,皇帝從一開始就明白這個道理,他若是真的自私,大可不必這麼麻煩,與士人共治天下就好了,死了之後輕輕鬆鬆就能得到一個美名。

  可那樣又有什麼意義呢?

  人活著就是要試著挑戰那些可為卻難為的事情啊。

  皇帝輕輕別過頭,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賈詡,笑道:“賈公可有什麼良策?”

  賈詡恍然回過神來,遲疑了一下,隨即答道:“兗州關係緊要,曹操收降青州黃巾降卒,頗有武功。若是能使其投效朝廷,足以攔住袁氏兄弟合兵,讓朝廷有機會各個擊破。若是任其自至,則關東南北一體,將愈加難制。”

  他並不在乎曹操屠城是否有失仁義,他只在乎的只是利害這兩個字:“曹操即便有違仁義,那也是陶謙有過在先,朝廷稍加戒書斥責即可,絕不能嚴懲貶抑。”

  這是早先議定了的事,不過是複述了一遍而已,並不是賈詡真正的想法。皇帝點點頭,眼睛仍舊是盯著賈詡看。

  賈詡垂眸避開了皇帝的直視,眼中光芒閃動,狀若無意的說道:“陛下有意維護朝廷威權,自然責無偏待。既如此,天下以身試法的方伯可不止曹操、陶謙二人,公孫瓚當年擅自帶兵越境,南侵冀州,其罪不小。孫文台擅殺州官,肆意攻伐,其人雖死,亦不能就這麼算了,不然王法何以立?”

  皇帝臉色頓時變了變,竟是沒想到賈詡會這麼說話。

  “大司馬吳漢當年揮軍入南陽,所行也是多遭殘戮,光武皇帝可有降罪?麾下之將尚且如此,何況其餘?”賈詡也不管這話有多麼的驚世駭俗,自顧自的說道:“再者說,曹操為父報仇”

  賈詡有意無意的看了荀攸一眼,接著語出驚人道:“未必有罪。”

  荀攸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來,恍惚間,他想起了鄭玄。

  “曹操為父報仇,到底有沒有罪,臣以為不如先下廷議,定議之前,不宜論罪。”

  場面沉默了很久,久到橋邊那伙牧童都覺得無趣而離開,久到荀攸都有些心慌的時候,皇帝說話了

  “可。”

  賈詡得意的笑了,果然,在這個事情上,皇帝依然是那個刻薄寡恩的皇帝,只是他對臣子是無情,對黎庶是有情。

  萬年令在收到傳召之後,先是不可置信,反覆確認幾次後,方才在張繡的催促下從縣衙走出來。他生的身材肥大,走起路來步步生風,很有一副官相,但這種儀態未能保持多久,便在坎坷的道路上蕩然無存。

  他走了老半天,張繡騎馬跟在旁邊,一臉的不耐煩,心有怨氣的他根本不願意將皇帝為什麼要這麼做的緣故告訴萬年令,這讓萬年令心裡愈加惶恐不安。

  好不容易走到了,張繡前去通傳,沒多久就回來了,萬年令以為這就可以見駕了,誰知道張繡卻帶了皇帝的一句話:“讓他怎麼走來的,就怎麼走回去!”

  萬年令走過來又走過去,哪裡不知道自己定然是惹惱了知道皇帝,所以才藉機懲治他,既然如此,何必繼續留任等待真正懲罰的詔書?倒不如就此離去,也好顯得自己不願受辱、並借此博名。

  於是他想到做到,當天晚上就掛印離去,沒想到這正中皇帝下懷,他早已選中了接任者,又哪裡會在乎這個萬年令?

  等到第二nn帝啟程時得知了消息,當時就氣笑了:“真是一出高風亮節!”

  “我本只想將其降官黜退,好歹全其顏面。可他如今這麼做,倒顯得我是錯的了?”皇帝冷聲說道:“去傳楊沛,把這人抓來,明正典刑!”

