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167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1:05
第一百三十五章 幽贊微言

    “辛傷伊何言,怵迫良已多。”代空城雀

    河東,安邑,衛氏塢堡。

    整個河東盡皆殘破不堪,在這場風波之中就連保持中立的豪強都難以獨善其身,范先對不願依附自己的豪強下手十分狠辣,比如涼則家的歷代經營被叛軍洗劫一空。但范先到底是念在衛固的關係,沒有對衛氏塢堡做出什麼攻擊舉動,是故衛氏莊園得以獨完,也得以成為皇帝駕臨安邑之後,首選的一處駐蹕。

    塢堡內原有的衛氏蒼頭、奴僕等盡皆被驅逐出去,安防由王忠帶領的、裡三層外三層的衛士接管,而皇帝的日常起居則是由隨軍的小黃門穆順,帶著一批從宮裡跟來的宦官們負責。

    用過午膳之後,皇帝在後面的庭院裡休息了一會,空闊的庭院裡生長著一棵蒼勁的柏樹,柏樹的樹冠肆意伸展,其樹蔭近乎覆蓋了一半的空地。

    皇帝坐在廡廊下,懶洋洋的曬著午後的太陽,眯著眼打量著那棵柏樹粗大的樹幹,輕聲說道:“這柏樹似乎比溫室的還大。”

    “據說當年衛氏先祖無論何時何處都不忘教誨子弟,在以儒學受徵入朝的路上,每回歇腳都要背靠大樹,為子孫授習。這棵柏樹據說就是當年衛氏先祖在安邑附近的山道里歇腳時所背靠的樹,後來衛氏子孫追慕,便將其移種於此。”秘書郎王粲瞥了這棵柏樹一眼,說淡淡道:“溫室裡的那幾株古柏少說也有數百年,不是這一株能相比。”

    “也差不到哪去。”皇帝眼睛仍盯著那株柏樹,口中說道:“人活百年尚且不易,何況是草木?你一會傳話給荀君,讓他擬詔,凡民間、高門,一圍之樹、若無明令特許,不得濫伐百年之樹長成不易,亦不得採伐、移種,若有違者,一概笞三十、城旦舂二十日,不許以錢贖免。”

    在古代,尤其是秦漢時期,北方山裡多得是千年、百年的大樹,富麗堂皇的阿房宮、未央宮、建章宮等殿宇之所以比後世的故宮還要寬敞高大,就是因為秦嶺有著幾乎隨處可見的巨木。直到南北朝、五代等亂世的到來,以及中原戰亂的破壞,這些千年巨木因此在北方絕跡,以至於明清時期為了修建宮殿甚至找不到合適的楠木當主柱,都只能到雲南的原始森林裡找。

    皇帝一直講求斧斤以時入山林的理念,如今這麼做,保護自然環境是一方面,借此n豪富之家擅自修建不合規制的奢侈宅邸、大規模炫富,則是另一方面。

    什麼樣的人該住什麼樣的宅邸、屋上用什麼樣的瓦當、門前該不該立閥閱、允不允許有望樓門闕,這些至今為止都還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並沒有非常嚴格細緻的區分,而現在不一樣了,皇帝是時候要劃清它的等級了。

    “臣謹諾。”王粲也隨著皇帝的眼神朝那株柏樹看去,口中接過自己剛才講過的、而皇帝沒有接話的題目說道:“衛氏經學傳家、儒術精通,衛侍郎熟悉國朝典章、制度,又好古文、鳥篆、隸草,無所不善,也是當世名士。”

    他收回目光,小心瞧了眼皇帝意味不明的神色,繼續說道:“衛侍郎明曉政務,曾說鹽乃國之大寶,宜如舊制,置使者監賣,以值購買牛、犁,供給黎庶耕作,以豐殖關中。衛氏家中雖有不少鹽池,但在大是大非上,還是看得很清楚的。”

    “仲宣。”聽著庭院裡的鳥雀啁啾、曬著溫暖和煦的太陽,皇帝的心情也跟著好了很多,他笑吟吟的說道:“你今天不該說的話有些多了。”

    王粲背後一涼,趕緊稽首道:“臣失言。”

    “王仲宣本性純善,向來好奔走說情。”秘書郎裴潛突然插話道:“上回我與他去了趟宣平學市,道口有人拿鞭趕驢,驢叫愴然,王仲宣聽了不忍,當即把那驢子給買下了,整日拴在後院裡聽驢叫。”

    “哦?還有這事?”皇帝這下是真的被逗樂了,笑著說道:“我知道你平日最愛聽驢叫,卻沒想到你竟然喜愛到了這個地步。”

    王粲喜歡聽驢叫,這並不是什麼秘密,裴潛特意拿此事來打岔,眾人為了不讓王粲沾上麻煩,也跟著哈哈笑了起來。皇帝矜持的笑著,眼神一一從王粲、裴潛、法正、傅乾等隨駕的秘書郎們臉上掠過。他心知王粲這番話不是無的放矢,這幾日王邑在他的支持下對河東豪強展開大規模的清算,程銀、侯選、范先等主犯家裡的田宅、資財充公,嫡系親族一概處死,餘者廢為庶人,流放武都郡服役。

    平準監拿出來的名單幾乎囊括了河東有名有姓的所有豪強,這些豪強剛經過一番nn,此時正處於極虛弱的狀態,皇帝便趁著大軍坐鎮安邑,命王邑一概懲處,絲毫沒有任何手下留情、寬大處理的姿態。就連及時倒戈、投降的張時與祝奧兩人,皇帝也只是饒了他們的命,但還是罰沒了一大半的家財與田地。

    張時、祝奧都是這般下場,而一開始便向皇帝坦白的衛覬與衛固的下場就很危險了。衛固不知道衛覬究竟是什麼時候告知的皇帝,他只知道衛覬在河東事發當日便自行謁廷尉請罪,直到如今都沒有放出來。所以他只好四處求告,先是求了王邑,王邑拒而不見,然後再是去尋杜畿,杜畿好在念及舊情,也感激當日衛固沒有讓范先派人在他們來河東的時候ns他們,於是便指使衛固找上了王粲。

    王粲與衛覬俱通文采,在衛覬入朝做黃門侍郎時便與王粲因文章結識,二人甚是投契。而且在王粲看來,眼下河東才穩定不久,正是要安靜人心的時候,皇帝對河東豪強的手段實在太酷烈了,所以於公於私,王粲都自覺有必要跟皇帝說情。

    可他卻不知道衛覬早在杜畿等人空降河東、以及平準監派人前往河東不久,就敏銳的感到不尋常,尤其是楊沛與范先等人發生齟齬之後,他就果斷選擇向皇帝坦白了河東將生的變亂,自願配合皇帝對河東的一系列措施。而且向皇帝靠攏,全力支持鹽鐵專營的國策,並自願獻出家中鹽池以換取衛氏的存續。

    而之所以將衛固蒙在鼓裡,除了避免洩密以外,更多的是因為早在衛覬作下抉擇的時候,就已經打算將衛固送給皇帝立威了。

    皇帝滿帶笑意,眼底卻無不可惜的看著王粲,原來一個人知道的太少,會讓人看上去這麼的無知可笑。

    “去傳王邑、楊沛他們過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2:13
第一百三十六章 機不可失

    “仰認睿智,深惟匿瑕,其如天道人心,難以違拒。”上石敬瑭表

    秘書監眾人除了裴潛以外,其餘的都識趣的告退了,隨著王邑、楊沛二人過來的,還有負責代天子奉迎傳詔、叨陪末座的黃門侍郎毌丘興。

    幾人在廡廊下稽首行了禮,穆順受命在院子的草地上擺好席榻,讓這四人相對而坐。皇帝自己則坐在正中的廡廊裡頭,身後擺著一道漆木屏風,此時日頭漸漸西斜,皇帝的大半個身子在陽光下,面部則隱藏在廡廊的陰影裡。

    皇帝已經開始進入變聲期了,說話的聲音不再像以往那樣清脆嘹喨,而是帶著一絲略微低沉嘶啞的聲音開口道:“幸賴將士用命,河東的戰事差不多業已平定,只剩些亂兵流賊仍在上躥下跳,不足為慮。如今河東該做的主要是兩件事,一是立即勸散失流民回歸鄉土、恢復生息二是追定賊首之罪,以儆傚尤。你們二人一個是河東郡守、一個是河東決曹,職分所在,理應有所裨益之策獻上。”

    這樣的場合,第一個說話的該是太守王邑,他是早在很久以前就準備好了籌算的,為了不顯得他早早窺見君心、有備而來,他謹慎的沉默了片刻,方才說道:“入春以來,朝廷連發數詔,督各地以生民為重、農桑為要。其中國以民為本,民以農為先之語,臣以為實在是切中肯綮。”

    他先是背了一段皇帝的詔書,拍了下馬屁,然後說到正題:“軍興以來,河東田蕪廩虛、百姓流離。若要勸民回歸,勤務農桑,當以屯田為重。不若重設農曹,使之招亡納叛,至於如何疇量田土、如何分判宅地,自可一概委之,料想事權一統、政務必當練達。”

    這是老生常談,皇帝聽了不覺得新鮮,只是敷衍似得點了點頭:“嗯,黎庶歸鄉而務農,興屯田之要,資以廩贍,必得利百倍。”

    屯田是皇帝在去年為了收納安民休息而提出的法子,遇到這種問題,合格的官員都知道該如何投其所好,但這僅僅只是合格而已,並不能表現出跟尋常官員有什麼不同來。

    王邑敏銳的察覺到皇帝平淡的態度,心裡有些發慌,他通過賈詡口中得知皇帝準備在河東郡佈施新政,一旦有所成就,就會立即鋪陳天下。朝廷勢必會對河東傾斜大量資源、心血,這些不僅包括政策、財貨上的支持,人才培養上也會緊隨著跟進,河東將會是未來官員晉陞的快車道、鍍金地。

    不然的話,區區一場豪強作亂,皇帝至於要這麼大費周章的御駕親征、至於要將河東盤根錯節的豪強們斬草除根麼?

