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169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4:21
第四十四章 昭示後昆

    “心氣寬柔者,其聲溫和。”逸周書官人

    也不知是什麼緣故,王輔走後的第二天,便有使者來到孝裡,代天子詔拜欒規為太學明經科博士緊接著,負責太學行政事務的僕射潘勖也派人來到孝裡,言說太學內有專供博士、教習等職員居住的宅邸,敦請欒規移居。

    王輔在皇帝面前如此說得上話,實在是出乎欒規夫婦的意料,相較於妻子的欣喜若狂,欒規更為顯得憂慮重重。既擔心這不僅是一場簡單的論戰,更擔心王輔作為外戚的政治影響力,畢竟王輔對權勢的熱衷和鑽營,跟他的師弟李儒簡直是太像、也太值得防範了。

    就在他暗自思忖如何讓這個學生在歧路上越走越遠的時候,不知不覺間,他竟已走過了北宮門。

    “欒公。”公車司馬令王端一邊用眼神示意屬下的丞、尉退下,一邊走到欒規身邊執弟子禮,笑道:“雖說彼此熟識,欒公也是奉詔前來,但這公事還是得辦的,學生得看看你的門籍。”

    “喔、喔。”欒規回過神來,赧顏道:“老夫一時失神,讓你見笑了。”

    王端淺笑著頷首,也不說話,徑直走到值廬旁,從北宮門司馬手中接過門籍,從最後面直接翻到了新添上去的欒規的個人信息。

    漢制,每個守護宮門的司馬手中都有一塊長二尺的竹簡,裡頭記載著朝中所有公卿百官的年齡相貌,號曰門籍。不在門籍上的,有什麼情況只能謁闕上疏,沒有出入宮中的資格。

    王端例行公事的看了兩看,將門籍還了回去,對欒規說道:“光祿大夫與趙博士他們都已經先入宮了,欒公初入宮省,有些地方不熟悉,還是讓學生送一程吧。”

    欒規正好有話要說,於是便任其扶著上了車。

    師徒兩人坐在車內,欒規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然後說道:“聽說你過幾天要與大鴻臚去琅邪國?”

    王端抬眼看了下欒規,復又低下眼瞼,反問道:“此事尚未有所定論,欒公這是聽誰說起的?”

    見他避而不談,欒規便知道這是朝廷機密,不由捋鬚嘆道:“除了仲弼,還能有誰?昨日我向他問起你,他原原本本的告訴老夫,你不日就要去一趟關東。”

    “這混小子,當真是什麼話都敢往外說。”王端眼底閃過一絲惱意。

    琅邪王劉容薨逝,按規章制度,朝廷應該派大鴻臚前往弔唁、並封拜王太子繼位。辦護藩王喪禮,是件毫無難度、又意義重大的事情,尤其是在當今劉氏衰微的情況下,只要把忠於朝廷的琅邪王的喪事辦得風風光光,就能起到當初趙岐奉詔在雒陽置辦靈懷皇后、孝懷皇帝陵園一樣振奮人心的作用。

    這是個簡單易得的功勞,王端作為皇帝的表兄,趁此機會出去公幹、順便鍍個金,回來了就能升任他職。

    只是不知道為何,皇帝早在多日之前就定下了琅邪王劉容的謚號以及喪儀,可偏是遲遲未有定下出使的主要人員、乃至於出使的時間。這讓太原郡守、劉容的弟弟劉邈心憂成疾,幾次上疏都沒有下文。

    欒規壓下心頭疑惑,苦口婆心的勸道:“仲弼的性情最是乖張難馴,旁人容著他的脾性,那是看在他是國家表親的份上。你是做兄長的,得多管束才是,到底不能讓他太恣意。”

    他頓了頓,復又感慨道:“這麼多年了,你們王氏走到今天也不容易,可不要一時行差踏錯。”

    似是回憶起皇帝的生母靈懷皇后當年遭人鴆殺,遠在趙國的王氏非但沒有因為皇帝的緣故受到半點恩澤,反而處處受到何氏外戚的苛待,直到皇帝登基了也是不斷的遭人冷落白眼。王端一直認為弟弟王輔能有今天這般叛逆的性格,跟他當初的成長環境有著莫大的關係,由是在心裡嘆惋著,嘴上同時應道:“學生明白。”

    王端溫和沉靜的氣質與王輔簡直大相逕庭,在欒規眼中,正是因為王氏有王端這樣知禮懂事的人,以後才有可能不會衰落。

    欒規欣慰的看著這個他一直都很賞識的年輕人,輕聲說道:“老夫倒是不擔心你,國家對你的安排恐怕在心裡早有成算,每一步都踏得很穩,不像以往的那些外戚,年紀輕輕,一出仕便是什麼城門校尉、河南尹,根底淺薄猶如蘆葦。而你們王氏不一樣,老夫看得出來,國家對你們很是上心。”

    “謹諾。”王端深以為然,點頭道:“君上對我父子三人寵渥殊異,我等自當勉勵為事。”

    欒規張了張嘴,猶疑著說道:“老夫有一事不明若是有關機密,你大可不必言說。”

    他先起了個頭,然後說道:“大鴻臚與你遲遲未曾出京,是不是與這次太學辯論有關?”

    王端抿了抿嘴,沉吟片刻,方才確認說道:“前往琅邪國的路上要途徑兗州、徐州等地,故而在此之前,君上需要太學議論出一個足以向天下人交代的定論。”

    果然如此,這就是皇帝遲遲沒有決定出行日期的原因,也是皇帝真正給王端鋪好的路。

    欒規心裡如此想著,嘴上卻是追問道:“什麼定論?曹操學伍員興師復仇,本沒有錯,但徐州之民未必如楚國那般無道。”

    他也知道自己的論點有些站不住腳,昨天只是強行在王輔面前圓上了、司馬懿順水推舟,沒有戳穿而已。如今他即將面臨的對手是大儒鄭玄,而且又將面見皇帝。所以想來打探王端的看法,希冀能從中窺知皇帝的態度。

    “欒公說的是。”王端還以為欒規這是在考校自己,遂如實答道:“君上也曾與學生說過,曹操為父復仇,目的沒有錯,但他卻放縱部下濫殺,這便是罪,此次無非是要個如何判罪的議論而已。”

    “喔。”欒規這才放下心來。

    不一時的功夫,車駕便行至前殿,王端下車送別以後,欒規便獨自一人走了上去。

    內謁者令李堅早已在門下等著,見到兩人到了,急忙走下去,先是諂笑著對王端打了個招呼,再是熱情的帶著欒規一路走到宣室殿。

    由於要同時傳詔接見,故而先來的人都在殿旁的偏廬內等候。欒規進去的時候,裡面正坐著四五個人,按品秩從高到低分別是侍中崔烈,光祿大夫伏完,御史中丞、帝師桓典,明經博士韓融、繆斐等人。

    崔烈精通京氏易,伏氏與桓氏都是家傳今文尚書,韓融擅長辯理,繆斐博覽經傳,這幾人都是皇帝所看重的今文經學的大儒。相比之下,毫無名氣的欒規就是個野路子出身,只是通過王輔的關係而加進來的一個添頭,皇帝雖然想從中挑選合適的充作喉舌,但也並沒有把欒規看做此次論戰的主力。

    幾人各自有著不同的陣營,但面對古今經學之爭的時候,無不是連氣同聲。欒規以前在朝廷做過博士,與崔烈、桓典等人算是有一面之交,彼此互相客氣的寒暄了幾句。沒過多久,李堅便一路小跑出來,氣喘吁吁道:“陛下有詔,請諸君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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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五典克從

    “但念述先聖之元意,整百家之不齊,亦庶幾以竭吾才,故聞命罔從。”誡子書

    正如皇帝登基繼位要講究名正言順一樣,每個朝代在興替之初也會面臨這樣一個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正統,也就是合法性問題。

    比如漢高祖皇帝原本只是一個亭長,比六國貴族不知低賤了多少,憑什麼最後是他坐天下?又憑什麼是劉氏世世代代為天子而不會輪到別人?

    當然,普通的底層黎庶是不會考慮這些事的,他們在乎的只是皇帝與臣子能不能讓他們太平安生的過日子,但他們也需要一個永永尊奉劉氏的理由。而且治理一個國家首要的還是知識分子,越聰明的知識分子就越比普通黎庶要難說服,所以在漢代建國之初,劉氏就一直在急於尋找一個合適的理論,用來解釋上述的兩個關鍵問題。

    這個問題只要一直存在,劉氏的皇位就不能說是萬年永固。

    幸而在孝武皇帝的時候,出現了一個人,他所提出的理論不僅解決了劉氏的燃眉之急,更是妥善的解決了封建君主的中央集權政治制度建立的合理性、以及劉氏受命於天,治理萬民的合法性問題。

    那個人的名字,叫董仲舒。

    他將先秦傳統儒家學說與法家刑名之術、陰陽家思想結合吸收,重新打造了一套以公羊春秋為中心的所謂的新儒學,也就是今文經學。裡面所包含的天人感應、君權神授、三綱五常等理論迎合了孝武皇帝的需要。今文經學也由此成為漢代官方的主流思想,從此開始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學術局面。

    但是隨著西漢末年社會矛盾尖銳,今文經學自身開始出現偏離了經文微言大義的道路,變得繁複而空洞,已經不適用於治理天下,再加上王莽篡位改制的理論需要。已經漸成氣候的古文經學開始走上政治舞台,與今文經學分庭抗禮,爭奪主流意識形態的話語權。

    而且大多推崇古文經的都是關西士族、通習今文經的則是關東士族,古文經學之爭,由此也演變成了關東關西兩方政治集團與學閥的較量。

    這一爭,便是兩百多年。

    對於皇帝來說,只要符合當前時代的需要,古今經學那個佔主流都無所謂,而曹操有罪無罪,也全在皇帝一念之間。之所以要搞出這麼大的議論,其實還是想借此機會試圖改革貫穿漢代四百多年的古今經學的分歧,將其融會貫通,成為一個新的儒學。

    所以在見到眾人之後,皇帝開門見山:“太學如今是什麼個議論,諸君都知道吧?”