  荀攸在一旁看著不說話,心裡卻是想著,恐怕這一切都在皇帝的預料之中。

  這個萬年令注定要成為蕩起波浪的第一個石子。

  大駕還沒返京,他已經可以預見長安將會掀起多少風浪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4:10
第十一章 斯言既發

    “君反其國而私也,毋乃不可乎?”禮記檀弓下

    就在皇帝移駕左馮翊,在萬年縣郊率眾告祭太上皇陵,並詔命遷弘農郡戰俘家屬、涉嫌叛亂的小豪強等三千餘戶充實萬年公主湯沐邑的時候。冀州牧袁紹也早已率軍回到了冀州,收到朝廷申飭的戒書後,袁紹不為所動,直接將其甩給了文士陳琳,命其寫了篇文采華麗的表奏呈上去敷衍了一番。

    連朝廷的戒書都沒有被袁紹放在眼裡,更遑論原河內太守、現冀州牧張楊手中拿著的封拜詔書了。

    張楊本來只是瞅準時機,在最關鍵的時候選擇了站隊,卻沒想到被餡餅砸了腦袋,朝廷給他的回報會如此之巨!冀州!戶口百萬,谷支十年,專出強弩精兵的冀州如今是他的了至少是名義上。

    即便他的理智告訴他這是朝廷驅狼吞虎的陽謀,常年被袁紹壓制的張楊一時也控制不住自己,選擇了打著奉詔上任的旗號,出兵朝歌。他到底是謹慎的,等他帶著萬餘人抵達冀州與河內的邊界朝歌縣的時候,張楊又駐足不前了,因為他知道袁紹這時候要忙著將公孫瓚趕出冀州,兩虎相鬥,他不妨隔岸觀火,乘機取利。

    “張稚叔若是真有膽略,敢犯冀州,大可直接到鄴城來,我與他一決死戰!他贏了,我把冀州讓給他又何妨!現在倒又作那市儈姿態,逡巡不前,等著撿便宜,也不怕為人笑話!”袁紹站在樓閣之上,手裡抓著一根詳述軍情的簡牘,猶如抓著一柄鋒利的短劍,威勢凌然:“義渠!”

    身前一名面色沉穩的漢子從容有度的走了出來,聲音低沉渾厚,語調平緩,讓人聽了不由得安心:“屬下在!”

    袁紹麾下諸將,若說戰功顯赫,無人能及麴義若說巧變識計,無人能及張合若說勇冠三軍,無人能及顏良、文醜。但若是論及用兵穩重,臨危不懼,則以蔣奇為先。

    這個姓字叫做蔣義渠的漢子,歷史上他是袁紹在官渡戰敗後第一個選擇投奔的將領,也正是他,在軍士離散的亂局之中,為袁紹招徠殘兵敗將,迅速收束部眾,這才使戰敗的袁軍勉強恢復實力,不至於徹底崩潰這也是曹操不敢乘勝追擊的緣故之一。

    如今同樣是面臨著危機的境況,袁紹也是第一時間就想起了手下這個沉默寡言的將領:“我給你三千兵馬,你即刻南下前往蕩陰,不急進擊,先坐觀其變!”

    給自己帶三千人不是為了防守蕩陰,而是要去進攻兵馬萬餘人的張楊?這個坐觀其變的意思,難道是指張楊軍中會有什麼變故不成?蔣奇雖是不明白,見袁紹沒有解釋的意思,也不再去問,順從的接下了軍令:“奇必不辱命!”

    袁紹大步上前,鼓勵似得的拍了拍蔣奇的肩,在他身旁輕聲說道:“此戰把眭元進帶上,他會告訴你怎麼做。”

    河內郡南可入雒陽、西可入河東、北又與上黨隔絕叢山,更是鄴城南部的屏障。若是不在袁紹手裡,則根本無法讓他放心,對此他早已在河內郡、在張楊身邊佈置多時,就等著哪天有個合適的契機,能為他一舉拿下河內。

    “公孫瓚已兵至修縣,不日即至廣宗。冀州百姓眼見又將受賊子殘虐,諸君多為冀州人,如今這個時候,即便不是為我,也應當為故土竭盡智忠。”袁紹面色一沉,忽然作揖拜倒:“我袁本初不是貪戀權棧之人,朝廷既不信我,收我印綬,本不該繼續留居州牧。可張楊是什麼人?當初大將軍派他去上黨募兵,他卻攻郡守於壺關,又寇略諸縣,所過盡皆殘破,這樣的人能牧守冀州?朝廷識人不明,由此可見!”