    皇帝對河東越重視,就代表河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越重要,河東是注定青史留名的地方,而作為可能成為首任新河東郡守的王邑,河東也是他本人無論如何也不能離開的地方。

    尤其是皇帝新進提拔杜畿擔任郡丞的舉動讓他心裡很不安,所以他得緊緊抓住這次機會,賈詡已經給他鋪墊了那麼久的路,接下來能不能繼續待在河東為皇帝主持新政、博得功名,就全靠他自己了:“臣以為,河東南臨弘農、中原,北視並州,西顧關中,東望冀州,乃天下之要地。若能恢復,今後無論是北擊匈奴,還是東滅寇賊,河東必成朝廷資糧之地。”

    他這一句話說到了點子上,今後朝廷不管是打冀州、入中原、還是伐漠北,都需要河東作為一個穩定的大後方,借助水陸運輸為軍隊提供源源不斷的供給。雖然南邊的弘農郡同樣能起到相似的效果,但是從長遠來看,弘農並不值得皇帝為其付出太多心力,而且弘農也做不到河東這樣幹淨。

    皇帝雖然知道王邑能說出這樣一番話,大抵是賈詡對其透露了機密的緣故,但還是提起了興趣,畢竟這就是信息不對稱造成的優勢,剛才王粲不就是因為知道的太少了所以才把錯了脈?

    關鍵信息知道越多,就越能搶佔先機,中央要什麼新政策的時候,消息靈通的早在好幾個月前還是形成草案的時候就知道了,不靈通的直到新聞大白於天下才後知後覺。這一個時間差與信息差就是成敗與否的關鍵,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人要結識上峰,畢竟上頭有人是真的好辦事。

    皇帝上輩子是做慣了這種事的,對此不置可否,輕聲說道:“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勤耕積粟,可以豐殖。河東一地關乎緊要,不可不慎,除了屯田,你還有什麼盡快休養生息的方略,可一併進陳。”

    “謹諾。”王邑略低一低頭,說道:“臣愚見,治理河東,可鹽鐵、屯田兩策並行。其間鹽鐵可分為兩事,一者是鹽,河東郡下可設鹽曹等官,專司煮鹽販鹽等事,其所得之利,可供來附黎庶安居之用二者是鐵,鐵官乃農器所出,不可寢廢,可使其造犁、鋤、鐮等物,以售黎庶。用鹽利當做給歸鄉黎庶的安置錢,黎庶再用此錢尋鐵官購置農具、或是赴市購牛。等若是使錢在外流了一圈,又重歸府庫,還能使民間再興轉輸、啟用新錢,在外黎庶得知,必扶老攜幼、日夜競還。”

    王邑這套治河東的策略涉及到屯田、鹽鐵、甚至還有新錢,不僅說的有理有據、極為可行,而且樣樣都說到皇帝的心坎上。

    皇帝這才有些動容,他在乎的不是王邑恰到好處的說到了他最為看重的幾項政策,而是對方所提的意見隱隱符合貨幣流通的理念。他按下心中驚異,抬聲問道:“你是通儒劉公的門生,理應學些歐陽尚書、京氏易,怎的還讀過管子?”

    王邑一顆心突地一跳,禁不住答道:“唯,臣少不知事,只讀過幾篇。”

    “這怎的叫少不知事?”皇帝不以為然,笑著說道:“管子有治國之論、經濟之策,昔年管仲相齊,使齊會盟諸侯、稱霸天下如今治國者亦當研習其中道理,以冀有所裨益才是。不然,還真以為對叛賊授讀孝經,就可降服天下?”

    皇帝對孝經與管子二者踩高捧低,讓王邑有些不敢接話,皇帝也知道自己這句話有些不妥當,及時補救道:“孝經倡行教化、倫常,是治民之道管子燮理陰陽,則是治國之術,二者不可偏廢,應當並重。我也不是說孝經的不是,而是說治國有道,不可拘泥一處,要因時而變。什麼樣的法對應什麼樣的事,總不能黎庶飢餓,為官者卻教他習書就學邊境戰亂,為官者卻教民勤務耕織吧?”

    “唯、唯。”王邑知道此時的重點不是這個,他也不是迂腐的人,只一個勁的點頭稱是。

    古rn都將管子歸納為道家的書籍,在皇帝看來這完全是錯的,要知道管子一書涉及到了大量後世的經濟學理論,比如貨幣職能、計算貨幣流通量、宏觀調控、財政政策等,可以說是一部劃時代的經濟學著作,可惜後繼無人,其理論也遭到埋沒。皇帝還是在石渠閣對那些只說空口大道理的儒家經書看得厭煩了,故而查閱先秦其他百家典籍時,無意中得窺一見。

    若是能將管子的經濟理念糅合到現今的治國政策,何愁不能興盛?只可惜皇帝手下已遍尋不到精讀管子的大家,即便將管子一書欽定為太學經濟科的必目,但光是教習都未曾徹底吃透此書,更別說教會學生了。

    對此,皇帝甚至還考慮過以後到太學開經筵,向博士、太學生講授道理的時候,是不是要先別去動那些輕易碰不得的儒家經書,而是先把不為人所重視的管子給註釋一遍?以皇帝在前世商海沉浮的經驗以及豐富的時代閱歷,由他註釋的管子,勢必將成為這個時代、甚至是一千年以內的經濟學權威。

    而且有皇帝的身份加持,後代皇帝們治國斷然不會將其繞開,多多少少都會受其影響,這是項改變後世千年歷史進程的舉動,皇帝每當想到此處便心情澎湃。不過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得考察王邑究竟有幾分成色。

    可惜讓人遺憾的是,皇帝從管子裡面摘出幾句考校王邑,王邑雖然都答上來了,但回答的都很勉強,顯然對方所言少不知事的時候略讀了幾篇不是虛辭,而是真的沒有精通。

    皇帝微微有些失望,還以為在這個儒術昌明、百家齊喑的時代,自己找到了個精通經濟之學的大家,沒想到對方只是讀雜書而不專精。雖然有些不太滿意,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略懂經濟的王邑的確適合繼續留下來做河東太守。

    而且經此一遭,以王邑善投其所好的本性,回去之後仔細研習管子,成為一代大家,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這裡,皇帝緩緩說道:“河東農曹掾掌司屯田、農墾諸事,你屬意誰?”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2:14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是職乃決

    “勸農業,緩刑罰,理獄訟,卑體下士,務在於得人心。”漢書兒寬傳

    王邑心頭頓時狂喜,他知道皇帝這麼一說,就說明已經定下他還將是河東郡守了。他有意在河東打下屬於自己的親信班底,自然要對關鍵部門加以控制,由是也舉賢不避親:“原議郎、河東主簿涼則,其人頗有干能,足以擅管其事。”

    “嗯,河東涼氏也算是為數不多的、不曾附從叛賊的本地高門,這也算是酬功吧。”皇帝點頭同意,忽又正色道:“屯田乃朝廷首要之政,不可怠慢,如果還像以往那般玩忽,你可要仔細著些!”

    “臣謹諾!”王邑心神凜然,趕忙應道:“臣等智力短淺,蒙陛下不棄,豈可相與寢默?”

    說完了這些事,皇帝便抬眼看向末座的楊沛,神情不由得肅然了幾分:“楊孔渠?”

    “河東決曹臣沛,叩見陛下!”楊沛不敢像二千石郡守王邑那般與皇帝坐而論道,他極守禮數的起身離席,走到中庭向皇帝稽首。

    楊沛頷下蓄了須,他這人長得本來就刻板端正,一身玄色袍服更是平添了幾分威嚴穩重。

    這樣貌一看就是那種一絲不苟的性格,皇帝對此十分滿意,他點了點頭,說道:“你即日起,為河東郡督郵,巡行各縣,糾察鄉里豪強之不法者,並負責審訊范先、程銀等謀叛之事。”

    督郵是郡守屬官,位輕權重,平常的時候都是四處巡視地方,專司負責教令的宣達、並糾察屬吏有無不法情事、以及還有案驗刑獄、檢核非法的職責。即便是一地縣令都不敢小覷,工作形式類似於後世巡視組,但權責卻比其大了不知多少。

    本來審訊范先等大案,並不是什麼疑難的案件,只要摸清皇帝斬草除根的態度,將其明正典刑就是大功一件。何況還是提拔為郡中權力幾乎不弱於郡守、郡丞的督郵,這對楊沛來說,已經算是極大的恩賞了。可楊沛卻沒有一絲高興的神色,甚至表情沒有任何波動,乾巴巴的說道:

    “臣不敢奉命。”

    此話一出,不僅是皇帝微感訝異,就連座中的王邑、裴潛、毌丘興等人都是大驚失色。

    皇帝威權益重,多少人渴求皇帝授予大任而不可得,楊沛卻偏偏拒絕了。

    楊沛為人執法公正,雖然王邑與其沒有相處多長時間,但王邑打心裡並不喜歡這個凡事都要依法辦事的刺頭,同樣是非嫡系的下屬,他寧可與雖然有些恃才傲物、但是只要用自身才能折服於他就能得到支持的杜畿共事,也不願意有個楊沛這樣軟硬不吃、自有一套處事原則的下屬。

    何況楊沛與杜畿在當初都是荀攸舉薦、安插到河東的人,這也是讓王邑警惕的地方,所以他抓到機會,便忍不住對楊沛挑刺。

    “楊君。”王邑抬了抬眉毛,悠悠說道:“此乃君命,豈可擅自違逆?你得說出個緣由來才是,不然,是以藐視陛下。”

    黃門侍郎毌丘興此時也是一副緊張的樣子盯看著楊沛,對於河東聞喜豪強出身的毌丘興來說,針對范先、程銀等豪強的審訊,最好是從嚴從重,只有這樣,他毌丘氏才能將因此脫穎而出。

    想清楚了其中關隘,毌丘興覺得由楊沛這種人來負責執法是再好不過的一件事,而且這裡面也有他自己的利益考量,於是他為其開解道:“楊君當不至於此,應是有別的緣故,或是有所疑難?”

