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175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4:12
第二十四章 調和鼎鼐

    “以亂,猶治絲而棼之也。”左傳隱公四年

    楊琦走後沒多久,很快便讓尚書檯送來了幾份剛寫好的草詔,皇帝看過了,方才將其發回去,由符節令出璽用印,然後尚書檯再將其正式下發。

    流程雖然繁瑣,但卻能讓皇帝牢牢把握住發號施令的大權。當然,皇帝有時也覺得麻煩,很想讓身邊人直接擬詔下發,不過這個改動容易招致整個尚書檯的不滿,還需要一個契機。

    皇帝一邊想著,一邊從宣室步入更衣後閣,在房舍裡換好衣服,這才再坐回桌案邊。在他離開朝廷的這段時間裡,即便每天都會有馬日磾等人不便決斷的奏疏乘快馬送到軍前,尚書檯裡依然積攢了很多政務亟待皇帝親裁。才回長安沒兩天,除了批閱奏疏、接見外朝官員、還要忙著會議論事,中間夾著跟底下一幫大臣們勾心鬥角、準備收拾局面。

    在場的時候尚且打起精神一一應對,尚且還不覺得如何,這時候人都走了,一靜下來,心裡就開始悵然若失,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回事。

    皇帝正在望著奏疏出神,小黃門穆順悄悄的走進來說道:“稟陛下,皇后派人來說,想與陛下一同進膳。”

    “我這裡還有好些奏疏沒有批閱,讓她不要等了。”皇帝搖了搖頭,他現在一想起皇后每次與他單獨相處時那熾熱的目光,就忍不住心裡發毛。宮裡的三個女人且不說別的,漂亮是漂亮,可自己的身體還沒到那個時候,只能看著不能動,不僅解不了饞,反倒更讓人鬱悶。

    皇帝親政成婚以來從未真正臨幸過一個人,這在宮內宮外都不是什麼秘密。眾人也都知道皇帝身體上還沒長大,也都不急,也不敢催促,都在靜靜地等待,也正因如此,後宮也沒有出現什麼太大的爭端,保持著表面上的和諧。

    “謹諾。”穆順答了一聲,復又讓人多拿了幾盞燈過來,親自佈置在角落裡,又走近前挑了挑桌案上的燈芯,好讓燈光更亮一些。

    “你好像有話要說。”皇帝看著他做完這一切,忽然說道。

    “唯。”穆順跪下說道:“前些個月,陛下要奴婢去查宮中是誰在背後亂傳長公主婚配的謠諑,如今已經有眉目了。”

    皇帝看了眼桌上擺著的奏疏,沒有伸手動筆:“哦?”

    “那些宮人最初都是從披香殿傳出來的。”

    披香殿是宋貴人的居處,議論長公主婚嫁的消息居然出自宋貴人那裡,這個結果讓皇帝大為意外。他本以為這個消息應該來自於皇后,因為皇后與長公主這一對姑嫂之間相處的不是很好,並且對她頗多牽制,想把她送出去、然後獨佔掖庭也在情理之中。

    可偏偏是宋貴人。

    皇帝覺得這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他不動聲色,說道:“這事到此為止吧,你自己私底下多留意著些。”

    “謹諾。”穆順心知此事重要,遂移步站在一邊,不再說話了。

    皇帝這時心裡想著馬日磾的事,一時又想起楊氏,又念及王邑不知道對河東的改制有什麼成效或者建言沒有,轉念想著朱儁此時應該到河內了吧?這次他堂堂一個豫州刺史,未經請示便擅自動兵河內已經引起朝中部分人的不滿了,戰後到底該如何處置?還有那個郭嘉,這個演義裡的鬼才沒有投曹操反而應了朱儁的征辟,這是讓皇帝詫異的一件事,看來他跟荀攸一樣,都不僅僅是擅長軍略。

    想了一通紛擾的局勢,他看了看桌案上堆放著的奏疏,頭一次對這些政務感到索然無味,還是嘆息一聲,一手拿過一份簡牘,一手拿起筆看了起來。

    連著看了幾份都是關中各郡奏報這幾個月的雨水陰晴,這是皇帝為了預防洪澇旱災而特意命各地官員留心注意的措施,皇帝最後又看了看靈台令劉琬彙總的晴雨表,今年除了六月時扶風出現了一次冰雹,其餘的時候還算風調雨順,今年若是順遂,秋收估計會有大熟,至於最後能收上來多少,還得看大司農的統計。

    皇帝有些不放心,今年是好,但明年怎麼樣卻未見得,小冰河時期不僅是氣溫驟降,旱災也是頗為頻繁,他不能不防著這個。於是在奏疏上批了幾句話,吩咐繼續留意氣候變化。又另外寫就草詔,讓尚書檯下發各地郡縣趁秋收之後,百姓冬季無事,多組織黎庶勞役開挖溝渠。

    寫完之後,又看向下一份奏疏,是琅邪國相陰德在任上最後發來的奏疏,內容說的是琅邪王劉容於今年春天病薨,由於距離遙遠、一路上盜匪叢生,導致這個消息知道秋天才到長安。

    由於事情已經過去了大半年,琅邪國內早已天翻地覆,其國相也早已不是陰德,而是陶謙署任的臧宣。此人是臧霸的親族,一夥以臧霸為首的青徐豪強驅逐官吏,幾乎霸佔了琅邪國,而相鄰的泰山郡守應劭也因為沒有接應好曹嵩,擔心為曹操遷怒,是故棄官逃往河北。

    這等若是在青州與兗州、徐州之間突然出現了一個勢力真空,一時都還沒有人前去填補,皇帝打算讓呂布南下,不單單是借他影響青州的局勢。

    負責管理宗室事務的宗正劉松在後頭上奏疏請派使者前往琅邪主持葬禮、並追賜謚號,作為琅邪王劉容的弟弟,太原太守、陽都侯劉邈也跟著上疏,請立王太子劉熙早繼王位。

    皇帝自然詔准,並因為琅邪王劉容作為第一批在朝廷遷都後遣使貢獻的郡國,特意給了順的謚號。

    琅邪國讓皇帝聯繫到了陳國,那個歷史上留下好名聲的陳王如今沒有駱俊與他君臣相得,看來在袁嗣的壓力下過的不是很如意。陳王劉寵也算是漢末諸王裡少有的賢王,只可惜皇帝的位置注定了不會給這個同宗太多的發展空間,他已經打算好了,等汝南平定以後,再另外調派一位陳相過去,並讓陳國將太子送入朝廷,這樣豫州便有一半在皇帝手裡。

    但這樣的話進展未必有些太快、太順利了,甚至走向有些失去了皇帝的控制,這讓皇帝心裡有些猶疑不定,畢竟用戰爭的手法摧毀關東有名有數的世家豪強,破壞他們的政治、經濟基礎。可現在發展的這麼迅速,倒是出乎皇帝的意料,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陛下。”穆順忍不住說道:“要不先用膳吧?皇后還在椒房等著呢。”

    “她還在等著?”皇帝有些驚訝:“不是讓她別等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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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椒房珮環

    “小樣龍盤集翠毬,金羈緩控五花騮。繡旗高處鈞天奏,御捧先過第一籌。”宮詞

    掖庭,椒房殿。

    董皇后不喜歡黑夜,所以每到晚上,椒房殿裡都會點滿各種樣式的燈燭,有跪坐的宮女、修長的青鶴、健壯的羚羊。像是燈會一般,將偌大的椒房殿照得燈火通明,驅散整個黑夜。

    雖說如今朝廷國力衰微,但凡用度都該節省一些,而董皇后卻不以為然,偏就讓作室鑄造了許多燈台,每天晚上都按時點亮。在黑漆漆的夜裡,椒房殿就像是一盞燈,隨時等待著在漫長的宮道上為皇帝指引方向。

    即便是習慣了後世燈火璀璨的皇帝有時也覺得椒房殿燈點的太多了,甚至還有安全隱患,好幾次都向董皇后提過要求,可董皇后卻振振有詞的說:“非壯麗無以重威,如今關東不聽詔命,正是因為有人不尊漢室。若朝廷不修威儀,為了節省而越加讓日子過的寒酸,那外人便更無敬畏之心了。”

    皇帝當時想起歷史上正是由於袁術見到漢天子顛沛流離、威嚴掃地的淒慘處境,所以才生出了篡逆之心。覺得皇后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有時候ns和面子工程還是得要有的,這是一個朝廷和皇室該有的尊嚴體面,去年招待各地藩王宗親與州郡使者的時候,不就鋪張了一次麼?再者說了,崇禎穿了那麼多年補丁衣裳,節省到何等地步,不也照樣沒能救國。

    節儉能興國,而不能救國,當一個國家要亡的時候,光是節儉是無法根治痼疾的,這是皇帝的理解。

    總之,董皇后難得違逆皇帝的話,不知怎麼說動了皇帝,於是皇帝再也不管掖庭每個月要耗費多少斤燈油,而董皇后也明白事理,自覺減省了許多不必要的燈燭,帝后兩人相互理解,給外人塑造了一個夫妻同心的形象。

    “每到你這裡來,總感覺到了白天一樣。”皇帝邁著步子走了進來,身上還帶著外間的一絲涼氣。

    董皇后立即迎上前去,彎膝給皇帝行禮,卻被皇帝一把拉住,她也順勢站起,笑吟吟的說道:“陛下若是不喜歡,我再撤些燈台就是了。”

    “別撤了,只多派人留心著些,莫要燃起火來了。”皇帝說著,一邊看著董皇后。

    不知是一直如此,還是知道皇帝會來,董皇后明顯是精心打扮過的,她沒有穿繁瑣華麗的皇后禮服,單是穿了件紅色的曲裾深衣,上面繪著白色的連理枝。寬袖緊身,白色的下襬繞腰轉折,呈現出喇叭花的形狀,然後用綢帶系束,勾勒出美好的曲線。

    董皇后頭上挽著墮馬髻,髮髻偏垂於一側,似墮非墮,鬢間極為單調的插著一支鹿角金步搖。

    “謹諾。”皇帝一直注視著董皇后,這讓她有些得意,她很自然的伸手拉過皇帝,半扶半引的帶到內室桌案邊:“雖然國事為重,但再如何,陛下也得愛惜身體才是。”

    秦漢沿襲分食制,內室裡擺放著兩張漆案,案上擺著一個漆耳杯、五個小漆盤,還有用來盛放羹湯的漆鼎、取食的漆勺。每樣漆器都是黑底紅紋,莊重典雅,十分符合漢代人的審美,有的漆器上還書有君幸食三個字。

    “也不是經常如此,反倒是你,自己先進膳不好?非得要等我。”皇帝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去,讓穆順拿著漆匜在皇帝的手上澆水,另一人則用漆盂接住。

    “不這樣,陛下又如何會來見臣妾?”董皇后抿了嘴,狡黠一笑,也在一旁任由長御為其服侍著洗手:“陛下不許臣妾無故到宣室去,難道還不許臣妾心裡掛念?”

