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662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0:21
第一百一十五章 重兵陳列

  “又列鐵騎五千為十重陳,精光耀日,賊益震懼。”————————【魏書】

  初平四年七月初十,袁紹兵臨壺關,聽聞河東叛亂,上表請求率軍入河東為朝廷平亂,奏疏傳達,被皇帝當場拒絕,並下戒書嚴斥其安守本分,不得擅動。袁紹不聽,又再次上表,言辭愈加懇切,一般人見了,還真以為袁紹是公忠體國的勤王之臣呢。在打出助朝廷平亂的旗號後,袁紹便以張遼窩藏蛾賊,私通匪徒的名義,下令對壺關發起進攻,以期能早些擊破兵力不多的張遼。

  與此同時,原河東郡尉程銀、侯選正全力攻打皮氏、蒲阪等城,以期拒黃河天險而守。

  在力排眾議,決定親征之後的皇帝,終於在數日之內帶領南北等軍共計四萬餘人趕到左馮翊臨晉縣,與蒲阪隔河相望。之所以能這麼快做出應對、並且迅速的趕往河東,全賴於皇帝對南北軍狠抓不懈的操訓、以及為人詬病已久的從長安整修至華陰的寬敞官道。

  在黃河對岸,程銀手下兩萬多人已在蒲阪縣旁的河岸邊紮好大營,設下防線,並派騎兵斥候沿岸巡視,以防朝廷派兵渡河。

  雙方的初次交鋒,就在蒲阪展開。

  “哈——”一名待在箭樓上的守衛打了一個哈欠,他時刻不停的盯著河對岸的動靜,從半夜守到中午,難免會感到些疲乏。

  “來,吃飯了。”這是另一名士兵提著布包攀爬著梯子上來了,他身材瘦小精幹,與這個守衛似乎很熟的樣子:“大目,你這大半天的看到什麼沒有?”

  那個被稱作‘大目’的守衛名副其實,有一雙極大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瞳仁,看上去炯炯有神。他接過布包,將其揭開,裡面裝著的是三四塊烤得堅硬如石的胡餅:“媽的,又是這個東西。”

  “有的吃就不錯了。”精幹的漢子微微嘆了口氣,拿起胡餅,用牙使勁咬下一塊,在嘴裡嚼了嚼,然後再擰開隨身帶著的水囊,對嘴喝了一大口。將一團濕潤的、毫無半點味道的胡餅和水嚥了下去後,他再次問道:“我剛問你,這半天瞧見什麼沒有?”

  “瞧見什麼?”大目嘴裡叼著塊餅,沖旁邊努了努嘴,說道:“我都快被對面給閃瞎了。”

  “什麼?”那漢子嘟囔一句,不經往對岸看去,這處箭樓極為高聳,視線能穿過滾滾黃河,直接看到對面朝廷軍隊的大帳。

  只見對面的大營裡也正在埋鍋造飯,除了那數十根象徵著天子親臨的大纛以外,最引人矚目但還是那一隊隊穿梭行走在軍帳之間、威武不凡的甲士。明媚的陽光下,甲士身上穿著的甲冑簡直鋥然發亮,誇張地講,就像是一面面鏡子把光照在箭樓上。

  那漢子望著對岸整肅有序、裝備精良的軍隊,面色變得有些青白,感覺自己渾身沒來由的一寒,剛忙別過頭去,不敢再看,因為他怕,怕自己會控制不住的發抖,更怕自己會在之後的戰場上以自己身上的薄衣去擋敵人的鐵甲。

  他不由喃喃嘀咕道:“這仗打得過麼?”

  “你說什麼胡話呢?”大目好笑的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管他打不打得過,吃了程家幾口糧,你還真把自己當程家的兵了?打不過就跑唄,在戰場上,金子都沒有自己的命要緊。”

  “你說得對。”那漢子偷偷嚥了口唾沫,他與大目都曾是白波黃巾的一個小頭目,當初白波賊被皇甫嵩剿滅後,所收降的數萬部眾有的老弱青壯被分為屯田兵,而有些老兵則被程銀、侯選所吸收,以彌補他們二人在征討白波時所造成的損失。

  想起自己跟著韓暹等人與皇甫嵩作戰,可是親身實地的見識過北軍的厲害,只是當時的北軍也只是甲冑齊備而已,沒想到這才過去一年不到,卻變得越加精銳無當了!

  他自然不會想到這些甲士僅僅只是北軍精銳中的精銳、中壘營才有的待遇,至於步兵、射聲等營都只是輕甲。而當初討伐白波那一戰,中壘營鎮守輜重,並沒有親自上陣,所以才給了他一個北軍進步飛速的假象。

  那漢子心有餘悸,還以為北軍都是換裝甲冑了,到底是忍不住說道:“不過我聽說,為了討平河東,這回是國家親自帶兵……”

  “你怕什麼,咱又不是頭一回造反。”大目瞪著雙眼,吃力的將最後一口胡餅嚥了下去,然而喝了口水,拍了拍手,說道:“輪到你哨望了,我先下去休息了。”

  就在黃河對岸,卻是同樣有人在打量著程銀的營地。

  “看到了麼?”皇帝騎在馬上,一臉輕鬆的看著對岸搭建得十分草率簡陋的軍營,對身邊眾人冷笑說道:“一群烏合之眾!”

  北軍中候王斌在旁邊撚鬚觀望了一陣,進言道:“此戰並不難打,唯一憂心的只是過河。”

  這是個外行人都能看出來的戰局,是故眾人都識趣的不接話,默契的將這個難得能在軍略上發言的機會讓給王斌。

  “都水監從渭河、黃河等處蒐集到的船隻到還堪用,足以渡河。”荀攸接話道:“兵家有雲‘勿迎之於水內,令半濟而擊之’。臣以為,軍隊渡河容易,在對岸紮穩腳跟,不使叛軍侵襲得手,才是重中之重。”

  皇帝皺皺眉,看了荀攸一眼,淡淡說道:“先讓中壘、射聲二營渡河如何?但憑中壘堅甲、射聲強弩,也不怕過去後有叛軍來犯。”

  “陛下睿鑑。”荀攸點頭贊同道。

  “去傳高順、沮雋。”皇帝吩咐完,復又對賈詡問道:“河東亂起,周邊弘農、上黨、並州都有不小的動盪,就連左馮翊的羌胡也有些不安定——幸而羌人好利,朝廷待他們不薄,也不至於生亂。至於河內與河東、上黨毗鄰,如今各地有事,怎麼河內偏就沒有消息?”

  “稟陛下,恐怕張楊也在猶疑兩難,試圖觀望局勢。”賈詡面容平靜,不假思索的說道:“彼既不願受制於人,又不願夾在兩方之間,勢力孤單,故而始終搖擺不定。想必此戰過後,張楊也該做出決斷了。”

  皇帝聽了,尚未答話,只見荀攸忽然出聲說道:“前將軍朱公奉詔鎮守河南,可命其帶兵入孟津、中牟,以備河內、陳留之軍。”

  荀攸這話說得很巧妙,這個時候弘農境內有張琰、張晟二人肆虐為亂,要想傳命朱儁,無論如何也繞不開弘農。

  “典農校尉吳匡在華陰組織的屯田兵荀君也見過了,足以與叛軍一戰,張琰等人其勢還不如范先,沒準弘農還要比河東更先平定呢。”皇帝聽懂了荀攸的話,輕聲說道:“而前將軍熟悉戰陣,當此之時,他該當如何,自然會做好預備,並不需要朝廷另外傳詔。”

  聽了皇帝的前一句話,尤其是‘勢還不如范先’這句後,荀攸總算是明白皇帝此刻對弘農的態度了。

  這時候中壘校尉高順、射聲校尉沮雋披甲掛劍,雙雙聯袂而至。荀攸代皇帝向他們下達了軍令,又補充了一些細節上的事情後,兩人便下去開始召集士兵登船,準備拉開一場戰鬥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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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堅不可摧

    “兵馳騎突前,鄭兵嚴陣當之,屹然不動;俱以團牌自蔽,望之如堵。”————————【明季南略·卷十一】

    黃河滾滾流淌,數百艘大船橫渡而來,一時間,彷彿平地驚雷,船頭的戰鼓驟然間炸響,大批身著精良甲冑的中壘營士兵從船上走下,整齊有序的組成簡單的防護陣型。

    就在這個時候,對面營地裡同樣響起了震天的戰鼓聲,數百騎兵在程銀的帶領下奔出轅門,往岸邊跑來。陽光之下,一面‘程’字大旗迎風招展,程銀身著玄甲紅袍,手持一條長槊,在數百騎兵的簇擁下竟是勇邁非凡!

    以騎對步,又是半渡而擊,若是對上一般的部隊,以程銀手下數百精騎,能一戰而勝。可惜在他對面的卻是北軍最為精銳、皇帝費盡無數資源打造的中壘營,他的原身也就是中壘校尉高順曾經所帶的陷陣營。

    但聽一聲高昂的號角聲響過,隨著隆隆的行進鼓聲,一個披甲持盾的步兵方陣很快便在河岸邊組成。中壘營全員黑衣黑甲,隊伍整肅,手中所持的長刀像是一片閃閃發亮的森林。

    程銀見狀,心中頓時凜然,他高舉長槊,先斷然高喝道:“殺——!”