    眾人互相看了看,默契的點了點頭,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沒用,只有等皇帝親口為此事定下基調才是最重要的。

    “曹操為父報仇,初衷是好的,但過程未免太過酷烈。”皇帝語氣不急不慢,目光放在眾人臉上一個個的看了過去:“申飭的一定要做的,但若如鄭君他們所言,曹操濫殺無辜,該入獄等事,我看還是不必。其實諸君心裡也明白,此番議論曹操興師復仇不過是一個題目,真正要議的,其實還是各家之見。”

    “謹諾。”崔烈最是奉迎上意,搶先說道:“兩家之爭,皆由春秋而起,左氏不祖孔子,而出於丘明今師徒相傳,又無其人,豈能奉為一經?而公羊言簡義深,乃孔子師徒所傳,堪為正統。此次議曹操伐徐州,愚臣淺見,當依公羊所言伍子胥伐楚復仇之例,許以寬待。”

    話音剛落,明經博士、潁川人韓融便出聲說道:“臣附議,上古有明君賢臣,相得而天下治,是以君臣的言行要述舊合古,若是不符五經之義,那就是叛離經道。費氏易、左氏春秋二學師承不詳,左氏又有失載十四事,與史相悖,焉能為經?”

    這兩人之中,崔烈自從提拔為侍中、主持蒐集圖書、編撰皇覽以來,一直都以皇帝馬首是瞻而韓融既是當時大儒,又是潁川人,背後站著什麼人,一目瞭然。在他們兩個表明態度了之後,皇帝便把目光看向了與楊氏有世交、家傳歐陽尚書的桓典。

    對於這些祖祖輩輩都鑽研一經、幾乎壟斷了一部經書的解釋權的士族們來說,他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新學說的崛起將撼動他們固有的地位,畢竟誰也不願意接受自己祖宗世代沿襲下來的經書被人批判的一無是處。

    “春秋決獄,向來是以公羊為主,如今議論曹操復仇之事,理當照章辦理。”桓典說話滴水不漏。

    崔烈見機說道:“至若鄭公,臣以為彼不過為太中大夫,常去太學談經,有些不妥,恐會擾亂學子修習。此事了結後,不妨將其斥退,安分本職。”

    這個說法讓人驚異,饒是耿直的桓典都不由側目看了崔烈幾眼。

    “理不辯不清,道不辯不明。”皇帝反駁道:“鄭君學貫古今經學,通習各經,是當世少有的通儒。若不借此一辯,如何得知孰優孰劣?而且太學是教授道理、研習學問的地方,焉能將鄭君這樣的大儒拒之門外?”

    崔烈本來是揣度聖意,想迎合皇帝的,沒料到會錯了意思。他把話強行圓了回來,支吾著說道:“唯,陛下說的甚是,正如當年孝宣皇帝於石渠閣、孝章皇帝於白虎殿召集諸儒議論一般,總得採集眾議,兼聽則明。”

    “正是這麼個道理。”皇帝點了點頭,說道:“當初孝宣皇帝召集諸儒,試圖論定五經同異,以求殊途同歸之法,奈何眾說紛紜,難以統一說辭。直到孝章皇帝親臨裁決白虎觀會議,這才勉強將二者融洽,如今輪到我輩,豈能不繼承先賢遺願,博采眾長,將古今兩家匯為一經?”

    “這”

    眾人沒有料到皇帝沒有打壓古文經的想法,反倒是想將二者融會貫通、結合成一家的理念,這讓他們先前對古文經的肆意批判顯得十分尷尬,相比之下,還是桓典會說話。

    古今經學並不是不能兼容,好比鄭玄既精通古文經,又通曉今文經,是兩家經學的集大成者,可以看出在東漢中後期的時候,古文經學已經有融合的苗頭。皇帝想做的,就是破除了過去古今經學的桎梏,由自己主導古今經學二者合一的歷史進程,並從中添加自己的思想。

    這次議論只是個開始,想必鄭玄那一邊也是有這麼個想法,不然他也不會眼巴巴的跑到長安來,還親自為馬日磾等人張目、推動這一場因曹操而起的辯論。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皇帝站了起來,大聲說道:

    “正所謂微言大義,有繁複虛飾則刪,有不合時宜則改,當年光武皇帝刪改五經章句數十萬字,以定經傳。如今正逢諸大儒在朝,何不趁太學議論,再編撰一部繼春秋繁露、白虎通義之後的經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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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嗟彼後人

    “故夫寬柔惇厚者,大雅之風也慷慨勁正者,小雅之文也。”御試制策

    皇帝重視文教,有意統一、糅合古今經學,甚至是想創造新的一個理論出來,這雖是件好事,但皇帝從中流露出來的雄心與壯志讓伏完委實感到不小的壓力。

    帶著一肚子的想法,伏完一回到家,尚未休息多久,兒子伏德便從後室走了過來:“國家難得詔阿翁入一次宮,竟這個時候才回來,可曾肚餓?兒子這就去喚人準備吃食。”

    “不用,陛下在宮中與我等賜了膳食。”伏完擺了擺手,指著下首的席位說道:“你坐下,陪我說說話。”

    “謹諾。”

    伏完看著兒子,十九歲,正是不上不下的年紀,既進不了秘書監、也進不了太學。至於舉孝廉入仕,伏完也覺得不該那麼早步入仕途,故而終日只讓他閉門。只可惜書沒讀出什麼樣,人卻越讀越老實,老實的有些憨傻。

    他坐下後第一句話便是:“阿翁入宮可見到小妹了麼?”

    “她如今身為貴人,我豈能想見就見?”伏完瞟了伏德一眼,不悅的說道:“你真不知規矩。”

    “陛下未免也太不近人情,阿翁你到底是陛下的丈人,難得入宮,怎麼也得讓父女相見才是啊。”伏德不滿地說道。

    伏完皺著眉頭,語氣有些不耐:“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宮禁之時,外臣不得宿內。你是要陛下破例麼?”話音剛落,伏完便忍不住說教道:“你凡事得多想想,不要一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看到哪裡不好,便怪罪到整個人身上,絲毫不考慮周全,也不想想為什麼。”

    “唯、唯。”伏德訕訕的低下頭,老老實實的應了下來,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誒”伏完從這個不成器的兒子身上完全看不到伏氏的未來,他不免有些憂愁的嘆了口氣:“你總是這樣渾渾噩噩,還整天盼望著出仕為官,教我如何放得了心?”

    伏德好歹也算是皇帝的大舅哥,跟王氏兄弟比起來雖然疏遠了些,但也算是一門親。如今眼見與皇帝同輩的那些外戚當中,王氏兄弟已經開始掌握權勢了,而他卻一事無成,伏德一向自詡才高,遇到現實,難免讓他有些怨懟。

    “孩兒倒不這麼想。”伏德自信的說著,神色閃過一次不屑:“阿翁你看王輔,經書沒見他精通多少,身為皇戚,卻終日與那些匠人混在一起,行跡不端,為士人所不齒。這樣的一個人,還不是因為他是陛下的表兄,如今已是秘書郎。孩兒雖然資質魯鈍,但若是出仕了,未必比他差。”

    聯繫起王輔放浪不羈的行跡,伏完一時竟不知如何反駁,忽然有種依伏德的性格,若是循規蹈矩的做個官,沒準會比王輔走的更穩的感覺不對,他為什麼好的不比,要跟壞的比?

    “你這是什麼話?”伏完立即反應過來,說道:“王輔不過是個飛鷹走狗、辱沒士風的紈褲子弟,還拿他作比,你怎麼不說王端?”

    伏德居然還認真想了下王端平日裡的行跡和作風,發現對方無論是人品還是性格、學識都沒什麼可指摘的地方,只好蠻不情願的說道:“此人離群索居,交遊沒我廣泛。”

    “”伏完深吸了一口氣,正欲說些什麼,只見伏德搶白道:“阿翁此番入宮,是為何事?”

    雖然不太看好這個平庸的兒子,但伏完依然願意向他適當的討論些政事,以望能熟悉些官場之事,不至於那麼老實:“是為了太學那場論戰,你把我家的尚書、公羊等書都一起翻檢出來,我等今夜考究典章,盡快寫一份文章出來。”

    “意思是阿翁要與鄭公他們一辯高低了?這可是揚名一時的好機會啊。”伏德也算是明白事理,激動的說道。

    “若是辦好了,何止是揚名一時啊”伏完喃喃說道。

    忽聽得與所在庭院只有一牆之隔的巷道上,不知怎麼突然變得車馬轔轔、人語鼎沸,夾雜著奴僕吆喝搬東西的聲音。

    伏完心裡奇怪,旋即站起,走到廊下側耳傾聽,疑惑道:“我記得隔壁住著宋大夫,他不是嫌戚裡鄙陋殘破,舉家搬往北闕甲第了麼?”