    皇帝神情默然,也不答話,兩人都行完飯前的沃盥之禮後,他便說道:“用吧。”

    兩個在後世都只能算是沒長大的孩子,在這個視禮制如天大的漢宮裡,作為世上最尊貴的男女,就這麼一板一眼的用著膳。食不言寢不語,只有箸或勺偶爾磕碰到食具上發出的聲音,有時候再好的東西,一旦拘束起來,就會寡淡無味。

    皇帝覺得這些飯食一點也不好吃,甚至比不上他當初微服在閭裡時吃的湯餅醬菜,他知道這不是食物的問題,而是環境的問題。

    隨便吃了幾口之後,皇帝見董皇后動箸的頻率越來越慢,便知道對方也吃夠了,於是放下了箸,一直觀察著皇帝的董皇后見了,也很規矩的停止用膳。

    說起來董皇后今年也才十六七歲的年紀,在皇帝面前卻規規矩矩像個小大人似得,這讓皇帝很不習慣:“又要到年底了,等過幾天氣候暖和,我帶你們到上林苑玩一會去,整日待在掖庭難免拘束。”

    他有意待眾人出去無拘無束的玩一會,省的整天沉沉悶悶的,順便還能實現以前對宋都的諾言,一舉兩得。

    豈料董皇后並不領情,她輕輕地笑了:“我聽說上林苑許多離宮荒廢,掖庭郊遊怎麼也要清掃打點、勞動吏民,此時正是農忙,還是少征發勞役的為好。另外,這恐怕會也耽誤陛下處理政務,國事要緊,去上林苑一事不如留待以後吧。”

    宋都的嘴裡幾乎藏不住秘密,皇帝對她的承諾幾乎整個掖庭都知道,董皇后拒絕郊遊自然是有她的小心思在裡面的。

    “也行。”皇帝微微靠著,兩手垂放腹間,無可無不可的說道。

    “臣妾有件事,正好要說與陛下。”董皇后咬了咬唇,忽然說道。

    她熱切的迎上皇帝的目光:“聽說陛下特許長公主隨時得入石渠閣,雖有懷園貴人在旁陪讀,但難免會遇到缺漏疑惑之處,臣妾的意思是,不妨從郎官中揀選通儒教導長公主?”

    董皇后的本意是從世家大族裡挑選出與自家親近的年輕郎官,不給老師的身份,只讓他們經常跟隨在長公主身邊當個賓客,提前培養感情,好為接下來的長公主擇婿打好基礎。

    皇帝卻想的更為直接:“禮記有言婦人先嫁三月,祖廟未毀,教於公宮,你這是想為皇姐準備婚事了啊。”

    按秦漢的風俗,女子在出嫁前三個月要由人教授如何侍奉夫君的道理,但皇帝這個聯想未免有些太過跳躍,除非是知道了什麼。這讓董皇后心裡微微吃驚,很快她就反應了過來,笑答道:“臣妾可沒有這麼說,倒是陛下心裡急了。”

    “我急什麼?”皇帝好笑的說道:“大漢朝的長公主,難道還愁嫁?”

    “自然是不愁的,可長公主畢竟有十七歲了,馬上過了年就要十歲。”董皇后看起來一心一意的為劉姜打算道:“女人一輩子最好的年紀無非就這幾年,陛下再如何捨不得,也得多為長公主考慮。”

    皇帝沉默了,他這一世的姐姐,萬年長公主劉姜的婚配因為她的身份而注定不會有太多選擇的餘地,朝廷裡年齡、身份、家世合適的年輕人不是沒有,可一個個細究起來,卻又總覺得這樣或那樣不好。可時間卻拖不得,劉姜可以性情冷淡無慾無求,但皇帝卻不能這麼想。

    看著皇帝沉默不語,董皇后知道有戲,於是更進一步說道:“不然,此事先不急著宣揚,讓臣妾私下裡打聽打聽?”

    “也好。”皇帝點頭應道,他也想知道董皇后及其身後的董承會挑出什麼樣的人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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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襄王有夢

    “精交接以來往兮,心凱康以樂歡。神獨亨而未結兮,魂煢煢以無端。”神女賦

    說起董承,皇帝突然問起道:“尊君的氣色是越來越好了,你入宮以後,可有派人回家探望?”

    董皇后猶豫了一刻,說道:“有的,阿翁說他出行乘車,很久沒有騎馬,以致腿上髀肉復生,每每見到,都深感可惜。”

    “刀劍無眼,他留在朝中也是對他的保全。”皇帝說著,復又笑了笑:“他年歲大了,卻連個兒子都還沒有,這可不行,皇后為人兒女,私下裡也應多勸勸,讓他納幾個年輕的妾室,早生後嗣。”

    董皇后心說這哪還用得著特意叮囑,董承入朝任職以來沒少收過妾室,整天趴在女人肚皮上,結果還是什麼動靜都沒有。這也只能怪老天不給,收多少良家女都沒用,但當著皇帝的面,她還是高興的應謝。

    正伸出手準備倒茶,卻被皇帝突然按住:“我來給你倒。”

    董皇后訝然的抬眼,正對上皇帝倒茶時低眉垂眸的神情,她想起前朝的京兆尹張敞作為一個大男人,每天早晨都願為妻子畫眉,可見夫妻情深,而皇帝身為一國之君,親自為她沏茶,想來心裡應該是有她的,只是礙於顏面不好表達罷了。

    她在哪裡自顧自的臆想著,心頭火熱,卻不知這只是皇帝從前世遺留的紳士風度,只是一個很正常的舉動,根本沒有什麼特殊的情愫。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會把對方所有行為深刻解讀成彼此有情,然而每一個曖昧的誤會,都會有一個悲劇的收場。

    皇帝拿過她的杯子,提起茶壺,為她斟滿了淡黃的茶湯。

    漆案那隻杯盞卻很大,橢圓寬厚,托在女人纖細的手掌心,透出一陣暖意。董皇后低頭嗅了嗅茶香,卻不急著飲。放眼整個未央宮,她是唯一一個跟皇帝一樣懂得如何喝茶的人。

    茶香緩緩的瀰漫開來,夾雜著董皇后身上的香氣,微微有幾分濕潤,就像是盛開裡的花叢淋了一場春雨。

    殿外的宮道里傳來幾下擊柝聲,隱隱約約,像是被隔在天邊。

    “陛下可還記得這支金步搖?臣妾一直都戴著。”董皇后輕聲說著,像是沒話找話,又像是要借此提到兩人初遇的時候,順便打開話匣。

    皇帝隨意看了一眼,像是不記得了:“嗯,簡單別緻,很好看。”

    兩人間重又沉默起來,靜得有些不自在。

    隔了許久,董皇后似乎想起什麼了來,一顆心砰砰的跳,睜大眼睛看向皇帝。

    “歇息吧。”皇帝點頭。

    宮人們都自覺的、無聲的退了出去,四周的燈燭被一盞盞的吹滅,唯獨留了一尊宮女造型的銅燈,在角落裡保持跪坐的姿勢,寬大的袖子裡護著一豆燈火。

    董皇后站了起來,微弱的光線從她背後照來,朦朦朧朧的勾勒出她高挑曼妙的身材,她今年十七歲,正是女人這輩子最美好的年紀。透過微弱的燈光,皇帝能看見她此時脫去了外衣,身上除了褻衣以外,還披著一件近乎透明的素紗襌衣,那襌衣薄如蟬翼、輕若煙霧,若隱若現的給人十足的撩撥。

    “陛下。”等了好半天也不見皇帝有所動靜,董皇后心裡有些失落,但她到底是放得開,見皇帝半躺在床上無動於衷,她主動鑽進被子裡,靠了過來:“陛下,臣妾有點冷。”

    剛才殿內點了數十盞燈,尚有餘溫,椒房的宮牆又是經過特殊處理過的,你怎麼可能會冷?

    不過也是,穿那麼少,是誰都會冷。

    皇帝深吸一口氣,壓住了心裡的慌張,即便是受到了如此的視覺衝擊,他依然沒有半點男人該有的反應。說到底他還只是個虛歲十三的男孩,眼下的這種局面完全出乎他應對能力之外,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度過這個尷尬又難熬的夜晚。

    平日裡在大臣面前展現出來的從容不迫與智珠在握此時全然不見,他就像個害羞不知事的男孩一樣直挺挺的躺在被窩裡。

    怎麼辦?難道還要把當初說過的那句話再說一遍麼?真丟人。

    牆角的更漏要是能滴得快一些該多好?