    數百名由程銀耗盡無數家財所組建而成的精騎跟著大喝一聲,列成衝鋒梯隊,宛如海上的層層巨浪,呼嘯著向黑色的中壘營陣地席捲而來。

    高順全然不懼,沉著的命人緊緊聚在一處,保護著中間一部分提前下船的射聲營弓弩手。中壘營面對著數百騎兵奔馳而起的駭人聲勢,沒有喊叫口號以振奮士氣,也沒有手足無措的緊張發抖,他們不動如山,鴉雀無聲。直到對面的騎兵浪潮堪堪撲到面前,中壘營身後的戰鼓聲這才再次響起。

    第一道高大的盾牌牆後面頓時站起層層疊疊的一批弓箭手,只聽沮雋一聲令下,箭支便如驟雨飛蝗,勁急嘯叫著射向高速襲來的騎兵。短短瞬息之間,只聽見人喊馬嘶,大量騎兵紛紛落馬,這股勢拍岸礁的巨浪驟然間停滯、紊亂!

    射聲營的強弓硬弩沒有絲毫停息,校尉沮雋手開硬弓,接連發箭,每回都能將一名敵騎射落馬下。密密麻麻的箭雨封鎖了整個騎兵的衝鋒隊形,在對方騎兵被這凌厲的箭雨壓得抬不起頭時,一陣渾厚的號角聲突兀的響了起來。

    高順帶著數百名中壘營披甲重兵,手持長刀,吶喊著從盾牌牆後殺出。以三人一組,對早已陣腳大亂的敵騎分割廝殺!騎兵被步兵衝亂隊形分開纏鬥,便難以相互聲援、組成攻勢。而中壘營步兵卻恰恰相反,他們縱躍靈便,分工合作,一人用槍捅擊騎士,一人拿刀去砍馬腿,另一人則在左右呼叫掩護,格外默契。

    程銀大是煩躁,對身邊騎兵吼道:“向後頭傳令!全數壓上來!”

    那名護衛急促的說道:“對面箭雨凌厲、甲士鋒銳,我等不宜久戰纏鬥。”

    程銀心急胸悶,見他竟敢頂撞,不由大怒:“我看你是沒膽!還不傳我令去!”

    護衛臉色鐵青,只好從懷裡掏出令旗,對後方大營使勁搖了搖。然後便拔劍大吼一聲:“殺——!”

    竟是不顧自己護衛之責,一馬當先的衝殺了出去,似乎是要程銀看看自己究竟是有沒有膽。

    程銀一時有些呆滯,眼睜睜的看著那名雄糾糾的護衛在策馬過程中,才來得及砍傷一名敵軍,身下的坐騎便被人一刀砍斷了腿。程銀反應過來,趕忙拍馬過去,替他殺退了敵兵,在馬上俯身說道:“快起來再戰!”

    那護衛被生生壓在馬屍之下,口角流血,腰間早已受了一刀,此時慘笑著對程銀說道:“主公!我可有膽沒有!”

    程銀默然不語,比起這名護衛的膽氣壯烈,自己發自內心的有些慚愧。

    後方大營接到傳訊,很快便反應過來,兩萬多人登時如排山倒海般壓了過來。

    時間才過半刻不到,程銀手下數百騎兵便折損大半,為了避免全數折在這裡,他只好丟下百來具人馬屍體,暫且後撤了。

    中壘營在和騎兵搏殺中始終和後方大陣保持著不遠的距離,此時也都在高順的指揮下只殺眼前落單的騎兵,根本沒有追擊的打算。見程銀暫且後退,中壘營立即見好就收,緩緩退到盾牆之後,嚴陣以待。

    這就是高順一直以來秉持的戰術,一擊即退,漸次殺敵,絕不戀戰。

    此時,鼓號齊鳴,程銀帶著兩萬多人再度殺回,誓要將中壘營趕到黃河裡去。一時間便真如巨浪翻湧上岸,團團包圍了中壘營組建的方陣,在盾牆的掩護下,中壘營將士手持刀槍從盾牌的縫隙、上方不斷捅出刺殺。身後的掩護著的射聲士也奮力拉起強弓硬弩,向聚攏成陣的敵軍瘋狂的射出密集箭雨。

    程銀手下的精銳部曲並不多,如今這兩萬多人大都是原先的郡兵以及投誠的黃巾蛾賊,根本說不上什麼忠誠,跟著打順風仗到還可以,可一見中壘營與射聲營配合無間,來勢洶洶的樣子,接戰沒多久便有大量的士兵逃走。其中便以劉石與李大目兩人最是顯眼——

    “他娘的,我就知道撞上這些甲士準沒好下場!”李大目這時親眼見到一名身著普通皮甲的士兵拿刀看在甲士身上,僅僅只是在對方的甲冑上劃下一道火花,緊接著那名士兵便被神情冷漠的甲士一刀砍翻。

    “那你還愣著幹什麼?”劉石帶著幾個早先同為白波黃巾的弟兄聚集在李大目周圍,著急的說道:“現在還不趁亂跑了!”

    他們在見識到中壘營甲士的實力後,明智的選擇保命要緊,只是他們一夥人開始潰退了,其餘的也跟著有樣學樣,戰場上開始出現大股大股的逃亡。

    程銀見狀,立即派親信在後督戰,當場砍翻了十幾個人。

    “都不許退!全數壓上!”

    “程銀這個賊廝,自己打不過,還不讓別人逃命!”李大目看著逃在前面的幾個人被督戰的親信拿箭射死,登時也止步不前,一臉憤恨。

    “那現在怎麼辦?逃也逃不得,繼續打也打不得。”劉石看著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屍體,想了想,忽然小聲說道:“要不,咱們裝死?”

    “裝死?這裡上萬人跑來跑去,你怎麼知道會不會踩死你?”情急之下,李大目心裡也被激起了一股戾氣,他惡狠狠的說道:“反正退也是死,進也是死,還不如回頭去試試那些鐵甲兵到底有多厲害!”

    戰場上人喊馬嘶,叛軍之間互相踐踏,一片混亂不堪。但程銀一方到底是人多勢眾,高順、沮雋等人雖然驍勇善戰、屬下精銳無當,但還是被逼成一團,艱難支持。

    就在這時,程銀身後突然闖出一支雜亂的兵馬,原來是據守蒲阪城的河東太守王邑看到情勢膠著,帶著為數不多的郡兵趕來助戰。而這時的河岸上又起了新的變化,對岸的長水營趁著兩方交戰、無暇他顧的時候,趁勢渡河,從側面突入叛軍陣中。

    程銀面如死灰,瑟瑟發抖,慌亂之間,好半天才嘶聲大喊道:“退——!”

    叛軍頓時像是洩了氣,蜂擁而來、四散而去,高順沒有追擊,繼續堅守陣地,而校尉張猛則帶著長水騎兵一路銜尾追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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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戎機伏莽

    “福生於微,禍生於忽;日夜恐懼,唯恐不卒。”————————【說苑·談叢】

    張猛一馬當先,帶著兩千餘名長水營騎兵紛紛鞭策戰馬,朝著驚慌散亂的叛軍追去。馬蹄踐踏著平地上的青草,揚起數不盡的黃土塵粒與草葉,伏在馬背上的人隨著馬身上下起起伏伏,就像是弓背跳躍在馬群之上似得。他們被叛軍的倉皇后退所激勵,一個個發出尖利的怪叫聲,或是拉起弓遠遠地朝敵人背上射出一箭、時不時地射死幾名倒霉的叛軍。

    自重建以來,長水營便恢復歷代傳統,大都由羌胡騎兵組成,其間夾雜著少數漢人騎兵,這些胡騎主要是當初荀攸在李傕反攻長安之前,與皇甫酈親自前往左馮翊招募的羌人義從。這回河東反叛,馮翊羌胡之所以沒有牽涉其中,很大程度上也正是由於他們部族因為長水營的緣故而得到了許多優待,所以沒有替人賣命的理由。

    更何況這次是皇帝親征,左馮翊那些本有些蠢蠢欲動的豪強以及試圖觀望形勢的羌胡一見到兵甲齊整、威武雄壯的南北禁軍時,盡皆死了那份渾水摸魚的心,果斷義無反顧的參與到朝廷征討河東的行列裡來。

    這回長水校尉張猛搶佔先機,宜將剩勇追窮寇,其統帶的兩千多名以羌胡兵為主的長水營個個耀武揚威、鬥志昂揚。被他們射中的敵人翻滾在地上,長水胡騎看也不看,徑直踩踏過去,留下一地血肉模糊的屍體,染紅了鮮綠的草地。

    李大目腿上中了一箭,漸漸被叛軍落在後面,身邊幾個曾經所謂的黃巾袍澤也早就大難臨頭各自飛,唯有劉石一人還在挽著他的背吃力的逃亡著。

    “兄弟,聽我說……”李大目虛弱的在劉石耳邊說道。

    “你給我閉嘴,我現在沒工夫跟你說話!”劉石氣急敗壞的喘著氣說道,他手裡提著刀,另一隻手緊緊挽著李大目,說話時還不忘回頭去看追兵還有多遠。

    就在這個時候,劉石兩腳突然互相一絆,與李大目猛地摔倒在地上。劉石的頭剛好撞到一隻鐵製兜鍪上——那隻兜鍪估計是程銀手下哪個頭目在逃難時丟棄的,劉石兩眼霎時閃爍金星,頭腦也不禁暈眩起來。

    他還來不及呼痛,又勉力從地上爬起來,再去試圖拉李大目。

    這時候他們已經徹底被身邊的同伴甩開了,李大目一掌打開了劉石伸來的手,斥道:“你快給我滾!自己的命才要緊!”