    皇帝沒有說話,正襟危坐於當中,安靜的看著楊沛。

    只聽楊沛慢條斯理的說道:“臣豈敢沽名?只是臣愚見,范先、程銀等逆賊罔顧國法、勾結作亂等事,其罪之重之大,已非區區一郡督郵、決曹即可量刑定罪。陛下若要按律究辦,以為後來者戒,則當下廷尉、司隸等朝官公開審定,甚至是廷議治罪,而不可由決曹等地方小官裁斷。”

    要表現范先等人叛亂的惡劣程度,就必須要將其抬高到一個層次公開審訊,按楊沛的說法,僅僅是由地方司法的官吏來審理這個案件,的確有些不合適,而且無法突出這個案子的重要性來。

    “你說的很對,這是上升到國法的大罪,地方官員的確不好插手審理,你倒是提醒了我。”皇帝擺了擺手,說道:“看來得給你安排一個廷尉正才好辦事了。”

    這話說的像是楊沛嫌督郵職位小了似得,他連忙俯首說道:“臣不敢!臣只是擔心名實不符,不足以彰顯陛下對此案的看重。”

    “不過”楊沛這時又抬起上半身,緩緩說道:“若是陛下不嫌愚臣淺陋,許臣行廷尉正之權,則決案必將事半功倍。”

    皇帝瞧著對方一本正經的模樣,忍不住笑著說道:“好,你仍舊領受督郵的位子,再讓你守廷尉正。此案若是辦得好,你就隨我回長安,今後就在法公手下任事。”

    楊沛聽懂了皇帝話語裡的意思,欣喜的說道:“臣謹諾!”

    “我給你一個準繩。”皇帝有意看看這個歷史上留名的酷吏到底會發揮出怎樣的能耐,由是說道:“此案要依法、從嚴、從重。不要顧忌有什麼牽連,一應懲處的措施,此前針對范先等人採取的流放、抄沒等事,可以算做成例借鑑。如有什麼進展,可隨時入內報我。”

    楊沛一一應下,這時只聽皇帝招呼道:“子興。”

    毌丘興一怔,旋即回道:“臣在。”

    “你是本地人,楊孔渠在治案決獄、釐清豪強關係的時候,若有什麼不熟悉的地方,你得在一旁多幫襯著。”

    毌丘興心裡一突,知道皇帝這是有意樹立他毌丘氏在河東的名望,也算是報答他聞喜毌丘氏不曾阿附叛賊的功績。

    待遣散了眾人之後,皇帝叫住一直充當擺設,不發一言的裴潛,說道:“聽聞衛氏藏有一卷尚書,裡面有篇孤本,卿可與我一觀。”

    裴潛不動聲色的跟著皇帝走到後面的書閣,只見皇帝果真從書案上拿起一卷書,遞給了裴潛:“這是衛伯覦手書,他的字當真寫得好,可以稱為大家了。”

    “衛君善書,一手妙筆聞名河東,我一直未曾得見。”裴潛笑著翻了翻,應付似得看了兩眼說道。

    “他也算是有才,若是就這麼沒了,倒也可惜。”皇帝負手而立,背著光,目視著比他只大兩歲的裴潛,幽幽說道:“文行,你是怎麼想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2:14
第一百三十八章 眾行賄免

    “其車既載,乃棄爾輔。載輸爾載,將伯助予!”詩經小雅正月

    “臣人微權輕,不足為重,說不出什麼有用的話來。”裴潛把書簡捲起,向前邁了一步,雙手將書放回到案上,嬉笑著對皇帝言道:“一切但憑陛下決斷就是。”

    “少來。”皇帝笑罵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裴潛不拘細行,無論說話還是行事,跟尋常那些總是有意無意端著架子、擺世家風度的人比起來,可以說是天然去雕飾、世家子中少有的一朵奇葩,而且跟同樣性格古怪的法正、王輔等人臭味相投,在秘書監裡與楊修、桓范等傳統、矜貴的世家子格格不入。

    皇帝雖然性喜安靜,但跟喜歡拿捏姿態的楊修等人比起來,他還是與裴潛更合得來一些。不然的話,自己身邊儘是些風度翩翩、放不下姿態的君子,皇帝遲早會悶壞的。

    裴潛知道皇帝喜歡他這樣的性情,私底下也不怎麼拘束,反倒笑得更歡了:“使陛下難相與,這是臣的錯處,還請陛下恕罪。”

    皇帝輕哼了一聲,緩步走到窗邊,窗外正是一片陰涼遍地:“你是怎麼想的?”

    “這得看陛下想要什麼了。”裴潛直截了當的說道,難得正了神色,儼然切換成了一個大人模樣。

    “千金易得。”皇帝用眼神示意了桌案上的書簡:“一書難求。”

    “是了。”裴潛立即接話道:“家翁得知陛下詔使崔公搜求天下圖籍經書,編撰皇覽,認為這是堪比東觀校書、以宣文教的大事,故而也想出一份力。”

    裴氏與衛氏在河東世代交好,如今衛覬陷入困境,裴茂說什麼也得盡力撈一把,這是出於道義的事。何況衛覬及時自首、檢舉有功,於情於理都不應受到范先他們一樣身死族滅的待遇,何況此時外敵當前,這也是裴茂敢於下水撈人的底氣。

    當然,這一切說到底還得看皇帝對衛氏是什麼態度,如果態度決絕,那裴茂等人也犯不上把自己搭進去。所以在裴茂以及一干人上疏請赦衛覬、正式出手之前,便由人微言輕的秘書郎王粲先投石問路。這樣做一來裴氏等人也好有個迴旋的餘地,不至於沾惹是非二來也是看在王粲與皇帝關係還算親近,皇帝犯不著因此事而影響秘書監眾人的和氣。

    對於底下這幫子士族小心翼翼的試探之舉,皇帝心裡既得意又覺得好笑。其實衛覬在他心裡並不是罪無可赦的人,之所以還關在廷尉獄,無非是做個樣子,想看看別人願意開出多大的價碼贖他。

    田宅、資財,這些東西在河東遍地都是,那些曾經全屬於豪強之家的財富,很快就會通過楊沛對這些人的正式判刑,而統統收入皇帝手中。真正能打動皇帝的,如今也只有書了,只是皇帝也沒想過,這份代價裴氏竟也願意承受?

    “哦?”皇帝有些驚訝了,他意味深長的說道:“裴公想怎麼出力?”

    “家翁說,編撰皇覽,這是文教的盛事,不可敝帚自珍,要號召各家獻書以充實秘府。尤其是衛君,家翁念在往日情誼,去廷尉獄探視,據衛君所言,彼願上呈家中所藏,以成陛下修書大業。”裴潛淡淡說道:“臣家中也有一二卷前人遺書,願將其抄錄之後,獻於陛下。”

    “你河東裴氏,就只有兩卷書?”皇帝不信。

    裴潛這時不再維持一副正經的樣子,反而有些賴皮的說道:“臣豈敢欺瞞陛下?說句實話,臣家裡有的書,石渠閣裡都有沒有的書,石渠閣裡也有,有些篇幅甚至還不如陛下宮中的藏書保存完整。這樣的書即便獻上來,也只是顯得多,對陛下來說,又有何益?”

    “好,你說兩卷就兩卷。”皇帝知道要他們把書全給吐出來是不可能的,除非像他現在這樣拿刀架在衛氏的脖子上,只不過這種事代價太大,不可能每次都讓他得手。他無奈的說道:“反正我也不會去你聞喜老家一卷卷的查。”

    “若陛下要駕臨寒舍,臣願做箕帚之使。”裴潛一本正經的說道。

    “說的是什麼話?”皇帝被他說的話給逗樂了,他指著裴潛假意罵道:“我還想著讓你多跟王輔親近,好教他上進些,沒料到你卻越來越像他一樣放肆了。”

    裴潛立即低下了頭,垂首做出一副聆聽聖訓的模樣。

    皇帝不輕不重的斥責完,又笑了會,這才收斂笑容,緩緩說道:“也難為蔡公煞費苦心。”

    裴潛一愣,忍不住抬頭看去,看見皇帝隻身站在窗邊,窗外是一片逐漸暗沉的天空,皇帝身上穿著的那件玄色燕服也似乎融進了如濃墨化開的夜色裡。

    想搭救衛氏的不僅是裴茂,還有蔡邕。

    王粲與蔡邕交情深厚,兩人更有一段救命之情,而蔡邕的女兒蔡昭姬嫁給了衛覬衛伯覦的弟弟衛仲道。雖然衛仲道早死,但兩家恩義仍在,蔡邕這回無論是出於以往兩家的交情,還是看在女兒夫家的關係上,都要伸出援手,因為救人也是救己。

    衛氏若是顛覆,蔡邕就可能會受到牽連,而蔡邕背後又站著馬日磾。此外,董承曾經也刻意拉攏過以衛覬等一干河東世族

    可以說只要皇帝有意,衛氏能成為所有人的把柄,朝堂之上誰都有與袁紹勾結的嫌疑。

    為了避免這個事件的影響擴大化、避免皇帝在平定戰亂之後接機拿人開刀,救出衛氏,撇清嫌疑,是蔡邕以及他身後一干人急切要做的事。

    皇帝這些天刻意做出的舉動就是效仿光武皇帝,命手下將校每到一處必搜求典籍、查集圖冊,而很快,長安留守眾人的表態通過奏疏的形式從長安送來了。

    蔡邕與馬日磾等人各上了兩類奏疏,蔡邕等人的奏疏隻字不提衛氏,而是對皇帝搜求典籍、尊重文教的行為表示贊同,願意獻上各家珍藏,以促成皇覽的編撰至於是不是獻上了全部,那就見仁見智了。

    而馬日磾、董承等三公的奏疏卻是參劾范先等人,意見一致的支持皇帝動用重典、絕不姑息的行為。這等若是在保全衛氏的前提下,支持皇帝用酷烈的方式對河東那些中小豪強進行大規模清洗了。

    兩方人一唱一和,皇帝也一一作出了表態,以示有來有往:先是命新任秘書令荀悅收下各家獻上的書籍,並詔侍中崔烈與秘書令荀悅、蘭台令史蔡邕等人參與修撰漢記、皇覽。

    這是第一次小規模的獻書運動,雖然其質量和數量並沒有滿足皇帝的要求,但皇帝相信此例一開,以後就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大規模的獻書、搜書運動。