    “正要說與阿翁。”伏德也跟著站了起來,立在伏完身後:“孩兒派了家僕去打聽,聽說是宋家人不是不住,而是要等人將其修葺完善,這會子修繕妥當,自然就搬回來了。”

    “是不是還說戚裡清閒,宋大夫很早就想回來住了?”伏完目光幽幽的看著隔壁燈火通明,嘴上掛著一抹笑意。

    “啊,正是這麼說的。”伏德有些不明其意。

    “戚裡雖然殘破,但我家與他家的宅邸都是靈台令派人選址,少府出都內錢修繕,雖然算不上華貴,但也不是不能住。即便要再加修繕,這一年來就算宮室都修好了,他還不想著回來,不就是要跑到北闕甲第親近馬氏那一幫人麼?”伏完說著便轉過身走了回去,嘴裡自言自語似得念叨著:“如今趕著回來,想來是有了什麼打算。”

    “阿翁,什麼打算?”伏德跟上去好奇的問道。

    伏完腳步一頓,回頭盯了伏德一回,突然笑了:“你想知道?”

    “唯,孩兒想不明白,還望阿翁相告。”伏德用希冀的目光看著父親。

    “那你現在過去敲門,當面問問就知道了。”說完,伏完便斂了笑,轉身便走了。

    “啊?哦。”伏德愣在原地,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身子不由得朝隔壁的方向轉了半分,有些猶豫。

    伏完這時已在案上鋪好紙筆,儼然是準備寫份長篇大論,看到伏德的樣子,不由得罵道:“庸兒,你還真想過去敲門?還不過來給我搬書!”

    父子倆正準備挑燈夜戰,而在伏家隔壁,剛搬回來的扶風平陵人、前常山太守、現中散大夫宋泓,卻是在大發怨氣。

    “伏完都被陛下欽點了過幾天的太學會議?”

    “喏。”侍中馬宇特意趕過來就是為了告知宋泓這件事,馬氏與宋氏同出扶風,在很早以前兩家人就走到了一起,如今馬日磾想保證權位,宋泓想有所作為,彼此之間的關係更是緊密。

    宋泓想起女兒宋都在宮中受到的恩寵,又想起自己不過是個中散大夫,甚至還比不上光祿大夫伏完,心裡極不平衡:“陛下待我,未免太過不公了。”

    “此乃怨望,宋公可不能亂說。”馬宇眯著一雙小眼睛往四處看了看,復又說道:“論恩寵,整個未央宮就連皇后也不及宋貴人,伏貴人更是不足以言。宋公家望再興,可計日而待。”

    “馬侍中就不要再與我玩笑了。”一說起這個,宋泓就有些惆悵,當初議論立後時,宮裡就只有宋、伏兩位貴人。以那時皇帝與馬日磾等一干關西士人的聯盟關係,宋貴人為後幾乎是可想而知的,可隨著後來與王允的博弈、以及涼州將校的歸降,從半道殺出的董皇后立時打破了宋泓的幻想。

    不僅讓宋氏失去了一個後位,更是讓宋泓與伏完這兩個外戚被董承壓得死死的,手上沒有半分權勢。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機會,可皇帝卻看重伏完!

    當著馬宇的面,宋泓轉動著念頭,故意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可恨我家所學不為帝喜,陛下好像更愛古文,不然此番論辯,陛下當站在我們這一邊。”

    “既然是論辯,那就要說個是非,陛下自不該有所偏頗,不然豈不是失望於天下?”馬宇聽出了對方的小心思,主動提出了主意:“太學光有伏完那批精研古文的大儒,今文卻唯有鄭公一人,為表公正,今文至少也得舉薦幾個大儒對陣才是。”

    “侍中的意思是?”

    “馬公剛回中台,一時不好多言。宋公若是有意,不妨自行向陛下陳情上疏,馬公會從旁轉圜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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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朱紫不謬

    “然情存今古,世踵澆季,而策名就列,或乖大禮。”舊唐書太宗紀上

    “宋公答應了明早上疏,除了自薦以外,還會向陛下舉薦其他人參與太學會議。”馬宇從宋泓家中告辭,趁宵禁之前回到馬日磾府上。他又說:“宋公稱明公待他甚厚,這一年多來全賴明公恩澤,今後若有機會,是一定要酬謝的。”

    馬日磾身著錦服,在燈光下揉了揉發澀的眼睛,隨口問道:“那你是怎麼說的?”

    “在下說,這是有利經學的要事,我等理當出力,不敢受謝,也不敢接酬勞。”

    “你倒是會避實就虛。”馬日磾想也不想,脫口說道:“這樣說倒也不失穩妥,宋泓畢竟是外戚,明面上,我等還是少和他有瓜葛為好。”

    “謹諾,在下只是不甚明白,明公此次不僅重返中台,還得掌大權。推舉大儒參與經學議論、以成其名,彼等事後必然感激,屆時明公聲名俱增,何故讓宋泓相授?”馬宇疑惑不解的問道。

    馬日磾臉上浮現一絲自得的笑意,雖然這事是出於士孫瑞的提議,但旁的人都不知道那天宮道里的密談,還以為這是出於他二人的共識,於是紛紛讚揚馬日磾與士孫瑞仗義高節。

    面對眾人的讚歎,馬日磾自鳴得意,也不說破,頷首道:“你只看到舉薦儒生對我等的利處,可曾想過其中之弊?國家喜歡今文經的那一套說辭,自然會偏向那一方,此番我等若跟著舉薦敵手,豈不是再度與國家作對?”

    他自詡這是老成保身之道,可馬宇卻不以為然:“這可不是旁的,而是經義之爭,明公當也知曉此次會議有何等重要,安能坐視?而且,明公前幾日不還為了義名,與陛下抗禮?”

    “這豈能混為一談?”馬日磾臉上有些掛不住,馬宇雖然機智,但辦事慮事到底少了幾分穩重與全面:“有些事不能得寸進尺,你忘了萬年令的事了?萬年令死後,陛下又下戒書申飭了左馮翊魯君,你以為這只是一次例行的追責?”

    魯旭是扶風平陵人,祖孫三代皆為二千石,他是馬日磾保舉的左馮翊,萬年令瀆職就戮,他身為上級責無旁貸。本來只是一次例行的申飭,在旁人看來,卻無疑是敲山震虎。

    “陛下難道這是在敲打明公?”馬宇轉念又否認道:“也不對,陛下還曾讓傅巽重訂考課之法,詔諸郡吏曹入京議事,看來是要借整頓吏治之名報復明公?”

    馬日磾幽幽嘆道:“老夫正是憂慮如此,故不敢在此番露面,只好借宋泓之手,為己博利。”

    “前幾天賈詡得聞母喪,在家門慟哭,宋公耐不住出去看望了兩眼。後來為陛下知道了他沒有住戚裡,反倒是住在北闕甲第結交顯貴,隨口埋怨了幾句。”馬宇眼底掠過一絲不屑,輕聲說道:“小黃門穆順看在宋貴人頗為得寵的份上,特意託人出宮提醒,不然他還會一直住在北闕甲第呢。此人野心不我等與其謀事,當防其後來居上。”

    “宋氏也只能靠女人了。”馬日磾冷笑一聲,如今關東士人有伏完、董承自己就是外戚,馬日磾若還不找個門徑,等以後皇帝長大了,能親近女色了,他豈不是要失了先機?若不是看在宋泓以後或許會有憑藉宋都而飛黃騰達的機會,他又如何會降尊紆貴的提前去結好?

    想到這裡,他說道:“宋泓此人雖是出身名門大姓,但功利之心太重,又無甚才幹,不足為慮。”

    “此事讓他去說最好,一來看看陛下到底是什麼個態度、二來也借此看看宋泓在陛下心中的份量。即便是惹到了陛下,看在宋貴人的面子上,他也不會有什麼事。”馬日磾思慮周詳,緩緩說道:“陛下要以吏治整治我等,即便因此掃掉幾個不中用的旁支,那也算是為我滌清積弊。只要是鄭君他們勝了,老夫就能扶鄭君他們那一幫人,劣去優來,也不算虧。”

    “可我看鄭公似乎另有心思,未必是真心襄助我等。”說起鄭玄,馬宇彷彿想到了什麼:“鄭公向來是不慕名利,此番朝廷又未曾征辟過他,隨著孔文舉說來就來了,光是憑孔文舉待他的那點情誼,這恐怕說不通。”

    “據說是盧君臨去之前,給他寄了封信,想請他出山輔佐國家。裴茂那裡也能佐證其事,這封信還是他代寫的。”馬日磾不以為然的說道:“鄭君與盧君師出同門,也都是我馬氏門下,恩情深重,來朝之後,不幫我又能幫誰?”

    鄭玄與盧植都是大儒馬融的門生,而馬日磾又是馬融的族孫,算起來鄭玄等人與馬日磾也算是師叔侄一場。馬日磾也由此篤信鄭玄來長安之後無所依靠,於情於理,都只能投奔於他,故而從不相信鄭玄會有什麼小心思。

    而馬宇則比馬日磾多了幾分輕狡,直覺告訴他鄭玄並沒安什麼好心,只是一時找不著理由,只好問道:“那明公可知盧公的信中寫了什麼?”