    “明公有匡時之才,資望夙著,方今之時,近有公孫瓚強敵進犯,遠有張楊聚兵虎視,冀州不能無明公!若非明公,誰又足堪就位州牧?”沮授飛快的看了袁紹一眼,抬聲說道:“願奉明公為主,請朝廷收回成命。”

    袁紹想不到這個時候竟然是脾氣剛烈,不討人喜的沮授第一個為他說話,尤其是沮授被他削奪了nbn的情況下。這他有些欣慰,此人到底是恪守君臣之義,關鍵時候還是向著自己的,心裡這麼想著,表面上卻斷然說道:“不可!”

    他仍舊是那麼的溫文爾雅,不慕名利:“韓文節當年以冀州相讓,是盼我能安定冀州,匡扶社稷,如今我實在有愧於他,更有愧冀州百姓!待驅逐公孫瓚之後,我自當辭退各職,前往長安請罪。至於冀州牧一職,實不該交由張楊,而應由諸位另舉賢能,共上表朝廷以聞,若天子有知,自當許諾。”

    這是袁紹的惺惺作態,不僅是做給田豐、沮授等在場的本地士人看的,更是給整個冀州士民看的。他這一番話,先是說了張楊不配做冀州牧的原因,再是解釋了自己繼續留任的原因僅僅只是為了完成對韓馥讓位的承諾,以及擊退強敵公孫瓚,最後又慫恿、暗示冀州士人在事後選擇一個賢能做冀州牧,就如當初兗州人選曹操為州牧一樣。

    既保證了自己繼續留任的合理性與正當性,又為之後憑藉驅逐公孫瓚的功績而被重新推舉張目,而且顯得是那麼的大義凜然。一番話條理明晰,名實具備,除了袁紹自己的籌劃以外,也與郭圖、逢紀等人在私底下的襄助密不可分。

    危急之時,袁紹難得的雷厲風行,從容嘯咤,讓眾人無不為其所表現出來的威勢懾服。田豐等人鎮了鎮心神,互相交換了眼神,心裡轉著念頭袁紹說得對,張楊一個並州雲中郡出來的老革,又有殘害豪強的劣跡,豈能做冀州之主?而公孫瓚橫行霸道,屢犯冀州,又豈能容他繼續為非作歹?

    說到底,當前的危局不僅是袁紹一人的困境,更是整個冀州的困境,冀州眾人也只有借助袁紹的魄力與名望,才能團聚人心,共抗強敵袁紹成功的將自己與整個冀州的存亡綁在了一起。

    郭圖看著部分冀州本地士人的臉上,從猶疑不定轉變為堅毅的神情,得意的笑了起來,不禁回頭看去,恍然得見荀諶也在拿眼望向他。兩人淺淺的對視一眼,便各自移開目光,又恢復到平靜如常的神態。

    作為如今冀州士人的領頭者,田豐不得不說兩句以表忠心,他輕咳了一聲,正欲說話,只見一人突然站了出來。

    “明公,公孫瓚犯我州土,害我黔首,屬下願請命擊賊,還望明公允準!”

    袁紹定睛一看,原來是他手下從事牽招,冀州安平人,是個有名的義士,曾為保護老師的棺柩不為賊人破壞而聲聞河北。袁紹入冀州之後,征其為從事,並使其統領烏丸突騎,可謂信重。

    牽招此人允文允武,又頗得袁紹敬重,儘管如此,他仍未有在袁紹手下得到什麼重要的實權。原因無他,他是劉備的刎頸之交,而劉備又是死敵公孫瓚的同窗,有這麼一層關係在,就注定不會得到大用。

    此時他一下跳出來請命,袁紹雖是心裡得意剛才那番話的效果,但仍不可避免的有一絲疑慮,他若無其事的往田豐身上瞟了一眼,似乎誤會了什麼。

    “好!”心裡想歸想,袁紹面上還是做出一番欣慰的樣子:“我冀州有如此勇義之士,何愁不能保衛冀土,擊退來敵!”