    就在蓋順等人徹底克平各地亂兵游匪、王邑帶人清查抄沒各家財貨田宅之後不久,負責審訊的河東督郵、守廷尉正楊沛與黃門侍郎毌丘興聯名上疏給范先、程銀等主從各家正式判下罪行。這些人無不是被罰沒家資、或死或流,但在這之中,衛覬、衛固因為及時自首告白,未曾真正參與叛亂,故而寬大處置,只將衛覬、衛固廢為庶人。

    大致解決了河東一團亂麻、穩定局勢之後,皇帝便開始考慮起了另一個問題,也就是匈奴與袁紹之間的主次關係。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2:14
第一百三十九章 當務之急

    “非上之信有以結其心乎?此又權於緩急輕重之間,而為不得已之計也。”日知錄卷七

    自從拿下安邑之後,太原與上黨的消息便更為直觀的呈現在眾人眼前。

    一路追擊黑山軍、打著為朝廷平定河東叛亂的冀州牧袁紹,在請求入關被張遼拒絕之後,義正言辭的n張遼收容黑山賊張燕的兒子張方、並攔截地方平叛大軍,意圖不軌。並站在道義的制高點,帶著手下四萬餘人圍攻駐守壺關的張遼叛賊多日。上黨太守駱俊幾次投書,言河東叛亂只有朝廷做主,不需要袁紹越俎代庖,言辭懇切,袁紹卻對此置若罔聞,反而圍攻的勢頭愈加急迫。

    “袁本初其性最是叵測,當年孝懷皇帝在時,他就敢帶兵攻入南宮,擅殺宮人,可見其目無朝廷、自立之心久矣。此兒今至壺關,打著為朝廷平亂的名頭,意欲何為,真當我不知道麼?”在衛氏莊園裡的一處高閣之上,皇帝憑欄而坐,身前各自坐著北軍中候王斌、侍中荀攸、平準監賈詡、尚書郎傅巽,以及特許旁聽、增廣見識的秘書郎法正、司馬懿二人。

    在見到上黨太守駱俊發來的具體文書之後,最是體悟上意的王斌此時接下話頭,作色道:“朝廷這些年威權不振,對各地牧守失於管束,倒教人越發放肆了!許攸雖然死了,可范先與袁紹、與各傢俬通的信件卻還在,這就是罪證!不若將此大白於天下,看彼等還有何顏面自稱漢室楨干。”

    王斌的態度永遠代表著皇帝的態度,何況這場叛亂明顯就是出於袁紹的指使,此時趁火打劫、或者說渾水摸魚的行為在眾人看來也是殊為惡劣。簡直與謀反無異,不過是樣子做得好,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還真以為袁紹有著一顆拯危濟難的心呢。

    有王斌為皇帝定下了這次議事的基調,荀攸與賈詡等人自然知道該如何說話,荀攸先說道:“袁紹反心昭然,天下有識之士皆共睹之。只是臣愚見,將其罪證與行跡公佈天下,可則可矣,但這公佈的時機,卻要商榷一番。”

    “臣附議。”賈詡跟著說道:“若是這個時候傳知內外,朝廷必得對冀州傾力用兵,以振威勢。而此時青徐混戰、並州胡亂、關中才安靜不久,尚未修復,若是一味與袁紹死鬥,即便得勝,也恐為人漁利。”

    王斌雖解其意,仍不禁皺眉問道:“那如何才是最好的時機?”

    荀攸淡笑不語,賈詡也撫著須不說話,反倒是側過頭看向端居末座的法正、司馬懿兩人。

    隨著皇帝與王斌等人的眼光一齊望來,法正兩人如何不知這是一個特意給他們表現的機會?當即躍躍欲試,準備放言高論,可法正到底有些矜持,他忍不住把目光看向司馬懿,只見司馬懿謙抑的一笑,微微抬起右手示意,大方的將這個機會讓給了法正。

    法正感激的回之一笑,在席上挺了挺脊背,略微往前傾了些許,抬聲說道,既是回覆王斌、又是回覆皇帝:“小子以為,至少要等青徐之戰有所定局、或是並州匈奴得以擊潰之後,方才是最好的時機。到那時再佈告袁紹之罪,命青、徐、幽等諸州方伯共討叛逆,朝廷則可居太行之高以臨冀土,擁虎狼之兵以窺時局,待眾皆疲憊,朝廷再以逸待勞、一舉破敵。”

    眾人聽了,紛紛點頭稱是,而後又看向司馬懿,期待這個比法正的年紀還卻在聲援裴茂的事件中頗有智聲的秘書郎在這件事上有什麼高見。

    在這些權重的近侍親貴面前,司馬懿雖然毫不怯場,但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有些失望:“法君所言甚善,臣附議。”

    法正微微有些訝異,他剛剛特意沒有把話說全,故意留了一手,就是不想欠人恩情、想以此報答司馬懿謙讓之舉,讓彼此同受眾人青睞。誰知道司馬懿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這讓他有些捉摸不定,想報答的舉動也落了空,而賈詡、荀攸的神色則更是有些意味深長。

    皇帝似乎早有預見,司馬懿這不僅僅是藏拙,而是故意讓法正欠人情,恐怕這次議事結束後,法正會因此與司馬懿好好說會話,然後司馬懿就順理成章的增進彼此情誼

    他認真的看了司馬懿一眼,淡淡說道:“嗯,一應人證、物證皆在我手,諒他也無從辯駁。這些天若是貿然拿出來了,公孫瓚、呂布、曹操諸人未必會因此響應朝命而休戰,也不會那麼快放下仇隙攜手對敵,反而可能會徹底激使袁紹走投無路、做出不智之舉。將其留著不發,也能起到讓袁紹投鼠忌器的效用,至於其他的且待青徐等地的消息吧。”

    話畢,皇帝又吩咐道:“公悌,你來擬寫誡書,要嚴斥袁紹無故擅離轄境、攻打鄰郡的舉動是為越權,並言河東已定,命其速速退兵,不可稍有遲疑。”

    尚書郎傅巽立即傾了傾身,答諾應下。

    “陛下睿鑑,為今之計,是先制匈奴、再退袁紹。”荀攸陳計道:“一者匈奴胡人殘虐百姓,攻打州郡,無論於民於國,都應先擊退外賊。二者,太原、西河在河東、上黨之北,若是朝廷遣軍至壺關先擊袁紹,而彼等皆為匈奴所據,則背後必將受敵,不利於戰。三者,張郎將用兵穩健,麾下有兵馬數千,憑恃壺關天險,一時也不必憂心變故。”

    “上黨的情勢看似危急,其實甚是穩固。”皇帝點頭說道:“不過壺關那裡糧草、軍械可還足用?這次王邑從各家抄沒的資財、以及這幾次交戰繳獲的輜重頗多,可先使人押送過去,一來壯其師旅,二來也向上黨郡守駱俊等人宣示朝廷在河東的勝況,激勵人心。”

    王斌這時忽然說道:“上黨多山徑,不利騎乘,可使虎賁調兵二千、再從河東降卒揀選三千青壯,湊足五千人。既是押送糧草、又是派遣援軍。”

    把南軍調出一部分去守上黨,等若是將其排除在接下來北上並州的戰事之外,皇帝知道王斌這是在為北軍爭取出戰的機會,心裡也正有此意:“可,餘下的南軍便隨我在安邑休整,北擊匈奴的事,就全交由北軍了。至於怎麼個打法,還得要諸君群策群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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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離石屠各

    “大胡自來邪?其眾大小復如何?”晉書劉曜載記

    西河郡,離石縣。

    城外草色青青,正對著離石北門的阡陌之上,密密麻麻的簇擁著兩三萬餘騎兵,這一支兵馬人人胡服虯髯,與漢人裝束迥異。這支匈奴兵馬正是以匈奴屠各部為首聚集的雜胡、羯人等小部之兵。

    “屠各、又稱休屠各,在孝武皇帝的時候,匈奴渾邪王挾休屠王部眾歸漢,屠各由此散佈於並州、涼州等郡。”在離石縣的城頭之上,匈奴監國、右賢王去卑對度遼將軍段煨再一次提到:“數百年來,屠各部在西北逐漸滋盛,成為王庭內部最為豪貴的部落,即便是單于都對其敬畏忌憚。”

    “鄭公曾對董卓說天下強勇,百姓所畏者,有並涼之人,及匈奴屠各、湟中義從、西羌種,所言誠是,近年匈奴國內困頓,還能有如此聲勢的部落也就只是屠各了。”度遼將軍段煨悠悠嘆道,他身材短小精悍,頷下蓄著鬍鬚,顯得有幾分儒將的風度。

    在段煨身旁站著一個文士,手摸著殘破堅實的城牆,望著底下正準備著再一次進兵的屠各胡兵,輕聲說道:“再是如何強勇,前日那一仗下來,終是拿不住右賢王麾下的千餘騎。”

    這一聲淡淡的誇讚讓去卑受寵若驚,他惶然說道:“崔君謬讚!一切都是段將軍指揮周全、麾下將士不惜性命所致,而且,若是沒有劉使君發給的刀劍,光憑勇士肉軀,也難擋鋒鏑尖銳。”

    這名被稱作府君的男子名叫崔鈞,字州平,是侍中崔烈的兒子,董卓擅權時曾在西河起兵響應袁紹等關東聯軍的叛亂,為董卓所忌。只是由於其父崔烈為董卓下獄威脅、加之以河東白波黃巾肆虐,道路不通,致使崔鈞的起兵無功而返。

    如今朝廷振興,皇帝親政,崔鈞又不像袁紹那般有很大的野心,很自然的接受了朝廷遣派來的度遼將軍段煨。而且出於他所在的西河郡安全考慮,接受段煨及其背後朝廷的支持無疑是個最好的選擇。

    “他們又要開始了。”崔鈞在城頭往下說道,他在西河做了許多年的郡守,對四周匈奴、鮮卑等胡的瞭解不比去卑要差多少:“彼等沒有攻城器械,光憑幾架梯子,打到現在也算是不易了。”

    “於夫羅手下若不是突然打造出了攻城器械,蟻附攀城,曲陽何至於猝然陷落。”段煨兩眼陰沉的盯著底下烏壓壓的一大片屠各軍隊,語氣冰冷的說道:“定然是其麾下有我漢人的工匠。”