    馬日磾看了馬宇一眼,搖頭說道:“私人信件,鄭君不說,我又能從何得知?總不會跑去問裴茂吧。”

    “既然不知道,那就更要提防鄭公的來意,誰知道彼等是不是要藉機生事。”馬宇有種一副警惕的樣子,進言道:“鄭君也不隻馬公一個恩師,他拜入的門庭可多著呢!京兆第五公、東郡張公,都是他的恩師。”

    “不如此,鄭君何以名冠天下?這才是真正的純儒,其胸中雖有溝壑,但行事向來堂堂正正,不是那種玩弄巧計的人。他若有事,那也是他與盧君之間的私事,斷然不會因此而算計老夫。再者說,此次是經學的大事,鄭君即便學過今文,那也不過是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罷了,不會分不清輕重”見馬宇張口欲說,馬日磾有些不耐的擺手道:“你不用再說了,老夫相信鄭君。”

    “謹諾。”馬宇在心裡默默嘆了口氣,他也知道這是空口無憑的事情,對方不信他也正常。只是見馬日磾態度堅決,對鄭玄抱有極大的信任,不知怎麼就有些心慌。

    現在想想,除開馬日磾自身就是一個大儒以外,他身邊此時也聚集了許多大儒,比如在天祿閣校書的蘭台令史蔡邕太僕、帝師趙岐還有太中大夫鄭玄。這一個個都是份量十足的名士,更遑論他身後還有一大幫子門生高徒,當初即便是王允,恐怕在儒生當中也沒這個聲望。

    算上馬日磾今時今日的權勢,陛下如何還能再容忍他到現在?

    馬宇突然被自己腦子裡的想法給嚇了一跳,他趕緊將這個想法拋到腦後。可他還是不由自主的想道,如今馬日磾權勢雖盛,但也不是跋扈,也沒什麼錯處。皇帝整頓吏治也只能趁此翦除羽翼,根本抓不著馬日磾的漏子,可若是真有狠心,以皇帝的手腕,又豈止於此?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4:24
第四十八章 薦可黜否

    “人主執虛,後以應,則物應稽驗稽驗,則奸得。”商君書禁使

    看完宋泓的奏疏,皇帝知道自己召見伏完等今文經學大儒的舉動,讓馬日磾那些人坐不住了。

    皇帝長長地舒了口氣,事情正一步一步按他所設想的走著,對付馬日磾沒有必要像對付王允那般趕盡殺絕,斷其一臂,讓楊氏等人互相牽制就行了。畢竟這些老牌的政治勢力還有存在的必要,可以替他卡住後面的ns,所以在時機到來之前,皇帝還暫時不急著重新洗牌。

    “太學的事,這些日子以來也該有個定論了。恐怕就連曹操本人都沒有想到自己會引起這麼大場論戰吧?古今經義、公羊復仇,白虎觀會議過去百多年了,是該好好重新辯一辯”皇帝指著桌上的奏疏說道:“中散大夫的這個奏疏,你們都看過了?”

    “唯!臣等已經仔細看過。”馬日磾當仁不讓的答道:“一家之談,難免會有偏頗之處,宋泓想多舉薦聲望隆重的大儒參與辯論,也是有博采其辭,乃擇可觀的意思。這是有益經義、清源正本的好事,還請陛下肯准。”

    “準是自然要准的。”皇帝掃視了幾眼宋泓的奏疏,宋泓此次信心十足、又自作聰明,以為不需要明言,皇帝只要看見了自己的奏疏,就能明白自己的暗示,讓自己也跟著與會這就是不薦而薦。可皇帝偏偏沒有這一層的想法,顧自拿筆圈了幾個人的姓名,又在末尾附帶眾人意見的一根竹簡上寫了個字,漫不經心的說道:“我還是那句話,凡事要以公心為用。”

    馬日磾不知道皇帝忽然冒出來這句話有何意義,他心裡暗暗揣測著,只毫無表情的答了一聲:“臣謹諾。”

    議完這事之後,士孫瑞又忽然提起了太原郡守劉邈:“琅邪順王薨逝,劉邈上疏懇請陛下早早遣派使者告奠,以安國人之心。”

    皇帝不置可否,循聲問道:“我聽說劉邈與琅邪順王兄弟情深,得聞喪訊後憂思成疾,不能視事?”

    “唯,劉邈的奏疏後面另有陳說,想請陛下准其辭歸故國,為琅邪順王奔喪。”士孫瑞一五一十的說道。

    “他在太原郡處事有方,就這麼走了,朝廷從何處尋合適的人代他?”皇帝搖搖頭,說道:“他這只是憂思過度,是心病。就准他三個月假,讓他歸國一趟,待辦完了琅邪國的喪儀,他的心病想必也會好了只是他走之後,太原郡讓誰暫時署理著?”

    他將目光放在尚書令楊瓚的身上,楊瓚稍一思忖,便立即會意,迎合道:“晉陽令司馬朗才堪其任,不如使其暫代郡丞,處理郡中事務。”

    士孫瑞想不到楊氏這麼快與皇帝一唱一和,他之所以提出這個話題,其實是為了引出別的心思:“既如此,不妨早定歸去之期。”

    王端將要隨行出使,前往琅邪國辦護喪事的消息沒能瞞住有心人,雖然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皇帝要給自家表兄王端鋪路,但讓眾人都不明白的是,這事明明越早去越好,可皇帝為何遲遲沒有定下出發日期?

    士孫瑞隱隱約約的明白王端除了辦護喪事這一份功勞以外,看皇帝的意思,恐怕還給他準備了說和曹操、陶謙兩家的機會。這麼一來,王端勢必會帶著朝廷對曹操復仇的最終判決出京,王端等人也將等到太學論戰出結果了之後再出發,而這個結果,正是古文經的這些士人們所不願見到的。

    想要改變這個結果,除了將希望寄託在鄭玄身上以外,士孫瑞還打算另闢蹊徑,搶先在太學論戰出結果之前把王端等人送出長安。這樣王端也就不會被託付什麼代朝廷處置曹操的重任,皇帝不能借這個機會栽培王端之後,興許會重新考慮自己在這個論題上的立場。

    士孫瑞打算的很好,本想借劉邈對琅邪王的感情至篤,點出皇帝對藩王薨逝的喪儀都這麼久拖不決、以及對宗室涼薄的弊處,從而讓皇帝不得不早早將王端遣派出去。

    可皇帝偏偏不為所動,反而拿出了非常正當的理由來搪塞:“靈台令劉琬說這幾天不利出行,這才十月初一,倒也不急。先詔劉邈入長安修養,那時候再讓他們一同前往琅邪。”

    士孫瑞一時語塞,皇帝卻不想再就此事議下去了,草草的遣散了眾人,皇帝很快自己從席上站起身來。

    穆順嚇了一跳,皇帝一起一臥那樣不是要他這個近宦伺候,此次皇帝毫無預兆的自行起身,這讓他很是驚惶。皇帝動了下胳膊,擺開穆順伸來的手,顧自走到中庭。

    “傳駕,去天祿閣。”

    “謹諾。”穆順忙走上前去,亦步亦趨的跟在皇帝后頭,並給身邊的一個中黃門使了個眼色。

    皇帝邊走邊問道:“你這兩天去也去過了,你說說看,平準監是個什麼樣?”

    “奴婢哪裡懂這些?人人幹事都很得力,也沒有偷懶耍滑的,跟奴婢去過的其他衙署那股子渾噩勁不一樣。”穆順偷偷瞅了皇帝輕鬆的神色,表現的極為自然的伸手扶住了皇帝,與其邁出了殿門。似若無意的說道:“但若要說具體如何,奴婢也不清楚平準監整日都做些什麼事,不過是過去打打下手,幫平準丞給陛下傳話而已。”

    “鮑出與你處的不好?”皇帝聽出了穆順的弦外之音。

    “平準丞是個很踏實、很本分的人,又頗有孝義之名,整個平準監除了賈公,人人都服他。”穆順想起鮑出在得知他以宦官的身份代理平準監的那幅噁心的表情,心裡雖然恨他,嘴上卻不敢明著中傷。先是點到即止的暗示了下,又另外宕開一筆:“除了他以外,那個長安市丞李義辦事也很機靈,奴婢聽說河東范先勾結謀叛的罪證就是他搜尋出來的呢。”

    想不到穆順這麼快就明白了自己要他去平準監的意圖,按現在的趨勢,平準監勢必會成為賈詡手下的一個龐然大物。所以皇帝也得在此時未雨綢繆,想著如何先埋下釘子,好到時候將其拆分不然這柄雙刃劍用不好會傷了自己。

    皇帝對穆順打算孤立一派、扶植一派的主意很是讚賞,脫口說道:“俠義之士無非都是以義為重、以利為先,若是沒記錯,這鮑出與李義彼此契交,你若想與他們打好關係,可得多花些心思。”

    “奴婢謹諾,謝陛下提點。”穆順低下了頭。

    皇帝不再說話,登上車駕,一路往天祿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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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人侍帷幄

    “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戰國策趙策一

    他本來是想找蘭台令史蔡邕,與他交代一些事情之後,徑直去對面的石渠閣,並傳喚秘書監眾人過來。豈料蔡邕沒有見著,反倒是在天祿閣見到了萬年長公主劉姜和懷園貴人唐姬。

    今天劉姜少見的穿著寬袍大袖,頭上戴著珠釵螺鈿,給往日清麗的容顏增添了幾分豔色。

    皇帝心中一動,一邊坐下,一邊招呼著唐姬不必拘禮:“皇姐不是向來在自己的居處看書麼?怎麼到天祿閣來了。”

    “書上有些不懂的地方,想找蔡公請教。”劉姜好看的眉睫微顫,目光往空闊閣子裡掃了一眼,淡淡說道:“我才來不久,可惜蔡公今日不在。”

    “蔡公今日何故未至?”皇帝沉吟了一下,話頭順著劉姜說了下去。

    唐姬這時在一旁笑著插話道:“蔡公的女兒來長安了,正好輪到休沐,故而回家陪女兒去了。”

    “女兒?是蔡琰?”皇帝眉頭一挑,文姬歸漢的故事他在前世就有所耳聞,只是蔡琰自從丈夫亡故以後,便退居老家,一直不曾得見:“何故這麼晚才來?”