    “明公,軍情緊迫,當依來時定計行事。”田豐生硬的說道。

    “不錯。”袁紹收斂了神情,一字一句的說道:“這一回得給公孫瓚一個教訓!”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4:10
第十二章 算我師旅

    “軍無眾寡,士無勇怯,以治則勝,以亂則負。”武經總要

    冀州,廣宗城外。

    公孫瓚自從破了呂布之後,得聞袁紹返師,急忙給田楷留下萬餘人馬固守城池,自己則帶著兩萬餘人以及從幽州調撥過來的萬餘援兵,共三萬步騎連下平原、甘陵等郡國,如入無人之境,直到在廣宗城下,他才算是遇見了冀州的第一道抵抗。

    袁紹手下大將麴義早已帶著萬人在城下設營建陣,擺好陣勢,一桿高高的大纛在廣宗城頭肆意飄揚著

    袁!

    公孫瓚緊盯著城頭的袁字大纛,又狠狠看了眼營寨中樹立的麴字軍旗,這兩人無不是他刻骨痛恨的對象,一個曾戲耍於他,利用他威脅韓馥、從而兵不血刃的拿下冀州另一個則是在界橋以步卒大敗他手中騎兵義從,差點讓他精銳盡喪。

    如今他手握兩州,精兵數萬,乘勝而來,而袁紹又剛受挫敗,這正是報仇雪恨的時候!

    三萬步騎在公孫瓚的身先士卒下朝著麴義的大營衝去,他們早年吃過麴義的教訓,此時再不敢一頭紮進正中,反倒是分作兩翼,呈左右夾擊之勢。

    “崔巨業!你這次若還是守不住,你就趁早回去看星星、別來打仗禍害自己人了!”

    身材精悍的漢子端坐馬上,眼裡望著氣勢洶洶的幽州軍,耳旁卻是回想著適才麴義在發號施令前對他說的嘲諷。想他好歹也是袁紹親奉的座上賓,如今卻屈居麴義這個西涼人的麾下,若不是他當初在巨馬水被公孫瓚打的丟盔卸甲,他哪裡會被麴義呼來喝去?

    這一次袁紹給了他機會,讓他重新上陣,崔巨業不由握緊了刀柄,深覺此戰對他意義重大。

    看著敵軍越來越近,崔巨業再也按捺不住,提刀跨馬,大聲說道:“冀州安危,在此一戰,殺!”

    敵軍一擁而上,登時將左翼的防線衝出一個缺口,公孫瓚手下親將文則身先士卒,帶領眾人衝殺在最前面。他與一名都伯打扮的冀州兵展開近戰,靈活的身姿讓他躲過了對方的攻勢,文則抓住一個漏洞,狠狠一刀砍碎了對方的肩胛骨。怎料肩胛骨把刀狠狠咬住,太深了一時拔不出來,那都伯則一手抓住肩頭的斫刀,一邊大聲慘呼著,一邊用另一隻手拿刀向文則砍來。

    文則不慌不忙,單手用力,用刀壓著那人肩膀,將其生生跪在地上,再抽出腰間另一把短刀格擋,趁其慘痛著失手,迎上前一刀將其補殺。

    解決了一個都伯之後,他只顧抽出刀來,作為軍官,他身後自有人會為他砍頭記功。

    就在這時,他瞄見左手邊突然闖來一名騎士,那騎士身材瘦小精悍,手中拿著一桿長長的馬槊,正朝他刺來。文則來不及閃避,迎著衝了過去,崔巨業憑藉馬力,手中馬槊正好頂到文則腹部的鎧甲,那鎧甲倒也堅硬,竟然未有被刺穿。饒是如此,文則仍然被強勁的馬力頂飛了出去。

