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657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21:21
第一百零四章 說是談非

    “膚腠營胃,外疆中乾。精氣內傷,神沮脈殫。”愈膏肓疾賦

    廣漢郡,綿竹。

    在來往穿行的入城隊伍中,一輛軒車突兀的混跡其中,隨著rn緩緩前行。

    軺車是士人出行時最普遍的車輛之一,上有車蓋,四周設有屏障,涂以漆彩。乘客坐於車中,上身有一半要露在外面,這就要求乘車者必須時刻保持端正的坐姿與士人的風度。

    就是坐久了會很累人。

    一路行來顛簸不斷,讓來敏沒法靠在憑幾上休息,這會子到了綿竹,他總算是可以背靠一會放鬆身心了。

    車旁的一名頭戴赤幘的年輕騎士察覺到車上動靜,別過頭看了一下,脫口道:“來君,益州牧的人來接我們了。”

    來敏應了一聲,定睛往城門下看去,只見有一行人身著華服深衣站在門前,身穿短褐的貧苦黎庶有意識的往道兩旁走,二者之間隔著的距離雖然才數步,卻有如天壤。

    為首的是一名年輕文士,他仰面瞧見來敏的車駕,面色一喜,立即邁步走了過來。

    來敏在車上遠遠看見那文士蒼白的臉色,也不急著下車,忽然笑說:“元雄,關中已是連日陰霾、北風刺骨,想不到僅一山之隔,益州卻會是如此豔陽。”

    吳班此時已經翻身下馬,見來敏不僅無動於衷,反而跟他聊起了天氣,不由莫名其妙的說道:“都說蜀地天府、山川相隔,氣象自然迥異於關中。”

    “氣象如此,人心若何?”來敏手按憑幾,撐起上身,從車上走了下來。一番動作如行雲流水,盡顯名士風度,就連說話都是刻意拿著腔調:“我等今日便好生看看吧。”

    想起此行來意,吳班也不由得神色肅然。

    他前行幾步,步子不徐不疾,既不顯得過於熱情,又不顯得冷漠倨傲。

    “小子劉瑁,見過來君。”來敏與黃琬同輩、黃琬與劉焉同輩,何況來敏家世不凡,學識淵博,故而劉瑁在來敏面前執子侄禮。

    來敏若無其事的打量了眼劉瑁的樣貌,雖然生的還算俊俏,但他臉色蒼白,眼神飄忽,走過來時腳步虛浮,身材也瘦弱不堪。當初在江夏郡的時候,來敏便聽說過劉焉三子劉瑁身有隱疾的傳言,此時親眼一見,他多半猜出了對方是什麼隱疾了。

    身邊唯一一個兒子不僅沒有才華、更是連繼承家業的資格都沒有,劉焉的那份僥倖之心到底從何而來呢?

    見禮之後,來敏嘴邊掠過一抹淺淡的笑,親切的拉起作為晚輩的劉瑁一同上車。二人坐定後,車馬便重新啟程,來敏看著上書綿竹的城門從頭頂掠過,轉而問向劉瑁:“尊君可無恙乎?”

    “承蒙掛念,家君身子還算康健。”劉瑁想了想,大大方方的說道:“就是近來有些身熱口渴,水喝得較多。”

    來敏似若無意的眯著眼笑道:“入冬時,每人嘴上都會開裂,多喝水也不是壞事。”

    劉瑁顯然也是如此以為,他像是難得尋見了一個與他意見一致的對象,緊跟著附和道:“是極!小子一直在說,便是尋常人家也要喝如此多的水,可偏就有人不信還說什麼這是毒邪內侵,邪熱灼血所致,簡直是信口胡吣!”

    “這是醫者說的?”來敏眸中閃過一道銳利,好奇的問道。

    “呸,什麼醫者。”似乎在劉瑁的眼中,來敏身為自己父親的表兄弟的妻弟,並不能以外人來論。故而他說話也就沒了多少顧忌,不假避諱的說道:“不過是個修習鬼道的婦人,以前阿翁偶得微恙,她便整日裡勸阿翁喝符水,教阿翁向神明叩頭思過,也不讓請醫者。若是自癒,就說是信誠所致,若是尚未自癒,那就是心不夠誠。一兩年下來,阿翁身形日漸消瘦,都是此人惹的禍!”

    “劉使君怎能如此諱疾忌醫。”來敏隨口說了聲,又問道:“這是什麼一個鬼道婦人,竟將劉使君蠱惑了?”

    “還能是誰?是漢中張魯的寡母盧氏,頗有幾分姿色,又能通曉鬼神,阿翁非常信任她,府裡都喚她盧夫人。”劉瑁憤憤不平的說道,臉上流露出厭惡的神色。

    騎馬跟在車旁的吳班聽了半天,忽然好奇的開口問道:“尊君不是向來都鍾愛叔玉麼?如此妖婦,叔玉何不勸阻尊君遠之?”

    劉瑁面上尷尬之色一閃而過,旋即支吾道:“我、我身為兒子,如何能忤逆父意?何況那妖婦時常離間我等父子,阿翁也由此早已對我心生嫌惡,我又豈能再迎上去討嫌?”

    來敏忽然扭頭看向劉瑁,對方那故意做出的一副理直氣壯、卻從飄忽不定的眼神裡流露出心虛慌張的樣子,他心裡猛地一沉,腦海之中頓時浮現出一個不好的念頭。

    劉焉膝下四子,當初入蜀時,他既不挑老成的長子、也不選溫厚的幼子,反而選了身子孱弱的第三子,就足以見劉瑁在劉焉心裡是何等重要。身為人子,父親誤入歧途,豈有因為擔心父子生分、而放棄勸諫的道理?更何況,如果是真的糊塗至極,劉焉確實會一點也聽不進愛子之言,但若是神志清醒呢?

    來敏緩緩收回了放在劉瑁身上的目光,在這不經意間,他卻瞥到吳班臉上一閃而過的鄙夷神色。

    時近黃昏,晝市已休,街面上也有些清寂。綿竹城成為益州州治才不到三年,城池狹街道短窄,車駕不一會便來到一座赫赫府第前,門前一左一右立著兩座闕樓,十分顯眼。

    漢制,凡宮宇、陵墓、宗廟、衙署、貴邸等處皆建闕,不同的等級有不同高度、材質、樣式等嚴格的規定。眼前的這兩座闕樓,除了高度以外,其餘的樣式與材質,似乎與長安、雒陽宮門前的那幾座鳳闕相像。

    “哎呀,郎君回來了。快進去通報主公!”這時正好是入夜掌燈的時候,一個眼見的蒼頭扭頭瞅見才佇立在闕下沒多久的劉瑁、來敏等人,立即高聲叫了起來,同時迎上前見禮。

    劉瑁仰頭輕哼了一聲,對奴僕阿諛討好的嘴臉表示出一幅很厭煩的樣子,身體卻極為受用的任由他們半攙半扶著步入庭中。

    提前得知了來敏將至府上,劉焉為盡地主之誼,特意辦了場不大的家宴。宴會設在一座廳堂之中,以楠木、柏木充作的棟樑散發著濃郁的芳香,屋棟之間的牆壁上繪著神女仙人,日月祥雲,地上鋪著厚厚的氈毯。黑漆紅彩的食案上,擺著五六個各式各樣的紅漆紋飾的餐具,裡頭盛放著各色佳餚。

    此時劉焉尚未入席,廳堂裡各自坐著劉焉的族親,來敏身為客人,坐在下首第一排的位置上,對面坐著的是劉瑁,其下便是一個中年人,頷下留著三縷鬍鬚,顯得風度翩翩,在那個中年文士的對面坐著的則是兩個七歲的孩童,看上去像是一對兄弟,容貌上卻不怎麼相像。

    來敏覺得那個中年文士有些眼熟,仔細想了想方才回憶起來,此人乃江夏費氏,是劉焉的姻親,曾經在黃琬的家中,來敏與其遠遠見過幾面,好像是字伯仁,沒想到他們從江夏投奔到益州來了。至於他對面的兩個孩子,恐怕也是費氏的子侄輩吧。

    費伯仁似乎察覺到了來敏的目光,迎面朝他看了過來,禮貌的笑了一下。

    這時忽然從門外趨進一個蒼頭,佝僂著腰,快步走到劉瑁身邊,小聲說了句什麼。

    劉瑁訝然道:“阿母不來了?這是為何?”