    “你忘了咱兩從村子裡出來跟隨大賢良師時說的話了麼?做兄弟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如今大賢良師不在了、黃巾不在了、我們的村子也不在了,我現在只有你了!何況你曾經還救過我的命,難道你要我以後做一個無義之人苟活下去麼!”劉石嘶聲吼道:“用命欠下的債,就要用命來還啊!”

    他們兩人之間的爭執沒有持續多久,就在劉石將李大目腳步踉蹌的扶起時,身後的一個胡騎在馬上穩准的射出一支箭矢,這支箭準確無比的射中李大目的後背,鋒利的箭簇瞬間從他的胸膛穿刺出來,帶起一朵血花。

    “大目!”劉石目欲眥裂,嘶聲叫道。

    李大目慘然的笑了笑,然後身子一軟,無力的倒了下去。

    劉石見李大目當場殞命,頓時勃然大怒,拿著刀轉身發狂似得、一邊叫喊一邊迎著追來的長水胡騎跑去。高速奔馳的騎兵根本沒有因為這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有所停滯。當先一名胡騎在馬上側伏著身子,手中馬刀探出,在劉石尚未來得及砍殺的時候,胡騎的刀鋒便輕鬆的平切脖子,劉石的頭顱被完整的割下,帶著慣性拋向空中。

    鮮血像是噴泉一樣從脖子裡噴湧約有三丈高,發出滋滋的聲音,而劉石無頭的屍體居然仍保持著拿刀的姿勢,直到被經過的騎兵給撞到、踐踏。

    劉石的頭顱旋轉的飛在半空,在他那蒼白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苦笑。

    還以為,自己能砍翻兩個人呢。

    他們二人的死去僅僅只是這場追擊戰的一個插曲,張猛騎馬跑在最前面,在追擊的整個過程中他從未有彎弓搭箭的舉動,他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程銀。

    自打開戰以來,程銀的人頭便是張猛在心裡給自己預定的軍功,也只有這個軍功,才能蓋過與他同期領兵的張遼如今身為中郎將,走在他前面的嫉妒、才能讓整個北軍都知道,自己比半途入夥的高順更適合做具有特殊政治意義的中壘校尉!

    張猛打馬而前,一路窮追不捨,他們跟著逃亡的叛軍一起跑到了一處小坡,這時候程銀突然分兵,一部分全都跑進了旁邊的一片樹林裡去了。那樹林順著坡度向上綿延生長,漸漸的止於陡峭的岩壁之下,而頭戴兜鍪的程銀卻一直跑向深山的山谷之中。

    叛賊跑進沒有退路的林子裡,顯然是要掩護程銀逃亡山道,對方手下儘是步卒,士氣已喪,即便是夾擊也斷然不是手下長水胡騎的對手,只需留心防備就好了。

    張猛如是想到,於是他也把兵馬分作兩撥,一撥帶人進入樹林驅趕殘兵,他自領千餘騎追入山谷。

    山道上本來也有不少樹木錯雜生長著,但經歷這幾次戰事,許許多多的枝杈被人為砍伐、丟置在一邊了。騎兵的馬蹄踩在散落在地面的樹枝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脆響。

    長水校尉張猛跑在前面,他今天騎著的是一匹青黑色的戰馬,這馬還是他父親張奐當年鎮壓羌亂、從羌人叛軍中繳獲的神駿所生下的後代。神駿天生有靈,加之以張猛騎術精湛,二者人馬幾乎合一,配合的十分默契。雖然此時已有了馬鐙的幫助,但張猛依然下意識的兩腿夾住顫動的馬腹,在馬上立起腰背,彎弓射箭,整個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他瞄準的本是程銀,可對方偏偏非常靈活的騎馬左拐右拐,導致張猛幾次射出去的箭都射到了雜兵身上。

    就在他追擊正酣時,胯下青驄突然嘶鳴了一聲,張猛不假思索的急忙勒馬,讓馬的速度慢了下來。就在這時,一陣陣衝天似得的高喊從兩側坡上傳下,隨即便是成千上萬的叛軍揮舞刀劍如浪潮般衝了下來。

    “退!”

    張猛急忙下令,其實也用不著他下達命令,身後的胡騎自然知道這個時候最好的選擇是什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0:34
第一百一十八章 涑水解虞

    “今宜共戮力以備賊,幸無外難,而內自相擊,是避坑落井也。”————————【晉書·褚翜傳】

    此時的山谷下正展開一場混戰,雖然張猛仗著騎兵的優勢,但在狹窄的山道中實在難以轉圜,只得一路且戰且退。

    掉轉過來的程銀手指夾著一支箭,一下射出,正中一名胡騎的馬腹,緊接著他又搭上一支箭矢。正拉滿了弓弦,卻不料一支箭從右邊飛過來,程銀慌忙拿弓去擋,箭簇正好打到了他的雕弓上面,將弓給打折了。

    程銀嚇得一身冷汗,趕忙丟下弓,撥馬往後退了幾步,避開亂飛的流矢,再也不敢靠近前面。

    在遠處的張猛心有不甘的放下弓,終於打消了最後一絲斬將破敵的念頭,帶著眾騎聚在一起,往身後薄弱的包圍帶全力衝鋒,途中手刃數人,方才勉強退出山谷。

    所幸山谷外留著追往樹林裡的騎兵尚未遇到埋伏,張猛這才好帶著餘部既憤懣又不甘的撤離了。

    程銀重振雄風,一掃剛才被緊追不捨的煩悶之氣,帶著侯選以及數千叛軍追出谷外,象徵性的追擊了一陣,這才振作旗鼓,回到原來的山道上。

    許攸身著青衫,不著片甲,風度翩翩的騎在馬上,對過來的程銀與侯選說道:“這張猛徒有其父威名,卻不知他在家鬥雞走馬的時候,我早就在關東隨袁君討伐董卓了。在戰陣上,我見過的敵將比他殺過的人還要多,不過一場伏兵便教他倉皇退卻,可見其也不過如此能耐罷了!”

    作為袁紹的故友、謀士,隨之經歷了關東會盟討董、以及與公孫瓚交手的龍湊、巨馬水等幾次大戰,雖然許攸所出的計謀大都被田豐等人蓋過,沒有什麼較突出的、決定勝負的戰績。但他見過太多比這個還要慘烈的大場面、和變化多端的策略了,此刻自然不會將這場小小的山谷伏擊放在眼裡,反倒在心有餘悸的程銀、以及跟隨許攸作為援軍趕來的侯選面前顯得風淡雲輕、成竹在胸。

    程銀對許攸抱拳說道:“多謝許君救命之恩!”

    許攸略微正色的看了他一眼,那雙三角眼毫不掩飾的流露疏離,他稍稍點頭說道:“將軍客氣了。”

    程銀也不以為意,隨即對侯選同樣說道:“也多虧侯兄弟及時趕到,不然,我可就真的要死在這裡了。”

    “你我兄弟,向來都是互持相幫。道義之下,豈能坐視敗亡、棄之不理?”侯選搖搖頭嘆道:“李堪倘若還在,想必也會與我做同樣的決斷。”

    程銀、侯選、以及李堪三人都是家有餘財,趁著河東近年大亂,故而肆意招募流民、擴充部曲,並借此一躍成為河東地界上稍有實力的新晉豪強。由於階層抬升太快,底蘊不足,在延續至少百年的大豪強眼中仍舊是一夜發跡的鄉下地主而已。為了增加聲勢,他們三人彼此之間同氣連枝,相交莫逆,私底下甚至結契為兄弟。

    直到去年皇甫嵩征討白波黃巾,他們三人為博軍功,身先士卒,卻被皇甫嵩算計成炮灰、以及微不可察的借此對皇帝表明自己對削弱地方豪強的態度。

    李堪的死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一直以來,程銀與侯選二人也將皇甫嵩乃至於朝廷視為仇恨的對象。在他們眼中,朝廷不僅藉機削弱了自身的實力、辛苦付出卻得不到相應的回報,而且還永遠失去了一個兄弟。所以在許攸、范先等人的唆使、慫恿下,他們很快就同意加入反叛的行列。

    侯選是個重情義的人,他反叛的理由主要是因為李堪的死而報復朝廷,但只有程銀知道李堪真正的死因在於自己的見死不救、落井下石,而不是什麼遭人算計。但他不能說出來,只能跟著侯選將罪責怪到別人身上,白波賊已經覆滅了,那麼自然是由朝廷來負這個責任。

    這是他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此時被侯選在無意中提及了李堪,聯繫到侯選的仗義相助以及自己的無情無義,程銀心裡潛藏已久的慚愧突然冒了上來。

    他隨口敷衍感慨了幾句,便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轉而問向許攸:“許君,禁軍兵甲精良、勢大難當,如今雖然稍退追兵,但我等依然處在危急之中。而袁冀州又遲遲未下壺關,河東局勢已不利於我等,該當如何,許君可要想個良策出來才是。”

    許攸沉吟道:“袁君如今尚在壺關與張遼鏖戰,即便有范先率軍夾擊,一時之間也很難得手。而河東陷入今日這般的局面,也著實是出乎我的意料……”

    “哼。”侯選這時冷哼一聲,說道:“本來都說得好好的,誰知道范先等不及,非要提前起兵,連帶我們行事都有些倉促。落得如今這般境況,他范先要負一半的責任!”