    皇帝話說出口頓時覺得有些不對,連忙補救道:“蔡公如今在長安為官,她本該早就來了,這一年卻為何不曾聽聞此人的消息。”

    蔡琰雖有令名,但終歸是個女子,皇帝對她如此上心,不由得讓劉姜想了想,說道:“去年袁術進軍陳留封丘,道路不寧,蔡昭姬再如何也不會犯險。而袁術退兵之後,陳留郡守張邈素來尊愛士人,蔡昭姬這才得以來長安。”

    “陛下來尋蔡公”劉姜皺著眉,突然有個難以置信的念頭:“難道是為了蔡氏女?”

    “什麼?”不僅是皇帝,就連一邊的唐姬都一副驚詫的樣子:“皇姐說笑了,我尋蔡公是有正事。”

    “是麼?”劉姜眼神明顯帶著不信。

    皇帝簡直哭笑不得,正好這時穆順從外間走進來,說是皇后有事相請,皇帝也不管其他,藉著這個機會走了。

    劉姜不動聲色的看著皇帝來去匆匆的背影,心裡愈加認為對方是做賊心虛。

    “想來也是。”劉姜手裡握著一塊未經雕琢的玉石,輕輕撫摸著,口中輕嘆了口氣:“那人既通詩書、善屬文,還精於樂律。性子也還不錯,可以說是樣樣都與陛下般配”

    劉姜獨自在哪裡推敲著,但在唐姬看來這未免有些小題大做,畢竟皇帝剛才那番話並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她攏了攏袖子,忍不住解釋說道:“蔡公的女兒昭姬少說也有二十歲了吧?又未曾入過宮,陛下如何會記掛這麼個女子,長公主可能是多想了。”

    不知為什麼,唐姬近來一直覺得劉姜自打喜歡看書之後,性子就變了許多,若說是以前到還有一些少女故作成熟的青澀,現在可以說是愈加的有城府了。

    “我可沒說是蔡昭姬。”劉姜低垂著眼瞼,好似回憶起了什麼事,又好似在心裡盤算著什麼,語調極慢極慢的說道:“蔡氏的女兒可不止一個。”

    在回去的路上,閉眼假寐的皇帝陡然睜開雙眼,用極認真的神色說道:“不對勁!”

    陪坐驂乘的黃門侍郎金尚被嚇了一跳,非常大膽的愣怔著瞪向皇帝。

    皇帝眼角餘光瞥見十分好奇的金尚,脫口而出的話也被他嚥了回去:劉姜向來喜歡素雅的服飾,今天卻戴了如此多的頭飾,來見蔡邕需要這麼打扮?

    “穆順。”皇帝把穆順喚了進來,金尚自覺的縮在角落裡,看著皇帝在穆順耳邊小聲吩咐道:“你去石渠閣找王輔,讓他平日多留心些”

    穆順唯唯諾諾的應了幾聲,緊接著便下車走了,皇帝這才轉過頭來看向躲在角落裡儘量不去偷聽的金尚,那股既好奇又膽怯的神態讓皇帝忍俊不禁:“金侍郎,角落裡如何伸得開腿腳,坐近些。”

    金尚字元休,是京兆人,與韋端、第五巡俱著名京師,號為三休。他去年曾與韋端一同被馬日磾舉薦給皇帝,被任命為黃門侍郎,當初皇帝身邊的黃門侍郎如今已有的被提拔為侍中、有的則被外放。老一輩的黃門侍郎現今也只剩下他和一個叫鄧昌的,鄧昌出身南陽鄧氏,勳臣貴胄之後,金尚並不知道他為何沒有得到皇帝的賞識與重用,但他卻知道自己的。

    自己曾經與馬日磾走得太近了。

    他沒有韋誕、韋康那樣的好兒子能與皇帝打小培養感情,自然也不會有韋端那樣好的運氣為皇帝所看重。

    以往驂乘的無不是那幾個親近的侍中、侍郎,根本輪不到他來驂乘,可那些人無不是在各自忙著各自的事,如崔烈忙著蒐集整理圖書荀攸、楊琦這兩個擔著平尚書事的侍中在承明殿理政還有皇甫酈告假,巧了似得都不在近前。而毌丘興那幾個新晉的黃門侍郎自覺資歷太淺,謙讓於他,甘心坐在後面的副車上,由此才給了金尚這個機會。

    金尚這是第一次離皇帝如此之近,一顆心忐忑不安地跳動著,慢慢往前挪了一下。

    “我記得金侍郎是名門之後,祖上是孝武皇帝時的大臣金日磾?”皇帝語氣溫和的詢問道。

    說起家世,金尚半是自豪半是謙抑的說道:“唯,微臣不才,忝為金氏後人。”

    “金氏世代以忠孝為名,金日磾當年佐孝武、孝昭兩朝,功勞卓著。”金日磾本是匈奴休屠王的太子,後來入漢為臣,對漢室忠貞不二,可以說是漢化胡人的典範。雖然金尚與關西士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皇帝實在不忍心就此放棄這個活招牌,只得悠悠嘆道:“京兆金氏也可以算是與國同休的世家了。”

    自金日磾以下,金氏再也沒有出過什麼了不起的大儒或是名臣,家望全靠祖宗金日磾一個招牌撐著。本來在前漢的時候倒還有人唸著金氏的功績,時不時給予照顧。但到了光武中興以後,雖然是延續漢祚,但已經沒什麼人在乎這些落魄的家族在前漢的時候有多麼榮耀了。

    如今京兆金氏積累底蘊,好不容易與在當世顯赫的韋氏、第五氏搭上了關係,共同組了個三休的名號。雖然聽上去很厲害,其實不過是顧、駿之類的跟風附會,出了京兆,未必有人會認這個名。此時聽到皇帝這麼一說,光是那一句與國同休,就足以讓盡顯頹勢的金氏家名再度振作一二了。

    金尚頓時紅了眼圈,一個年過三十的男人,竟被皇帝一句話給弄得喉頭哽咽:“金氏世代為漢室走牛馬、填溝壑,拳拳之心,日月可鑑今有陛下這番話,金氏祖宗若是有靈,必大感快慰。”

    同休有一層意思是同享福祿,金尚以為皇帝這是在藉著追念先賢,想趁此拉攏他。他內心激盪之下尚且保持了一份冷靜,很快想到了涼州三明的後人、蓋勳的後人、傅燮的後人及親族,甚至還有耿氏在皇帝手下的待遇。這些無不是名臣英烈之後、或是祖上有功於漢室的舊貴族。

    早在一年多以前,皇帝就開始給歷來的名臣勳貴予以哀榮,並對其後人多加照顧,量才為官。這些因為長輩亡故而逐漸被疏遠在朝堂邊緣的人物,一旦重新受到提拔,不僅使皇帝迅速獲得了一大批人的忠心擁戴,擴大了基本盤還使得這些邊緣化的舊士族重獲生機,對二者來說是雙贏的結局。

    可大漢建國四百年,不斷的有士族崛起、衰亡,等待重新走上政治舞台的實在是太多了,也不是誰都有那個被皇帝看中的機會。所以無論是誰遇到了,都不會輕易的坐視其溜走。

    現在該輪到他金氏了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4:25
第五十章 以夏變夷

    “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孟子

    “並州一戰,段煨等人犁庭掃穴,致使南匈奴死傷殆盡,匈奴單于去卑與左賢王呼廚泉今已帶數萬落歸附朝廷。”皇帝淡淡說道,做出一副問計的姿態:“雖大都是些孤寡,但如何處置他們,以防再叛,也是一大難事。眾說紛紜,西河郡守崔鈞疏陳,請比照軍屯之法,編戶屯田而刺史劉公卻想以懷柔為主,分設各部,劃地安置”

    金尚不敢大意,邊聽邊在心裡思索著,果然,皇帝話鋒一轉:“侍郎可有何良策進陳?”