    他這聲音不可謂不大,作為劉瑁的母系親族,費伯仁聞言,當即鎖緊了眉頭。

    來敏正感詫異之時,劉焉便在蒼頭奴僕的傳呼聲中緩緩走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21:21
第一百零五章 火傘高張

    “夫地廣則驕尊之心生,財衍則僣奢之情用,固亦恆人必至之期也。”後漢書卷七十五

    來敏似乎清晰的聽見起身相迎的劉瑁從鼻子裡不屑的哼了一聲,下首的費伯仁等費氏姻親此時的臉色也俱是青紅不定、表情尷尬,雖然從未在劉焉身邊見過這個婦人,來敏卻很快從劉瑁等人的態度判斷出了對方的身份。

    這個憑恃鬼道與姿容而得以幸進的盧夫人,竟然如此明目張膽了麼?

    當年隱居陽城山積學教授的賢良名士,如今雖已經年過半百,垂垂老矣,但他端正清癯的面龐依然保留著年輕時的風姿,就是體型太過羸弱。即便穿著華麗的袍服,也遮掩不住老人身上衰老的病態。

    “敬達。”劉焉嗓子有些沙啞,兩人雖然年紀相差二十多歲,但卻是以同輩相稱:“你我有許久未見了,也不知你書讀的如何了,左氏還在看麼?”

    “左氏微言大義,在下一直都在研習。一日未讀,便心中痛悔。”來敏說道。

    “喔?”劉焉眨了眨渾濁的眼睛,驚訝道:“這有何痛悔之處?”

    來敏輕鬆平淡的說道:“痛悔自己荒廢時日,離聖人之道又遠了一步。”

    “哈哈哈。”劉焉欣慰的笑了,似乎從來敏身上想起了自己當年隱居的日子,笑了一會,他忽然看見坐在一邊的劉瑁,臉色倏然就變了,語調略轉嚴厲:“叔玉,你也該多讀些書,別整日到處尋人優遊,耽誤幾家人的學業。”

    劉瑁這段時間確實喜歡到處拜訪廣漢郡內的豪強門閥、與其子弟交遊,但也不至於疏於學業。此時為劉焉當眾說教,他臉上有些掛不住,心裡也知道是誰搞的鬼,不著痕跡的瞪了盧夫人一眼,低頭稱是。

    有些老眼昏花的劉焉未曾注意到劉瑁的小動作,點頭道:“你這幾日也不要出門了,正好敬達在此,彼家學淵源,機會難逢,你得多向他討教學問。”

    這不就是變相的禁足麼?劉瑁心裡一驚,忍不住急道:“阿翁!”

    劉焉此時卻已不再理會他,顧自對來敏說道:“當初黃子琰為五官郎將,我曾幾番說與他,想請他舉賢不避親。誰知黃子琰卻說不急於一時,得多精習學問,我那時尚且不明,今日一見,方知黃子琰之能,遠勝於我。”

    來敏在座中欠身笑了笑,稍稍客套了幾句,然後趁著這個機會步入正題:“說起來,在下此行正是受黃公的託付,有帛書數份,還請使君親覽。”

    “使君。”盧夫人開口說話了,與她豔麗的所容貌不同的是,她的聲音像是溪水一樣幹淨清澈。聽起來十分悅耳,饒是對她心生防備的來敏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個非常好聽的嗓音:“來君這一路上必是飽受飢苦,家書何時都能看,現在不妨先開席?”

    “喔、喔。”劉焉像是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灰白渾濁的眼珠在眼眶中轉了兩轉,用餘光瞥了下盧夫人,旋即說道:“雖然許久未見黃子琰親筆,心急若渴,但敬達遠來也實在勞苦,且先將其放置,你我宴後再說。”

    來敏自然謹遵從命。

    宴後,劉焉邀來敏走進了書房,剛在席榻上坐好,劉焉便沖盧夫人揮了揮手:“你先出去。”

    盧夫人略微訝然的看了劉焉一眼,但也沒說什麼,體貼的給兩人沏完熱水之後,便順從的退下了。

    桌案上擺著幾份疊好的縑帛,劉焉卻看也沒看,吃力的往身後鋪著獸毛細罽的竹木憑幾上一靠,緊跟著重重的嘆了口氣:“朝廷到底是如何一個情形?”

    “使君不先看看書信?”來敏挑了挑眉。

    “縑帛之輕薄,不足以擔負使命之厚重。”劉焉用手指輕輕點了點憑幾上的扶手,語句清晰的說道:“書信只是幌子,你帶來的口信才是重中之重。黃子琰曉得利害,老夫與他多年交情,如何會不知?”

    來敏心裡頓時一驚,想不到劉焉神智尚且如此清楚,他謹慎的站起身,走到各個窗下探聽了會動靜,這才不再隱瞞,簡單扼要的將朝廷這兩年發生的種種大事和盤托出,從董卓就戮、到王允被免從親征河東、到打壓關西本地豪強。一樁樁、一件件,讓劉焉如同身臨其境,彷彿置身於長安那雲譎波詭的朝堂之上,就連呼吸都沉重了幾分。

    沉默了半晌,劉焉方緩緩言道:“陛下聖明,群臣悉力,漢室何愁不興?”

    “只恨我”劉焉忽然情緒有些低落:“要成大漢的罪臣了!”

    來敏有些想不明白了,問道:“使君既知朝廷振作,又何不早些奉表?若是早早奉表,朝廷諸公也不至於都對明公心存疑慮。”

    “張公祺誤我啊!”劉焉重重的拍了下扶手,痛恨的說道。

    原來張魯利用劉焉篤信方士的弱點,經常在他耳邊灌輸漢室衰微、蜀地將出天子的說辭,劉焉也一直堅信這點,連帶著認為朝廷此刻的興復只是一時間的迴光返照。人老了本就固執,何況是迷信鬼神的劉焉,雖然理性已經讓他察覺到不對勁,但心理上卻根本不相信劉范等兄弟的說辭。

    如今從來敏口中徹底證實了劉范等人所言非虛,枉他當年與劉虞、劉表等人並皆海內清名之士,如今聲名受辱,簡直悔之莫及!

    “太平道、五斗米道實乃一丘之貉,太平道張角曾興起叛兵,妄圖顛覆天下,五斗米道又豈是善與之輩?”來敏將來時路上的見聞一一陳說:“張魯在漢中以鬼道教民,自號師君,不置長吏,皆以祭酒、奸令、鬼吏等官為治,大都與黃巾相似。不到兩年,漢中便成鬼蜮之地,不見聖人教化。如此妖人,使君不思擒斬以補過,又豈能縱他妄為?”

    “敬達所言,老夫如何不知?”劉焉聽罷,沉痛的閉上了眼瞼:“只是非老夫不為,實不能也!”

    “這是何故?”來敏追問道。

    劉焉衝他豎起右手,虛弱的解釋道:“老夫當初單車入益州,為了樹立威權,最為仰賴的便是青羌之兵、以及張魯的部曲。數年扶持,張魯如今雄踞巴、漢,羽翼已成,已非老夫所能制。而青羌好利畏強,見老夫體弱將死,又如何肯出面相幫?若是在此時對付張魯,益州就將危矣。”

    “可是、可也不能什麼也不做。”來敏未料到劉焉一直看得清白,只是迫於情勢、無力尾大不掉的張魯或者是在心裡仍對天子氣抱有一絲期望,故而對張魯不聞不問、對朝廷如今的氣象裝聾作啞。

    他忽然想起來時黃琬對他授受的方略,要積極聯絡蜀中豪強,配合朝廷攻略益州,此時既然劉焉有悔改之意,何不尋求對方的幫助?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21:21
第一百零六章 癰疽疔癤

    “成敗之時,死生之期,有遠近,何以度之,可得聞乎?”黃帝內經靈樞

    劉焉輕咳了一聲,將身子向前一傾,對來敏說道:“敬達到我身後來。”

    來敏不明所以,自覺的走到劉焉背後,卻見劉焉伸手將身上的華裳一下子拉下,出半邊肩膀。來敏定睛一看,頓時倒吸了口涼氣

    只見劉焉那乾瘦、枯黃的背部上面密密麻麻滿是瘡瘍,有的通紅腫大、有的灌滿白膿、更有的已經開始潰爛流膿,散發著陣陣腥臭味。

    “這、這是、癰症?”來敏只知道劉焉的身體不好,沒想到竟然是得了這個惡疾,他想到來時劉瑁狀若隨口所言的劉焉近來特別容易口渴,喃喃道:“莫非是火毒所致?”