    許攸禁不住皺了皺眉,當日若不是嚴干表明了朝廷的身份,致使他們的謀劃暴露,范先也不至於鋌而走險、先發制人。雖然乍一開始起事還算順利,他們迅速的按計畫所設想的那樣接管了河東,並四處征發青壯,準備據此等待袁紹攻破壺關。

    可他們到底是算錯了,一是沒料到朝廷出兵會如此迅速;二是沒料到王邑在皮氏、蒲阪等重要渡口縣城早有防備,使得他們久攻不下;三是沒想到張遼居然沒有為上黨的局勢所困,不顧上黨豪強的死活,毅然決然的選擇固守壺關。

    選錯了反叛的時機、那麼前期做了再好的籌備工作也是無用,許攸到現在其實已經有些不看好接下來的戰事了,畢竟光靠程銀等人的部曲絕對不可能是南北軍的對手——何況還是失了黃河天險的情況下。

    不過許攸到底是不會說那些損害士氣的話,反而依舊是淡然的說道:“這有何難,如今二位將軍手下尚還有兩萬兵馬,沿途徵集青壯後,可有四、五萬人,我等暫且退往解縣。那裡是蒲阪通往安邑的必經之處,山河相濟,足以憑險持要,以禦敵來犯。”

    他看了眼仍有顧慮的程銀,補充說道:“此外,我也派人傳訊與范君,請他領手下兩萬精兵返歸河東,與我等合兵一處。屆時河東可有七萬可戰之兵,據城而守,南北軍雖然精銳,但朝廷也不至於捨得讓他們蟻附登城吧?我料其後必然是圍而不攻,僵持不下,以期我等不戰自潰,等到那時我再見機行事不遲。”

    “即使如此,我等也拖不得太久。”程銀不擅軍謀,只聽許攸說得算是有理,心裡才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他很快問道:“若是范先還沒來,我等便支持不住了怎麼辦?朝廷可能捨不得讓禁軍附城,但王邑手下好歹也有數千郡兵,足以效死。”

    許攸不以為然道:“范君得聞傳訊,知曉河東危急,必然快馬行軍。河東的道路在王邑手下修的平整暢達,兼之有涑水連通聞喜、安邑、解縣等地,水陸順遂,不消數日便可趕至。將軍當無須憂於此時,何況即便真的危急,我等可以借由涑水北去安邑。安邑城牆雖然殘破,但其高其闊、城中糧草,遠非解縣可比,這才是我等最後據守的地方。”

    程銀這才徹底放下顧慮,與侯選收攏軍隊,一路往解縣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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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稽功思文

    “有制之兵,無能之將,不可以敗;無制之兵,有能之將,不可以勝。”————————【諸葛亮集·兵要】

    戰場初步打掃乾淨之後,對岸的南北軍主力便依次渡河,皇帝在衛士令王忠以及羽林郎的護衛下,乘坐最大的一艘艦船緩緩渡河而來。沿河駐防的羽林、虎賁、北軍等禁軍,見到天子儀仗從船上接連而出,便知道是鑾駕到了,於是皆在將校們的帶領下站著對皇帝持兵作揖,山呼萬歲之聲響徹連營。

    皇帝沒有休息,他騎在御賜名號‘骕骦’的高頭大馬上,一手按著劍柄、一手拿著馬韁,在聽了高順的匯報後,得知己方以極少的代價斬獲數千叛軍、俘虜無數的時候,心裡大為振奮,臉上卻是果不其然的樣子,說道:“當真是一群烏合之眾,不堪一擊!”

    “此戰皆賴陛下天威、將士用命,區區宵小,何足以對陣我南北軍精銳!”隨駕前行的高順一板一眼的答道。

    接著皇帝沿途巡視高順在岸邊臨時搭建的佈防工事,雖然時間倉促,整體形制有些簡陋,但鹿砦壕溝卻樣樣不缺,把整個軍陣圍得如銅牆鐵壁一般。皇帝不由得讚歎一聲:“卿有治軍之才,但說用兵謹慎,張遼在這方面也比不上你。”

    高順在馬上欠身回答道:“這不過是為將者應有的能力,當不得陛下如此謬讚。”

    “出師行軍,以整為勝。”皇帝淡淡笑道:“你有大將之風,臨陣決勝後又能不驕不矜,實在難得,今後自當更有作為。”

    這是極高規格的誇獎了,饒是高順素來不苟言笑、面無表情的臉上此時也不由得動容,他想起中壘校尉是北軍中候的接班人或兼職的傳言,心裡更是激動道:“承蒙陛下厚愛!”

    “我且問你。”皇帝一邊看著粗糙而不失章法的營壘,一邊問道:“如何才算是強兵?”

    “雖歷百戰而不改其志,勝不驕、敗不餒,熟悉軍陣,聽於號令,縱然甲冑不齊,亦可稱為強兵。”高順說道。

    “說的在理,我當日也曾見過陷陣營的模樣,無論氣勢、還是士卒個人的武力,都遠勝於南北軍。”皇帝頷首道,復又問說:“那依你所見,眼下南北軍可算是強兵?”

    陷陣營是高順一手打造的心血,如今被裁撤編制,歸入了中壘營,故而高順愛屋及烏,對北軍的重視以及評價也是極高的:“南北軍上下事權一統,兵甲、士氣等種種皆為精絕。何況陛下眷愛將士,特使太學開教化一科,以傳將士學業。不僅使底下將士更好熟識軍陣與旗號,而且益增其報效奮戰之心,末將以為,古來強兵,精銳絕無如南北軍者。”

    南北軍經過幾次重整、裁汰、編練,無論是士卒的身體素質還是裝備的精銳程度,都是當世少有。雖然二者加起來不過三萬人,但幾乎可以做到以一當十,此外,在南北軍裝備等硬件齊備以及身體強健的基礎上,皇帝還使太學每個月選派才識出眾的學子按時赴南北軍,為寒微之家出身的中低層軍官、以及日常訓練成績突出的士兵們提供掃盲教育。

    為了不耽誤白天的訓練,故而學習教育選在晚上進行,參與學習的軍人在一定意義上可以算是太學屬下二級學科的學生,官方的稱呼是教化科,取‘教以效化’之義,但南北軍底下那些大部分從寒家出來的粗人們並不認可這個既正規又拗口的稱呼,私底下將其稱之為‘夜學’、‘夜校’。

    教化科的學習內容極為簡單,與太學屬下的蒙學差不多共用一樣的授讀書籍,大都是以掃盲識字、普及基本法律、朝廷政策為主,其中最為主要的還是宣揚忠君愛國、天子即是國家的理念。

    身體、裝備上的精良伴隨著思想上的進步,使得南北軍在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裡便煥發出蓬勃的生機,跟京畿駐紮的樊稠、馬騰等雜牌軍比起來,皇帝直屬的南北軍從各方面都超人一等、將其餘各軍遠遠地拋在了後面。

    聽到一手打造出陷陣營這等精銳的高順親口誇讚,皇帝也不免有些得意,他說道:“孟子曾說梁惠王‘執梃可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我以為,孟子並不是真的說只要手持木棍則可以抵禦堅利了,應當說的是若人心齊一,就算是拿著木棒與那些堅甲利兵為敵,用這些人亦能取勝,是這個道理麼?”

    荀攸、賈詡等人與皇帝相處的時日久了,知道這位年紀輕輕的皇帝見識遠超常人,胸中可以說是藏有萬千錦繡。尤其是這一年多在大儒趙岐、桓典等人的教導下、以及石渠閣上萬卷藏書的資源支持下,憑藉著前世的見識與思考方式,皇帝經常能說出一些發人深省的話,比如那天詔旨奪權那天與中台眾尚書爭辯的‘天子之責’、以及今年春天微服城郊所言的‘學以致用’等語。

    雖然語言大都淺顯,但往往仔細一想,卻總能令人大有所悟。而剛剛皇帝所說的那句話,看似在表面上否定了孟子之言,實則是對孟子所說的提出了更深一步的解釋。

    荀攸心裡卻是極為震驚,要知道孟子的那句話在世人眼中,概括起來無非就是‘仁者無敵’四字,而皇帝卻另闢蹊徑,作出了別樣的解釋。在旁人看來這或許不算什麼,但荀攸家傳淵源,如何不知道皇帝這輕描淡寫的口吻,分明是在講解《孟子》,說嚴重一點,那就是在給《孟子》做注!