    文則倒飛了數丈方才落地,他被摔得七葷素,剛一回過神便見到一桿長槍往他身上刺來,他連忙往旁一滾,堪堪躲過。那冀州兵見刺了個空,正想抽槍再刺,但文則不給他這個機會,他欺身上前,用左手撩開冀州兵身側皮甲,右手的短刀就從空隙裡捅了進去,順著肋骨往左橫切,一腔熱血便從胸口處噴薄而出。

    這時文則的親兵也紛紛趕到,文則換了把新的斫刀,他見崔巨業正騎馬朝他這裡趕來,驚懼後怕之下,趕緊往後退到自己的隊伍中喘氣,並指揮後續的將士繼續往前衝。

    兩軍在左右翼僵持了一會,幾乎是勢均力敵,誰也無法將對方徹底擊潰,但麴義這邊到底是兵少,廝殺數合之後,冀州軍的左右翼逐漸被公孫瓚手下精銳步騎壓過,呈現不利的局勢。由於體力消耗過大,很多將校在半途會像文則這般選擇替換到後方稍作休息,以便於他們有時間搶回傷者和割取首級。

    儘管如此,雙方仍然互相撕咬著,誰也無法脫離對方。

    冀州軍都尉焦觸看的心急,他對鎮靜無比的麴義說道:“將軍,兩邊都快頂不住了,何不派援軍過去!”

    “若連那些個雜騎輔兵都頂不住,崔巨業還是趁早滾回去觀星吧!”麴義不為所動,他同樣是個短小精悍的漢子,蠟黃的面皮緊緊貼著他高高的顴骨,上唇長著一綹短鬚,顯得精明幹練。

    “雜騎?”焦觸隱隱有些吃驚,他難以想像對方這麼猛烈的攻勢居然只是對方的雜兵造成的。

    這怎麼可能!他們手下這些人也是冀州的精兵,這麼會被公孫瓚的雜兵打成這樣!

    “公孫瓚的精兵早在界橋就被我殺完了,這一年來,他即便吃了劉虞的老底又如何?劉虞手下的兵一仗都未曾打過,從這些人裡抽調的兵也叫精銳?那叫青壯!”麴義不屑的說道,他們麴氏一族當年遠遷涼州,能在羌胡滋盛的西平打下一片家業,靠的就是幾百家丁部曲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見慣了所謂精兵悍勇之後的麴義,此時還真沒有將眼前這些人放在眼裡。

    當然,為了安屬下的心,麴義還是對焦觸解釋道:“剛才帶頭破陣的的確是公孫瓚的精銳不假,但這時候陣營已破,卻遲遲未有殺至中軍,顯然是公孫瓚將這些精兵收回去了,只留些雜兵誘我分兵援助左右。只要我中軍稍有動靜,公孫瓚的精騎必然會朝我突擊,沒想到此人倒也不算太過愚笨,還想了些制我的法子。”

    “那,那我等怎麼辦?若是遲遲不派援兵,公孫瓚見此計不成,又使精兵攻我左右該如何?”焦觸心裡雖然佩服,但仍未因此放下心來。

    “他要來,我難道還怕他不成?”麴義冷笑一聲,右手往斜上方猛地一抬。

    這時在他身後突然有數十人舉著令旗左右奔跑起來,作出一副調兵遣將的姿態。公孫瓚遙遙見了,立時笑道:“計止此爾!”

    從前方左右翼抽調回來的精銳如文則等人收到軍令,紛紛扶鞍上馬,一個個叫囂著往麴義看似空虛的中軍衝去。

    就像是一隻拳頭,重重的打在對方袒露出來的胸口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4:10
第十三章 重蹈覆轍

    “吾不欲匹夫之勇也,欲其旅進旅退。”國語越語上

    公孫瓚親自帶著萬餘步騎往麴義中軍衝來,他手下儘是燕地良馬,轉瞬間趕至,此時麴義的中軍也紛紛從盾牆的後面冒出頭,焦觸帶著親兵站在最前排指揮部眾,他們手裡提著明晃晃的長槍或是斫刀,身上的札甲整齊精良。

    麴義說的沒錯,公孫瓚正是在等待麴義分兵的這個時機,很快兩軍就不過一箭開外了,對面騎士在馬上的叫嘯聲幾乎都清晰可聞。焦觸緊緊凝視著公孫瓚的鐵騎,恍然間聽到麴義在身後開懷大笑:“公孫瓚,你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光靠騎兵就能縱橫天下了麼!”