    火毒,即熱毒,是中醫的一個術語,火毒入體,嚴重者會伴隨著全身發熱、口渴,導致人患上癰瘍等病症。

    “火毒內生,已然傷及臟腑。”劉焉這時已經緩緩將衣服重新穿上,待遮住了那些醜惡的創瘍之後,他又變成了那個雍容和藹的老人:“老夫初來益州時,曾患腹瀉之症,那時老夫信不過本地醫者的醫術,故而讓那盧氏診治。盧氏施符水與我,又託辭禱神,居然使老夫病癒。老夫由此也迷上了方術鬼道,對盧氏百信不疑,那知這婦人哼!”

    若是劉焉早些保持清醒、看清局勢,不再相信那所謂的天子氣,恐怕劉焉早就向朝廷奉表貢獻,成為黃琬的外援助力了。來敏弄懂了其中原委,不禁痛心疾首:“實乃鬼道妖婦,禍害社稷!”

    劉焉冷笑一聲,臉上浮現一絲殺氣,好似當初那個以託辭斬殺州中十餘豪強、懾服巴蜀的益州牧再度回到了這間書房之中:“若是老夫早些時候發覺,也不會至如今這般境地老夫如今的病情,既已藥石無醫,倒不如多隨彼等n、與之虛而委蛇。至於其後的盤算,爾等若是來了,剩下的事,就全留給爾等後來者若是不來,老夫也另有囑咐托與叔玉,他年歲漸長,學問無所精進,交友廣泛也是好的。”

    “這、這”來敏坐回席上,此行他料想過許多種場景,譬如劉焉執迷不悟,要冷落驅逐他或是張魯與盧夫人勾結,將他陷害致死,可他偏就未曾想過會有這般景況。來敏有些失了方寸,竟不知該說什麼好,是該欽佩劉焉捨得用自己時日無多的性命來麻痺、穩住張魯,不使其急著鋌而走險還是該說劉焉即便是在最後關頭醒悟過來,這心裡依然還存著大膽的想法。

    此行若是黃琬沒有派他來益州,那麼劉焉就會對蜀中豪強做出極大讓步,以換取劉瑁在他死後繼任益州牧,那時無論是借助蜀中豪強的實力抗衡張魯,繼續據守益州、還是在之後歸降朝廷,劉焉的後人都能得以保存。

    幸而來敏此刻聽奉黃琬的囑託入蜀,劉焉也真切的知道朝廷不可違抗的實力,這才沒有將事情往另一個不可預料的方向走去。

    “敬達現在可還以為,老夫什麼也沒做?”劉焉嘿的一聲笑了,像只狡猾的狐狸。他陡然覺得口乾舌燥,端起漆碗,將裡頭的熱水大口飲了下去。然後拿著漆碗尚未放下,砸了咂嘴,目光衝著紅漆的碗底放空,久久說道:“以老夫現今的境地,多做多錯,倒不如不做。黃子琰遣你入蜀,想必也有他的打算,不然也不至於會有吳班隨行。”

    說起這事,來敏把脊背一挺,剛要說話,卻被劉焉伸手攔下:“敬達你有什麼打算,切勿說與我聽,老夫有什麼綢繆,也不會告知於你,彼此各自瞧著便是。眼下時局不利於我等,為今之計,最好是你我之間互不過問,才能使張魯等人無從覺察,從而以輕心掉之,有失警惕。”

    這番話裡,既有為了整體利益而甘願做出犧牲的凜然,又有對來敏、吳班這些後輩的回護,來敏想起來時在心裡對劉焉的算計,不免有些愧疚。

    兩人說了會話,劉焉便有些體力不支了,來敏見狀,也識趣的告辭離去。今天的收穫實在太大,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一個人單獨思考。

    劉焉會客時的習慣就不許有閒雜人靠近,府裡的人也都引以為常,只有盧氏靜靜地侍立在院門之下,心裡不免有些惴惴。待看到來敏一臉愁容的走了出來,並用一種怨憤的眼光看向自己時,盧氏心裡反倒頓時一寬,報之一笑:“已為來君備好了別院,出門後自有蒼頭帶領,請恕妾身照料使君要緊,無以親送。”

    這人還真把自己當劉氏夫人了。

    儘管來敏為了迷惑對方,有意裝作一副與劉焉談事不洽、遷怒盧氏的樣子,但見到盧氏這副作態,幾分佯怒之中又帶了幾分真火。

    “哼!”

    看著來敏一點好臉色也不給,盧氏莞爾一笑,心中不由想到,饒是涵養再好,也不過是為世情所困的泥胎俗物罷了。

    來敏在蒼頭的帶領下走在廡廊之中,半途卻被穿著一身合體深衣的孩童給攔了下來,那孩童卻正是剛才的宴會上,坐在最後面的劉焉姻親:“小子費禕,叔父素來仰慕來君風采,特喚小子請來君探討左氏,還望不嫌叨擾。”

    看著眼前這個小小年紀、卻氣度從容的費禕,來敏有些隨意的神情不覺認真了起來。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劉焉對來敏等人的態度便開始冷淡至極、甚至是不聞不問,終日都被盧氏照顧著,祭禱鬼神愈加勤練了。吳班有些看不過去,在與吳懿等人暢談時說了幾句關中現今的境況,被盧氏知道了,不知怎麼說動了劉焉,把吳班這個世侄從府裡趕了出去。

    過後不久,盧氏又以劉焉需要靜養為由,傳劉焉的口令,不許來敏隨意走出自己的別院,形同軟禁。其實是不許他們這一行人將關中的真實情況傳到劉焉耳中,好讓劉焉繼續活在朝廷衰微、自己身有天命的糊塗夢裡。

    “卻不知是誰在夢中而不自知。”費禕兩手捧著漆碗小口啜飲著根據來敏從長安帶來的法子、烹煮而成的酸梅湯,酸甜的飲品最受如今還是孩子的費禕喜愛。仗著童稚的身份,費禕幾乎每天都要到來敏這裡喝酸梅湯,實際上是借此掩人耳目,為來敏傳達訊息:“盧氏只會那一些鬼道伎倆,若真欲成就大事,豈有不先控制閤府上下、閉塞內外的道理?可見彼等謀事也不過如此。”

    來敏淺淺一笑,也不評價,反而說道:“吳元雄在外頭如何?”

    自從設計將吳班打發出去以後,來敏便把交通豪強大姓的任務託付給了他,如今想來也該見到一定成效。

    費禕忍不住伸舌頭舔了舔碗沿,將最後幾滴酸梅湯嘗到嘴裡,方才滿意的說道:“任氏、王氏、李氏等大姓都知道朝廷當下的境況,雖然都有些意動,但還無人做出表示。”

    “彼等在蜀中經營日久,家業重大,心存顧慮也是應該的。”來敏伸手為費禕倒滿了一碗酸梅湯,點頭說道。

    “張魯勢大,與綿竹之間僅有一個葭萌關與涪縣,而朝廷又遠在山外。”費禕順手又捧起漆碗,嘟囔道:“我看彼等是懼怕。”

    來敏不置可否,在見識過劉焉的心計之後,他對此時的境地並沒有任何失望,反而在暗自期待劉焉到底會怎麼走,才會將剩下的事,就全留給後來者。

    當然,這一切他誰都沒有透露,所以在費禕面前,做足了高深莫測的樣子:“時候未到,且坐以待之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21:21
第一百零七章 天感祅災

    “切而調之,從虛去實,瀉則不足,疾則氣減,留則先實。。”黃帝內經靈樞

    一天夜裡,來敏才剛睡下,旋即便被人從窗外喚醒。

    “來君、來君!”聲音急促而堅定,伴隨著幾聲咳嗽。

    “喔!”來敏驚醒之後,立即掀開被縟,赤腳走下了床榻,剛一接觸冰冷的地板,又嘶的一聲縮了回去,他於是坐在床上輕聲問道:“是何人在外面?”