    在這個時代,不是誰都能隨便給經書做注的,若非名家大儒,即便是做了也只是貽笑大方,不被世人所信服。

    但皇帝偏偏就做了,而且是如此隨意的語氣,雖然皇帝說的是《孟子》,並不是《尚書》、《詩》、《易》等經書,但已經可以看做是皇帝對註釋經書的一個試探了。今天能注《孟子》,明天豈不是要注《孝經》?而且以皇帝當前的威權,加之其對經書的確有著極深的造詣與個人的理解,以後由皇帝註解的經書,推行天下,成為官方註釋也不是不可能。

    這是要打破士族對意識形態最終解釋權的壟斷,也是在撼動士族安身立命的基本,荀攸遲疑了一下,不由得看向賈詡,但見賈詡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卻並沒有打算發話。

    高順為人寒微,沒讀過多少書,不會像那些儒生一樣到處引用子曰詩云的話,故而他引用以往的成例作解:“人心齊一,確實能抗擊強敵。當年陳勝反秦,以鋤櫌便可抗擊強秦劍戟,非兵之利,實人心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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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柱石之堅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論語·泰伯】

    “眾力並則萬鈞舉,人心齊則泰山移。”皇帝說道:“如何凝聚人心,這可是一項大學問。我之所以命太學在軍中宣示教化,除了使人惇睦道理以外,更多的還是要他們知道當兵打仗不僅僅是為了餬口度日,也不僅僅是建功立業,而是為了要保境安民。一飯一衣,皆由民出,為兵者豈能不憫百姓艱難?”

    高順聽著漸有些糊塗,他只是個校尉,這些道理他大致都懂,可卻不明白皇帝為何要跟他說這麼多。

    皇帝一直有意抬舉高順,不然也不會將他放在中壘校尉這個職位上,很顯然是打算讓他接王斌的班的,於是他頓了頓,復又繼續往下說道:“我早先以降過詔旨,南北軍的將士待年長退伍之後,可按其當時軍職,分別選派為賊捕掾、五官掾、或是亭長等官。在教習科學過律令的可直接依功按職授任,沒有學過的,先在教習科學一段時日後再行分配。”

    賊捕掾與五官掾都是郡縣府中專司負責緝捕犯人、掌盜賊等事的部門官吏,類比於後世的刑偵,而亭長也是負責管理地方治安、盜賊的基層單位。由退伍士兵擔任地方治安長官,既能避免習慣於刀口舔血的士兵返鄉後無法接受苦累的農事,從而被豪強收為打手擾亂治安,還能加強基層治安管理,在一定程度上保障皇帝的政策與律令能上下通達。

    士兵退伍之後不僅不用重新去種田,而且還能得到一官半職,從參軍到退伍的這一切待遇都是皇帝給予的,由退伍士兵轉化而成的基層小吏自然會對皇帝抱有尋常官吏所沒有的忠誠與擁戴。等到這項制度形成良好的循環和運轉之後,皇帝絕不會擔心自己的政策會被底下的人陽奉陰違,從而還會加強中央對地方基層的掌握,保證皇權下鄉。

    這是皇帝根據後世的經驗而複製修改的軍人退伍以及軍轉警制度,他將這個要言不煩的告訴給高順,其實是對高順寄予厚望:“這一次征討河東,南北軍少不得會有兵員減損,若是有戰死的,一律按禁軍的撫卹規章來辦,給錢、賜田、免賦役、收其子弟遺孤入軍就學。若是有因傷致殘而不能再復從軍的,則依退伍的章程來辦。”

    皇帝注視著洗耳恭聽的高順,看著他清白正直的模樣,恍惚間竟想起了舅父王斌蒼老而不失忠直的神態,他沒來由的一嘆,當著眾人的面對高順說道:“舅父老了,軍中的這些瑣事,你身為中壘校尉,得多替他分擔分擔。”

    皇帝這番話等若是直接敲定了高順的前途,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等王斌卸任之後,高順就將會是下一任的北軍中候,為皇帝執掌北軍。

    上一個被皇帝託付如此信重的還是虎賁中郎將蓋順,可惜他因為一次行差踏錯,而至今前途暗淡。有前車之鑑在,其他人遇到這種事,大都應該謹小慎微,再怎麼也得謙辭幾句,以免得最後萬一打了包票卻沒有辦到也不至於摔得太慘,這才是正確的為官做人之道。可高順卻毫不推辭,一股腦的答應了下來,謹然奉命道:“唯!末將必竭盡智忠,為陛下走牛馬、填溝壑!”

    “陛下有此良將,何愁天下不平、漢室不興?”賈詡在一旁適時笑著插話道:“臣謹為陛下賀。”

    身邊跟著如侍中荀攸、尚書郎傅巽以及跟著來長見識的秘書郎法正等人皆出聲附和,皇帝選中了一個在他眼中比王斌更適合、以及同樣值得信任的人將會掌握北軍之後,長期擔負著為皇帝掌握北軍大權這一政治任務的王斌,將不再為北軍中候這個位置所束縛。今後他將被安排到一個怎樣的位置,對朝局將發揮怎樣的作用和影響,都是他們這些人以及背後的利益相關所需要考量的事情。

    跟荀攸這些人面不改色、心中盤算計較比起來,護衛左右的一夥將校如羽林中郎將徐榮、步兵校尉魏桀、屯騎校尉姜宣等人則是大都將心思寫在表面了。射聲校尉沮雋性格剛烈正直,與高順頗為投緣,此時見到高順儼然已是簡在帝心,除了羨慕以外,更多的是對自己的激勵。

    而在北軍資歷最老的步兵校尉魏桀則是心有不甘,他無法接受才來北軍沒幾天的高順這麼快就要爬到他的頭上,至於虎賁中郎將蓋順看向高順的眼神則更為複雜了,倒像是一種過來人看後來人的感慨萬千。

    皇帝淡然一笑,將這些人的神色盡收眼底,隨即目視遠方,忽然換了個話題說道:“也不知張猛追到程銀沒有,若是賊首就擒,河東便算是平了一半了。”

    “程銀手下少說也有萬餘殘兵,即便圍攻皮氏的侯選帶著手下萬人及時回援,二者縱然僥倖逃離。最後合兵據守,那也不是南北軍一合之敵。”荀攸緩緩說道。

    他的預料很準確,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便見長水校尉張猛帶著一票胡騎灰頭土臉的回來了。

    自從出了王昌侵佔軍功的事件之後,雖然這件事沒有刻意張揚,但皇帝還是另外找尋機會狠狠整肅了南北軍的風氣,是故張猛即便戰敗,也不敢弄虛作假。因為他知道自己輸了不打緊,隱瞞不報卻是重罪,所以當他心虛的如實稟報戰況之後,皇帝果然動怒了,但也沒有做出讓張猛感覺最壞的舉措。

    “你乘勝進擊,追亡逐北,本是一場順風順水的仗,怎麼就不知道多仔細著些!”皇帝在馬背上盯著單腿跪在地上的張猛,嚴厲的說道:“如果你早些發覺不妥,提前做好防備,程銀他們能逃走嗎?你身為一營主將,慮事不周,功虧一簣,這叫我怎麼說你!”

    皇帝的話還沒說完,張猛已經羞慚的無地自容,虧他自詡為北軍名將,沒想到卻犯了這麼低級的錯誤,這教他以後如何面對一直跟他暗地較勁的張遼?他十分委屈的看了皇帝一眼,顫聲答道:“末將辦事不力,讓賊首程銀趁機逃走,無可狡辯,只求陛下治罪,以誡三軍!”

    “錯已鑄成,治你的罪又有什麼用?”皇帝把話說完,便不再看他,對荀攸、賈詡等人說道:“眼下應是要趕快議論,程銀將逃往何處,這次伏擊無論審明時勢、還是佈置兵馬,背後必然是有人在出主意,不然以程銀等人的才智,斷不至於此。不把他擒拿到手,河東未必會那麼順遂的拿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0:34
第一百二十一章 棄舊圖新

    “人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左傳宣公二年

    這時荀攸、賈詡等人尚在思索設計埋伏張猛的究竟是誰,一旁默不作聲的蓋順突然翻身下馬,抱拳說道:“陛下!此戰未收全功,致使陛下憂心如此,所謂君憂臣勞,君辱臣死,臣看在眼裡,實在深以為咎!還請陛下准許,臣願帶麾下六千虎賁,尋蹤覓跡,定要將程銀、侯選等人的首級獻上!”

    “說得倒輕巧,你知道程銀往何處去了麼?”皇帝不為所動,瞥了蓋順一眼,淡淡說道。

    “臣來之前便已事先打聽了河東地理,蒲阪處在涑水流入大河的交匯之處,若沿涑水往東北去,則是解縣。其地背山靠河,橫隔在安邑與蒲阪之間,位置緊要,程銀此時甚少糧草,必然是要先赴解縣休整,然後方可圖下一步歸路。”蓋順做足了功課,對河東的山川情勢如掌上觀紋,讓在場眾人無不側目。

    皇帝也有些驚奇了,但他仍不松口,只輕聲吐出了兩個字:“難得。”

    “陛下!”蓋順由單膝跪下改為雙腿跪地,他伏地稽首道:“臣自認曾經有過不少驕矜之氣,致使犯下差錯,這一年以來無不是羞慚憤懣,若先君仍在,非得痛罵我這個不肖子弟不可!臣一直欲雪前恥,還請陛下念在臣以往薄有微功,開恩允準!”