    崔鈞想了想,說道:“興許是於夫羅縱行中原,在內地搶來的。”

    “或許吧。”段煨始終皺著眉頭,凝視著屠各軍:“於夫羅前一次還在陳留為袁氏供牛馬奔走,突然一下就出現在了並州,回來的實在太輕易了。”

    崔鈞心頭一動,回頭看向段煨,只見段煨眉頭深鎖,像是沒有注意到崔鈞的目光似得,自顧自的說道:“幸而屠各部與於夫羅彼此不和,不然若是對方也有攻城之物,單憑離石數千人馬,將難逃曲陽之禍。”

    在歸化漢室的南匈奴內部,屠各部既是兵力最強、同時也是最不聽管束的部落。早在孝靈皇帝中平四年,也就是六年前,屠各便舉兵寇亂西河,攻殺並州刺史張懿,又與南匈奴左部胡人聯合,殺死老單于羌渠,擁立須卜骨都侯為單于。老單于的兒子於夫羅因此有家不能回,只好帶領部屬流離中原,祈求漢室助其平亂。

    然而當時孝靈皇帝駕崩,宦官與外戚之間的權力鬥爭趨近白熱化,根本無暇顧及並州的局勢。時任並州牧的董卓也在勒兵觀望雒陽朝局,絲毫沒有赴任並州平叛的想法。導致並州局勢愈加崩壞,刺史懸而未決、邊遠郡縣數年也不見長官赴任,豪強只得築塢堡自守,黔首黎庶要麼紛紛投身依附、要麼就被胡人劫掠為奴。

    崔鈞外無強援,獨木難支,能依舊把守著離石不失已經很不容易了。

    “將軍!屠各又要攻城了,在下願意領兵出城,與其再戰!”去卑突然抱拳請命。

    段煨緩緩轉過頭來,與崔鈞對視了一眼。

    於夫羅已在幾天前攻下曲陽,如今正在一路猛進,攻打盂縣。而屠各王卻一直頓兵在離石寸步難進,這讓他心頭非常窩火。如果今天還是打不下,自己的顏面何存?

    年輕的屠各王對面前站立的丘林右骨都侯狠聲說道:“右骨都侯!單于帳下有從中原帶來的工匠,為其修築雲梯攻城,自然能輕易將陽曲拿下,而我面前的卻是離石!這座堅城不知阻攔了我屠各部多少次南下,城中又有段煨和那叛賊去卑擁兵據守,單于一不派工匠過來,二不送攻城之械,就知道催,教我如何去打?讓馬兒跳上去?”

    骨都侯是匈奴官職名,是單于手下大臣之首,輔佐執政,右骨都侯就類似於漢人的右丞相。而丘林則是姓,丘林氏是匈奴內部除了單于以外,最尊貴顯赫的四個姓氏之一,眼前的這個丘林右骨都侯正是單于於夫羅派來催促屠各部加緊進兵的。

    丘林右骨都侯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敬畏的神色,奉承道:“那段煨可是段颎的親族,手段自然不會差到哪去,大王能與其對抗至今而不落下乘,即便是東羌也要汗顏。”

    段颎屠羌數萬的殺名,並涼諸胡誰人不識?雖然城頭上的不是段颎,而是段颎的親族,但憑對方這些天守城用兵極有章法來看,也不是個易與之輩。屠各能在殺神段颎的親族手下堅持這麼久也算是值得吹噓了,屠各王雖有些自得,但還是咬著剛才的話題繼續說道:“少說這些話,再如何,沒有攻城之器,教我拿命填城,那是萬萬不能的!單于不惜我麾下勇士的命,我可捨不得!”

    他其實是眼紅於夫羅軍中的那批會造攻城器械、會鍛造優質鐵器的工匠,故意磨蹭,非得要從對方手下咬下一塊肉來不可。

    “我也知道大王的為難。”丘林右骨都侯苦笑著說道:“可大王要知道,那些攻城雲梯實在笨重,這一路上即便是要運也得花費不少時日,就算送來了也是耽誤工夫。料想大王麾下數萬勇士,並不值得”

    “是我麾下勇士的命不值得吧?”屠各王冷笑說道:“單于還在提防我。”

    丘林右骨都侯趕忙說道:“大王說的是哪裡話,我等同出一種,單于乃匈奴各部共主,豈有提防一說?”

    現任單于於夫羅本來與屠各部有殺父之仇、奪位之恨,可若不是他回歸之後,亟待需要支持者承認他的單于之位、若不是匈奴國人扶立的單于須卜骨都侯在叛亂後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就身死人亡,需要有人來整合這一盤散沙的匈奴以抵禦逐漸強大的烏桓、鮮卑等族、若不是為人許諾了南下後的種種利好、若不是被朝廷封為監國的右賢王去卑從南匈奴王庭拐走了萬戶青壯,損害了不願受南下朝廷羈縻的老王們的利益

    若不是因為這種種因由,且不說於夫羅,就連屠各部都不樂意這次雙方的合作。

    這一對仇人的合作既是偶然,也是必然,如果屠各部不擁戴聲望、血統更具有優勢的於夫羅繼位單于統領南匈奴,那麼匈奴各部就會都跑到去卑的帳下,這無疑會影響到屠各部的地位。

    儘管兩方都捐棄前嫌,一致對敵,但誰都沒有真正的信任彼此,無論是糧草應援,還是攻城上都是各自為戰。

    “哼!”屠各王冷笑一聲,也不答話。

    就在這時,軍中一名且渠,也就是中低層匈奴軍官進帳通報:“報!有一股漢人援軍,正往南邊過來。”

    “有多少人馬?”既不想貿然登城增多損傷、又正愁找不到機會表現自己的屠各王立即追問道。

    “六七千人,都是步卒。”且渠說道。

    “好!”屠各王從胡床上起身,雄壯寬厚的身軀像是一頭熊佔據了半邊大帳,他興致勃勃的對丘林右骨都侯說道:“且看我屠各部的勇士們如何破敵!”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2:14
第一百四十一章 邊城鳴鏑

    “十萬羌胡今已破,不煩天子六飛來。”破虜凱歌六首

    離石城頭。

    看著去卑略有不情願的走下城牆的身影,崔鈞注目良久,直到對方的身形消失在眼前,這才沉吟說道:“將軍不信他?他這幾日出城鏖戰也算是竭盡全力,而且他與屠各部有深仇,不似作偽。”

    去卑手下的千餘騎兵本是護匈奴中郎將夏育從歸附的匈奴部落中抽調的青壯,由於夏育要防備的是於夫羅,擔心這些歸附的匈奴騎兵會在戰場上軍心不穩,而且也擔心他們留在太原後方會做出什麼事來,所以將其調入離石幫助防守。

    這麼做主要是看在這些部落以往都是飽受屠各等大部落壓迫欺凌,去卑與屠各王又有深仇大恨的緣故。而且在見識過朝廷禁軍實力的前提下,作為接受漢室詔命、篡奪單于之位的逆臣去卑臨陣投奔死敵屠各王或者於夫羅的概率微乎其微。

    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前一段時間雖不說是主動出戰,但凡段煨有所指示,去卑皆盡心竭力,彷彿是要一條路走到黑。

    直到曲陽失守的消息傳來了以後,段煨明顯的就察覺到去卑的態度有些變了。

    段煨點了點頭:“人心叵測,眼看局勢不利,自然要另尋脫身之地。若不是於夫羅起兵打出的旗號中有一條是恨他竊國,若不是他與屠各部有宿怨,去卑興許早就獻城了。”

    “胡人異種異心,不得不防。”崔鈞在西河郡治理多年,最是知道胡人不講禮儀、只說實力與利益,若是對方的優勢再大一些、或是於夫羅再有什麼進展,去卑或許會比今天更加積極。這麼想著,崔鈞愈發覺得段煨的多疑不無道理:“他這次主動請纓,應是別有所圖,將軍不到最後,切不可答應他。”

    “我早已為他安排好了營地,周圍也都有精兵駐紮,從旁看護,不怕他有什麼動靜。”段煨為人處世向來慎思多疑,何況去卑非我族類,他更是從未對其放心過,此時輕聲說道:“何況不到出戰,我也不會給他們發放箭矢皮甲,就憑他們手中那幾把在部族用爛鐵打造的馬刀,根本不足為慮。”

    “將軍不愧為段太尉的親族,用兵果然周詳。”崔鈞由衷說道。

    段煨神色微變,像是被什麼所觸動了一樣,遙想他先輩段颎一世威名,還不是靠著東羌的性命殺出來的?這一次對陣匈奴,是他第一次單獨領兵面對的大戰事,自然要仔仔細細把所有的環節都考慮清楚,非得要在這離石城下,拿屠各胡的人頭殺出屬於自己的威名出來,不然豈不是辜負了他武威段氏的聲名?

    “城下是怎麼了?”崔鈞突然看著城外,疑惑的說道:“攻城如何還要集結這麼多騎兵?”

    段煨心裡一驚,隨之舉目遠眺,只見城下上萬名屠各胡騎集結完畢,在各自當戶、且渠的指揮下形成一股洪流繞城向南而去。

    他準備開口發問,這時只見一名傳令兵喘著氣從城牆上騎馬跑了過來,通報導:“南城外來援軍了!”

    崔鈞又驚又喜,這是他這麼久以來得知的最好消息了:“多少人?領兵的人是誰?快把他們放進來!”

    “大概有七千多步卒,打的是北軍的旗號。”傳令兵一臉汗涔涔的,顫聲說道:“他們沒有進城,反而在城外趕走了幾個屠各斥候之後,便就地結陣了。”

    崔鈞這才聯繫起城下的異樣,他心裡不禁膽顫,即便援軍人數較多,但在屠各騎兵的衝擊之下,恐怕也很難保全。若是這支來之不易的援軍在城下被屠各消滅了,局勢可就真的危險了。

    “步卒就地結陣?還不急著入城?”段煨疑惑的自言自語道。

    崔鈞此時漸漸冷靜了下來,覺得此中疑點重重:“難道是早有預備,為的就是等屠各來攻打他們?我久未入朝,難道現下朝廷的北軍已如此精銳了麼?”