    “是我,呂常。”

    來敏這時已分辨出對方的身份,乃是荊州南陽人,當初劉焉畏懼蜀道艱難,招募義士隨從,呂常便應募護送,後來由於道路隔塞,難以回返鄉里,故羈留此地,為劉焉身邊最親近的舊人、護衛。

    呂常的到來讓來敏很是吃驚,心底卻是按捺不住的激動,劉焉派他過來難道是有什麼要緊事?

    來敏立即翻身下床,趿拉著鞋履,身上隨便披了件袍子便開門走了出去。今晚難得月色通明,益州牧劉焉身著一件黑色的衣裳,背後披著大氅,整個人站在月光底下,前幾日那幅病懨懨的姿態幾乎蕩然無存,顯得格外精神抖擻、威勢畢露。

    “明公。”來敏直覺這副陣仗有些超乎尋常,他不敢怠慢,忙走到劉焉身前,躬身施禮道。

    劉焉略點了點頭,他神色淡然,臉上沒有半分因為打擾了來敏睡眠而該有的歉意,用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老夫讓她設壇打醮去了,今晚難得的好月色,故邀你出來走走。”

    來敏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多問,順從的跟在劉焉的身邊。於是由呂常一手提著一隻銅燈,一手扶著劉焉,沿著廡廊往府邸的西側走去。呂常的身體也不是很好,三十餘歲的年紀,鬢髮卻早已斑白,走路時偶爾還咳嗽幾聲。來敏見兩人相互扶持太過吃力,自覺的上前搭起了劉焉的另一條手臂。

    劉焉先是饒有興趣的看了來敏一眼,復又看向前路,似是跟好友聊天一般對呂常說道:“你家那個小子,是叫呂乂?明年該有歲了吧?”

    “犬子有幸,能得使君掛記。”說起兒子,呂常不由得笑道:“是有歲了,喜歡,近來對音律琴曲也頗為有意。就是不怎麼愛說話。”說著,呂常又憂心的嘆了口氣。

    “訥於言而敏於行。”劉焉讚賞的說道:“汝子有君子之風,你無須有何顧慮。至於學問,敬達就是博學之士,等那天有空,不妨讓此子入敬達門下進學?”

    來敏一愣,旋即領會了劉焉的意思,說道:“孜孜而好學者,我豈有不納之理。”

    呂常對來敏投以感激一笑,他膝下共有四子,前三子盡皆夭折,故而對這個幼子極為看重。如今家門能否興旺,全在乎彼一人,能有劉焉這句評價、以及來敏這等閥閱子弟的授學,呂乂長成以後不愁無途晉陞。

    對呂常許下利諾之後,劉焉突然嘆道:“吾兒若是才智堪用”

    話說到一半,劉焉便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不再說下去了。

    來敏知道劉焉此刻的心境,忍不住說道:“明公四子,長子伯玉是左中郎將、次子仲玉乃治書侍御史、幼子季玉又為奉車都尉。可謂宦仕不絕,後繼有人。何況朝中尚有黃公等昔日故人,代為照拂,屢加庇護,明公大可放心。”

    聽來敏提及了羈旅長安的三個兒子,劉焉臉上不見輕鬆之色,反倒眉頭微蹙,深深的看了對方一眼,意味深長的說道:“有敬達這句話就足夠了,黃子琰那裡,老夫自然是信得過的。”

    來敏這才有些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那番話有些歧義,讓精明的劉焉誤解了,他有心解釋,又怕越描越黑,正訥訥難言之時,一行人正好走到了目的地。

    州郡長官的府邸向來模仿著皇宮前朝後寢的格局,府邸前面是辦公用地,後面則是生活區。來敏等人走到的,正是州牧府內的倉庫區,這片區域鱗次櫛比的坐落著大小十數間木製屋宇,呂常走上前去,一一將府庫打開,裡頭有的存放著滿竹筐的銅錢、有的放著一箱箱金銀珠玉、有的則是堆放著華麗精緻的銅器、漆器。

    這些都是劉焉在益州通過打擊豪強,而逐漸積攢的財富。劉焉像是一個要在客人面前宣示財力的土財主,幾乎每個府庫都要讓呂常打開來看,但每次都是匆匆一瞥,連門都未曾進去。

    當眾人走到中央的一個巨大府庫的時候,劉焉首次帶來敏進去了。

    府庫裡整齊有序的排列著一支龐大的車隊,當頭的是一輛以玉為飾的玉輅車,其後則是朱班重牙的金根車、插有日月大旗的五時安車與立車、飾有矛麾金鼓、羽析幢翳的戎車、以及設有玄黃五色等三蓋的耕車。

    這支本該只有皇帝才能乘坐的龐大車隊靜默無聲、氣勢壯觀的排列在偌大的倉庫內,即便沒有挽上駿馬,卻依然可以讓人想像得到這支車隊出行時該有何等的隆重威嚴。

    “天子乘輿。”來敏臉色有些發青,原來在荊州的傳聞是真的,劉焉果然在益州私造乘輿車具,有圖謀不軌之心!

    劉焉彷彿沒聽見來敏語氣中暗含的不滿,他本該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潮紅,無限嚮往又感慨的說道:“老夫也就坐了兩次,一次是董卓廢黜弘農王,引起關東諸公起兵討董、另一次是朝廷遷播,天子蒙塵,董卓僭越不法。自那以後,老夫便再也未曾坐過了,這鑾駕與尋常車駕其實沒什麼兩樣,無非是拉的馬好些、坐著能看得更遠些罷了。何況,老夫乘鑾駕的時候,身後不知有多少人在指指點點,還不如乘赤帷車來得自在。”

    說完,劉焉無限留念的伸出一根纖細的手指,輕輕彈了彈車轅上懸掛著的鑾鈴,鑾鈴發出叮鈴的清脆響聲,迴蕩在寬敞的府庫內,像是有人躲在暗處發出譏諷的嘲笑。

    當年是多麼充斥著絕望與希望的一段日子啊,天下喪亂,自己身為漢室宗親,坐擁巴蜀天險,屬下安定且富庶。當初高皇帝從此處北進關中,乃得天下,如今益州又有天子氣,自己大可重走陳倉舊道,光復漢室,那是何等讓人血脈賁張、激動不已的宏圖。他想坐著天子大駕,從綿竹一路駛向長安、雒陽,他想光復漢室!

    可未料到時局跌宕,天機難測,這祖宗的基業,看來是輪不到他一個原支宗親來光復了。

    劉焉嘆了口氣,接著毅然決然的走了出去,將來敏帶到了旁邊的一個倉庫之中,這間倉庫裡存放著如山的縑帛、蜀錦,總共算起來,最少值數百萬錢。

    “孝靈皇帝時,王室多故,各地方伯只知割剝百姓、不思報效朝廷。老夫於是建言先帝,選清名重臣以為牧伯,鎮安方夏。孝靈皇帝從我所議,那時所選的州牧,劉伯安、黃子琰,哪一個不是當世所重的能臣幹吏?”劉焉站在蜀錦前,語氣有些激動的說道:“老夫如此做有錯麼?”

    來敏遲疑了下,低聲道:“沒有。”

    孝靈皇帝在世時只設了劉焉、劉虞、黃琬等三個州牧,其中兩個是宗親,而且都是有清能之名的官員。他們一旦赴任,便火速平定了當時益州、豫州與幽州的叛亂。州牧只是一時權宜所設,但朝野卻隱隱有將天下崩壞的禍源歸罪於劉焉的私心上,這讓劉焉很是委屈。

    “老夫一直想匡扶社稷,還天下太平,奈何時不利我。”劉焉慘然一笑,說道:“老夫身後,或許會有無數罵名吧?可老夫身前的痛苦,又有誰會明白呢?”