    蓋順此話說得十分動情,也十分懇切,皇帝看著蓋順情急之間所流露出的期盼與悔恨,心裡不由得一陣發熱。他恍然間像是看到了去年王允謀殺董卓的時候,蓋順的神情也是這樣的決然堅毅,耳邊也不禁迴響起自己當日為了拉攏蓋順而對其許下的承諾。看樣子,對方真的是痛定思痛,要改過前非了。

    皇帝按下心中複雜的思緒,看著蓋順還跪伏在地上,便開口說道:“起來吧,堂堂一個虎賁中郎將,大庭廣眾之下哭什麼?可別喪了士氣。”

    蓋順答諾一聲,臉色有些灰敗的站了起來,神情低落,垂首不語。

    這時只聽皇帝幽幽嘆了口氣,說道:“你能知道自己錯在哪,敢於更正,也算是善莫大焉了。即便不念在你我昔日的君臣情分上,我也得看在尊先君蓋公的份上,再給你一次機會。畢竟是忠烈之後,再如何也得有些優待,何況我向來都會給人第二次機會。”

    蓋順猛然抬頭,眼睛裡再度燃起熾烈的光芒,他再度抱拳,對皇帝堅定的說道:“臣謹諾!”

    “徐榮!”皇帝已不再看他,突然招呼道。

    一直旁觀著的羽林中郎將徐榮聽到皇帝發話,突然怔了一下,下意識的應道:“唯!”

    “還按去年那樣辦,依然是你們二人帶羽林、虎賁領兵進擊。”皇帝看著徐榮,眼神又緊接著移到徐榮身後一人身上,哪裡正打馬坐著徐晃:“一萬兩千名南軍,水陸並進,要日夜兼程,盡快趕到解縣去。我這次說是御駕親征,其實具體的戰事還得靠你們替我去打,等你們到解縣之後,若是能攻拔其城則罷,若是不能也不必勉強,我自會帶著剩下的北軍前去與爾等合兵。”

    說著,皇帝看向早已躍躍欲試的蓋順,忍不住又叮囑道:“正言,這一次你可不能再出差池了。”

    “臣謹諾!”兩人齊聲應道,聲音洪亮,不過一個聲音沉穩克制、一個聲音卻是激動得發顫。

    “陛下,那末將”張猛此時抬起頭,同樣帶著希冀,遲疑著說道。

    他本來也想趁此讓自己跟著蓋順一同去打解縣,好將功贖罪,沒料到皇帝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他:“你?前次你隨軍征討白波,因斬將之功而得封的關內侯爵祿,這時候就因過相抵,予以褫奪了吧。”

    “啊?”張猛一愣,沒想到將功贖罪的事情沒撈到,反而被提醒了皇帝追究他的罪責,這讓張猛頓時有苦說不出,只得苦著臉應道:“唯,謝陛下寬宥!”

    “對了。”皇帝瞧見張猛吃癟的樣子,無聲的笑了笑,忽然招了徐榮近前來,小聲說道:“你把那人帶上,替我瞧瞧他的能耐。”

    “唯。”徐榮答應著,心裡卻不免有些吃驚,如今南軍分為羽林、虎賁兩部,各有六千人,全部駐紮在城外,雖然保證了南軍日常訓練,但卻無暇顧及到郎衛最初的職責。除了輪流派人入宮值守以外,皇帝還另外組建了五百人左右的殿前羽林與虎賁,專門擔負起傳統的護衛宮廷的職責,雖然名義上屬於同一個南軍體系,但實際上已與城外的正規軍是兩個部分了。

    這些殿前羽林郎與虎賁郎要麼是祖上沿襲的將門子弟,比如侯折要麼是某些外將留在京中的質子,比如張繡、更或者是那些個人武略才智突出,被皇帝視為未來的將才,從而常留身邊以施加影響,比如此時已從羽林郎任上外放並州的龐德。

    皇帝剛才所提的那個人,在徐榮看來,並不屬於以上三類,反倒因為在恰當的時機做出了恰當的事而頗受懷疑。

    瞧他的能耐是什麼意思?難道皇帝不僅信任他,而且還想重用他?

    再次擔負起為皇帝提攜後輩的徐榮一邊想著,一邊領受了兵符憑信,帶著躊躇滿志的蓋順出發了。

    皇帝騎馬站在一處坡上,目送著徐榮等人帶兵離去,這時正值下午,天空晴朗無雲,涑水在坡下緩緩的流淌著,如一條飄動的綢帶從天盡頭的群山之中連綿到此。岸邊草色青青,微風拂來,水波蕩漾、青草搖曳,皇帝的目光順著看過去,看到一條寬闊平坦的大道,筆直的與彎曲的河道並列,一彎一直,就像是巨人將弓遺棄在大地上。

    “陛下。”這時賈詡在身後輕聲喚道。

    皇帝回過了神,轉身看去,發現羽林郎孟達正站在遠處,似乎有要事稟告。

    “是王邑要請見麼?”

    賈詡點了點頭,早在程銀帶兵與高順鏖戰的時候,王邑便帶郡兵從後方參與助戰,此時過去了這麼久,王邑早就想請求覲見,當面匯報河東的情況了。

    “這裡風景怡人,正好是一個談話的所在。”皇帝微微一笑,忍不住再次看了眼那筆直寬闊的道路:“傳他過來吧,我有好些事要與他說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0:35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他鄉遇貴

    “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毀人之國而非久也。”孫子兵法謀攻篇

    騎都尉徐晃帶著十來個親兵巡視在解縣城外,他是河東楊縣人,與解縣離得不遠。作為本地人的徐晃,這一路漸次行來,總免不了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原本熱鬧繁華的縣邑村落,大都成了斷壁殘垣,頹圮的牆垣靜靜地矗立在路旁,像是死而不倒的樹仍在期盼著春來復甦。

    他年輕時曾到過解縣,那時候能看到許多由蒲阪津渡河而來,又沿河北去的商旅和士子們,他們有的在腰間懸著美玉和寶劍,有的故意穿著寒酸、不願露富。那時候人們都在路上談笑向前,歡聲笑語中彰顯著略為清平的世道。可眼前的一切,卻再也不是徐晃記憶力的故土了。

    “原來此城曾被白波蛾賊攻破過,那時我還在本郡做小吏,解縣城破後,當時的解縣令被蛾賊殺死,我也bp從賊。之後此城雖然稍作修補,但時日尚短,僅僅只是堆土為城,看上去光鮮,其實南城有一處地方卻是極大的破綻。”徐晃在馬上遙望解縣,眼神裡閃爍著追憶昔年的光芒。

    他身旁站著兩名二十多歲的羽林郎,同樣騎在馬上,稍稍落後徐晃一個馬頭。這兩個羽林郎,一個其貌不揚,方面大耳,長著一副人畜無害的老實人樣子而另一個身長尺,姿顏雄偉,雖然穿著普通的羽林郎甲冑,但整個人卻是有種英姿颯爽的風度。

    侯折一絲不苟挺直腰背,隨著徐晃的目光朝解縣南城看去,發現那城牆的一側的確有一塊明顯的新舊痕跡,而且也比旁邊的舊牆要低上許多。他心裡突地一跳,似乎有話要說,可一見到徐晃寬闊堅實的背影與不怒自威的神態,侯折竟生出一絲膽怯,畢竟自己屬於殿前羽林郎,與徐晃並不相熟,而且他對自己所想的謀略並不自信。

    就在這麼猶豫的一會功夫,在侯折身邊無論是樣貌還是精神都比他要出眾的另一名羽林郎此時開口說話了,說的也正是侯折剛才想說的:“從此處登城雖然不難,但難卻難在城中兩萬餘叛軍,這一回是要克竟全功,而不僅是拿下解縣。若是登城破敵後,讓程銀再度逃竄,反而不美。”

    那羽林郎正是在冀州帶領子弟兵解救劉虞於危難,並隨之一路前往長安的趙雲。趙雲在後世可謂是婦孺皆知,就連皇帝在前世都極為喜歡這個人物,何況他又有救援劉虞的義舉,這更值得讓人欣賞。

    如果是別的原因,在趙雲剛來長安的時候,皇帝不說立即予以重用,至少會給予徐晃等人一樣的待遇慢慢栽培。可偏偏趙雲跟劉虞遇刺的事情有關,無論是劉虞還是荀攸,就連賈詡都因為趙雲本屬公孫瓚、當日又巧之又巧的出現在冀州、並且及時解圍的舉動表示懷疑。

    有人認為當日唆使黑山軍圍困劉虞的沒準就是公孫瓚,從而懷疑趙雲當日的行為很有可能是公孫瓚指使他自導自演的一齣戲,目的就是為了陷害袁紹,給公孫瓚一個南下冀州的口實。

    儘管趙雲在後來的問詢中表示自己兄長去世,故而背離公孫瓚回鄉辦喪事,結果辦完之後路遇劉虞遭難,這才出面援助。這個說法看似無懈可擊,但在朝中那些人精眼裡還是有很多值得多想和疑慮的地方。

    所以哪怕皇帝再是相信趙雲的人品,也不得不多考慮旁人的看法。而且皇帝手下良將已經差不多夠用了,就連馬超都被他丟到太學裡冷藏了,何況一個趙雲?