    “愚臣淺見,豈敢擾亂聖聽?”金尚假意謙虛了幾句,他當然不會放棄這個表現的機會,皇帝也沒有當真,饒有興趣的盯看著他。於是金尚半傾著上身,兩手按著膝蓋,垂首說道:“劉公的主張,臣不敢苟同。當年南單于歸降,朝廷只是允其移居並州,並遣護匈奴中郎將監之,其後百年,不僅叛多於附,使黎庶遭亂,還使西河、上郡等郡縣不復為漢地,儼然成了他族遊牧之所。”

    劉虞父子深孚皇帝厚遇,金尚當著皇帝的面批判劉虞的主張,其實是有很大風險的,但他一方面是的確不贊同劉虞的主張,另一方面其實是在賭賭皇帝與他抱有同樣的看法。

    在皇帝身邊跟了這麼久,察言觀色,若還摸不清皇帝的性情與辦事風格,那金尚這個黃門侍郎簡直就太失職了。如果皇帝真的贊同劉虞對待匈奴的主張,又何必醞釀這麼久?何況崔鈞所提的建議也並不是他一人提出來的,王斌當初帶北軍入西河的時候也或多或少的參與過納匈奴人屯田的決策。

    金尚在心裡結合皇帝的性情,又比照劉虞與王斌二人的地位後,很快做出了應對:“臣以為,既有前車之鑑,如今朝廷斷不能再重蹈覆轍,對彼等歸附異族放任不管。”

    “這麼說,你是贊同崔州平的看法。”皇帝頻頻點頭,這番話很符合他的心意,劉虞在治民理政、跟異族打交道這些事務上都很有一手,唯獨在對待異族的態度實在寬厚,讓他不是很喜歡。過度的懷柔只會讓異族愈發驕縱,如今好不容易將並州的毒瘤之一,匈奴人給擊敗收復,若是依著劉虞的主見,過不了多少年,不用擔心被鮮卑、烏桓吞併的匈奴人便會在朝廷的庇護下死灰復燃。

    對異族該採取什麼樣的政策,是皇帝與劉虞之間最大的分歧,皇帝甚至否決了對方提請開放與異族互市的奏疏,還屢屢下詔陳說,可這依然沒有讓固執的劉虞收斂多少。畢竟這是劉虞花費多少年得以塑造的政治形象,要想推翻重來,劉虞一時也不會習慣。

    “陛下可曾見過馴馬?”見皇帝未曾答話,金尚顧自一人說道:“剛捉來的野馬、或是成年後的馬駒,在給它加上轡頭的時候殊為暴烈,連踢帶咬,常人不敢近。這時候就要將馬栓在木樁上,以防逃竄,然後鞭笞痛打,即便馬掙扎得力氣全無,跪伏在地,也要繼續打下去。這時候只要一舉棍子,不需打下,馬就會渾身顫抖冒汗,驚恐嘶鳴。如此,馬就可以說是服了,就能供人驅使騎策。”

    金尚這個比喻讓皇帝會心一笑:“我聽說野馬馴好了之後,即便放之散養,日暮時也會自覺回欄,而且親近主人,性情溫順,孩童婦孺皆可乘騎鞭撻,其習性、作息與其餘野馬截然不同。”

    “臣以為,馴馬與馴胡兩者之間,道理是一樣的。異族不知教化,野性桀驁,類於野馬,如今陛下已將其鞭笞痛打,百十年內,匈奴定然畏不敢叛。這個時候,朝廷就得給彼等加上轡頭鞍韉,羈縻約束,為己所用,而不是再將它放任自如。”金尚本意是想附和崔鈞的建議,將編戶屯田當做異族身上的轡頭鞍韉,只是他忽然轉念想到皇帝適才說的那句話,似乎品出了別的意思。

    “將匈奴逐一編戶,納入屯田,固為一時良策。”金尚偷看了皇帝一眼,試探性的說道:“臣記得陛下去年召見單于去卑時,也曾言說彼等既已歸附,便當皆如我漢家制度,一體俱同,不可偏廢。地方令長理應視其如漢民,鼓勵通婚,督勸農桑,繳納稅賦。如今匈奴既已順從,可行之以教化,使其化胡為漢,此後便再無匈奴之名,朝廷也將無異族之患。”

    “這是當初將歸附匈奴劃分五部時制定的策略,眼下只施用於五部,如今匈奴全族來降,這五部也自當裁省,一體如編戶屯田例。”皇帝說到這裡,忽然提到:“你知道我為何要與你說這些麼?”

    金尚面露惶恐,沉聲道:“臣愚鈍。”

    “孔子之作春秋也,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你雖是匈奴後人,這數百年以來,衣食住行、言談舉止,那樣不是我漢人風俗?誰又會把你當做匈奴人看?”皇帝說道:“夷夏之辨,古來有之,即便是漢民不知世俗,不通教化,那也與野人無異。而胡人若是衣深衣,說漢話,讀經書,知曉忠孝節義,那他便可視之為漢人,便與我大漢子民無異。”

    夷狄入中國之語其實是韓愈所作的註解,非孔子原話,皇帝將這句話提了出來,其實是在給春秋摻私貨,但金尚沒有荀攸那麼敏感,只以為皇帝這是隨口為之,故而不甚在意。

    “陛下睿鑑,如今匈奴大族多習漢話,知漢俗,若有牧守導習之,必能推廣教化於匈奴下民。”金尚說道。

    “善。”皇帝在與金尚交談了一會之後,發覺對方很是熟悉漢匈掌故,對治理異族的看法很多都與皇帝相契。這讓皇帝很高興,拊掌說道:“雁門太守郭縕亡故後,雁門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繼任。今日與你一席話後,甚有啟發,倒是覺得你再合適不過了。”

    雖然早有預料,但金尚還是忍不住身心一震,顫聲說道:“臣叩謝陛下!”

    “夷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強必寇盜,弱而卑伏,不知恩義,此乃彼等天性。”皇帝神情嚴肅的說道:“雁門郡除了歸附的萬餘匈奴,還有烏桓、鮮卑等族,漢胡雜居,前次又經過一場大亂。你不能與劉公一樣,抱著寬厚共處的心思,對彼等要敢下狠心。你與匈奴算是能祖上溯源,由你來主持推進改革,正好能減少許多阻力。”

    金尚唯唯諾諾的聽著皇帝對他的耳提面命,知道皇帝這是要他走跟劉虞不同的一條道路,故而一句話都不敢漏掉:“對匈政策,除了編戶屯田以外,最為首要的就是改姓易服、移風易俗。”

    聽到這裡,金尚問道:“愚臣魯鈍,還請陛下明示。”

    “顧名思義,就是匈奴人上至貴種,下至牧民,一概使用漢姓,無論私下還是明面上都不准再用匈奴舊姓。匈奴有所謂呼衍氏、須卜氏、丘林氏、蘭氏等國中四姓,以及當於等貴姓,一路按諧音改為漢姓,如呼延改姓胡、須卜改姓卜、丘林改姓喬。”皇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自得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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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分醪之惠

    “性不安於道,智不周於物,其所以事上也,惟欲是從,惟利是務。”漢紀孝哀皇帝紀

    “稟陛下,匈奴酋豪皆以部落為姓,世代相襲,朝廷可擇其一字、或以諧音改為漢姓。”由於家傳的緣故,金尚熟悉匈奴的風俗民情,侃侃談道:“至於尋常的匈奴人淪為附落,鮮有氏姓。如若要更改漢姓,則當另賜姓氏。”

    “那就以花草木石這些尋常之物為姓,具體如何改換,交由底下郡縣守令來做。我只有兩句話,一、不准以劉氏為姓二、儘量尋些生僻的姓氏,免得與當今的大族同姓,引起不快。”皇帝伸出兩根手指,淡淡的示意說道:“改姓易服是件很簡單的事情,不出一年半載即可見到成效,但移風易俗卻非如此。”

    金尚答道:“謹諾,尋常匈奴人一生都未能有一姓,朝廷此舉無疑是莫大恩典,相信政令推行下去,底下的那些匈奴人必然感激涕表。至於說漢話、隨漢俗,匈奴人久習胡風,未必會那麼輕易的改掉。故而臣以為除了官府強令以外,不然以利導之,諸如每家但有一人熟悉漢話、漢俗,則減免賦稅徭役若期年之內仍固守舊俗陋規,則處於重稅勞役。胡人逐利畏威,如此必能使其競相改換。”

    很少有人會懂得稅收的調節作用,皇帝不免對金尚多看了幾眼,目光中帶著欣賞:“韋誕有州郡之才,我原以為他已是殊為了得,沒料到侍郎也有過人才資,看來三休之名,實不虛也。”

    金尚心中一動,忽然拜道:“臣不過讀了些雜書,忝與彼等同列三休。單論起來,韋甫休有州郡之才,勸農令第五文休善於經綸,皆為臣所不能及。”

    第五巡可不比金尚、韋端兩人與馬日磾關係疏遠,他曾是馬日磾為太尉時所征辟的掾屬,二者情誼深厚。現在雖然只是一個六百石的勸農令,但掌管著整個關中、並州等地的民屯事務,權勢不容小覷。

    皇帝做不到像信任金尚、韋端那樣提拔第五巡,此時不由沉下臉來,責備的盯著金尚,也不說話。

    金尚自知失言,他還沒與皇帝真正打好關係就急著引薦親朋,不僅人舉薦不成,反倒會引起皇帝對他的反感:“還請陛下恕罪,臣並沒有別的意思。”

    “做好你分內的事就行了,你們是何等樣的為人、何等樣的秉性,我都看在眼裡。而況選人用人,我心中自有權衡,也用不著你來提醒。”皇帝面無表情的說道。

    金尚冷汗涔涔,話不敢出。

    就在這個時候,車駕到了,金尚這才松了口氣,在路旁目送皇帝穆順等一干黃門步入掖庭。

    穆順虛扶著皇帝,弓著腰超前半步,為皇帝引路。在經過一個拐角時,皇帝卻忽然止步了。

    “陛下?”穆順有些詫異的看著皇帝。

    “皇后有何事要見我?”皇帝站在廡廊中間,若無其事的打量著經過董皇后督促翻修的椒房殿。

    “奴婢哪裡知道呀,是皇后身邊的長御說有要事。”穆順訕訕的說道。

    “這個時候,也該進膳了”皇帝張望著宮牆之上漸深的天色,心裡犯起了嘀咕,董皇后是個聰明的女人,不會不知道男女之間的事。眼下專挑這個時候,一會聊幾句話,剛好就到用膳的時辰,皇帝若是拋下皇后走了,外間難免會引起不必要的猜測。而皇帝用膳又要遵循冗長的禮儀流程,用完之後天都黑了,皇后大可順理成章的安排就寢

    穆順有些莫名其妙的看著皇帝的臉色由淡然自若變為進退兩難,不知道皇帝為何因進膳而感到煩惱。這時只聽皇帝忽然輕笑一聲,好似算定了什麼主意,吩咐道:“穆順,你一會去宋貴人宮中,就說我晚上去她那聽她彈琵琶。”

    “謹諾。”穆順不由想道陛下到底是對宋貴人情有獨鍾,也不枉自己親近宋氏一場。

    穆順在皇帝進椒房宮了以後,即刻前往宋貴人所在的披香殿,宋都身邊的郭采女聽了,霎時便喜道:“好、好,有勞穆黃門,我這先記下了。”

    郭采女是宋都身邊最信任的宮女,她的話幾乎可以為宋都做一半的主,有了這句話後,穆順便笑著告辭。郭采女起身相送,隨手附贈了幾塊金餅,低聲道:“平日裡椒房有什麼事,還請穆黃門多為我家貴人留意著些。”

    “好說、好說。”穆順掂著金餅,滿意的走了。

    待穆順走後,宋都有些納悶的說道:“你不說我琵琶還不到火候,一時拿不出手麼?怎麼這就急著應下了?”