    “北軍從來都是精銳,這些年討平黃巾、征伐羌叛,那一次不是出動的北軍?如今的北軍更是如此,不僅包括原有的老兵、更是新增了不少各軍精銳,由陛下親自整訓,裝備齊整,絕非等閒。”段煨還記得去年隨皇甫嵩征討白波賊,在軍中見識過北軍的精銳程度,故而在一開始得知城外膽大紮營的步卒是北軍後,他便不怎麼心急了。

    “既如此,我還得去南城看著,以防不測。”崔鈞沒見過北軍的厲害,只知道北軍在孝靈皇帝建西園軍的時候就有些暮氣沉沉了,所以即便段煨如此說了,他仍有些不放心。只見他左手下意識的摸上腰間掛著的劍鞘,凜然說道:“還請將軍給我軍令,必要的時候我得帶兵出城襄助。”

    段煨眯著眼打量著崔鈞,點頭道:“好,府君且去城頭觀戰,我暫留於此,以觀城外剩下的胡兵可有異動。等戰機到了,我親自出城迎擊!”

    離石城南的一片高低起伏的小丘之上,沉悶的號角緩緩吹響,上萬名的屠各騎兵在馬上尖利的嘯叫著,手舉馬刀,殺氣騰騰的往前方那一支列陣以待的步卒衝了過去。

    七千五百名北軍士兵布下一片黑壓壓的陣型,在陣型的最前方是一排由中壘營甲士組成的銅牆鐵壁,他們用盾牌抵抗著胡兵從馬背上射來的、密密麻麻的箭雨。

    在中壘營甲士的身後,保護著的是輕裝輕甲的射聲士,在敵人第一波箭雨之後,他們乘隙冒出頭來,拿著nn反擊。

    騎兵對陣步兵,尤其是對於馬背上的異族騎兵來說,最理想的戰術就是利用馬速,憑藉遊牧民族流淌在血液裡的騎射技藝,在步兵陣列附近遊走拋射,慢慢將對方分割消滅,打擊對方的士氣,讓他們自行崩潰。

    但對方不過才七千多人,帶著一萬多騎兵的屠各王根本不屑於用這個耗磨功夫的戰術、而且周圍是一片丘地,也不適合發揮騎射的機動性。但這些都不是問題,屠各王有信心直接踏平眼前的方陣,他要讓身後的丘林右骨都侯、讓城頭的段煨等人看看,他屠各勇士的威武!

    他高高舉起馬刀,遊走在北軍前方四散騎射的騎兵們終於停止射擊,當先便有兩支騎兵分開向著漢軍兩翼襲去。

    上萬騎兵的集體衝鋒,帶來的威勢如同洪流奔騰,震動九霄。

    但與此同時,北軍的軍陣中霎時爆發出猛烈的呼喊,無數長槍透過盾牆的縫隙穿透出來。那是與中壘營相對立的步兵營,他們的武器只有隨身配備的刀劍與長槍,此時中壘、射聲、步兵三支風格迥異的部隊組成了一支密不透風的陣型,這陣型在上林苑操訓了不知多少遍,幾乎每個人都熟知接下來的動作以及各自所佔的位置。

    他們就像是大海上的礁石,露出猙獰的嶸角,無懼任何巨浪。

    就憑這些還不夠

    崔鈞站在城頭遙遙看著遠處的戰況,心裡感慨之餘,不禁又有些疑惑。

    當屠各胡發覺陣型中探出的槍矛叢林的時候,那密密麻麻的長槍長戟已經排開了陣勢,間或還有射聲士不斷的射出箭雨。前頭的騎兵狠狠撞上了北軍的盾牆槍林,尖銳的長槍瞬間刺破了馬腹、有的則刺進了屠各人的胸膛。一霎時戰場上血肉橫飛,儘是人仰馬翻的嘶吼。有些靈活的騎兵僥倖繞開長槍,可剛一近前,迎面而來的則是中壘營士兵的刀光

    一簇又一簇的騎兵衝擊了上來,像是海浪不停的在礁石上拍得粉碎。倒下的屠各騎兵以及他們的坐騎,被後面前仆後繼的騎兵浪潮踏成肉泥,鮮血從小丘上匯成一道道水流緩緩流下。

    北軍的陣型在巨大的衝擊之下承受了強大的壓力,隨之而來的還有彷彿無窮無盡的大潮,三營將士們在各自長官的帶領下,鼓足氣力,用血肉之軀捍衛著陣腳。但騎兵衝鋒所帶來的衝擊,還是使得陣腳岌岌可危,幾乎每一個呼吸間都有人在盾牆後被撞得吐血而死,有的則是不慎被馬刀砍下頭顱。

    兩軍慘烈的吼叫聲響徹四野,雙方殺紅了眼,此時陣型終於在騎兵的幾次衝擊之下出現了幾絲破綻,屠各騎兵很快就如水一樣流入了磐石的縫隙之中。

    快了、快了!

    屠各王看著即將被撕裂的北軍士兵,心裡湧出異樣的n,雖然死了那麼多勇士,但好歹是要贏了!

    而城頭的崔鈞則是緊握雙拳,睜大眼睛盯著底下的慘烈的戰況,如不是段煨站在他身後攔著,他早就帶人殺出去了。

    “屠各王還留了人在後面防著我等,此時不宜出戰。”段煨冷靜的說完,復又寬慰崔鈞似得說道:“不過也快了。”

    崔鈞尚未來得及答話,只覺地面再一次發生劇烈的震動,驀然間,在崔鈞遠眺的視野裡,突然出現了浪潮般蜂擁的騎兵,那高舉的漢字大旗,在陽光下肆意的飄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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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乘勝討逆

    “大節輕多難,深言究遠圖。收功太原守,談笑視羌胡。”滕達道龍圖輓詞二首

    北軍六營共一萬五千人,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戰術精準的伏擊了屠各王手下的匈奴騎兵,隨後又有段煨親自帶著右賢王去卑等千餘騎兵從城內殺出,徹底擊潰了圍城數日的近三萬屠各騎兵。

    屠各王帶著數千騎倉皇北逃,由於在黃河邊上來不及尋到船隻渡河,又被追來的越騎校尉田疇等人再次擊退。數戰之後,屠各王白天潛藏、晚上行軍,最終帶著百來名騎兵逃奔上郡,從此並州再也不復聽聞屠各之名。

    此戰過後,漢軍斬首六千,俘虜近萬人,隨軍牛馬羊等牲畜共十萬頭,財貨無算。

    面對著近萬匈奴俘虜,度遼將軍段煨的做法很有段颎的風格,打算將其全部坑殺,以儆傚尤。只可惜這時候離石縣內權力最大的人不是他,而是北軍中候王斌。

    他雖然不讚成殺俘,但也不像以往士人稍微勸慰幾句大義就放虎歸山、或是擇一地任其安居,而是提出了一個較為新穎的法子,就是將其打散原有的部落編制,比照關中漢民,編戶屯田,就地充作軍屯。這樣既能嚴加監管降卒的一舉一動,又能提供充足的糧草與兵源,還能恢復西河郡殘破的農業。

    “這也太便宜他們了。”段煨有些不忿,他一直對段颎s東羌的政策奉若圭臬:“彼等殘害我漢地多少百姓黎庶,一旦戰敗,還給田發牛,使其農耕?若是伺其在此修養數載,又會滋生壯大,胡人畢竟野性難馴,到時候難免不會再生事端。而且西河郡已無足夠糧草,僅剩的一些也要支持接下來北上的戰事以及來年春耕、撫卹,依我看,倒不如盡皆殺了為好,還能起威懾之用。”

    “你以為讓他們歸入軍屯就是享福了?”王斌老神在在的看了段煨一眼,段煨不敢與其對視,有些氣弱的低下了頭去。王斌見狀,這才滿意的頷首說道:“段將軍,你也是辦過屯田的,自當明白,軍屯不比民屯,其一年田地產出,拋開屯戶用度以外,剩下的一概要上交府庫。尋常時候還要擔負修整道路、開挖溝渠的勞役,必要時也能當兵打仗這就是陛下對軍屯所定下的生產與建設兩個要求。”

    從孝武皇帝開始的屯墾戍邊的軍屯政策,是後世生產建設兵團的濫觴,它不僅承擔著移民墾邊、開發當地經濟、緩解流民壓力的任務,還具有寓兵於農的意義。

    皇帝無論是出於後世的見識還是前人的經驗,都有義務將其完善並且發揚光大,所以在派王斌帶北軍來西河郡之前,皇帝就想好了這些俘虜的去路。全部坑殺固然大快人心,但會隨之讓定居並州的烏桓、鮮卑等部族在警惕畏懼之餘,也生出兔死狐悲之心而且並州人口不足,皇帝也需要充足的勞力為他開發本地經濟。

    此外,讓匈奴降卒加入軍屯,也是皇帝在之後對異族佈施漢化政策的第一步。

    “河東、並州等地盛產石炭,此物既可冶煉、又可用作尋常人家料理飯食、取暖。”王斌淡淡說道:“如此材物,豈能因人力不足而任其露置野外?總而言之,要讓他們在並州以勞役贖罪,為並州修整道路溝渠、為各軍提供糧草、為民間提供石炭等物。這才是國家所言物盡其用的真意。”

    “王公所言極是,一味剛猛殘殺並不可取,有時還得以柔制之。西河郡地廣千里,可最繁盛時也不過十三縣,全郡只有五千六百九十戶口,漢民總共起來才二萬多人。如今全郡漢民不過數千,不及中原一縣,若是再無人開墾荒地,西河郡便是真的形制廢弛了。”崔鈞在一旁附和道,他身為本地郡守,以後自然是要負責這一塊的政務,西河郡能恢復生機也是他今後的一份功績。

    “此事也是國家所深慮,等並州亂象弭平之後,朝廷自有興復的良政下來。”王斌忍不住打量了崔鈞幾眼,值得欣慰的是,對方的性格與能力一點也不像他的父親崔烈,看來是個值得託付重任的人。