    當然,皇帝也沒有捨得將趙雲放之不用,而是拜為羽林郎,一來是獎賞他救援劉虞的義舉、二來是放在身邊培養感情、最後也是為了讓賈詡等人就近觀察,等他們見了趙雲的品性後會主動打消疑慮,用不著皇帝違逆眾意。

    好在趙雲為人厚重溫良,在做羽林郎的這半年內很快使大部分人對其的看法發生了轉變,故而這次出戰可以說是他最後一次入職考驗,他在這場戰爭中所表現的成績幾乎能預見他今後所能達到成就的上限。

    徐晃嗯了一聲,表示肯定,他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不破城也能破敵。”

    說完,徐晃好似想起了什麼,他回頭頗感興趣的看向那名羽林郎,賞識的打量了幾眼,突然問道:“關長生近來如何?還在齊國相手下嗎?啊,我忘了,他現在已經改字雲長了。”

    徐晃與關羽都是河東老鄉,很久以前就曾互相結識,當初關羽在老家犯了事,還是時為郡吏的徐晃給予了方便,縱其逃亡河北。此時徐晃睹物思人,又想起趙雲曾在劉備手下任事過一段時間,故而問起了這個舊友。

    聽見徐晃熟絡的稱呼關羽的字,趙雲立時明白徐晃與關羽二人的交情匪淺,於是答說:“關君現為齊國相手下別部司馬,與張飛分統部曲。齊國相常與其二人同寢共臥,恩若兄弟,感情甚為合契。”

    “你道齊國相此人如何?”徐晃問完,又徑直說道:“我聽說,此人年輕時好交結豪俠劍客,有遊俠之風?”

    趙雲不由想起了自己從劉備身邊離開時,劉備拉著自己的手依依不捨的模樣,忍不住笑說道:“據齊相本人說,那都是年輕時候的事了。如今的齊相寬仁弘雅,實乃惇厚君子,處政平原國的時候,遠近黎庶盡皆愛之。”

    “也難怪長生會隨他奔走。”徐晃很少稱呼關羽在逃亡時改的字,仍不自覺的稱呼對方舊字,他感慨道:“這一別數年,竟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了。”

    趙雲識趣的沒有說話,侯折在一旁更是默不作聲,他們等徐晃感慨完了之後,趙雲適時問道:“不知將軍所言,不破城也能破敵是何意?”

    “解縣雖然位置緊要,據有險地,但城小池淺,儲糧不豐。”徐晃看著解縣城頭來回逡巡的叛軍士兵,輕聲說道:“程銀手下叛軍加上縣內百姓數萬人,每日要耗費多少糧草?光靠解縣糧儲供應是遠遠不夠的,非得要從安邑運糧不可。”

    話說到一半,趙雲立即恍然的啊了一聲,見徐晃目光帶有探詢之色的看了過來,趙雲接口說道:“這麼說來,的確用不著登城苦戰,這些天我軍大可圍而不攻,另派精騎擾敵糧道,如此,對方便可不戰自潰。”

    侯折聽得連連點頭,深深覺得這一趟出來真是大開眼界,本來在剛才聽見趙雲與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他還以為趙雲與自己相差無幾。沒想到到底是比不過這些英略之輩,看來自己在戰場上要學的東西太多了。他沒有如王昌一般對家世不如自己、能力卻遠超自己的人心懷妒忌,反而是帶著三人行必有我師的觀念去接受這一切,這也是侯折比王昌要強的地方。

    “只聽說你頗有武勇,敢在萬千蛾賊當中對劉並州施以援手,沒想到你在軍謀上也有所長。”徐晃淡淡說道,全然無視了另一邊的侯折,他此來巡視不僅是受到了徐榮的囑咐,要他在私下考校趙雲的能力,就連他自己都很想摸清楚趙雲的底細。如果趙雲的武略能入徐晃的眼,那麼徐晃也不介意看在關羽的面子上對趙雲搭把手。

    通過剛才這一番問詢,徐晃對趙雲待人處事皆不卑不亢的態度、以及所表現出的智謀十分滿意,在回去的路上,他特意拉住趙雲,對他說道:“此戰你就跟在我身邊吧,你既與長生相熟,那你我之間自然也不要見外。”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0:35
第一百二十三章 祛衣受業

    “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江表傳

    接連幾仗下來,雖然程銀等人先敗後勝,勉強挽回了些許士氣,但程銀還是損失慘重,如今退至解縣,手頭上卻只剩下兩萬人馬,再加上從沿途蒐集以及城中強徵的青壯百姓,人數上倒還有三四萬人。

    跟程銀等人底氣稍壯比起來,許攸對當前瀕臨的絕境心知肚明,他心裡有些慌亂,饒是他智計百出,此時也無他法可想。正好在這個時候,范先派人送信過來,說已經帶著兩萬援軍從上黨回返,而弘農的張琰也傳信說已經攻下陝縣,可以隨時固守退路。

    這兩條消息像是給許攸吃了顆定心丸,使得他再度振作,這在程銀等人眼中,更像是智珠在握的模樣,無形之中也穩定了軍心。許攸知道解縣對安邑的重要性,在袁紹擊破壺關之前,他必須在此拖延時間。於是他立即下令,加緊鞏固城防,從程銀、侯選等隨從叛亂的豪強部曲中挑選了兩三千弓箭手,隱蔽在女牆後頭,嚴陣以待,打算與朝廷的軍隊決一死戰。

    張猛遇伏逃歸後不久,皇帝當即指派羽林、虎賁兩軍北上,進逼程銀,羽林中郎將徐榮引一萬二千步騎日夜兼程,沿河趕來解縣。南軍以徐榮為帥,蓋順為副,一路上鳴鼓進發,旗幟飄揚,兵甲耀目,軍容盛極一時。

    此時南軍已兵臨城下,他們遠遠的瞧見解縣城牆,不動聲色的在徐榮的主持下安營紮寨。等到了第二天,諸將校在大帳,一個個鬥志昂揚的向徐榮請戰,似乎前些日子長水營的遇伏受挫並不傷他南軍的士氣,反而正因如此,他們在有些幸災樂禍之餘,更加的想打一個好仗給北軍瞧瞧。

    徐榮估算著皇帝帶著北軍大概還要三四天才能到,又見羽林、虎賁士氣正旺,而程銀新敗,兵甲不齊,還是據守矮城,身處絕境。是故他也想趁此機會,一戰而下程銀,漲一漲南軍的威風。

    雖是如此,但他嘴上卻說的是:“程銀身邊不乏能人,非尋常賊寇可比,諸位切不可有輕敵冒進之心。南軍乃朝廷精銳,若是為了一個解縣而折損過多,最後即便得勝亦不光彩。”

    這時徐晃將昨日所見的情形如實相告,蓋順聽了,沉吟道:“我軍兵少,不宜分兵堵住四門,何不齊聚於解縣城南,以求成效?等到虎賁登城臨戰,打開城門,再使羽林騎一沖,就不信程銀能抵擋得住。”

    徐榮不動聲色的問道:“若是敵軍敗逃,又當何如?”

    蓋順早有打算:“我昨日登箭樓瞭望,發現叛軍大都防備在南城,可精銳卻盡在東城。依我看,這其中必然有詐,或許是對方早有退意,可使人伏兵東門渡口處,期間更可使騎兵斷劫糧道,擾亂叛軍軍心,逼其自亂。”

    坐於下首的徐晃這時忍不住抬頭看了蓋順一眼,他原以為能賞識王昌這樣的人定然是個平庸之輩,誰知道蓋順謀事也算縝密,這樣的一個人,最初怎麼會看重王昌呢?

    不待徐晃感慨之餘,徐榮卻是神情嚴峻,捋鬚道:“解縣往東既可乘船北上安邑,又可南下走茅津渡入弘農,不可不防。蓋郎將佈置妥當,既如此,明日先請虎賁軍登城出戰,若是順遂則罷,若是不能也不必強求,大不了兩軍對峙,看他城中的糧草能吃幾天。公明”

    “屬下在。”

    “你帶所部兩千羽林騎,自行遊擊,務以截敵糧道、監視援軍為主。”徐榮打仗向來以穩為主,務求付出最少的代價獲得最大的戰果,他叮囑道:“陛下有言在先,此戰要的是無一漏,程銀、侯選以及附和的叛逆豪強在蒲阪逃得了一次,逃不得第二次!是故行事務必周詳,寧可圍而不攻、致其逃脫,也得聚殲全敵於此。”

    如今雖然還是像以往那般,以蓋順為主,徐榮為輔,但蓋順吃一塹長一智,再也不敢小看這個對誰都沒脾氣、憂讒畏譏的徐榮。要知道徐榮能一步步從軍中底層爬上來,又能漸漸洗清自己曾經身為董氏餘黨的烙印,穩掌四分之一的禁軍精銳,可見對方為人處世的手腕遠不是蓋順一個毛頭小子能比的。

    是故這次北上,蓋順一改前愆,對徐榮執子侄禮,真正做到了事事以他為主。

    徐榮這話說的夠有份量,雖然他已經逐漸獲取了皇帝的信任,身家性命也不再想一開始那樣岌岌可危,但謹言慎行的習慣還是依然保持著。是故,他還是轉頭問向蓋順這個名義上的主帥:“蓋郎將以為呢?”