    猛然,一聲尖利的哨聲響徹中軍,前排上千名步兵立時後退,這千餘名步卒幾乎在一瞬間驟然丟下刀劍,不知從何時拿出了藏好的強弓硬弩,也不待人下令,立即排成陣勢向聚攏成陣的騎兵猛烈的射出密集箭雨。

    箭雨落入敵軍之中,雖說不時有大批人從馬上射翻下去,但那也只是浪濤裡一朵朵微不足道的浪花,整支騎兵卻依然有條不紊的向前衝鋒。麴義放眼一看,很快就發現了端倪,原來公孫瓚帶著作為前鋒的千餘騎人皆身著甲冑,手上持著小盾,雖然在馬上的行動有些遲緩,但卻很好的攔下了先頭的一批箭雨。

    “想拿來撞我的陣?”麴義忍不住回頭看向城頭上的那桿袁字大纛,僵硬的笑了笑。

    這是公孫瓚在接手劉虞留下的幽州府庫後,從中挑選出的千餘堅甲,雖然一時未能訓練成軍,但足以靠著他們當做移動的盾牌,只要衝開了麴義的陣型,展開貼身近戰,後續的身著輕甲的步騎自然不會怕對方平射的弩箭。

    為了一雪前恥,公孫瓚想了很多法子來克制麴義,誘使麴義分兵,露出空虛的中軍,又使前鋒穿上箭矢難以穿透的甲冑當做盾牆。當然這並不是他的全力一擊,他還留了一支精兵在營中,隨時防備袁紹可能會從城中出來突襲。

    公孫瓚腰懸箭囊,身背長弓,手中拿著長長的馬槊,呼喊說:“殺!”

    麴義這時也命人揮起了另一面旗幟,他手下的士兵一個個同時豎起了長槍,像是平地上突然生長出一片茂密的森林,鋒利的槍頭從盾牌的上頭露出,幸而公孫瓚手下的騎兵都被事先蒙上了眼,不然這一下就得在馬群中引發混亂。當初麴義打敗公孫瓚的時候就是這樣,突然出現的nn與精兵將他引以為傲的精兵嚇得驚慌失措,但現在過去這麼久,公孫瓚已經不會讓這種情況再次發生了。

    比之公孫瓚手下狂喊狂叫的軍隊,麴義帶的軍隊卻顯得沉穩淡然許多了,他們一個個冷漠的像是不知道恐懼和顫慄,有的手中抓著槍桿,有的拿肩頂著盾牆,有的則是在不斷的發射箭矢。

    在這樣狂熱緊張的氣氛中,麴義輕鬆自如,就像是回到了多年前與羌胡在涼州西平郡廝殺的時候,在公孫瓚等人衝至盾牆的時候,他站在台上,忽然想起了在並州一戰成名的中壘營,還有那名不經傳的高順。

    也不知何時才能遇上啊。

    就在此時,公孫瓚的步騎精兵與麴義的槍矛叢林在一片驚天動地的喊殺之中猛地撞擊在了一起。猶如巨浪拍擊礁石,洶湧澎湃,幾乎沒有任何的停頓或者遲滯。這是精兵與精兵之間的對抗,身後的步兵紛紛湧上前去,後頭的輕騎也有些躍過盾牆槍林,可剛一落地就接踵而至的士兵亂刀砍死。