    段煨雖有些遺憾,但也不是不懂這樣做的好處,在王斌與崔鈞都同意的情況下,他只得點頭稱是。

    在解決了俘虜的問題之後,北軍中候王斌便與西河太守崔鈞留守離石,著手處理將屠各俘虜打散建制、編戶屯田的事宜。而段煨則帶著不再有僥倖之心的右賢王去卑,以及除開中壘營以外的其餘北軍五營火速北上,按照荀攸與賈詡等人制定的圍魏救趙之計,不去援救太原,而是直接奔向只剩下少量青壯與大批老弱婦孺的南匈奴王庭,西河郡美稷縣。

    南匈奴在經過幾次外部天災、內部叛亂、以及新興崛起的烏桓、鮮卑等部族的接連打擊之下,早已不復當年的盛況,只有十幾萬戶的人口。由於遊牧民族都是全民皆兵,於夫羅與屠各所帶著六萬多騎兵可以說是匈奴幾乎所有的青壯。此時的匈奴王庭除了一支萬人的騎兵組成的留守部隊以外,再無別的抵禦力量。

    段煨與張猛等人很快擊潰了這支留守部隊,成功完成了直搗王庭的壯舉。其間讓段煨等人既驚喜又憤恨的是,當他們打下美稷的時候,在匈奴人的部落裡發現除了其他異族奴隸以外,更多都是漢人奴隸!他們都是朔方、五原、上郡等地的漢民,由於歷次戰亂被羌族、烏桓等族剽掠為牧奴,並在各族私底下當做財貨貿易。

    “我等拷問了匈奴幾個留守的老王,以及派人前往周圍部落大致清點了一番。”越騎校尉田疇停頓了一下,堅毅的臉上閃過一絲痛恨,他沉聲說道:“光是匈奴就在王庭附近蓄養了七、萬漢人奴隸,而盤桓在雁門、朔方等郡的鮮卑、烏桓等族比南匈奴更為強盛,其手下擁有的漢民定然比匈奴的還要多。”

    “哼!”張猛拍案怒道:“並州數百年之赤子,盡淪為豬狗,這些胡人個個該殺!”

    一旁的射聲校尉沮雋此時也滿臉漲紅,罕見的附和張猛的態度。

    見火候差不多了,居於主座的段煨環顧帳內諸將,冷聲說道:“我從未聞胡人有良善之心,即便是南匈奴歸順我大漢多年,也會幹出剽掠漢民為奴的惡事,何況其餘?先太尉段公也曾明言狼子野心,難以恩納,勢窮雖服,兵去復動。唯當長矛挾脅,白刃加頸耳。”

    他這話已經說的很明確了,張猛、姜宣等將豈有嫌斬首足夠了的?他們雖然一時義憤填膺,嘴上說的是為漢民雪恥,但其實並沒有真的將這些黎庶放在心上,僅僅只是藉著這個由頭給自己、以及各自麾下士卒多一份首級充當戰功罷了。至於是否會傷到去卑的感情,就憑他手下幾千騎的實力,還不在眾人的考慮之中。

    於是眾人紛紛起立抱拳,轟然應道:“全憑將軍吩咐!”

    在沒有王斌從旁節制的情況下,對胡人一貫態度強硬的段煨與有意擴大戰果的張猛等人將猶在頑抗的匈奴老弱盡皆屠戮,只留下萬餘青壯與數萬名失去丈夫的寡婦孤兒,以及數十萬頭牛馬羊等牲畜。

    為了節省時間與精力,在田疇的建議下,他們從解救的數萬漢民中挑選出了萬餘精壯,並發放馬匹與武器,簡單的編練成軍,在田疇的組織下負責看護俘虜與戰利品。而段煨等人則是留下田疇在後方協助押送俘虜輜重之後,便立即點齊剩餘北軍兵馬渡河往東,準備擇地迎擊於夫羅。

    屠各部幾乎全軍覆沒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正在圍攻盂縣的於夫羅耳中,在得知北軍突襲美稷王庭之後,全軍上下無不擔憂留守的婦孺幼小。於是無心戀戰,匆匆棄城而去,走時連費心打造的攻城器械都沒顧得上拿。

    並州刺史劉虞知曉此事後,立即命守城的典農校尉龐德帶兵銜尾追擊,一路頗有斬獲,趁勢收服了曲陽、以及雁門郡廣武、原平等縣。與此同時,一直在雁門、定襄等郡觀望成敗的烏桓、鮮卑等部族見大局已定,這才跟著響應劉虞的號召,加入了nn的隊伍。

    只是兵法有歸師勿遏的說法,本以為只是一場順風仗的烏桓等部族,完全沒想到會與歸鄉心切的匈奴叛軍在雁門等地展開殊死纏鬥。各方損失慘重,烏桓、鮮卑等部族鎩羽而歸,於夫羅南下太原時的三萬胡騎,在殺出重圍時僅剩萬餘人,就在他們軍士疲憊、準備渡河的時候,早已從美稷轉了一圈回來的段煨等軍適時適地的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師老兵疲的匈奴叛軍早已人馬困頓,在面對養精蓄銳的漢軍的時候,即便是歸師勿遏也不代表歸師必勝。單于於夫羅被急於立功表明立場的去卑當場斬殺,於夫羅的弟弟呼廚泉率數千殘部投降。

    並州本來危在旦夕的局勢在短短數日之間反轉顛覆,在壺關久戰無功的袁紹在得知此事後,立即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困境。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2:15
第一百四十三章 怨望而返

    “頓兵相持,坐而須老,使北賊得計,非算之上者。”絕盟好議

    上黨,壺關。

    這是進入月以來,壺關的第一場雨。

    一片灰霾的天空,如直線垂落的豆大雨珠重重的淋在森林的樹梢上,平時最愛在兩山之間飛來飛去的鳥在此時都躲在樹叢中,在雨中收斂了翅膀,神情專注的注視著峽谷山道中蔓延數十里的軍營。

    高大的駿馬立在轅門處,時不時在雨霧中打著響鼻,馬蹄偶爾刨一下濕滑的泥土。身材健壯的年輕騎士在馬背上挺直了腰桿,他身上穿著一套軍官才能穿的魚鱗札甲,結實的肌肉恰到好處的將鐵鱗撐了起來,像是一隻長滿鱗片的怪物,顯得格外的有威勢。

    他旁邊也不乏有同樣裝束、身材甚至比他還高大的騎士與其並轡,但其他人穿著札甲僅僅只像是個斬帥奪旗的將軍,而這個年輕騎士卻更像個指揮三軍的主帥。

    冰涼的雨水順著札甲的縫隙滲入,貼身的衣衫濕漉漉的貼在身上,這個年輕騎士猶自巋然不動,他仍望著遠處在濛濛雨中若隱若現的壺關關城,眼神沉著而富有睿智的光彩。

    雨勢逐漸加大,駿馬突然低下頭,伸長了脖子,狠狠甩了一下馬鬃上的雨水。年輕騎士心疼愛馬,這才撥馬回身,口中說道:“走吧,這麼大的雨,路上濕滑,諒他也不敢像上次那樣出城。”

    “但願如此。”身旁一人不由得想起他們第一天到壺關,還未來得及安營紮寨,冀州牧袁紹聽從沮授的建議,特意派使者入關詳談以拖延時間。哪知張遼大開關門,徑直帶領數百騎兵衝了出來,冀州軍猝不及防之下,險些崩潰。幸好有這個年輕騎士及時帶人在前面頂住,並靈活的運用步兵以及周圍的地勢,逐漸縮減了張遼的活動範圍。

    即便如此,張遼仍舊帶著騎兵返回了關內,並在走之前將袁紹派去的使者丟到地上。

    “袁氏犯我疆界,已非朝廷人臣,還弄這些忸怩姿態做什麼!”

    “要戰便戰!”

    隨後的幾次作戰中,張遼也曾想故技重施,只是那時候冀州軍早有防備,沮授等謀士也為此設下了圈套。誰知張遼見機不妙,結果還是讓他從容退去,壺關也仍舊穩如泰山。

    年輕騎士微微仰起頭,看向兩旁的青山,當日張遼在關下意氣風發的喊聲似乎仍舊在此處迴蕩。每當想起那天的場景,騎士就不由得心情激動,生出惺惺相惜之情,恨不得再找機會與張遼大戰。

    “張將軍,使君傳你入帳。”

    這年輕騎士立即清醒了過來,於是撥馬趕往中軍營帳的方向。

    無論什麼時候,袁紹極其討厭這種陰濕的天氣,加之近來不順的戰事,他簡直煩透了。

    程銀未能搶下蒲阪津,據守黃河,反倒被皇帝御駕親征的大軍給打敗范先放棄了與自己前後夾擊的策略,返身回援,結果同樣被羽林、虎賁擊潰。本來那個時候,袁紹還有最後一次機會,那就是並州的匈奴。可誰知匈奴也接連慘敗,如今北軍雖然仍在並州未還,河東只有南軍與衛士共一萬人,但袁紹所面臨的壓力已經很大了。

    到底是范先、程銀這些豪強與匈奴的兵馬太弱,還是皇帝手下的禁軍太強?

    這是袁紹一直也想不明白的事,在他尚未考慮清楚之前,東邊的戰況也隨之傳來了:青州刺史臧洪終究不敵公孫瓚的猛攻,帶領殘兵撤往東郡曹操放縱手下青州兵劫掠徐州,遭到徐州牧陶謙與劉備的狙擊,最後糧盡退回兗州,與臧洪一同防禦公孫瓚的兵鋒而公孫瓚在拿下平原之後,立即帶兵與呂布在濟南、齊國等地展開大戰。

    雖然此時還沒有分出勝負,但最終誰勝誰負無疑是件很明顯的事情。

    當初以區區幾個策士就挑動了整個青徐大戰、河東叛亂,自己從容的領兵西進,擊敗黑山,兵臨壺關。

    那時候他覺得自己與長安、與朝廷是如此的近,似乎只要邁過壺關這道高牆,自己不僅能立於不敗之地,甚至能進窺執掌天下的nbn。

    可是他,冀州牧袁紹,如今一個人孤零零地守在空曠陰冷的中軍大帳裡,看著外面綿延不絕的陰雨,悲慨嘆惜。

    外面的細雨越發讓人心煩意亂,袁紹索性不再看它,回身走到桌案前。桌上規規整整的擺放著幾份公文,一張紙鋪在桌上,硯台裡盛滿了剛磨好不久的濃墨。

    剛一坐下,袁紹就聞見了一股墨香,這墨香讓他煩躁的心境頓時平靜了下來。這時監軍、奮武將軍沮授適時從帳外走進:“明公,一切都安排好了。”

    袁紹抬眼看著對方,沒有說話,沮授也略有些尷尬,顧自坐到一邊的席位上去,等到人們接連到齊了,袁紹方才開口道:“頓兵城下,久戰無功,如今勒兵返歸,我實在不甘。”

    座中數人俱是一驚,心說昨晚好不容易勸服了袁紹,怎麼今天又改主意了?