    蓋順笑著說道:“自當如此。”

    於是徐榮傳令各軍稍事休息,命全軍中午飽餐一頓,然後再由蓋順組織好養精蓄銳的虎賁軍,準備朝解縣南門發起衝鋒。蓋順威風凜凜的立馬陣前,看見虎賁侍郎王昌站在隊伍的最前面,跟那些普通的虎賁郎站在了一起。

    蓋順眉頭一抖,竟是看也沒有看他一眼,撥馬便走了。

    王昌輕輕嘆了口氣,不知在想些什麼。像他這樣牽連了蓋順,誤了蓋順前程的罪人,哪裡值得再讓蓋順另眼相看。

    隨即只見令旗揮處,攻城的軍令正式下達,六千虎賁頓時齊聲嘯叫,往南城那曾經的破口處衝去了。

    城頭上的程銀等人連忙帶人防守,只見四具雲梯被虎賁高舉著向低矮的新牆重來,轟的一下搭在女牆上。城頭上的叛軍這時也反應了過來,有的拿著長桿試圖去推翻雲梯,有的在城頭上不住的射箭,將雙手攀爬梯子的虎賁射倒。短短數息之間,雙方在南城都傾盡全力,互相廝殺在一起,弓箭漫天亂飛,慘叫聲此起彼伏。

    程銀以為朝廷有個北軍中壘營已經實屬難得了,沒想到這南軍虎賁竟也如此悍勇,他久經訓練,都知道在雲梯倒下時要保護自己自己的頭部等重要部位尤其是跳入城頭的更是難纏,他們三三兩兩的聚集一團,各持刀劍盾槍,分工合作。

    在城牆之下,還有人正在用鏟子去挖徐晃事先指示的地方,那段本來就草草修建的泥牆登時就被挖得千瘡百孔。

    程銀一刀砍散一組虎賁,只見那剩餘的兩人又再度與別人組合一起,他舉著刀高叫著:“把他們趕下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0:35
第一百二十四章 明爭暗鬥

    “戰事從來似弈棋,舉棋若定自無悲。”十月戰景

    在徐榮領兵攻打解縣的時候,皇帝在路上正好收到了並州、弘農等地傳來的消息,內容還不算太壞。弘農太守劉艾及時組織郡兵,在楊氏等忠於朝廷的當地豪強支持下,順利收復陝縣。賊首張琰帶著數千殘兵東逃澠池,而另一位在軍中好騎白馬,故被稱作張白騎的張晟則被弘農典農都尉吳匡當場斬殺。

    弘農的戰事乍一看像是熱鍋滾油,到頭來卻只是一群虛造聲勢的烏合之眾,駐守河南的朱儁還沒來得及考慮是否入關就被劉艾的郡兵給平定了。弘農一定,河東的叛軍就等若是斬去一臂,河內的張楊也因此老實了許多,開始勒使手下眭固等人把軍隊調往朝歌一帶。

    只是並州的情況卻不容樂觀,在南匈奴因內鬥而死傷慘重的今天,整個南匈奴上下無不需要一個領袖來使他們過上安定的日子,先來的是南匈奴監國去卑,雖然去卑帶領大批心慕漢室的匈奴貴族移居太原,得到了一片安身之地。但畢竟受限頗多,許多地方都不比原來,故而當於夫羅回到並州時,憑藉對方的血統與地位,很快就召集一大批不願歸附的匈奴貴族反抗朝廷。

    劉虞手下雖然有護匈奴中郎將夏育等名將,但一時間也是左支右絀,難以援助河東。

    當然,並州境內尤其是太原等郡豪強塢堡林立,部曲剽悍,絕非當下的匈奴人就能輕易擊敗的,所以皇帝也只是在心裡稍微憂慮,卻並沒有做出什麼舉動來。

    此時皇帝坐在軒敞的武車之中,在武車前後是結實的運糧廂車,這些廂車經過改造,隨時可以首尾相連,形成一道簡易的防禦壁壘。而武車四周則衛士、旅賁、御前羽林郎,在則是高順親領的中壘營,然後再是射聲、步兵,以及長水等騎。皇帝處於裡裡外外的多重保護之下,有如此強兵護衛,即便是敵有大軍衝鋒也能確保萬全。

    車轅之前,羽林郎張繡與孟達二人分列左右,兩人穿甲帶胄,手持長鞭,不時地揮舞著,小心控制著馬匹時刻跟隨在帝駕左右。

    相比於其他護衛身上穿著的札甲鐵鎧,張繡兩人穿著的鎧甲很有特點,胸前有兩隻圓形的護心鏡,在眼光的照射下鋥然發亮,幾乎能晃花人眼。除此之外,還有配套的護肩護膝,以及保護頭頸的兜鍪。這是漢末軍中漸漸開始出現、並開始普及的明光鎧,只是這種明光鎧在很多方面都不怎麼完善,皇帝綜合了眾多熟悉戰場殺敵的將領意見,使尚方監、考工監對其形制加以改進,使其構造更加成熟。

    明光鎧在去年一經鑄出,皇帝便命人在上林苑試驗,結果無論是馬戰還是步戰都所向無前,被稱之為鐵猛獸。

    此鎧在試驗過後,很快就引來了南北軍將士的豔羨,眾人一眼就能看出這種新式鎧甲在防護上比以往札甲要更為優越,將士若是能穿上這種鎧甲,在戰場上不說勝利、就說是活命的幾率都將大大增加。故而無論是南軍的中郎將還是北軍的校尉,無不是渴求換裝明光鎧,只是明光鎧工藝要求太高,一時間很難形成大規模鑄造,只得優先撥付給中壘營和屯騎營,此外再就是賞賜給親信將校。

    皇帝坐在車廂裡,從張繡等人身上收回目光,重新把注意力轉移到面前一副黑白分明的棋盤上。

    “都說王邑在河東一事無成,你看這道路多平坦,隊伍走了半天,一個棋子都沒跌出來。看來他在河東不僅是做了事,而且還做到了緊要之處、也做得很好。”

    賈詡看著眼前微微顫抖著的棋子,輕聲說道:“若是王文都能當面聽見陛下誇讚,不知會生出何等感激。”

    皇帝抬眼瞧著賈詡,樂呵呵的一笑,在寬敞的車內對另一旁的荀攸說道:“聽聽,原來賈公也會為人說好話。”

    荀攸但笑不語,伸手往棋枰上落了一子。

    皇帝接著說道:“王邑在河東到底做了些什麼事,不僅是我們,其他人也都看得清楚明白。即便不說這些,光是他管束豪強不力,指使河東混亂,這個罪責就逃不掉。我在蒲阪當場嚴斥他,也是理所應當,雖是如此,事後不還是給了他戴罪立功的機會?他也該感激知恩了。”

    “唯。”賈詡歉然道:“是臣糊塗。”

    你若是糊塗,那天下就沒有清醒的了。

    皇帝深深的看了賈詡一眼,如是想到。

    河東要想成為皇帝未來佈施改革良政的試驗田,前提是必須要有一個乾乾淨淨的河東才好大展拳腳,所以動手清理那些跋扈不法的豪強就成了皇帝與荀攸、賈詡三人謀事的共同目標。

    在這個基礎上,荀攸的原則是不想搞得太過,只想侷限於以政治鬥爭的方式對付范先等人,所以他極力推薦杜畿、楊沛等外來戶去幫助、甚至是半強迫的讓王邑對范先動手,將叛亂扼殺於萌芽。

    而賈詡卻想玩一場大的絕戶計,搞大破大立,逼范先n,甚至在可控的範圍內牽動上黨、並州、乃至於弘農。

    這也是為什麼平準監在河東以刺探之名、行逼反之實,而與杜畿、楊沛等人像是各行其事、沒有一個統一的部署的緣故。因為他們各自所代表著不同的一方,荀攸與賈詡也借此在河東博弈了數次,現在看來,還是賈詡略勝一籌。

    河東等地既偶然、又必然的發生了叛亂,看似燒起了一場大火,其實皇帝與荀攸等人早為這場大火未雨綢繆、設置了隔離帶與防備措施,這也是賈詡不擔心失控的底氣。

    對於他們私底下的鬥法,最終還是瞞不過皇帝,雖然皇帝也只是大致察覺了些蛛絲馬跡,但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畢竟無論是那個結果都對皇帝有利,臣子之間的交手那是臣子們的事,他犯不著親自下場拉偏架,只要事情不偏離預定的軌道就好儘管皇帝的立場是傾向於賈詡一方的,但他仍要照顧荀攸的感情,不能太過露骨,所以對此也是聽之任之。

    話雖如此,只是賈詡有意唆使王邑與平準監挑起叛亂這一點,仍讓皇帝心裡有些疙瘩。賈詡也知道自己的錯處,故而在一開始說的那些話與其是為王邑,倒不如說是為自己謝罪。

    幸而皇帝話裡的意思也是既往不咎,這讓賈詡寬慰不少。

    棋枰上擺放的黑白棋子雖然不至於掉落,但還是在車駕行駛過程中不住的抖震,皇帝低頭看著在棋盤上逐漸發生位移的棋子,忽然笑著說道:“這回看來是荀君棋差一招。”

    “許久未曾手談,倒有些技藝生疏了。”荀攸把手上的棋子隨手丟到棋盒裡,兩手規矩的疊放在膝上,淡淡說道:“本不該至於此的。”

    賈詡不曾說話,手裡把玩著一顆潤澤光滑的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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