    說完,劉焉也不待來敏回話,向提著銅燈的呂常招了招手。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21:22
第一百零八章 乘輿蕩盡

    “凡火,人火曰火,天火曰災。”左傳宣公十六年

    古時所謂天火,便是指因雷電而起、或是物品自燃而引發的大火,這種無端而起的火災常被人被視為上天示警,預兆著國中有難。

    就如同今夜裡的這場大火,從本該嚴密看管的益州牧府庫開始莫名燃起,先是存放縑帛的府庫被燒、然後再蔓延到存放糧草、漆器乃至於車駕的府庫,衝天的大火灼熱難擋,人們拿著桶、盆等器皿徒勞無功的潑水,眼睜睜的看著這場大火逐漸延及周圍的民家。

    很快,火光映紅了半邊夜空,幾乎到處都是救火的叫喊聲、平民痛苦的哀嚎聲。

    益州牧劉焉從睡夢中被一窩蜂闖進來的蒼頭奴僕叫醒,在若干忠僕求他出城避險的時候,風燭殘年的老人罕見的表現出了強硬的姿態,不僅坐鎮府中,而且還有條不紊的指揮官府救火。

    州牧沒有放棄百姓外逃,給了人們極大的信心,終於,在天亮之前,闔城百姓終於滅掉了大火。

    硝煙散盡,空氣裡仍能聞到焦臭的氣息,連夜趕回來的盧夫人驚魂甫定的看著劉焉,有些後怕的說道:“使君無事,真乃得天之佑。”

    “天火燒了乘輿鑾駕。”劉焉的臉色黯然憔悴,聲音無比疲憊,看上去這件事對他來說打擊很大:“這是老夫行為僭越,故獲罪於天啊。”

    “依妾身看,卻不盡然。”盧夫人早料到對方會作如此想,在來時就已備好了說辭,瞥了眼劉焉的神色,搖頭說道。

    劉焉雙眼滿是迷惑的看向盧夫人,問道:“這其中莫非有何因由?”

    “益州乃命主所在,是天賜與使君,以為王業之基。乘輿燔毀,實非天咎,而在有人不利於使君,致使警戒。”盧夫人侃侃而談,若有所指:“早在前些天,妾身便在使君府中發現一人面相大惡,與使君相妨害。如今證之,使君不可不防。”

    “面相大惡?”劉焉知道盧夫人有相面的手段,至此順著她的話,猶疑不定的說道:“蜀中一直太平,從未曾見過如此災異,面相大惡之辭也未曾聽你說過,想必這人是新進府中的?”

    “謹諾。”盧夫人恭謹的答道,欲語還休:“只是這人,妾身不太好說,怕使君誤會妾身在離間。”

    劉焉也不再演下去,直接說出了答案:“可是來敬達?”

    盧夫人微微一驚,旋即反應說道:“正是此人,妾身早先就想說來著,只是念及使君與其好歹算是戚屬。妾身一介外人,總不能說出那樣的話來,還帶著一絲僥倖,以為是妾身看走了眼,誰料到”

    “這也是命數使然,既然見不得面,那就不見的為好。府裡遭了火,不方便再留客,索性在外頭尋個府邸供給居住吧。”劉焉冷笑一聲,看向盧夫人,深深笑道:“你說呢?”

    盧夫人心裡一突,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但也沒細想,下意識的說道:“妾身這哪裡做得了主啊。”

    劉焉仍是笑著,渾濁的眼珠似乎看盡了一切,他用緩慢且堅定的語氣說道:“綿竹城內除了官署、府庫,還有許多民居也遭受天火。除了來敏以外,老夫先前想來,應是綿竹福薄,擔不起天子之氣況且天咎之地,何以能為一州之治?老夫已然下令,移州治於郕都,擇日遷移官署。”

    “嗯?”盧夫人這回著實是吃了一驚,絲毫沒料到劉焉會做出這樣一個決定,葭萌關與綿竹之間只有二百餘里,其間只有一個涪縣還算堅城。等明年張魯起事,大軍可乘葭萌關守軍不備,一戰拿下,隨後僅憑一個涪縣根本攔不住張魯兵鋒,益州方面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緩衝來應對危局。

    但若是將州治遷到郕都,彼此之間的距離就會變成四五百里,中間更是會多出綿竹、雒縣等堅城作為門戶。尤其是雒縣,那可是益州曾經的州治,城堅池深,是從北往南通往郕都的必經之地。屆時稍有遷延,趙韙等手掌強兵的益州豪強就會趕來救援,張魯等人的計畫就會有覆滅的危險。

    “這會不會有些唐突了?”無論如何,盧夫人都不能坐視此事發生,她試圖勸劉焉回心轉意,道:“當初使君之所以摒棄雒縣、徙治綿竹,不就是因為擔心雒縣集合豪強,勢大難制麼?如今郕都深處腹心,蜀中閥閱高門雲集,其勢尤盛於雒縣。妾身私為使君慮,若是移治,恐會有大權旁落之虞。”

    說完,她又偷偷觀察了下劉焉的神色,見劉焉似乎是一臉認真地在傾聽她的意見,盧夫人心裡有了底,試探性的說道:“不若移治於涪縣,吾兒張魯為使君鎮守漢中,向來視使君為父,有吾兒從旁威懾,諒蜀中豪強也不敢輕視使君。”

    對於想要壓制蜀中豪強、防止被本地士人架空的劉焉來說,這是個很中肯的建議。在盧夫人看來也是如此,劉焉也無拒絕的理由,然而這一回,她卻想錯了,以往幾乎對她百般順從的劉焉在此刻十分固執:“不入虎穴,不得虎子?”

    劉焉引用了一句班超的名言之後,不容置疑的說道:“若沒老夫鎮著,彼等恐會愈加驕縱,而況移治涪縣,反倒會示弱於人,非我所願也!”

    盧夫人敏銳的從劉焉的話語中察覺出了關鍵,緊張的問道:“使君莫非又要假讬他事,懲治豪強?”

    “老夫身子不行了。”劉焉的語氣突然軟了下來,目光複雜的看著盧夫人,道:“老夫膝下四子,有三子皆在長安,唯有劉瑁尚在身邊,可他卻資質駑鈍若老夫不趁還活著的時候,多為他剷除荊棘,以後如何放心託付與他?”

    原來是為了劉瑁那個傻兒子,盧夫人這才明白過來,心裡冷笑著,轉念想到,若是劉焉在死前再狠狠得罪一次蜀中豪強,日後張魯南下,行軍會愈加順遂。

    想到這裡,盧夫人也略作動容的點頭說道:“婦人淺陋無知,未料到使君謀慮深遠,讓使君笑話了。”

    劉焉似乎說累了,不再理會盧夫人,只極其輕微的嗯了一聲,緩緩閉上了眼。那眼底掠過的一絲冷意被很好的掩飾過去,任盧夫人再是精通鬼道,也不知人心難測。

    憑藉著劉焉在蜀中的積威,將治所遷入郕都的決策很快就被各級官員執行貫徹了下去,不到短短幾天,劉焉以及親族、州府的核心官員便趕至郕都。於此最高興的,莫過於是蜀郡的豪強,因為州治的遷移極大的提高了郕都乃至於蜀郡的政治地位,也增長了他們手中的權勢。

    至於劉焉會不會像當初殺王咸、李權等十餘名豪強一樣對待蜀郡豪強,蜀郡各家倒是沒多少憂慮。畢竟劉焉都這麼老了,聽說還得了重病,再如何也得為自己兒子的前程考慮。

    父死子繼的州牧,光武中興以來還從未聽說過呢!