    早知道就不來了。

    皇帝以前去伏壽她們那裡的時候從未有過這種事情,畢竟她們也都是不懂事的孩子,面皮也薄,彼此也只是躺著睡個覺而已,那像是在皇后這裡。成熟年長的董皇后可不是伏壽她們那些小女孩,知道夫妻之間該做什麼,也敢於壯著膽子主動這也是皇帝不怎麼敢來椒房殿的緣故。

    “陛下”就在皇帝心神恍惚的時候,鼻子裡忽然吸進一縷女人身上獨有的香氣,董皇后好整以暇的看著皇帝,像鄰家大姐姐未經人事的小弟弟偷吃禁果。惡作劇一般把上半身挨過去,她甚至能夠聽到皇帝的心突然跳的更快了。

    董皇后依偎在皇帝的懷裡,皇帝雖然年方十三,但是由於經常在上林苑騎馬鍛鍊的緣故,身子比以前要結實許多,雖說不上強壯精悍,但也不似董皇后原來想像中的那般瘦弱。董皇后伸出柔若無骨般的藕臂,輕輕放在皇帝的胸口,感受著對方有力的心跳。

    她的手緩緩的在皇帝身上移動著,聲音全然不似平常的那般端莊嚴肅,反而是無限柔媚,吹氣如蘭:“讓臣妾好好服侍陛下”

    皇帝只覺得渾身軟綿綿的無力,像是喝醉了酒似得,眼前的世界被顛倒錯亂,他像是穿著祭天的朝服,手持圭璋,一步步走在漫天散發著白光的雲間,準備去朝覲天帝又像是回到了未來,他站在公司的落地窗前看著樓下車水馬龍,遠處的高樓大廈在藍天白雲的襯托下格外的渺身後的秘書扭著小貓似得步子、開著極低的領口向他彎腰請示會議幾點開始。

    最後這一切又都消失了,眼前出現的是他前世的妻子,正繫著圍巾在廚房忙東忙西,而他正在桌邊揮毫潑墨。

    是的,揮毫潑墨,他的眼中似乎只有那一張嫩滑細膩的白紙,紙張飽滿而富有彈性,像是隨時可以揉成一大團豐腴之物。

    亢奮、、激動等情緒接踵而來,像是一道洪流瞬間摧毀了堤壩,他拿著毛筆在白紙上面肆意宣洩著這道的洪流,像是在完成一幅曠世巨作。他酣暢淋漓的揮灑著、筆尖掃過之處白紙都會忍不住敏感的顫抖,他按住那張紙,像是按住一個正在掙扎的女人,像是從背後掐著一個女人的脖子將其上身按在桌上。

    皇帝仍以為他是在揮毫寫字,沒曾想那張白紙一樣的女人在桌上緩緩轉過了身來,膚如凝脂、黑髮如瀑那是個極美的女人。

    “啊!”

    皇帝動作一頓,完成了最後一筆。

    身邊沉睡著的董皇后悶悶的呢喃一聲,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陛下?”

    她看見皇帝半坐在床上,兩手放在被子裡,像是在摸什麼東西。

    “沒什麼,做了個噩夢。”皇帝一頭的熱汗漸漸變冷,兩眼失神,似乎仍在回味剛才那一瞬間的n。好半天,他才轉過頭看向神色關切的董皇后,語氣有些虛弱的哄著她:“我去沐浴更衣,一會就要上朝了,你再睡一會。”

    很快,在董皇后反應過來挽留之前,皇帝爬了起來,開始招呼起殿外侍候的宮人,不一會便走了。

    董皇后有些納悶,為何皇帝明明做了個噩夢,走的時候卻是一副如釋重負、甚至是輕鬆愉悅的樣子?

    此時她也睡不著覺了,見時候還早,她索性又在被子裡躺了一會,像個孩子一樣把身子移到皇帝剛才躺過的位置。那個位置還尚存著皇帝的體溫,她躺在那裡就像是躺在皇帝的懷抱裡一樣,董皇后閉上雙眼,甚至還能回憶起昨天晚上皇帝突然睡著了、她偷偷湊近皇帝身邊所聞到的味道

    “這是什麼?”

    董皇后忽然感覺下腹涼冰冰的一片,伸手一摸,手指好像被什麼給沾濕了,她忍不住湊到面前來看,兩根修長的手指微微搓動,指尖似乎散發著一股從未聞過的氣味。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4:13
第二十七章 決機省闥

    “少年遊樂,而今慵懶。春光不可無人管,花邊酌酒隨深淺。”憶秦娥甲戌賞春

    “奴婢為皇后梳洗。”長御帶著幾個手捧盆、巾的宮女走了進來,站在絲織羅帳的外面。

    董皇后仍躺在床上,仰面望著床帳的頂端,臉上露出溫情的笑容。這笑容在素來威嚴端莊的董皇后臉上是很罕見的,她身邊的長御知道,只有在想起皇帝的時候,董皇后不假溫顏的臉上才會浮現出這般神情。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長御才敢跟董皇后開幾句玩笑:“皇后的氣色真不錯,看來昨晚啊睡得很好!”

    她有意拉長了音調,好讓話裡的意思透著一絲不可描述,董皇后聽了,也不著惱,反而輕輕一笑,別有一番韻味,倒像是真的被皇帝臨幸了似得。她柔軟無力的伸出手,長御連忙從羅帳外探進手來握住:“扶本宮起來,再把博山爐裡的香燃上。”

    董皇后懶洋洋的在服侍下緩緩起身,窗外的天光正好照在董皇后未著脂粉的面容上,那兩道娥眉、微闔的雙眸、半敞的,這個風姿綽約的貴婦絲毫不介意春光乍洩。

    她把手虛握著,收回到袖子裡,隨口問道:“陛下走了?”

    “國家在東殿沐浴更衣後,用了早膳就走了,好像今天有常朝。”長御扶起董皇后,一邊說著,一邊順手在其身後抹平床褥上的褶皺,這本是隨手整理的一個舉動,卻讓她的手一下摸到了被子上的那片濕處:“咦,這是什麼”

    董皇后突然轉過身來,適才眼裡的慵懶彷彿只是一瞬間的假象,假寐的獅子露出了本來該有的威嚴:“少說話!”

    她緊緊抓住那名長御的手腕,將其拉到自己身前,周圍的人不知出了什麼事,紛紛跪倒一片。

    董皇后在長御耳邊低聲說道:“你把被縟撤換了,就說是本宮將水倒在了床上,此事不能告訴任何人,否則,即便你是與本宮從小長大的婢女,本宮也不會饒過你。”

    “唯、唯。”長御臉色嚇得發白,支支吾吾的說道:“可是、這味道”

    說完,長御又拿眼瞧了瞧四周跪著的宮人,她與董皇后一般大的年紀,宮中的宮女下人們別看一個個年紀但對男人會在什麼時候發生什麼事、什麼東西是什麼樣的這些事上,即便沒親眼見過,也大抵在閒言碎語中知道的清楚明白。

    董皇后臉色稍霽,放開了抓著長御的手,也跟著看了宮人們一眼,她知道這一番動作是瞞不過有心人的,與其欲蓋彌彰,倒不如防患未然。

    想到這裡,她特意放緩了聲音,循循善誘的說道:“你們聞聞,這是什麼味道?知道的說給本宮聽,說對了,有賞!”

    誰敢貪這個賞?

    無論明白還是不明白,眾人皆急忙答道:“奴婢們哪裡知道呀!”

    董皇后臉色一變:“不知道就少亂講,誰要是多嘴多舌,笞殺!”

    眾人都嚇得身體直打哆嗦,有人甚至不由自主的摀住了嘴、有人則把頭靠在地上,恨不得把頭埋進去。

    不久,董皇后便由長御攙扶著,步入椒房主殿,準備用膳之後接見伏、宋兩位貴人。她的神色恬靜平和,像是昨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只是她在私下裡吩咐了長御:讓她抽空出宮去董府一趟。

    皇帝總算能行周公之禮的事情目前還只是個秘密,董皇后要趁這個消息洩露出去之前,先拿下皇帝的身心。

    每個女人都會對自己生命裡的第一個男人刻骨銘心,反過來說,男人也是一樣。

    對皇帝本人來說,他隱約知道自己首次夢遺不僅僅是代表著生理上的成熟,更會帶來一場風波,這場風波會攪得原本平靜的後宮不得安寧,同時也會引起前朝的風起雲湧。

    只不過在這個時候,他尚且無暇關注此事的後續,而是將心神全放在了河東郡守王邑呈交的封事上。

    “這是王邑的封事,荀君與賈公都先看看。”漢代興起的上封事是晚清密摺制度的濫觴,只有皇帝才能第一個拆看,就連平尚書事的荀攸也無從得知封事裡的內容。

    在荀攸與賈詡將盛裝封事的皂囊打開來看的時候,皇帝在一邊說道:“河東范先等案雖已了結,但戰境多虞,府藏罄竭,租稅無復可收,凡事皆仰朝廷撥付,宜早做修復。而河東地近冀、並,既望中原,是一處兵家要地,理應勸農積穀,為滅賊之資。”

    “王邑、杜畿、劉琬等人皆一時良吏,只要服勤農桑,仰仗鹽池之利,經綸期年,必有資財以供軍國。”荀攸把封事轉遞給賈詡,說道:“至於郡守王文都於封事所言遷異地民人充實河東一事,臣以為實不可取。天下紛擾,又不止河東一地,若遷三輔、弘農之民,則土地空虛,征役不息,耗資甚巨。若是這時候突發兵事,又何來軍資禦敵?”