    郭采女臉色變了幾變,笑著答道:“國家難得過來,總不能將其推開吧?”

    等到了晚間,郭采女便在門口張望了好些時候,宋都在一邊失望的說道:“會不會不來了?”說完,她又有些慶幸:“還好,不用丟醜了。”

    “一定會來的。”郭采女十分有底氣的說道。

    “這是為何?”宋都好奇的問道。

    郭采女看了宋都一眼,皇帝若真是不來,又何必在去皇后宮裡的時候,半道上特意讓穆順過來陳說?這裡頭肯定有一個緣故,再聯繫到那天她在織室取秋衣時偶然聽到的交談,心裡愈發篤定了。

    “貴人且先不要問。”郭采女跪坐在宋都身邊,認真的說道:“今夜請貴人務必要討得陛下歡喜。”

    “皇帝哥哥在我這裡一直都很高興啊。”宋都疑惑的蹙起眉頭:“你很不對勁,是不是有什麼話瞞著我?”

    在宋都的催促下,郭采女只好勉強將事情告訴了她:“奴婢那天在織室聽見椒房殿的兩個宮人說話”

    “啊?”

    事情果然如皇帝所料的那般進展,就在皇帝用完膳之後,宋貴人身邊的郭采女如期而至,代宋貴人來請皇帝。

    “宋貴人托你來請陛下?”董皇后臉色有些不愉快。

    郭采女謙卑的說道:“謹諾,陛下早先派人來說好了,要聽貴rnn琵琶。”

    這句話一語雙關,看似是回答董皇后,實則是對皇帝提的醒。

    皇帝哈哈一笑,道:“既然有約在先,那便不得不去,皇后早些歇息吧。”

    說罷便毫不拖泥帶水的起身離去。

    “宋都欺人太甚!”董皇后氣得頭上的鹿角金步搖止不住的顫抖,她厲色說道:“本宮未曾與她產生過節,平日互不相犯,她竟還敢與本宮過不去,真當本宮是好惹的麼!”

    宋都從她身邊搶走了男人,不啻於橫刀奪愛,這口氣如何能讓董皇后咽的下去?

    “宋貴人頗得陛下寵愛,殿下切莫生這一時之氣,傷了身子可不好。”長御在一旁說道。

    “你懂什麼?”董皇后嗤笑一聲,她心思深沉,想的比長御要深遠得多,宋都身後站著的是關西士人,向來與她父親不對付。近來馬日磾等人的所作所為,就連久居深宮的她都略有耳聞,依她對皇帝性格的瞭解,此事斷然不會那麼輕易的結束。

    報復馬日磾這些人幾乎是可以預見的事,如此一來,何不瞅準機會,在宮中響應宮外,趁此給宋都一個教訓?

    想到這裡,董皇后微闔鳳目,很快冷靜了下來,悠悠說道:“宋都任性慣了,本宮身為正宮,總得要教她點規矩才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4:26
第五十二章 隨人作計

    “牽一髮而頭為之動,撥一毛而身為之變,然則發皆吾頭,而毛孔皆吾身也。”成都大悲閣記

    眼見關西人金尚得拜二千石,自己薦舉的若干儒士也得到皇帝的肯准,被允許參與太學會議,唯獨宋泓本人卻什麼也沒得到。這讓宋泓心裡很不樂意,他感覺這是為馬氏做了嫁衣同時又覺得委屈,自己的女兒那麼受寵,皇帝為何不愛屋及烏,給他多一點恩澤呢?

    “是長公主。”第二天下午出宮的郭采女如是說道。

    這話使宋泓瞠目結舌,他剛才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郭采女竟還真煞有其事的回答了:“如何會是長公主?”他很認真地想了想平日裡是否得罪過劉姜,嘴上問道:“是不是長公主說了什麼話?”

    “宋公不是托穆黃門帶話給貴人麼?說戚裡太殘破,住著不方便,所以昨夜裡貴人特意拿此事與陛下說了。”郭采女停了一下,說道:“陛下當時也同意了,說只要宋公樂意,可以住北闕甲第,陛下到時再賜宋公一間宅邸。”

    這明顯是皇帝哄宋都的託辭,宋泓知道皇帝對他當初擅自搬到北闕甲第、結交大臣而有所不快,如今哪裡敢再搬回去?

    他連忙擺手道:“陛下的好意老夫心領了,你回去後也莫要讓貴人再提此事。”

    “奴婢也是這般想的,只要貴人一朝得寵,宋公便遲早會得受大用,譬如夜裡的火燭,立在那裡便會引人過來,何須主動靠近?無端還落了下乘。”郭采女抿著嘴笑了。

    郭采女向來是個精明強幹的人,這話說的也很有道理,宋泓不由嘆道:“貴人不諳世事,她身邊有你照顧著,老夫倒也放心了不少。”

    說完,宋泓復又許諾道:“你雖是侍女,只要服侍好了貴人,不愁沒有幸進之機。”

    郭采女臉色一紅,她其實很早就有這個想法了,作為普通民家出身的采女,往往到最後都是白首空歸,郭采女素有野心,自然不甘於此。要想避免那種情況的發生,她就只有引起皇帝的關注,所以她昨晚才會眼巴巴的盼著皇帝,只可惜皇帝的目光從未在她身上停留半分或許下次得換件明亮點的衣服試試。

    宋泓瞧見郭采女這般模樣,便知道自己這許諾已經打動對方了,於是復又問道:“你繼續說,這事如何跟長公主牽扯上關係了?”

    “唯。”郭采女從臆想中回過神來,沉吟了一下,很謹慎地說:“這事不知怎麼傳了出去,被人告訴了長公主。長公主今早說了貴人一通,拿明德馬皇后約束外家的例子來說教,後來好像又去找了陛下。”

    “找陛下說了什麼?”這件事有些古怪,披香殿按理說該都是自己人,怎麼會混進告舉的?宋泓心裡疑惑,倒想聽聽接下來是怎麼樣。

    於是,郭采女有些為難的答道:“奴婢來時問了穆黃門,說是長公主為此提醒了陛下,說宋公你”

    “說我什麼?”

    “虛飾無才,不可大用。”郭采女剛一說完,又急忙說道:“後面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宋泓大感意外,而且心頭雷轟電掣般,一下子閃過好幾個念頭,不可置信的說道:“長公主是這般看我的?”

    郭采女低著頭沒有說話,無疑是默認了。

    “是了,長公主向來不喜歡貴人,嫌她不穩重,連帶著也對老夫抱有偏見。”宋泓在原地踱了幾步,如是想到,只要皇帝依然喜愛宋都,長公主再如何也說不了什麼,畢竟她在宮裡待不了多久。末了,他又佇步問道:“陛下這些天可曾留宿掖庭?”

    “有的。”郭采女答道:“大多都是留宿披香殿。”

    “我家女招陛下憐愛,料想也該是如此。”宋泓自得的說道,又嘆了口氣:“可惜陛下到底還小。”

    郭采女聽出了宋泓語氣裡的遺憾,緊接著說道:“正要告訴宋公此事,陛下能nn中之事了。”

    說著,便將自己那天如何遇見椒房宮人,如何偷聽對方談論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啊!”宋泓急忙說道:“這可是件大喜事!你可得勸說她把握機會,切莫讓別人拿下頭籌。”

    “還早著呢,貴人連葵水都還沒來,如何行得了房事。”郭采女苦笑著說道。

    “誒,也是。”宋泓忽然有些危機感,自己的女兒幼而皇后與伏貴人皆已長成,如果皇帝知曉敦倫之趣,難免不會見異思遷。他抬起頭看了郭采女一眼:“此事還有誰知道?”