    劉焉要想行此大不韙,將州牧的權力平穩過度給兒子,就必須要得到益州豪強的支持與認可。所以劉焉這次移治郕都,絕不是為了震懾宵而是主動向豪強們釋放和解的信號、以謀求雙方的利益交換與妥協。

    就在劉焉準備拖起殘軀,逐一召見各家名士的時候,終於得到機會出府的來敏,也在暗地裡通過費氏、以及吳懿、吳匡兩兄弟的牽線搭橋,與蜀中各家豪強密切往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21:23
第一百零九章 糧谷居奇

  “小智自私兮,賤彼貴我達觀兮,物無不可。貪夫殉財兮,烈士殉名。”鵩鳥賦

  漢初平四年十二月初三。

  長安城,北闕甲第。

  剛進入十二月沒幾天,關中好不容易下起來的冬雪便開始停下來了。

  天空仍是陰霾一片,屋簷下不住的滴落著融水,儘管是大白天,軒敞華麗的屋子裡也四處擺放著耀目的銅燈。正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椒房殿同樣喜歡在居處擺滿燈火的董皇后不是沒有遺傳的。

  董承站在窗檯邊上似乎在閉目養神,他背對著京兆尹胡邈與鐘官令董鳳,讓人看不清神色,也無從揣測董承此刻鬱結的心情。二人面面相覷,垂手而立,任誰也沒有先開口。

  “上林三官已經開始放新錢了?”董承忽然問道。

  “唯。”董鳳頓時一個激靈,徐徐說道:“十一月鑄新錢五百萬,經司空的奏請,陛下已允准將其發放關中,一來是便於向豪強、商賈們採購餘糧二來也好先讓百姓在心裡對新錢的樣式、品相有個好印象,利於來年正式發行。”

  “這個月能有多少?”身為理政的大臣之一,董承對這些瞭然於心,現在像是沒話找話。

  董鳳知道對方心情不佳,不敢有誤,如實說道:“本月新開了幾口爐,可鑄新錢約六百萬,等來年的舊錢收上來、以及銅礦開徵之後,每月會鑄得更多。”

  “哼。”董承冷笑一聲,轉過身來,深衣廣袖飄然如風,腰間懸掛的環珮跟著發出一陣叮叮噹噹的清脆響聲。他沿著窗戶徐徐踱著步子,一直走到門邊,門前的屋簷掛著一道滴水形成的珠簾,背陰的樹梢上還積著殘雪。董承看了半晌,方才吐了口氣,說道:“除了新錢、還有府庫裡的舊錢五銖,經手的錢財何止千萬。這事若是辦好了,名利、功德,那樣都有了,趙子柔何愁不得雄飛?”

  主持向關中豪強、商賈購買餘糧的差事,在董承看來既能從中落得實惠,又能借此賺的功績,最關鍵的是,若來年真有旱災,那如今蒐集的這批糧草就是活人無數的珍寶!至於主持這個差事的大臣,也將獲得巨大的名望,而名望,卻恰恰是董承此刻最需要的東西!

  若是沒有趙溫,那麼這件差事最終只能落在董承頭上。可有時候偏偏就是這樣,權與利永遠只有那麼多,別人分到了大頭,自己就只能喝風。

  “董公與其本無嫌隙,還是此人率先發難,中郎將如何也是二千石官,不過是有些疏於治軍,又非大惡,他竟說動陛下直接將李蒙處死,毫不給董公留情面。”董鳳同仇敵愾,眼也不眨的說道:“此人奉上惟勤,若是陛下長信於其,董公勢必會遭到冷落啊。此番購糧只是開始,安知以後如何?”

  “他不過是看馬日磾等人不好冒犯,想靠著踩我一腳,好讓陛下知道他的能耐!”董承知道皇帝不是非他不可,用的不順心了會有許多的替代品,在旁人看來這一次只是趙溫得勢,而對於董承來說,卻是一次必須要打起精神應對的潛在危機。若是沒處理好,雖說不至於被趕出承明殿,卻有可能會因此失勢、不再掌握權力。董承想到這裡,頓時有些著惱:“這等手段,也不知如何造作的聲名!”

  董鳳是董承所征辟、也是因其而起復為官,利益攸關,此時也是沉著臉,苦苦思索著對策。

  “我看倒不用太過憂慮此事。”在董承左手邊站著的是京兆尹胡邈忽然說道。

  董承一愣,問道:“這是何故?”

  胡邈像是拿定了主意,仰起臉看著簷下的滴水,嘴角帶著一絲微笑,沒有急著回答董承的疑惑,卻隨口說起了另一件事:“採買餘糧的詔令一旦下發,民間存糧減少,糧價便從百餘錢漲到了二百餘錢,谷少錢多,二者自然貴賤有分,這是很自然的道理。可司空偏就說彼等豪商哄抬物價,幾次發行文與我,讓我依令查處。”

  “那你聽了沒有?”董承心中一動,冷著聲問道。

  胡邈眼皮也不抬一下,動了動身子說道:“被在下尋藉口拖住了,年關將近,衙署都要休沐歸家,誰還會管這種不討好的事情?”

  “做得好。”董承獰笑了一聲,道:“這些天關東各州上計掾吏、羌胡匈奴等族使者來京參與大朝,你身為京兆尹,還要多關注蠻夷邸、郡國邸等處的情形。這些都是關乎朝廷顏面的要緊事,可不能有任何差池。”

  “董公說的是。”胡邈側過半邊身,看向董承,跟著笑道:“事有輕重緩急,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歲旦大朝。”

  董承嗯了一聲,忽然又補充道:“至於谷價,我記得當初君上的原話是只要不過分,就姑且容忍,可見就連君上都是容許漲價的。至於如今過不過分,我看這才漲幾十錢,各家都有餘糧,黎庶也沒說什麼怨言。朝廷若要借此整治商賈,就有些說不過去了,總不能種田的農人是黎庶、販賣谷帛的商賈就不是黎庶吧?”

  谷價上漲的個中緣故,其實眾人心裡都清楚,糧食大部分被朝廷採購,價格因供求而上漲只是其中一個方面。更多的,則是許多富商想趁機佔朝廷的便宜,有些耳目靈通的商賈知道來年恐會有災,便更是有意囤積,不想就這麼便宜的賣給朝廷。

  趙溫要想表現自己的才能,就得又好又省的辦事,若任由胡邈這麼拖下去,商賈們會愈加有恃無恐,而趙溫迫於無奈,只能親自動手。能在關中售糧的商賈,誰背後沒站著幾家人?趙溫的聲名當初就是在京兆等地為官時積攢出來的,此時砸了他們的飯碗,這聲名還能落得好?

  “可司空若是直接遣吏下鄉尋農人購糧,又該如何?”董鳳問道。

  “胥吏下鄉,有幾個不會多拿多要?”胡邈不假思索的說道:“到時候強賣強取,鬧起民怨來,司空這個位置也都別想著去做了。”

  董承微微頷首,他相信以趙溫的智謀,絕不會犯這種傻事。不過他沉吟道:“他不敢提,不代表底下人不能如此做。”

  “董公高明。”胡邈其實早已想到,就等著董承能自己提出來,這樣也能避免自己太出風頭遭人妒忌:“但如此也需一番佈置才行,不然未必能打到司空,反而會受牽連。”

  董鳳卻凝著眉,持有不一樣的意見:“我看司空才智不止於此,須知陛下對採買餘糧一事極為看重,若是在這裡出了紕漏,我等恐怕也”

  “就是要先出了紕漏,才能示司空理事無能,不堪承受大任。我等求的只是人走,而非政息,待司空因此事受挫,採買餘糧的事才能轉交到董公手上。”胡邈一口氣說出了全盤計畫,眼底帶著不屑的看向董鳳:“去年董公為陛下清查上林田地,不惜自損聲名也要追查三輔豪強,何等清能忠直!如今採購餘糧、懲處奸商,也正是需要董公這樣的人物,才能把事情辦的周全妥善。”

  “說的對。”董承心情大好,點頭道:“老夫乃天子之舅,這本是我分內之事,不過為趙子柔以譎詐手段搶了去,現在只缺一個契機”

  話還沒說完,簷下垂直滴落的融水忽然變得軌跡紊亂了起來,水窪裡的積水也抖震出無數的水珠,樹上的積雪也像是被什麼東西搖動,簌簌的抖落下大片大片的積雪。三人心中的念頭尚未轉完,腳下忽然一震,董承上一刻還在得意微笑著的表情立即跟著身子垮了下去,董鳳噗通一聲跪在堅硬的地板上,胡邈也險些站立不穩,好在他及時扶住了門,這才沒有跟著倒下去。

  這一陣抖震來得快,去的也快,幸而董承府邸堅固,連一片瓦菲都沒有落下,只是隱隱在遠處又傳來幾聲模糊不清的哭喊聲,顯然是城中又有那處貧民的破屋遭災了。

  “契機、這就是契機!”胡邈低頭看著倉皇無措的董承,心裡的興奮戰勝了恐懼,他大聲笑道:“地動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21:24
第一百一十章 數往知來