    荀攸一口氣說完,身子微微一側,看向賈詡。

    “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皇帝隨口說了孟子裡的一句話,悠然說道:“荀君說得有理,我本也不打算詔准其議,只是王邑的奏疏裡還提及地方改制一事,這才我等君臣今日議論的要務。”

    漢代的地方制度只分為郡縣兩級,其上的州只是一個官方劃定的監察區,刺史起初也只是負責監察地方郡縣的六百石官員,其管轄範圍也只有刺史六條。但隨著形勢的更移,刺史權限擴大,逐漸變為郡縣長官,這便是設計之初所未能預料的事情了。州郡縣sn地方制度依然有留存不易的必要,皇帝也沒想著去搞一個省出來,所以他在這裡借王邑的封事發揮的,則是具體的地方部門。

    就如皇帝手下有三公九卿分門別類為其處理政務一樣,州郡縣的長官也需要各種掾屬為他們處理具體事務,比如州有別駕、治中、簿曹等從事郡有功曹、倉曹、兵曹等曹掾乃至於縣也有類似的掾屬。

    這些職能在治理地方上的專業性和分工程度倒是都做到了,基本能滿足治理地方的需要,但依然存在著兩個弊端。一個是州郡縣長官自行征辟僚屬,而且屬吏皆用本地士人,這就導致地方政務通常被豪族把持,長官若是不與地方豪強合作,便很可能會被架空,陷入當初王邑初至河東的窘境。

    對於這個弊端,光武皇帝採取的是妥協懷柔的做法,直接以戶口耗少、官多役煩為藉口裁撤了四百多個縣級機構,連帶著還減省了關東、河北各州郡縣的吏員編制,有效的縮減了豪強晉陞的勢力。

    光武皇帝當初那麼做有許多不得已的苦衷,而皇帝則不然,他此時的法統、權威可比光武皇帝要強多了,自然不用擔心那些掣肘,手段也更為果決。光武皇帝好歹只是n約束,而皇帝卻是把擅自征辟掾屬的門給直接堵死了:

    “郡縣五官掾、功曹等俗黨典選舉,皆授用本國人,無用異邦人者。這是地方陋習,不僅給豪強大開方便之門,更使郡縣割裂、生畛域之見。”皇帝一針見血的說道:“河東今後自郡府曹掾、至各縣掾屬,乃至於小吏,概不得擅相征辟。郡丞、縣丞、曹掾等官皆由朝廷經太學策試、或從三署郎官中擇優調派。至於小吏,也應仿照朝廷策試之法,由郡守組織射策,分派各縣為吏。”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4:14
第二十八章 謀夫是與

    “嵩使京師,天子假嵩一官,則天子之臣,而將軍之故吏耳。”三國志劉表傳注引傅子

    二重君主觀是從先秦沿襲、至漢代形成的特有政治風氣,類比於後世領導與秘書之間的關係,秘書為領導謀事辦事,秘書外放為官,在一定程度上依然會對老領導效忠,以此類推,從而形成一個龐大的利益鏈和政治團體。

    放在古代也是一樣,寬鬆的征辟僚屬製度,使得臣子的掾吏不是君主自己的掾吏,尤其是在士人對劉氏皇帝逐漸失望的情況下,愈加使得他們不再忠於皇帝、轉而忠於舉薦自己的主君,這也就是諸侯與謀士之間主公等具有依附性質的稱呼氾濫的由來。

    權貴豪族的門生故吏遍佈天下,對朝政時局擁有巨大的影響力,嚴重的甚至能威脅中央集權,其中最大的就屬汝南袁氏與弘農楊氏。

    袁氏兄弟之所以能有這麼大的勢力,有那麼多人願意供其奔走,乃至於袁氏曾經的故吏韓馥甘心將冀州拱手讓給自己的下屬、往日的薦主袁氏,其一多半還是因為那些人視袁氏為君,在行君臣大義的本分而已。

    這也是皇帝一直以來只能不斷削弱、敲打,而不敢將朝堂之上的楊氏、馬氏等人連根拔起的緣故。若真那麼做了,且不說會引發關中統治秩序混亂,好不容易建立的局面瞬間bnpn,更會讓皇帝成為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

    如今皇帝從河東叛亂一事上尋到契機,以嚴懲河東豪強、為儆傚尤的由頭,把河東當做試點,先廢除河東各級官員自行征辟掾屬的權力,等到時機成熟後,再逐一推行天下,成為定製。這不僅是斷絕了豪強把控地方的門徑,更是從源頭上阻絕了君臣之義的形成,掾屬由朝廷指派,府官不能私自征辟,那麼掾屬自然不會對府官效忠,兩漢以來誕生的二重君主觀念也將就此絕跡。

    荀攸很罕見的沒有在這上面反對皇帝的決策,畢竟作為一個位在中樞的官員來說,中央加強對地方的集權,也是他的利益訴求,他沉吟道:“郡縣丞、尉,皆由朝廷選派,此乃本朝制度,推之於曹掾,臣以為不無不可。只是征辟之舉,譬如茂才、賢良、方正等,則應許郡官自為,而不該斷絕河東士人晉陞之途。”

    “這是自然,察舉征辟,乃朝廷選人用人之法,不可寢廢。”皇帝理所當然的說道:“只是河東所辟、舉之人,宜先策試,爾後方能錄用,免得名實不相副,求貢不相稱,徒然丟了朝廷顏面。”

    荀攸心裡一動,皇帝適才所言的名實不相副,求貢不相稱這句話像是在哪裡引用的,讓荀攸有些莫名的熟悉,敏感的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就在他走神的時候,一旁的賈詡開口說話了,他將王邑的封事看完之後,也不放下,而是拿在手上,像是拿著笏板:“孝順皇帝的時候,尚書令左雄改制察舉,凡郡國所舉孝廉、茂才等,皆由公府策試。公府考畢,再由中台複試,若是名實不副,則予免黜。陛下將此法施行河東,也是有例可循。只是臣以為,單是黜退薦舉士人,不足以彰朝廷用人法度之嚴。”

    策試之法本來除了用於彌補察舉制的不足以外,還是士人用來針對那些阿附權宦的低劣豪強,將權宦的羽翼摒除、篩選在朝堂之外的政治工具,但施行沒過多久便受到重重阻礙,不僅是權宦不喜歡,就連有些徒有虛名而無幹才的士人們也不接受,於是策試便逐漸名存實亡。

    如今皇帝這一朝既無權宦,又無借助低劣豪強以充作羽翼的需要,更不會將那些徒有虛名之輩放在眼裡,自然要堅定的推行下去。而且策試也是後世科舉的濫觴,皇帝沒有將其棄之不理的理由,皇帝眼前一亮,盯看著賈詡說道:“賈公有何高見教我?”

    “無論察舉、抑或征辟,都是由人薦舉。薦舉者必當對被薦舉者的品性、才幹有所識辨,然後乃敢薦舉於上。若是薦舉者自身品性不端、收受賄賂、或是人情比周,致使劣才駑士薦舉於朝,豈非薦舉者之過?”賈詡拿著封事沖皇帝躬身一拜,沉著的說道:“愚臣淺見,以為朝廷銓選任官之法,不宜有所偏護,除了黜退士人以外,理當追究薦舉者。”

    “臣附議。”這是整頓吏治的必經途徑,以往這些豪強大都依附於權宦,或是憑恃家裡資財、私相賄賂薦舉。荀攸對此陋習早已看厭,此時自然同意賈詡的建議:“數十年來,廉能之士無以上進,奸邪之徒負資鑽營,世風敗壞,也是該收拾了。”

    手下兩個重要謀士都意見一致,皇帝也沒什麼話說,早在去年的時候他就下過詔書,痛斥了近幾十年來舉茂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的官場亂象。為此還特意命五官中郎將楊眾帶左右中郎將對所有的三署郎官進行嚴格的學識與道德審查,並打算借此順蔓摸瓜,將薦舉者也一併拿下,可楊氏不願為皇帝背這個得罪眾多既得利益者的黑鍋,果斷將其化解,追究也止於被薦舉的士人身上。

    當時出於種種原因的n讓皇帝不得盡如所願,如今找到了河東這個切入點,自然允准推行:“那即刻擬詔下去,朝廷用人,以能為先、以德為重。現以河東郡為天下示範,但凡河東有茂才、孝廉等被薦舉者,皆由公府、中台策試,方准授職任官。倘有濫竽充數、魚目混珠者,不僅黜退被薦舉者、三年內不得任官為吏,還要下誡書追責薦舉之人,嚴查是否有賄賂營私等不法情事,依律治罪。”

    “臣謹諾。”荀攸答道。

    賈詡在此事上卻還有話講:“朝廷選派能吏良才赴河東任上,為防州郡相黨、曲從私情,理應重申三互之法。本地士人不得就任本地、婚姻之家及兩州人士,亦不得對相監臨。”

    荀攸神色微詫,忍不住多看了賈詡兩眼。

    皇帝忽然笑了,像是開玩笑的說道:“賈公,你真該做典選舉的吏曹尚書。”

    往日只是偶爾在關鍵之處插話進言的賈詡,今天居然在察舉一事上屢有建言,這不僅是讓荀攸,就連皇帝都很驚奇。

    賈詡從容答道:“此乃朝廷大政,臣既有諫言,自當言無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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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避籍任官

    “南人官北,北人官南。其後官制漸定,自學官外,不得官本省,亦不限南北也。”明史選舉志

    雖然皇帝這話是在暗示賈詡身為平準監,卻對自己本職之外的選官任官一事妄加議論,有越俎代庖之嫌。但賈詡卻我行我素,繼續提出建議,要在河東選派官員的時候,嚴格遵循三互法的原則。

    三互法是最早的官員籍貫迴避制度,其初衷是為了防止地方官員利用職權之便,為宗族徇情營私、在地方結黨自立。只是到後來迴避範圍越來越大、禁忌也越加嚴密的情況,導致官員選用艱難。逐漸的便不再墨守這個規定,只是保持著本地人不得任本地官的基本要求。

    皇帝默然,如今朝中其實並沒有嚴格的貫徹執行三互法,最為明顯的就是本地人韓遂擔任涼州刺史、作為韓遂的幕僚、金城人成公英卻在做金城太守,當然,朝廷對於地處偏遠、羌漢雜居、又被豪強把控著的涼州實在是鞭長莫及,採取涼人治涼的策略也是無奈之舉。

    賈詡重提三互法,不僅是針對河東,若是真的細究起來,首當其衝的涼州上至刺史、下至縣令等一系列官吏都將遭受撤換,連帶著關中各郡也要遭受波及。

    一下子要推翻現有的政治格局,破壞馬日磾等關西士人的根基,這就是賈文和的手筆麼?