    郭采女如實答道:“除了貴人與奴婢以外,也只有皇后宮裡的人知道。”

    “這是關乎國本的大事,董氏卻知情不報,著實可惡!”宋泓話是這麼說,其實也不願意將其告知於外,他話鋒一轉,囑咐說道:“太醫吉丕平日與我相善,如今宮中尚無女醫,你但且尋他問幾個法子,多看顧身子要緊。”

    “對了。”宋泓適才正為長公主劉姜的事煩惱著,此時腦中靈光一閃,猛然間改了將其繼續隱瞞的心思:“你回宮後,不妨將此事傳出去。”

    “啊?”郭采女不解的說道:“皇后身邊的人都未曾聲張,可見此事緊要,我等將其說出去也毫無益處。”

    “你不懂,只管照我說的去做,此事不僅是伏貴人、就連長公主、懷園貴人也都要知曉。”宋都心裡打好了主意,郭采女見他神情篤定,也不好說什麼,只當是宋泓浸淫官場多年,有些事想得比她要周詳些。

    郭采女雖然年輕,但辦事效率卻很高,很快,被董皇后壓了近半個月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了未央宮。所有人得知此事後無不是面帶喜色,畢竟這的確是一樁大喜事。

    唯獨董皇后心頭大恨:“你私下裡去查,到底是誰在背後亂說話,把他拿出來整肅宮規!”

    “謹諾。”長御答應著,小心看著董皇后面色不豫:“已經有些眉目了,最開始是披香殿傳出來的風聲。”

    “宋都?”董皇后不屑的嗤笑一聲:“她還會想出這種主意?此事流傳之快,絕非無意為之,其身邊必然是有人告訴指點。”

    “那咱們怎麼辦?陛下本來就常去披香殿,這會子,恐怕”長御擔心的說道。

    “什麼也不用做,這又不是衝著本宮來的,該留心的是她咱們在背後還得幫著推一把。”董皇后在長御耳邊小聲吩咐了什麼。

    很快,皇帝夢遺的事情從宮內傳至宮外,那些本來擔心皇帝子嗣的大臣們無不感到安慰。而緊隨其後的,便是中散大夫宋泓的一封奏疏,其言皇帝既已長成,作為兄長遺孀的懷園貴人唐姬,就理應避嫌,出宮別居。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4:28
第五十三章 參商之虞

    “人或毀不疑曰:不疑狀貌甚美,然特毋柰其善盜嫂何!”漢書直不疑傳

    庭院裡喧囂了整個夏天的蟬聲,終於開始逐漸衰弱,雖然聲音微卻仍在發出生命中最後的餘音。

    陽光斜照在水池中,涼風越過水面,颳起了層層魚鱗般的細浪,水紋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像是浮在水面上的金子。

    池子裡的荷花早已不再盛開,水上空餘幾枝荷莖,末端結著飽滿的蓮蓬,低著頭隨風搖晃,卻無人採摘。沿岸種植的桂樹枝葉間簇滿比芝麻還小的黃花,此時正散發著濃郁的馨香,沁人心脾。

    香風陣陣,吹動著池邊水榭欄杆上垂落的帷幔,以及來往宮人的裙襬。

    水榭正中的床榻上,正側躺著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如蟬翼般輕薄的紗衣搭在她的身上,更襯出了她優美動人的曲線,像是給一座的秀麗青山蒙上一層薄霧。

    年紀二十出頭,容貌同樣美麗的唐姬穿著合體的宮裝,正規規矩矩的坐在一邊的榻上,她神情平靜,一會去看池子裡的殘荷、一會又看向榻上熟睡的麗人。

    她不禁想到也只有在睡著的時候,你才是個柔和溫順的十七、歲少女,而不是往常那刻意保持著高高在上的萬年長公主劉姜。

    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這樣的日子都讓你覺得很累吧?所以才做出這般模樣,只是為了在深宮中保護自己。可這樣的日子終究是會到頭的,而我以後的日子,可是永遠沒有盡頭的啊。

    唐姬怔怔的出神,想著自己今後一眼就能望到頭的人生,不禁感到濃濃的悲慼。這時一個宮女撥開了帷幔,探出半個身子,先是往榻上看了一眼,然後對她輕聲說道:“貴人,皇后來了。”

    宮女正愁著不知如何喚醒榻上的劉姜,好在劉姜睡眠很淺,很快就被這動靜弄醒了。

    劉姜起身坐在榻側,怔忡著看向池子,發了好一會神,方才說道:“讓她先候著。”

    她簡單整理了著裝,洗了臉,又頓時恢復了尋常那清冷的模樣。

    “皇后妾身董氏,拜見萬年長公主、懷園貴人。”董皇后恭謹的行禮道。

    唐姬回首看了看劉姜,劉姜說道:“可。”

    董皇后依言而起,自覺的坐在唐姬對面的席上,儀態從容,落落大方。

    劉姜又說:“近來在忙些什麼?”

    董皇后答道:“在吩咐宮人奴婢打掃掖庭,入秋之後,宮道上儘是葉子,初時倒還好看,待過幾天雨水一來,就會腐爛敗壞,到底是不美。”

    “椒房、披香等殿失修已久,這一年來也難為你將其打理出一番模樣來。”劉姜的語氣平淡中帶著詢問:“陛下喜歡看宮道上落著黃葉,說秋日黃葉堪比春日紅花。皇后只需將主道上的留著,其餘的都打掃就是了。”

    “謹諾。”董皇后輕盈地笑道:“說起黃葉,我記得宋貴人宮裡就栽有幾株白果樹,那還是國家詔上林苑令從扶荔宮舊址移植過來的,現在想來,宋貴人宮中當是金黃一片。”

    “那是南方的佳木,是孝武皇帝當年建扶荔宮、所收集的南方奇草異木之一。宋都宮裡的只是年份不到數年的小樹,真正幾百年的大樹現如今都還在扶荔宮,陛下命人盡心看管著、不許人移植樵採,說是再過幾天,便帶我等出去瞧瞧。”劉姜若無其事的與董皇后說著閒話,好像在比誰更有耐心。

    “據說陛下初見此樹時,脫口便稱銀杏,底下那幫好事者以為陛下嫌白果兩個字不好聽,也跟著改口。”董皇后笑著搖了搖頭:“可我倒覺得白果好聽些,銀杏卻是有些俗氣。”

    “左右只是個名號而已,名字中帶個銀,未必就有金銀那般貴重。”劉姜很含蓄的說道:“終歸到底,也不過是棵樹。”

    董皇后臉上的笑容一僵,神色登時冷了幾分。

    唐姬見這對姑媳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忍不住出來打個圓場:“即便是樹,那也分高低貴賤,白果樹既能入藥,又能食用,還能種在院中觀賞,當得上是樹中名種。”

    劉姜低下頭去,仔細盯著握在掌心的那塊未經雕琢的玉石,而董皇后則是一臉漠然的笑著看向劉姜。

    唐姬有些尷尬,仍顧自說道:“我也不奢求住什麼好地方,只望那個地方能有好看的花草供我打發時間就是了。”

    “貴人要搬出宮?”董皇后作出一副詫色,說道:“貴人是孝懷皇帝的遺孀,陛下的阿嫂,好端端的,怎麼說這種話?”

    劉姜這時抬起頭來,冷笑道:“她有說要出宮麼?”

    董皇后一時怔住了,訕訕的笑道:“啊,許是我聽岔了。”

    唐姬倒是不以為意,笑了笑說道:“合該如此,我雖是孝懷皇帝的遺孀,但已經不屬於宮中之人,實在不宜久居宮中。以前陛下年紀還倒也無礙現如今陛下他咳,即便是在民間,叔嫂尚且不能同處一室,何況皇室?那些外朝官們說得在理,我也是該避嫌離宮了。”

    “上林苑的景色好,也沒那麼多規矩可講,我會說與陛下,屆時撥一處好的宮苑給你。”劉姜語氣淡淡的,很有自信的說道。

    唐姬爽快的應下:“那就先謝過陛下與長公主了。”

    在深宮中待得越久就越寂寞,她早巴不得離開這個風口浪尖的地方,即便出宮之後依然是獨自一人,但至少比未央宮裡自在。

    “陛下既已可以敦倫,你備位椒房,理當擔起皇后的職責來。首要的”劉姜突然頓住,停了一下又說:“就是持中守正,早些誕育皇嗣。”

    董皇后明白了,長公主自知自己不久後也將步唐姬的後塵,所以才預先提點她。

    “唯!”一想到長期壓在她頭上的姑嫂即將搬離出宮,到時整個掖庭除了皇帝誰也不能對她指手畫腳,她將做個真正的皇后!想到這裡,董皇后心頭快慰,乾脆利落的應道:“我既為陛下的發妻,位居中宮,自當處好伏、宋二位貴人的關係,早些為陛下誕育皇嗣。”

    長公主跟著唐姬一同離宮,這是大勢所趨、板上釘釘的事,董皇后認為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強留。可她卻沒想到,劉姜不僅大大方方的選擇離去,甚至從別的地方給她使了絆子。

    “不止伏、宋這兩位。”

    董皇后頓時警惕起來,略感意外的看著劉姜,心中浮現一絲不好的念頭。

    劉姜全然不顧董皇后不情願的神色,鄭重其事的往下說道:“這兩年掖庭唯有你與另兩個貴人,不僅冷清,也不像個樣子。如今陛下身體既已長成,是該採選良家女,以充實掖庭了。”

    “這陛下到底還小。”董皇后推脫道。

    “也不小了。”劉姜深深的看了董皇后一眼:“如今國事艱難,早生皇嗣,就能早些穩定人心,這比什麼都重要。”

    董皇后沒有辦法,再拒絕下去就要擔上妒婦的惡名了,她只好退求其次:“這事總得問陛下的意見,如若陛下准許,則交由掖庭令。按以往的前例,總得等到開春的時候再行。”

    這種大事,劉姜到底不會擅自做主,點了點頭,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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