  “感悟遂晚,事往日遷。白璧何辜,青蠅屢前。”————————【雪讒詩贈友人】

  漢初平四年十二月初七。

  宣室殿西側的廡廊上,靠著欄杆鋪了幾張藺席,清冷的北風從屋脊上掠過,帶著隱隱的呼嘯聲。外側柱樑間懸掛的竹簾被風吹得前後擺動,發出沙沙的聲音,在廡廊上、牆壁上留下飄忽不定的疏影。

  難得的一個晴天。

  皇帝身著寬鬆的燕居常服,手執彤管,正在縑帛上一筆一劃的寫著字。

  司空趙溫坐在一側,垂首不言,神態與心境較外人臆測的還要沉靜從容。

  “去年夏天的一段時日裡,我常在這裡習字。”皇帝打破了沉默,手下筆尖一動,飄逸的在左伯紙上寫出這個字的最後一捺。那一筆就像是長龍伸展遊走於天,在雲間甩動著細長的尾巴。皇帝停下筆來看著自己寫的字,開始追憶往事:“現在想來,那還是王公與馬公等人密謀誅董的時候。”

  “唯,幸賴蒼天庇佑,祖宗有德,陛下昧旦昃食,明斷庶務。朝廷諸公這才得以除奸扶正,四方之民乃能翕然生息,皆自以為得遇其時。”趙溫想也不想,張口便奉承道。

  無權無勢的時候,什麼功績都輪不上他,如今有權有勢了,沒做過的都成了他運籌有方了。

  皇帝心裡冷笑一聲,卻不是針對趙溫個人,僅僅是突發感慨罷了:“你也不用將什麼都攬在我身上,是否功過,自有後人評說。誅董一事,朝野群臣都看在眼裡,王公才是主謀。而我,只是坐在御榻上擺擺樣子,事後不論是王公送來剷除董賊的賀表、還是董卓送來清算王公的劾奏,我也只有一概收下的份。”

  當時皇帝智謀不顯,確實就是處於如此尷尬的境地,說好聽是皇帝,說不好聽就是一個用以參拜的神像。就連趙溫與趙謙兩兄弟起初也沒把皇帝當回事,如今直接被當事人不加掩飾的說破,趙溫居然有些過意不去,有心說兩句話,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最後只好選擇俯首貼地,對皇帝端正的行了稽首大禮,想用沉默的姿態、鄭重的禮儀,向皇帝表達自己的心境與態度。

  皇帝這才把頭轉過去看他,向他伸手做了個手勢,笑道;“你這是做什麼?覲見時已經行過一次了,不用再行大禮。”

  “是臣無能……”趙溫聲音沉重的說道。

  皇帝的笑容在臉上立時凝固了瞬息,很快又恢復正常,只是把手收了回去:“這與你有什麼關係?形勢迫人,誰都是如此,我也從未怪過爾等,只知道爾等忠心漢室就可以了。”

  趙溫這一句話說的其實是兩件事,也知道皇帝聽懂了但沒順著他的話往下講,於是他便不再提及此番地震的後續事宜,而是靜靜地起身、正襟危坐,聽皇帝追憶往昔。

  “那時我無比信重的就是王公了,他教我識字、教我讀《孝經》,教我如何才是一個好皇帝。”皇帝似乎忘記了這回召見趙溫的本意,又回到剛才的話題:“他說真正的明君,就是要善於明辨是非、選賢任能。我那時便想著,若有機會掌權,我必然要用王公為相,因為王公就是那樣的賢能。”

  說到這裡,皇帝的嘴角牽扯出一抹毫無溫度的笑來,微微有些譏諷:“可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

  這指的是皇帝與王允之間由最初的恩信到怨懟的一段往事,牽涉到數場風波,趙溫也是借此走上朝堂的中心,從中獲利。故而作為親歷者之一,他對此熟悉萬分。雖然不知道皇帝為什麼將故事重提,但皇帝幾乎從不在大臣面前做無意義的事,或許是別有用意,趙溫不敢妄發言論,明智的保持緘默。

  見趙溫沉默不語,皇帝復又抬起筆,繼續低頭寫著字:“你可知道,我那時為何喜歡來這裡習字麼?”

  皇帝發問,趙溫不得不答:“陛下胸懷天下,宣室又乃未央高處,於此習字,應有登高望遠、暢情抒懷之故。”

  “無事可做,自然要找事來做。”皇帝認真的寫著,筆尖游動不停,嘴上說道:“不趁著閒暇無事多習字讀書、熟悉典故,以後何以應付爾等大臣、何以應付天下大事?”

  “唯唯,陛下勤學不輟,乃有如今基業,臣感佩莫名。”趙溫心裡一驚,隱隱猜到皇帝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了。

  皇帝冷笑一聲,繼續頭也不抬的說道:“我初次坐在這裡習字的時候,欄杆外就是赤紅一片的夕陽,雜木荒草遍野的上林苑、滿處斷壁殘垣的建章宮。我那時就在想,我大漢四百年江山,難道就要像這晚霞一樣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了麼?朝中大臣若無一可託付者,我又能指望誰為我匡扶漢室?馬日磾?士孫瑞?還是董承?”

  “是誰都不重要。”皇帝不等趙溫答話,石破天驚的說道:“我親政以來,雖說是借祖制重設了許多制度,但講究的依然是‘變通革弊,與時宜之’這八個字。能興復漢室、能使黎庶安居樂業、能對當下有用的,我一概用之,何曾在乎過規矩?有些規矩合乎時宜,於我有利,那我便用;若是不合時宜,還守他作什麼?”

  皇帝停了筆,像是終於完成了一篇文章,滿含深意的問道:“司空,你說呢?”

  “陛下!”趙溫表情先是驚喜、復又是深深的驚駭,他有些承受不起皇帝如此厚愛:“陛下還請三思!”

  現在是地震過去的第四天,按以往的規矩,身為司空的趙溫應該主動請辭,為皇帝代罪受過。可與以往不同的是,皇帝不僅沒有允准趙溫的辭表,而且朝堂之上除了幾個迂腐的經學儒士在旁敲側擊的試探口風以外,更沒有別的什麼重量人物主動就此事說話。

  這導致此次地震不僅是烈度、還是影響力,都遠遠不及十月份罷黜前任司空士孫瑞的那次地震。

  所有人都在裝聾作啞,像是地震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樣。

  因為這不僅事關趙溫,更是事關皇帝。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21:24
第一百一十一章 孰所致然

  “視前世已行之事,以觀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春秋繁露對策

  以前的山崩、地震、日食,攻訐罷黜的都是關東與關西派系裡的人,屬於臣子之間的鬥爭,皇帝只是一個仲裁,所以各方反應也比較激烈。但這次卻不一樣,這次是皇帝的人陷入了漩渦中心,攻訐趙溫就等若是直接與皇帝叫板,即便這次有理有據,但觸犯天顏的後果,卻是誰也不敢承擔的。

  只是地震又不同於一般的政治事故,何況有前司空士孫瑞的前車之鑑在,這一次皇帝若是要護短,不肯依例罷免趙溫,那就是破壞規矩,n上也說不過去。

  所有人都在等皇帝的態度,皇帝對趙溫無論是護是棄,都會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

  “陛下如此深恩厚重,臣感激涕零!”此時,趙溫已失卻了剛才保持的淡定,苦口婆心的勸道:“臣未有匡救之策,無德無能,如今正是蒼頭歸咎於臣,臣若不引退,豈非貪戀權位?況乃朝廷每逢災異,三公皆引咎辭退,已為常例,陛下如若不允臣辭位,那士孫公、黃公等人又何如?臣一旦辭位,不足為惜,而陛下卻不可因此有損聖德。”

  皇帝扭過頭來,深深的看著趙溫,那目光沉靜又鋒利,彷彿直刺心底。

  趙溫被這眼神看的心裡發顫,又不敢貿然移開,那樣會顯得心虛、沒有底氣,只好硬著頭皮勉強與皇帝對視。

  “我原以為。”皇帝把目光挪開了,他開始擺正面龐,把後背往憑幾上挪了個舒服的位置:“你與趙公一樣都是審時度勢,精於算計之輩。”

  趙溫有些不自在的低下了頭,他的兄長趙謙的確精於算計,甚至有時候達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尤其是當初李傕郭汜圍城,趙謙還在私底下與他商量過萬一朝廷軟弱,難以相抗,不妨說動麾下叟兵開城應敵,以為晉陞之資。當時朝廷的勝算很明顯,趙謙也沒有再考慮此事,只是順口一提,以防萬一。

  此時之所以為皇帝一眼看破,想來並不是這個緣故,而該是皇帝從別的事情上觀察出來的。

  “你比趙公多了分義。”皇帝淡淡評價道。

  趙溫受寵若驚:“臣惶恐。”

  “其實你也用不著多顧慮什麼,有些規矩不合時宜,就該棄絕。前人因這個規矩吃了虧,那是他們運氣不好,怨不得別人。”皇帝若無其事的說道,看來是真的打算改變傳統:“而況我也沒說要徹底棄絕,畢竟我的確是天子、與天感應。只是重歸本源,當年策免三公的制度,還是從孝和皇帝開始,在此之前,無不是歷代先帝歸罪於己”

  “陛下!”趙溫這回是徹底的急了,又是感動又是慌張,以至於語無倫次,想也沒想就說出口道:“臣不值得陛下如此回護!”