    荀攸眉頭緊皺,上回算計河東豪強的時候也是這樣,賈詡似乎一向都喜歡採取激烈、狠辣的手段來對付豪強,全然不計後果。荀攸看向皇帝,發覺皇帝面露沉思,似乎在慎重考慮賈詡話語中隱藏的深意,他自覺要說些什麼了:“陛下,三互法交錯繁複,施行嚴密,昔日三府選舉,逾月不定,以至部分州郡長官久缺不補,不利於朝廷選官任事。”

    “荀君說的是,現在追究起來,朝野動盪,終究是不好。”皇帝眼神從未在賈詡身上離開過,賈詡感受到皇帝審視的目光,微微低下了頭去。

    賈詡在打什麼主意,皇帝心裡大致明白一二,只是他並未與賈詡有過事先交流,重新提出三互法來打壓愈加膨脹的關西士人的主意完全是賈詡一人的想法。

    荀攸似乎察覺到皇帝並不贊同賈詡這次過激的手段,趁熱打鐵道:“本郡人任職本郡,的確易有鄉黨包庇、徇私鑽營之嫌。迴避之制確有可行之處,只是需稍作改動,至於現有郡守、縣令,則要顧念情勢,不可一概而論。”

    皇帝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又臨時改口道:“還是荀君老成,三互法今後只需迴避籍貫、親屬即可,至於什麼甲州人為乙州官,乙州人為丙州官,而丙州人不得為甲州官這樣的條例未免太過苛刻,予以免除了吧。”

    賈詡對此沒有意見,反而表示支持,像是根本沒打算掀起朝野震盪似得。

    在皇帝與荀攸、賈詡三人商議之下,新的三互法也就是官員迴避制度被大致敲定了出來今後無論是刺史、郡守、還是縣令,甚至是他們屬下的從事、曹掾等部門官吏都要遵循籍貫迴避制度。雖然範圍擴大了,但迴避的細則較以往卻寬鬆了許多,縣令一級的官員除了本縣人以外,可以由本郡人擔任郡守一級的官員也是一樣,其中依然嚴格禁止跟當地有親屬關係的官員任職。

    為了避免三互法推行之初會出現許多不成熟的地方,所以暫定只在河東郡施行,等河東郡培養出經驗了之後,再逐一推廣。

    這樣一來,河東郡守王邑肩頭的擔子就更大了。

    “河東如今可以說是一片白地,王文都在河東既要修養生民,又要佈施新政,實在是任重而道遠。”皇帝說道:“我等既有定計,以後但有所新政,皆先施與河東,以觀成效,而後再推行四方。是故河東必是朝廷首重之地,依我看,不如給河東郡守增秩中二千石,以向世人表示河東與弘農等他郡之與眾不同,以及朝廷之重視。”

    除了京兆尹與河南尹情況特殊以外,其他郡守基本上都是兩千石的品秩,按照皇帝從後世角度的理解,給予河東郡守跟京兆尹、河南尹同樣的比同九卿的中二千石待遇,不僅是對王邑的嘉賞,更是提高了河東的政治待遇,將其拔高到直轄郡的地位。

    “王文都治下不嚴,本是戴罪之身,受如此嘉賞,若還不能為陛下辦好事,那就真要嚴懲治罪了。”賈詡淡淡說道。

    “我這不是給他一個人的,今後所有的河東太守,皆為中二千石,他若惶恐,那就愈該勤勉為政。”皇帝輕笑一聲,說道:“不要讓我失望。”

    賈詡默然不語,好像這話不是說給他聽的。

    三人就王邑的封事商議完了之後,皇帝打算再說說劃清、設置地方職能部門的事情,卻被賈詡一時攔下:“曹掾屬吏乃地方制度,沿襲數百載,一旦更易,是不是要先詔司徒等諸公,一併議事?”

    “不用,馬公等人雖然德高,但太過墨守成規,不會變通。到時候各執一詞,爭執起來愈發難斷,還不如由我等先議定,再發給中台商榷擬詔就是了。”皇帝輕描淡寫的說著,想了想,又補充道:“我等以往不也是如此商議要事的麼?像是河東新政、或是對關東的籌劃,哪樣不是我等商議好了,再另行頒詔的?不必多慮了。”

    賈詡若是真有異議,早在開始的時候就提出來了,何必等到這時候?聽了皇帝的話,他很快便不再糾結於這麼做合不合乎流程,也不再擔心自己身為一個六百石的平準令、以微末之官參與國策的越權行為。

    荀攸在一旁安靜的看著這一切,什麼話也沒有說。他知道皇帝一直以來都有分尚書檯權勢的意圖,有意重新設立決策機構,將尚書檯當做純粹的執行機構,分權與集權,是每個合格的皇帝都會做的事情,這是帝王制衡的手段。不管以後是尚書攬大權、還是變成侍中決策、尚書實行的模式,只要荀攸保證自己的權力不被分走就是了,哪裡還會顧忌到別的。

    由平尚書事、侍中荀攸與平準令賈詡議定的事很快就通過口諭的形式傳到尚書檯。

    除了三互法、策試三署郎、太學生入河東等政策以外,更有皇帝對河東郡縣改制的內容從今往後的定製,郡府官署稱為曹,縣府官署稱為掾,按照職能各分為主司法刑罰的決曹掾、負責基層官員策試選派的五官曹掾、負責各級學校的曹掾,以及負責掌管驛站道路以及巡視諸縣的督郵等等。

    與他郡不同的是,這些曹掾部門與中央九卿等官對接,就如決曹掾歸屬廷尉,五官曹掾歸屬五官中郎將,曹掾歸屬太常等等,幾乎中央各官每一個都在地方上有相應的職能掾屬,變相加強了中央的權力。

    這些政策本來是件好事,但對於司徒、錄尚書事馬日磾來說,讓他不能接受,卻不是這個新政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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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台閣生風

    “光武皇帝慍數世之失權,忿強臣之竊命,矯往過直,政不任下,雖置三公,事歸台閣。自此以來,三公之職,備員而已。”後漢書仲長統傳

    未央宮,尚書檯。

    如今內外朝官之中,就屬司徒馬日磾最為權重,在中台輔政理事時,他當仁不讓的坐在主位。此時他指了指案上放著的幾分由平尚書事荀攸草擬的詔書,神情冷淡的說道:“這可不合規矩!”

    “怎麼?”太尉董承轉眼看看草詔,又端詳著馬日磾,狀若不知的說道:“詔書有問題?”

    “自孝武皇帝設尚書參預機務、光武皇帝事歸台閣以來,朝廷大事哪樣不是出於中台決議?我等既為錄尚書事,為陛下輔佐政務,自當盡心竭力,圖效牛馬。”馬日磾望向董承,直接表示了不滿,說道:“尚書檯若僅為承製寫詔,那從太學喚幾個善屬文的太學生過來就好了,又何必勞煩台省諸公!”

    他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皇帝這麼做已經是削奪了尚書檯參政議政的權力,只把尚書檯當做一個寫詔書的部門,尤其是在大司農、少府等外朝官愈加權重、而六曹尚書不斷勢弱的今天,尚書檯連一個執行部門都算不上了。如果任由此事發展下去,那他們這個錄尚書事的頭銜便毫無價值,馬日磾本以為最是愛慕權力的董承會第一個跳出來反對,怎料他卻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司徒這話我不贊同,尚書檯設立之初,不就只是為了承旨寫詔的麼?”

    馬日磾聽董承話裡有揶揄的意味,臉色早變了,卻硬著頭皮說道:“如今尚書檯已經不是最初時候的尚書檯了,台閣樞機,這是朝廷制度。太尉要知道情勢,如今也是為我等打算!以後若都是如此,那我等還算什麼輔弼之臣?”

    董承毫不避諱,點頭道:“司徒的意思是,又要與陛下來一次抗辯。”

    皇帝繞過尚書檯進行決策不是一次兩次了,以前要麼都是細枝末節的事情、要麼就是緊急的事情需要即刻下詔,眾人也都忍了。可這一次明明知道錄尚書事的三公都在尚書bn公,卻不肯派人來傳他們去宣室商量,這可是變動地方制度的大事,皇帝居然就和兩個近臣其中的賈詡還不算近侍,商議了一會就拍板決定了。

    這未免太把朝廷大事看作兒戲,也未免太草率,太不把尚書檯的職權放在眼裡了。

    尚書檯自司徒馬日磾以下,即便是與馬日磾等人形同陌路的新尚書令楊瓚,在此事上也與馬日磾有著共同利益。他們既是不想讓皇帝那麼草率隨便、不經大臣商量就變動制度,同時也不想眼看著自己手頭的權力遭到削弱,都想著借此提出n。

    可董承的那句話卻讓眾人都尷尬了起來,他們不約而同的想起了當初皇帝也是繞開錄尚書事的三公及中台決策,徑直召集外朝官打算推行鹽鐵專營,那一次同樣招致了幾乎所有臣子的反對,甚至掀起了一次皇帝登基以來最隆重的廷議。

    結果如何,所有人都知道了。

    眾人想起那次風波之後的結果,本來底氣十足的他們一時都洩了氣,有些後怕的互相張望,即便是馬日磾本人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董承看到這裡,心裡忍不住嗤笑了一聲:馬翁叔,就你還想學黃子琰?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我在黃子琰手上吃過一次虧,難道還會再跟著你吃一次虧麼?