    無數人瘋狂的吶喊著、怒視著、有的手持長槍、有著緊握刀劍,就在他們撞在一起的瞬間,原本鼎沸嘈雜的人聲很快便小了下去,刀劍相撞的聲音、劍刃刺入人體的聲音紛紛擾擾。

    兩方人正面廝殺、糾纏到一起後,兩軍接觸的陣線還算齊整,並沒有很快扭曲或是混合糅雜,沿著這個陣線從左到右,馬上的騎士拿著馬槊在往下戳擊、捅殺著,底下的士兵死死咬著牙,口角流血,雙腳斜踏著地面,肩膀仍頂著已經受力向後傾斜的盾牆。刀劍互相對擊、槍桿碰撞的聲音鬧哄哄的響作一團,所有人都機械的做這同一個動作,像是波浪持續不停的沖刷著岸礁。

    公孫瓚穿著厚甲,拿著馬槊在人群中左右狂刺,他藉著眾力壓垮了一段盾牆,帶著人順利衝進了陣中。胸口遭受重擊仍披甲上陣的文則緊隨左右,他的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戰場四周,希望能找到那個將他頂飛的崔巨業。

    在公孫瓚的指揮下,大批部眾緊跟著衝了進來,用刀劍在身邊不住的揮砍,力圖打開一個豁口。麴義招手指揮令旗,立時便有數百人撲了過去,對著公孫瓚等人攢集鋒刃,槍槊亂捅。

    公孫瓚從來就不是個合格的主公,他更像是一個衝鋒陷陣的將軍,他手下軍隊的每一場勝利幾乎都是他親手打下來的。正如這次突擊麴義的大營,儘管麴義狡猾,未有如他所料分兵援助左右翼,但他依然憑藉著前鋒的堅甲撞開了大營。他知道自己在吸收劉虞的家底之後,靠著自己練兵的手段打造出來的新勁旅,不可能打不破麴義。

    只是讓公孫瓚感到疑惑的是,為什麼戰爭進行到現在,廣宗城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在戰爭膠著的時候,城裡的軍隊不該趁機出來突襲公孫瓚的側翼麼?

    他抬頭仰看著廣宗城上的那桿大纛,誰都知道那桿大纛在冀州軍中的位置,它往往代表著袁紹親臨軍中。公孫瓚也正是據此判斷袁紹的主力就在廣宗城,可此時的那桿大纛之下除了部分守城士兵之外,卻沒有袁紹的身影,就連其他將領的身影也沒看見。

    一絲不安逐漸籠罩在公孫瓚的心頭

    他身前的敵軍突然像海浪一般朝旁邊分開,露出站在高台之上的麴義,麴義身材沒有公孫瓚生的雄壯高大,但他從容的儀態讓公孫瓚莫名的心慌。

    袁紹手下有六萬多兵馬,除去鎮守各方的部隊以外,能隨時調動的也不過三四萬多人,可如今在廣宗城下就只有麴義的萬餘人馬,剩下的人又去哪裡了?

    “麴義!”公孫瓚按下心頭的不安,沉聲問道:“袁本初呢!他為何不出來!”

    “公孫瓚,你勇則勇矣,奈何愚也!”麴義極為狷狂的哈哈笑道:“事到如今,你還沒想明白麼!”

    公孫瓚臉色煞白,怔忡了半刻,方才猛然醒悟。

    袁紹根本沒想著在廣宗城下與他決戰,麴義只是打著袁紹的幌子,故意在這裡拖延時間,而袁紹則肯定是帶著他手中的主力北上突襲幽州去了。公孫瓚自從兼併劉虞的數萬部隊以後,經過一年的整編,耗費幽州全州之力,打造出了一支六萬人的步騎。這次他為了應付青州、冀州等地的戰事,抽調了幽州近四萬的部隊,剩下的都是些防守烏桓的留守軍隊。

    如果袁紹趁虛而入,公孫瓚在幽州的基業就可徹底完了。這個時候公孫瓚只能盡快回援,若是繼續打下去,且不說他要花費多大代價才能吃下麴義的軍隊,就說是城堅池深的鄴城也不是他就能輕易拿下的。

    “這豈能由著你?”麴義見公孫瓚沒有選擇撤退反倒是繼續向他衝殺過來,面色一沉,心裡明白了對方這是要以進為退,於是冷聲道:“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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