    “明公,公孫瓚擊破呂布只在旦夕之間,冀州乃我軍根基之地,不容有失。大軍在外,每日耗費無數,也宜早些回師為上。”田豐將昨天早已分清了的利弊又說了一遍,他知道袁紹好名,有時候也會犯犟。打了這麼多天都沒能打下壺關,而且還是敗在籍籍無名的張遼手下,萬一覺得有失顏面,非得死磕下去,那可就不妙了。

    說罷,田豐復又瞪了一眼靜默不言的郭圖,郭圖正準備接口說話,此時受到田豐的眼神暗示,心裡霎時有些不悅。他想,自己這時候若是說話了,豈不是低了田豐一頭?於是他儘管也不願讓袁紹在此拖下去,此時卻打消了說話的念頭。

    郭圖不發一言,只好由淳于瓊代為進言了:“眼下時不利我,見機勇退,也不失為大將善斷之風。”

    袁紹面色稍稍緩和了下,他說道:“我也不是要改主意,再打下去會有怎樣的結果,我不是不知道,該如何退兵、往何處退兵,一應由昨夜商議好的去辦,只是我還是有些不甘心而已。”

    聽到袁紹只是發發牢騷,田豐等人這才放下心來,只見沮授說道:“張遼不過略有勇計而已,前些天不還陷入我軍重圍,最後折兵而返,之後再也不敢出城搦戰。可見其人不過憑恃勇武,不足為明公所慮。等此次回軍,擊退公孫瓚,收拾幽燕、青徐,即便張遼再勇武,也難擋我關東之勁旅強兵。”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2:15
第一百四十四章 為山止簣

    “廟算有餘,良圖不果降齡何促,功敗垂成。”晉書謝玄傳論

    沮授身為監軍、奮武將軍,默然無聲的坐在袁紹手邊第一位,他不由對上袁紹滿是打量的目光,靜靜地垂下了眼瞼,不再說話。

    袁紹笑了一聲:“我乃朝廷封拜冀州牧,守土有責,這次若不是在剿滅黑山軍的同時,聽聞河東有亂,有心為朝廷、為國家排解憂難,我又何至於兵臨壺關,與張遼發生齟齬?幸而河東一干豎子不足成事,並州胡亂業已平定,朝廷至此安穩,我也再無進兵的理由,這次退兵,也是奉公敬誠之意。”

    郭圖聽著有些不對勁,袁紹這話把自己當作一個忠誠而又心存社稷的臣子,看著他郡不穩,便上疏請求為朝廷帶兵平亂,誰知道朝廷雷霆手段,不待他援便一舉蕩平內亂,讓袁紹的舉動稍有尷尬。但這一切扯開來講都是有理有據、合情合法跨境用兵這事誰沒做過?袁術、陶謙,甚至是在幽州的公孫瓚當年不也是隔著一個冀州,擅自跑到平原打黃巾?

    除了知道內情的人以外,誰也挑不出錯來,即便是朝廷有意苛責,也不過是高舉輕放,難道還能因此否定臣子忠君衛國之心?或是一竿子將這些人全部處置?

    可當著他們這些自己人的面,有必要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這是讓郭圖殊為不解的地方,也是讓別人暗自警醒的地方。

    田豐說道:“本以為世道大亂、朝廷衰弱,正需地方扶持傾危。沒想到董卓就戮方才一年,朝廷便能再度振作,真乃漢室之幸。”

    袁紹笑著應答說道:“這天下間,你我沒想到的事可多著呢。”

    田豐驚訝的抬起頭,霎時想明白了什麼,立即對袁紹頓首道:“在下措置無能,本以為朝廷闇弱、尚未恢復,並州、河東等地亦猶未穩,若遭戰端,必然要我等臣子為國奉忠,戡平內亂。卻未曾料到朝廷尚且如此強勢,乃使明公陷入兩難之境,實在是在下之罪。”

    當初看在朝廷剛從混亂中穩定不久,各方勢力在驅走王允之後互相勾心鬥角。而那傳言中光武第二的小皇帝即便再有能耐,那也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罷了,擺平固執強勢的王允全靠的是馬日磾等人的支持擁戴,皇帝在其中出了多大的力外人誰也不知道。誰又能料定皇帝會那麼快把各方勢力再次擰成一股繩?抑或是將早已衰敗的南北軍再度錘煉出來?就連光武剛起兵的時候也未能有如此心機,何況是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的不諳世事的小皇帝?

    “時不利兮,我等已盡人事,落到如今這般景況,是我袁本初無德無能,也是天不我與,我又豈能怪罪田君?”袁紹狀若無意的擺擺手,大度的說道。

    郭圖明白了什麼,藉機插話道:“所謂知己知彼,朝廷這次出兵之快、決斷之速,實在驚人駭聞,而且范先與程銀等人不遵定計,提前謀亂,幾乎敗壞我軍佈置,事情也殊為蹊蹺。這裡面若非朝廷早有預備,在下是斷然不肯相信的,時至今日,到底還是我等對朝廷知之甚少,判錯形勢所致。”

    田豐頓時一噎,此戰所有的計畫表面上都是田豐主持的,郭圖等人不過是完善了些細節,其實卻是他與沮授兩人共同的謀劃。但袁紹只見到他一人的動作,所以此次沒能達到預期的戰果、預判錯了局勢,袁紹心裡也只會遷咎田豐。

    在一開始的推測中,眾人以為朝廷內鬥不休,又是突然得知叛亂,從手忙腳亂到團聚人心、從互相扯皮領兵人選到籌措糧草、制定戰略,至少需要月餘的功夫才能辦好。那時候以有備算無備,程銀早已穩據蒲阪,憑恃黃河天險,等朝廷的軍隊來了,要想攻破這道津渡也不是短時間就能做到的事。

    所以袁紹至少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從容征伐,只要他們能在此之前與范先聯手擊破壺關,壺關一破,上黨、河東便唾手可得。然後稍微對並州豪強讓出利益,尚未並州的劉虞自然也就不在話下。袁紹談笑之間便能將河東、並州收入掌中,最後以重兵據守蒲阪等黃河要津使於夫羅駐守上郡、西河再以勢壓人,逼迫河內張楊站隊,與自己對抗朱儁。

    這個時候他就能從容上表,為自己擅自平亂的行為作出解釋、懇請降罪。憑屆時的兵威,自己大可將王允重新扶回台上,若是他不願屈從,朝廷也總會有人對自己伸出橄欖枝、將自己當做外援助力。只要在造成既定事實的情況下滿足朝廷面子,便能名實兼備、皆大歡喜。

    等袁紹聲望隆重、坐擁二州、遙制中樞,公孫瓚即便趕走呂布、搶下青州了又如何?曹操、臧洪等人自然會看清形勢,與他一起對付公孫瓚。至於袁術,他遠在揚州也跳不了多高。

    這一系列描述未來的美好藍圖深深打動了袁紹以及其麾下所有心腹謀士,對當時的袁紹等人來說,這是一個扭轉局勢的博弈也是一個拓展後方縱深、藉機威壓朝廷、掌握主動的最好最快的法子。不然等朝廷恢復實力,劉虞在並州紮穩腳跟,自己就再也沒有染指的可能了。

    可誰也沒想到,有七成勝算的他,最後會輸的這麼徹底。

    這絕不僅僅是張遼的緣故。

    郭圖有意將責任推卸到田豐頭上,田豐自然不願一力承擔,他陰陽怪氣的說道:“是啊!當初郭君也說,此戰若成,進可入朝,為國家居攝理政退可結援諸公,在外承製封拜。只可惜頓兵於此,許攸未能控馭范先、程銀,自己也不知所蹤,就連並州那裡也毫無動靜,錯判形勢,又何止於此?誠然可惜啊。”

    此次由田豐主持的軍事行動只是明面上的,其實在暗地裡還有政治上的舉措,這卻是全由郭圖等人制定的方略。比如說派遣許攸前往河東串聯,指揮作戰與楊氏、黃琬等人初步接觸,為他們駐兵河東之後將手伸向朝廷的行動而預熱甚至是與太原王氏的聯繫也都是郭圖等人一力促成。

    可現在的結果卻是許攸不僅寸功未建、自己都生死未卜楊氏等人對他們的接觸雖然未有告發,但一直都保持著置之不理的態度就連一開始熱衷於借袁紹之勢的王允,這時候也與他們幾乎斷絕了往來。

    被田豐夾槍帶棒的這麼一說,郭圖心頭氣惱,轉頭看向田豐說道:“那些策士說客再是能言善辯,說到底還是得依仗身後的實力,如今眼見大事難成,任誰都不會傾心託付,何況是漠然置之?”

    “戰事不利?”田豐霍然張目,作色道:“當初我便說了,宜早進壺關,是誰說張遼無名小兒,不足為慮?許子遠貪財德薄、而無深謀大略,又是誰說他熟知兵法、經歷戰陣,足以馭使范先、程銀等短謀之輩?”

    “好了!”袁紹適時打斷了兩人互相推諉的話,他本來就心裡煩躁,以往看見兩人鬥嘴都會有些欣慰的他,此時卻皺起眉頭,淡淡說道:“世上豈有生而知之者?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到底是留侯才有的本事,我等俗子難以設想周全也不足為怪。如今朝廷有力平亂,我等臣子理應慶賀,不宜再頓兵於此。至於其後會有什麼戒書,那也是應得的,我於心自知無愧即可,無關諸位的事。”

    袁紹這話讓眾人有些慚愧,一時紛紛頓首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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