    眾人一時陷入僵局,心裡既是擔憂聚眾n的成效,又不願眼睜睜的看著中台的權力就這麼被皇帝更移到別處,這可是皇帝奪走尚書檯批奏之權、將行nn移歸外朝官以來,對尚書檯的第三次削弱了!再削下去,尚書檯可就什麼都不是了。

    這時,司空士孫瑞見場面冷了下來,突然大笑起來,湊著打圓場,拿話岔開道:“陛下與荀君重訂三互法、收河東的郡守縣令開府征辟之權,定下由朝廷選派幹吏赴任河東為曹掾屬官的規矩,甚至是釐清郡縣屬下各曹各掾的職事,使之直隸朝廷各卿臣,便於統轄調派。雖有些許窒礙之處,但樣樣都是良政,只需稍加修飾,便可擬詔發往河東。只是”

    他有意拉長了音調,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連與他打久了交道的尚書令楊瓚此時心裡也生起了好奇心,忍不住朝士孫瑞看來。

    董承知道士孫瑞在關西士人中的地位不亞於馬日磾,此時也提起了興趣,含笑朝對方看去:“只是如何?君榮,有話就說,可別在這玩弄玄虛。”

    一直以來,董承都是這般無禮的稱呼士孫瑞的表字,若照往常,士孫瑞根本不會給他好臉色看,但眼下只見士孫瑞冷然一笑,捋鬚說道:“侍中荀君好歹也有平尚書事的職權,說來也算與我等同樣是輔弼之臣,陛下尋他商議要事也不為過。只是這平準令賈詡不過是大司農屬下六百石官,何德何能,可以參預此等國事?”

    眾人臉色霎時變了一變,饒是楊瓚也不由得在心裡為士孫瑞暗自叫好因為對方敏銳的抓住了一個可以發揮的題目。

    “國家有事,不問大臣,反求小吏,我從未聽聞還有這樣的道理。”馬日磾好像領會到了士孫瑞的意圖,立即搶過話頭:“這賈詡不通經義,本是罪臣之身,幸逢陛下恩遇,在朝中任事至今。如今竟還越俎代庖,謀議大政,非得劾奏不可。”

    馬日磾想借此n賈詡,畢竟賈詡一個監理市場物價的六百石官員,是真的沒有資格與皇帝議論這種級別的大政措施的,即便皇帝再賞識他,也不能違反朝廷沿襲數百年下來的政治規則。

    這次是皇帝不佔理,馬日磾有十足的把握能將賈詡n落馬,只要賈詡遭到了貶謫,馬日磾再與自己曾經征辟的僚屬荀攸好生談一談,憑著他與荀攸之間保留的一點君臣之義,加上以荀攸的才智,其以後必然不敢一個人與皇帝商議大政。到頭來皇帝身邊沒有個貼心的、能出主意的謀士,還是得回到尚書檯,與錄尚書事的三公們坐而論道。

    n賈詡,眾人不是沒有做過這件事,當初皇帝提出鹽鐵專營,眾人便將矛頭指向賈詡,紛紛呈上劾奏,使皇帝不得不將賈詡從尚書檯調離出去。如今若皇帝還要冒著引起眾人憤慨的情況下保住賈詡,那就得掂量這筆買賣合不合算。

    得一人而失眾人,看上去是個再明顯不過的選擇,只不過剛才尚有些提起精神的楊瓚此時不禁興致缺缺了起來,若馬日磾只想到這一層的話,那還真沒必要跟著摻和。

    以賈詡在皇帝心中的份量,是那麼容易妥協的麼?

    就連董承也謹慎的沒有起聲附和,楊瓚拿眼瞧著士孫瑞,似乎在期待這個關西士人中的智囊,曾經與他、還有黃琬一同合作,為王允籌謀誅董大計的士孫瑞會有什麼話要說,他不可能計止於此。

    果然,士孫瑞擺擺手,說道:“河東一戰,除了陛下天威、南北軍將士奮戰以外,全賴其手下平準監在事先探得敵情、燒燬叛軍糧草,賈文和本人更是屢出良計,可謂居功甚巨。如此大功,旁者皆蒙酬錫,勳高者受爵,功卑者獲賞。而賈文和僅賜金銀縑帛,未免太過微薄,今又念彼有治國之能,如此大才,我等豈能不請陛下拔擢寵賜?使其重歸中台?”

    楊瓚突然像是感慨、佩服的嘆了口氣,這才正色道:“司空果然博達明智,在下實不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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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誰謂不庸

  “公護名節,勝於功名。善刀而藏,見機勇退。”————————【節寰袁公傳】

  商議完怎麼做了以後,時候也差不多了,董承第一個退值回府,緊接著的是司空士孫瑞與司徒馬日磾,他二人並肩往尚書檯附近的建禮門走去,哪裡停靠著車駕,準備送他們出宮。

  兩個年歲相差無幾的老人在宮道里慢慢的走著,夕陽跟在他們身後,用餘暉把他們的道路染成鮮豔溫暖的橙紅色。兩人看著地上各自拉長了的影子,一步一步像是踩著它們的腳跟走路似得。

  “你知道我最討厭賈詡哪裡麼?”馬日磾輕聲問道。

  “賈詡性情陰鬱,不喜與人打交道,入朝一年多以來,身邊也就王邑、張濟這幾個朋黨。”士孫瑞不由想起賈詡深邃沉靜的眼神,說道:“他是只煢煢孑然的狐狸。”

  “不錯,此人到底與咱們不是一路人。”馬日磾說完,又忍不住埋怨道:“當初他在尚書檯的時候,施政理事便與我等屢屢相違,好不容易藉著鹽鐵之議將他劾奏出去,你適才何故又要舉薦他入尚書檯?而且,你還不事先提醒我,反教我一時難堪,在外人眼裡,倒像是我等彼此不諧。”

  士孫瑞瞥了馬日磾一眼,見他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心裡冷笑,表面上卻是不以為然,說道:“剛才哪有事先商議的時機,還不是憑恃才智,各抒己見?”

  分明是藉機要我出醜,反倒怪起我來了?

  馬日磾心頭不悅,忍住了氣,強笑道:“那你又何故舉薦賈詡接替吳碩留下的位置,讓他做三公曹尚書?三公曹主年末考課州郡事務,如今將至年關,各地郡縣的上計都要先由三公曹考評,位置緊要,你如何能交到他手上?”

  “這可未必。”士孫瑞淡淡說道:“我且問你,陛下遇事不詢大臣,反而私見六百石官,這是朝廷的體統麼?”

  “當然不是!”馬日磾義正言辭的說著,脊背忍不住往後一挺,地上的影子登時跟著偏移了幾分。

  “這不僅不是朝廷的體統,更說明陛下這是不信我等輔弼之臣。按常理,君不信臣,我等不應貪戀權位,而該自行請辭,請陛下另求賢能。”士孫瑞幽幽說道。

  “可這樣就等若逼宮,即便陛下最後讓步挽留,我等君臣之間也會另生嫌隙,尚書檯也會愈加遭受冷落。”馬日磾想也不想就搖頭否定道:“至少要先行抗辯,若抗辯不成,再自請辭退不遲。只是,其他人未必肯與我等同進退。”

  他其實說錯了,如今皇帝幾次三番繞開尚書檯決策,已經很大程度上侵犯了他們這些秉政中台的宰相們的利益,而且皇帝這番舉動明顯就是信不過馬日磾他們。君既然不信臣,臣子但凡有些骨氣,都會主動請辭,哪裡會繼續留下受辱?而馬日磾若真的以此相要挾的話,皇帝說不得還真會妥協,至少以後會收斂些、遇事做做樣子詢問大臣的意見——天子疏遠賢臣名士的惡名,他可不願承受。

  但馬日磾一來是猜不准皇帝的態度,當初的廷議時王斌打算兵戎相見的風聞至今讓他後怕;二來又是捨不得拿名爵和身家犯險,即便這回贏了,難道還能一直壓著皇帝不成?他雖是個視名節權勢為生命的人,但他性子又軟弱不敢抗爭,所以明明知道有一個見效快的法子,可偏就不敢與皇帝硬碰硬,只能在那裡生悶氣。

  從這一點看,他就比王允少了幾分魄力。

  兩人無法在這一點上達成一致,這讓有心以退為進、以三公有兩個重臣請辭迫使皇帝退讓的士孫瑞獨木難支,恐怕陛下早看出來馬日磾的手段只會那幾招,是個不中用的花架子,絕不敢貿然請辭,所以才這般有恃無恐。

  可惜,卻忽視了他士孫瑞。

  士孫瑞一時氣結,站在原地,側身看向馬日磾說道:“你有顏待在朝堂,我可沒有!明日我便向陛下乞骸骨回歸鄉里,你就繼續做你的司徒、錄尚書事吧。”

  “你走了,那我還有何顏面待下去?”士孫瑞主動提出請辭之後,馬日磾若是不跟著請辭,必然會遭人詬病,說他貪戀權位。可這樣一來馬日磾勢必會為了名節而與士孫瑞一同請辭,然而這又與他的初衷相違,他有些不滿,道:“你這是逼我跟你一同進退。”

  身後的常隨見兩人邊走邊聊還挺融洽的,突然就劍拔弩張的對峙,那一高一瘦兩個當朝重臣的威壓,讓後頭的常隨一個個都站得老遠,誰也不敢前來搭話。

  士孫瑞心裡想著,難道還要與你同進退才是對的麼?他到底是顧忌著這是未央宮裡的宮道,沒有與馬日磾當眾吵起來,只好放下姿態,拉了拉馬日磾的衣袖,讓他偏過身與自己繼續走著:“翁叔!”

  他苦口婆心的說道:“你就聽我一回勸,我何時料錯過?這一回光是咱們退尚且只是讓陛下為難,要真想保住天子與樞臣議事的體統、保住你我錄尚書事的大臣該有的權勢與名節,你我退的同時,還得讓他進。”

  “他?”馬日磾本來還是一副怒氣衝衝的模樣,此時卻被士孫瑞的話引起了注意,神色稍霽:“賈詡?”

  “賈詡雖然頗受陛下賞識,但到底是根基淺薄,放眼朝野乃至天下士人眼中,我等與賈詡,孰輕孰重,一目瞭然。”士孫瑞胸有成竹的說道:“保大還是保小,料想陛下英睿,最會權衡利弊得失,不難做出決斷。”

  士孫瑞的意思等若是要皇帝做一個選擇,是要賈詡入尚書檯,把他們這些大臣丟到一邊,以後玩小圈子;還是挽留他們,並申明天子與大臣議論國事的體統,將此前與下臣私議的責任推給賈詡——皇帝自然不可能認這個錯。

  “可你這麼做,到底還是有逼宮之嫌。”馬日磾知道這麼做成功的可能性極大,但還是顧慮重重:“陛下是什麼性子你不知道麼?王子師因何黜退、堂堂誅董元功自裁後連一個該有的謚號都沒有,你難道還不知道麼?”

  “朝廷大臣,若是天子有過,必得據理不饒,豈能因憐惜名節而顧自保全?”士孫瑞義無反顧的說道:“何況不逼一次,又怎能讓陛下以後再不輕視我等大臣?”

  這本是中樞大臣不肯被遠離權力中心、邊緣化的一次抗爭,卻在士孫瑞口中說的那樣義正言辭,馬日磾看著士孫瑞圓目怒睜、眼神堅毅,瘦小的身軀卻凜然有威,讓他霎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士孫瑞見馬日磾遲遲未曾說話,又見建禮門越來越近,等會出門各自乘坐著由宮中奉車郎駕馭的馬車倒不好說話,於是緩緩放慢腳步,好言勸道:“陛下犯不著為了一個賈詡而出昏招,依我之見,彼定然會留下我等,重申朝廷議事的體統,然後再讓賈詡入尚書檯,如此一來可謂兩全。”

  只要賈詡入了尚書檯,那麼以後皇帝再和荀攸、賈詡二人議事就繞不開尚書檯,士孫瑞就能借此將他們與賈詡捆綁成一個整體,從而保證尚書檯以及錄尚書事大臣們的權勢不被弱化。這就是士孫瑞的本意,以進為退,然後再主動與皇帝妥協,採取折中的法子。既給了皇帝面子,又保住了自己這幫人的權勢,也難怪他剛一說出舉薦賈詡的時候,楊瓚會敬服不已了。

  “但願如此吧。”馬日磾驀然嘆了口氣,雖未明說,但他的語氣已經表示與士孫瑞同進退了。他平視前方,目光不由得下移,落在兩人連成一體的影子上。

  士孫瑞剛一鬆了口氣,就聽馬日磾接著說道:“結果還是便宜了賈詡。”

  “是麼?”士孫瑞隨口應了一聲,他看了看兩人投在地上佝僂瘦小的影子,語氣突然變得異常親切:“翁叔。”

  他喚著馬日磾的表字,感慨的發問道:“你說,咱們這樣趕得上影子麼?”

  “這如何趕得上?”馬日磾瞟了一眼兩人交錯的影子。

  “咱們走到哪裡,影子就跟到哪裡,它是咱們的追隨者,忽前忽後、忽左忽右。”不知為什麼,士孫瑞突然饒有興致地談論起一件生活中再尋常不過的小事:“為了不讓這些追隨咱們的影子趕到自己前頭,咱們就得一直朝著光走,只有我們朝著光走的時候,影子就永遠在咱們的後頭。”

  兩人此時走到建禮門下,士孫瑞停佇車邊,看著一臉若有所思的馬日磾,最後說道:“翁叔,你要是還不明白,就注定要被身邊的影子丟在後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4:14
第三十二章 吉往凶歸

  “眾將未及齊其鋒芒,臣崇未及盡其愚慮,而事已決矣。”————————【漢書·王莽傳】

  關於河東改制的詔旨很快由尚書檯下發,一時間河東郡以及特增秩中二千石的郡守王邑成為了朝野內外矚目的焦點,他們不僅是關注由賈詡一手提攜、其治下歷經了一場叛亂卻仍屹立不倒的王邑這個政壇新星的崛起,更是隨之關注著由王邑主持的一系列河東新政將會給天下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在此之外,即便皇帝對河東的重視以及政策引人側目,也沒有因此掩蓋平準令賈詡的鋒芒。

  就在河東改制的詔書下發的當天,司徒馬日磾、司空士孫瑞、太尉董承為首的錄尚書事的三公,以及尚書令楊瓚、尚書僕射吳碩等官聯名共薦,言稱平準令賈詡前有說李傕逆賊歸降之功、後有定策平河東賊亂之勳、今有議論河東新政之績,從政有跡,錄功記勞,不宜久在下位,請拜為尚書。一是寵賜功臣,二是使名實相副、不再出現六百石平準令參預國事的違制局面。

  公卿保奏共薦某人為官的先例不是沒有,但往往這些人無不是聲名遠播卻隱居江湖的宿德大儒、或是遺落草莽的俊才賢士。而賈詡無德無名之輩,憑什麼能得到朝廷所有權臣的保薦?

  就在眾人猜測的時候,緊接著,司徒馬日磾、司空士孫瑞以才不堪任為由上疏請辭。

  這無疑又是一個重磅炸彈,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將關西士人的兩個領袖辭位與賈詡薦舉入尚書檯的事情聯繫起來,風頭頓時蓋過了眾說紛紜的河東新制。

  皇帝似乎一開始也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幾乎是辭退的表奏剛到手上便下了言辭懇切的挽留詔書,但馬日磾與士孫瑞似乎是態度堅決,表示自己才德不足以輔佐皇帝,祈求卸任返鄉。

  看上去賈詡這個後進要踩在這兩個關西士人的巨頭的肩上崛起,只是在底下百官知道原委後,紛紛開始為秉政輔國的馬日磾、士孫瑞感到義憤填膺,認為皇帝與小臣商議幾句後便草草決定國事,未免太不尊重大臣。於是朝野也開始以關西士人為首颳起了一股上疏請求皇帝挽留二公的風浪,連帶著劾奏賈詡的章奏也接踵而至。

  這段時間馬日磾與士孫瑞都沒有入宮理事,太尉董承終於短暫的實現了他大權獨攬的目標,但他沒有任何的志得意滿,反而在見到士孫瑞與馬日磾等人所展現的智謀與果決、將皇帝逼得看上去手足無措之後,心裡一陣陣後怕。

  旁觀者尚且心有餘悸,站在風口浪尖上的賈詡卻是泰然自若,像是無事發生似得每天按時入大司農衙署辦公。他那一副安之若素的樣子有些出乎他年輕的直屬上官、大司農劉和的意料。

  劉和雖然他忠於皇帝,但並不是皇帝的每一個舉動他都會奉若圭臬,他也有他的政治取向。皇帝議論改制度這類要事的時候不詢問老成謀國的大臣意見,反而問了兩個親近後就草草決斷,在得知這件事後,好脾氣的他即使不曾參與到這種政爭之中,但心裡其實是很不贊同皇帝的做法的。

  “賈公。”劉和輕蹙眉頭,思量了片刻對賈詡說道:“我聽說臣子受劾,不說屬實與否,理當上疏自辯,無過則罷,有過則當自謁廷尉請罪,以求寬貸。可我觀賈公卻滿不在乎,這似乎於禮不合,而且國家也不好保全賈公。”

  跟他父親劉虞相比,劉和的仁厚才真正算得上是表裡如一,即便賈詡是他下屬,劉和依然以晚輩的身份尊稱對方。

  賈詡臨出門前忽然聽劉和這麼一說,不禁笑著搖搖頭,他如何不知劉和這是在提醒自己早些自辯,免得陷入被動,最後又被扣上一頂不尊王法的帽子。他將邁出門檻的一條腿收了回來,向眼前這位大司農揖了一禮,道:“鄙人何德,有勞大農掛念。此事說起來倒也簡單,我若是真的上疏自辯了,那才是給陛下添麻煩。”

  誠然,賈詡若不自辯,等到士孫瑞和馬日磾上第三道辭表的時候,他們就會在辭表裡真正表態,皇帝也會借此與他們各退一步,以賈詡入尚書檯、士孫瑞等人不再堅持請辭為條件,換取皇帝從此以後不再疏離、繞過大臣行事。

  但這並不是賈詡真正想要的結果,因為這個結果是皇帝為了保全他而不得不做出的犧牲與讓步,以皇帝涼薄的性子,難免會掛記在心上,成為賈詡的隱患。

  至於到底該怎麼做,賈詡早已經打算好了,只是不方便告訴劉和罷了。

  他微笑著對仍有些茫然的劉和點了點頭,然後告辭離去。

  “賈公、賈公。”劉和還欲再說,可賈詡卻沒有理他這個所謂的直屬上司,頭也不回的走了。

  “劉君在國家身前的恩遇不比這個賈文和要差,他若是向劉君說幾句好話,說不得劉君你還會出手幫他脫身,可惜他這人未免太自視才高了。”靈台令劉琬從藏身之處走了出來,與劉和並肩站在門邊,有些不滿意於賈詡這副無所謂的態度。

  劉和無奈的嘆道:“誒,雖是父命,但我卻是真心結交,可賈公卻不願與我沾上關係。即便是我下屬,除了公事以外,平日裡也是極為疏遠。”

  似乎是熟知劉和赤誠的心地,劉琬也不覺詫異,顧自說道:“此人太謹慎了,甚至謹慎得有些過了頭,無論好的壞的,但凡是他不需要的,他都棄之如弊帚。我相人之術也算有成,可偏就看不透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反正此人注定要使天下大亂、世間紛爭。”

  “你還說我此生顛沛流離,沒有福相呢,但現在呢?我身為中二千石的大司農,難道還不算福相?可見你相人之術還不到家,卻盡在哪裡吹噓。”劉和想起了今年年初皇帝召集宗室宴飲之後,在宮門處遇到劉琬時所說的話,不禁笑罵一句,轉身便走:“你還是回去看星星吧,國家要你編纂的曆法還沒著落,你卻有時間跑到我這裡來閒談?”

  “嘿!相人之術三分靠天,七分靠人,你只能說是命中貴人改了運勢、可不能說我判的有錯!”劉琬與劉和甚為熟悉,此時有些訕訕的追上去強辯道。

  賈詡走出大司農衙署的大門,門外早有家奴蒼頭駕車等候,他剛一來到門邊,那蒼頭便小步趕了過來,低聲說道:“小郎君今日到長安了。”

  “伯雍?”賈詡輕喚著長子的表字,說道:“我不是寫信回去了,他還來做什麼?”

  “說是事情急迫,非得到京來與主公親自敘談不可。”蒼頭欲言又止,把頭側向一邊,盯著道旁的一個人。

  那人身材精瘦,暗黃臉皮,一雙黑漆的眼珠不住的轉動著,像是在打什麼鬼主意。如果不是那人頭上戴著武官或是近侍才能戴的鶡冠,身穿襦袴,是朝廷裡的人,光憑他這麼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大司農府的門亭長早就把他趕走了。

  “閣下是?”賈詡微眯著眼,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個人。

  “賈公貴人忘事。”那人連忙湊了過來,自來熟的諂笑道:“在下右扶風典農校尉杜稟,當日與賈公同在西涼軍中。”

  賈詡記起了這個人物,心裡不免好笑,看來今天什麼事都正好撞上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4:15
第三十三章 賂遺金錢

  “斗筲之人,何足算也。”論語子路

  賈詡家的蒼頭身形矯健、鞭花耍的炸響,一看他坐在車轅上的架勢就知道他是個御車的好手。此人曾是安集將軍張濟帳下的一員親兵,因為打仗時被箭射中了右腿,落下殘疾,被張濟拿來送給賈詡看家護院。與之伴隨著的還有北闕甲第的一間宅院,都是張濟為賈詡籌備的,羽林郎張繡也經常登門拜訪,並執子侄禮,兩家關係之親近,可見一斑。

  出了未央宮北宮門,折返不遠就是勳貴重臣所居住的北闕甲第,長安城首屈一指的貴人區。駕車的蒼頭在張濟帳下的時候就很懂得察言觀色,此時早在上車的時候他就偷偷看明白了,賈詡絲毫沒有將這個攀交情的典農校尉帶回家中做客的意圖,於是蒼頭心領神會,故意帶著馬車走上橫門大街,馬蹄嘚嘚踏地,節奏感分明,其實在路上走的極慢。

  杜稟久經軍旅,察覺得出車馬的動靜,也知道賈詡的意思,有些訕訕的笑道:“去年若不是賈公帶我等投誠,我等如何會有今日這般地位?說起來此等再造之恩,我竟沒有向賈公答謝,實在是失禮,所以今日趁著入朝敘職的機會,特來尋賈公敘論舊誼。”

  賈詡皺了皺眉,有些不大高興:“此事都已過去了,何必再提。”

  “不、不。”杜稟似乎沒有注意到賈詡語氣裡的變化,很有興致的說道:“恩情還是要謝的,不然豈不是要我做無義之人?”

  說著他從鼓鼓囊囊的懷裡拿出一塊布包,布包有意露出一點口子出來,裡面盛裝著黃燦燦的金餅,他雙手捧給賈詡:“這裡有金七斤,還請賈公收下。”

  賈詡冷著臉,沒有伸手,而是用審視的目光瞧著杜稟。他知道杜稟曾是李傕的舊部,後來因為胡軫、楊定裡應外合,幫了西涼叛軍大忙,而這兩人都是涼州大人,在李傕等西涼將校中很有威望。杜稟當時認為今後無論叛軍還是朝廷都將會是以胡軫為首,所以早早逢迎,胡軫也樂於分化叛軍勢力,欣然接納。

  但好事不長,胡軫與李傕都被朝廷誅殺,他無依無靠,費盡心機得以擠進董承的門路,但也只是被編為典農校尉。如不出意外,這輩子恐怕都要和田地打交道,杜稟年紀輕輕,擅長鑽營奉迎,哪裡會安於現狀,此行估摸著是求賈詡給他挪個位置的。

  賈詡心裡澄澈,卻明知故問:“足下此來到底是為了何事,還請直言。”

  “呃。”杜稟兩手捧著金子,放在膝上,正色道:“在下聽說賈公深孚聖眷,不日將登台入閣,所以,還請念在我與賈公曾同患難的微末情誼,允我一事。”

  說著,他上身不由得往賈詡傾了幾分,把聲音壓低,道:“聽聞朝廷有意派兵入河南、豫州,隨前將軍征討不臣。賈公別看我不懂什麼軍略,但上陣殺敵卻是一把好手吳匡當年帶兵殺了車騎將軍何苗都能從典農校尉的任上入北軍,我不過為賊人裹挾反叛,既已投誠,為何不能立下一番功業?所以,我想請賈公為我說個情,只要事成,今後但有差遣,必無所不從。”

  “太尉對西涼宿將頗為籠絡,此事你何不去找太尉說情?”賈詡謹慎的問道。

  “論才高德望,太尉何能及賈公。”杜稟諂笑道。

  看來是沒有在董承那裡尋到門路,所以才來找自己。

  賈詡的眼神不由瞥了下杜稟膝上的那包金子,心裡頓時明白了董承為何不給他一條出路。

  杜稟尷尬的笑了笑,沒有做出解釋。

  賈詡忽然伸出手,從杜稟膝上的布包裡拿出一枚金餅,這枚金餅只有人的掌心那麼大,正面鼓起,背面由於金餅在滴鑄過程中而產生凹陷。漢時的金餅不作為流通貨幣,沒有流通職能,只用於貯藏、賞賜、餽贈、進貢、贖罪等,絕大部分都有工匠的戳記。這枚躺在賈詡掌心的金餅也不例外,它除了凹面刻有工匠的名字以外,其正面也有一行規規整整的文字。

  杜稟見狀,不由得把頭低了下來。

  只見賈詡又伸手從布包裡拿出另一枚金餅,在看到正面的文字後,從鼻尖哼笑了一聲。

  陽翟郭、長社鐘。

  拿自己從潁川劫掠的豪族家財用以賄賂,真是一舉兩得。

  “足下前兩年在潁川守土保境,熟知當地地理,按理說應是隨軍的最好人選。可如今要想重回潁川,恐怕沒那麼容易啊。”賈詡諷刺道。

  盜賊在自己家燒殺搶掠,臨了還要請這些盜賊為自己保衛桑梓?任何人在感情上都不能接受,何況是如今在朝中以侍中荀攸為首、漸成氣候的潁川士人。

  “可不是麼。”一提起這個,杜稟就有些憤憤不平的抱怨道:“我當時也不過聽命行事,李傕、郭汜這兩人都已伏誅,那些潁川人何必記恨到現在?我聽說上個月,安定郡的典農校尉宋曄賈公當也識得,彼曾與我同為李傕部下,因為裁軍被安排到安定屯田。他想與安定郡守郭貢打好關係,好讓上計考成不至於太差,於是懷金餽贈,豈料郭貢看到金餅上刻著的荀氏銘文,不僅拿金餅砸破了宋曄的頭,把他趕了出去,還上疏糾劾他賄賂之罪,最後直接棄市”

  他正說得津津有味,豈料賈詡已不願再聽下去,他將兩枚金餅抓在手裡,金餅磕碰出一聲清脆的聲音,那是黃金成色十足的表現,他沉著臉說道:“夠了。”

  “賈、賈公?”

  “你下去。”賈詡說著,屈指敲了敲車壁,車駕很快就停了下來。

  “賈公這是何意?我、我等好歹共過患難,還請”杜稟有些慌了,開始言語無措起來:“我那還有十斤”

  “下去。”賈詡將手中那兩枚金餅丟到杜稟膝上的布包裡,像是往他膝蓋上丟了塊石頭。

  車門嘩的一下被打開了,蒼頭面色不善的站在車外。

  杜稟只好走了出來,站在地上看著賈詡的車駕緩緩駛入高樓深院的北闕甲第,這是長安城除了未央宮以外最貴盛的地方,甚至有好些宅第門前竟還豎立門闕,闕下家奴侍立,一個個冷眼瞧著他。

  “呸!你等著瞧!”杜稟臉色又青又紅,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一臉憤憤的轉身走了回去。

  “主君。”蒼頭加快了車速,在得知剛才的經過後,不由得問道:“連我都知道這種錢要回爐重鑄才能用,他好歹也是個校尉,怎麼連這都不知道?”

  “是啊,他連回爐都懶得做。”賈詡淡淡說道。

  一個校尉,從何得知自己與荀攸不和,從而斷定自己會同意他的請求?

  但看他今日表現,不像是與人合謀,倒像是在不知情的前提下為人慫恿利用,這人到底是誰?

  看來自己這兩天以身犯險把水攪渾,還真攪出不少大魚出來。

  “可是。”蒼頭又說了:“他私相賄賂,主君為何不借此劾奏他?難道還真是念往日舊情?”

  “不急。”賈詡在心裡默默盤算著前因後果,說道:“我還得靠著他脫身呢,不然真讓我入了尚書檯,豈不是拿我在火上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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