  他知道以皇帝如今的權勢完全可以強行保下他,但這樣做只會得不償失,對他和皇帝來說都會聲名受損。以趙溫目前所體現出的價值,似乎還不值得皇帝為了他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更何況,趙溫這次雖然被免,但也不會永遠淡出朝堂,只要皇帝心裡還記著他,遲早會再回來。皇帝不會不知道這一點,又何必要強留於他?

  趙溫到底沒有因感動而失去理智,轉瞬間便生出許多疑惑。

  “朝廷每有災異,便策免三公,幾次朝局反覆也皆是為此,不僅朝堂不安,連帶著下情也跟著不寧。”皇帝的右手輕輕拍打著憑幾的扶手,淡淡說道:“他們覺得含冤無辜,我心裡又何曾高興?一項朝政,好不容易議定、指派下去,負主責的大臣卻突然要因此遭免,策免了到輕鬆,那朝政該交由誰來做?”

  這確實是事實,東漢中期以後政局混亂,朝廷詔令很難得到長久貫徹,除了宦官外戚以外,隔段時間就因災異而策免三公也是其中一個原因。

  尤其是皇帝隱約記得,小冰河時期與太陽活動有關,而太陽輻射又是影響地球運動的主要能量來源,如今正是出於小冰河時期,除了氣候反常,溫度下降以外,乾旱、日食、甚至是地震等地殼運動恐怕會比以前更加頻繁。那時若是隔一段時間便來個災異,動不動就撤換三公,自己必然要在朝堂維穩的問題上付出更多的精力、牽扯更多的心思,除此之外,還會影響到自己新政的推行。

  何況這是自孝和皇帝之後,皇權微弱的皇帝們對付士人的一種簡單粗暴的手段,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只能將一個士人或是黨人領袖從高位踢下去,卻並不會給他帶來多大實際上的損失。

  以前皇帝手中權威不夠,又正好遇到災異,是故推波助瀾,順勢借災異罷黜皇甫嵩、黃琬。而如今的皇帝卻不需要這個手段了,他有太多更為有效的、少副作用的手段去對付士人,相比之下,這個手段就會有些雞肋,有時反而會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就比如上次預備整治士孫瑞,卻讓其從容退場了一樣。

  所以正如皇帝所說,一個規矩若是不合時宜,那就該棄絕。

  “臣還是侍中的時候,陛下便不嫌臣鄙陋淺薄,屢授重任前次地動,陛下理應先走,卻親手救臣於危急之中如今又是”趙溫雙眼通紅,大受感動的揩了揩眼角的淚花,如果說以前皇帝對他許以情誼都是為了拉攏、都摻了假在裡面,那麼在前次地震當中,皇帝萬乘之軀,完全可以自己逃跑,卻非要冒著生命危險把他帶出去,這絕不可能是惺惺作態!

  趙溫以前還想著在不損害自身利益的時候,儘可能的支持皇帝,而自從那次地震之後,趙溫便已經打算毫無保留的對皇帝效忠了。往前看五百年,有那個君王會在天災危難之中還不忘帶著臣子一起跑的?如今趙溫得遇如此英主,自己還有什麼顧忌、自私的?所以這也是他為什麼在繼任司空之後,屢次奉迎皇帝心意,提出激進的改革政策、甚至不惜以得罪董承的代價,清除李蒙等不安定因素,甚至設計拿下了此次採購餘糧的真正緣故。

  他要做個以皇帝之命是從的忠臣,而不是遊走於皇帝與家族利益之間的臣子。

  “你既自認是我的股肱,我又豈有捐棄之理?”皇帝看著趙溫失態的樣子,忍不住玩笑道。說完,他便正視前方。宮牆之外的上林苑中,零零散散的分佈著幾處離宮別苑,由於那幾處都是皇帝常去的地方,故而如今都被修葺的相對完善。在宮苑的附近,昆明湖泛著粼粼波光,倒映著湛藍的天空,間或有幾片積雪藏在石龜的陰處。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的乾淨純粹,即便如今是深冬,也還是那麼的蘊藏希望。

  “百年以降,朝廷不僅法禁廢弛,上至公卿衙署、下至州郡縣府,積弊數不勝數。”皇帝似是看著那些蒼涼的景色入了迷,正色道:“我又要革除朝廷內的積弊,又要效仿光武皇帝重新掃平天下,樣樣事都要我去做。可我曾經說過治水之功,豈能獨歸大禹?我需要伯益與后稷這樣的賢臣輔佐我,與我一同完成興復漢室的偉業,荀君、賈公等人還遠遠不夠,趙公,我希望你是我的伯益。”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21:25
第一百一十二章 保以尊貴

  “故朝不勉力務進,夕無見功。”管子形勢

  趙溫哽嚥著唯唯稱是,嘴裡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皇帝瞥了他一眼,見火候差不多了,便伸手將桌案上寫好的紙張拿起,遞給趙溫,趙溫立即雙手接過。

  雖然趙溫剛才一直很好奇皇帝在上面寫了什麼,但趙溫一直很謹慎的沒有去偷看,只是依稀見得那似乎是一封草擬的詔書。

  “別不敢看,這本就是寫給你的。”皇帝微側著身,將部分體重壓在憑幾一邊的扶手上,似乎想湊近趙溫,與他耳語機密,只是這傾斜的姿勢卻不怎麼雅觀了:“這幾日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彼等也該從地震後的熱鬧勁中緩過來了。更改規矩的事,如今尚不可急著外傳,所以只好先拿你投石問路了。”

  “唯、唯。”趙溫看完詔書之後,頓時潸然淚下,話不成聲。

  那詔書上寫著:

  告司徒、錄尚書事日磾,太尉昔者權臣陵縱,禍亂社稷兵寇攻逼,邊情波駭。故司徒趙謙,將率文武,盡心固守,保全之功,厥效可書。惜乎天不假年,不得助成治世,感焉兼至。今考其忠概,參跡前蹤,宜加丕顯,式揚義烈。以本有郫侯之爵,可追崇謚忠,另賜錢十萬,布百匹,以旌勳績。

  有漢一代,一向講究有爵則有謚的規矩。故而在最開始的時候,只要是封侯的官員,死後都會給予謚號。但自光武皇帝中興以後,歷代皇帝便極大程度上減少了賜謚的數量,有時即便是官員得以封侯,死後也沒有謚號。逐漸的,對謚號的吝嗇,反過來也愈加使得謚號成為士人官員夢寐以求的榮耀。

  畢竟官方定謚屬於全國範圍、乃至於會寫入青史留傳,而一夥志趣相投、或是生前交情不錯的士人偷偷議論的私謚,影響範圍就只有一個小圈子,其公正性與認可度更是比不上官方謚號。

  趙溫亡故的兄長、前司徒趙謙,就是皇帝這一朝,自貞侯盧植之後,第二個被欽賜謚號的士人。

  這是極大的殊榮,當初趙謙死的時候皇帝沒有給,這一次皇帝補給了他,除了給死者趙謙蓋棺定論以外,更多的則是借此對生者趙溫表明態度。

  謚詔一下,所有人都會明白皇帝對趙溫的一片保全之心。

  趙溫捧著詔書,高興的連路都不會走了,一路上兩隻腳老是碰到一起,遠遠看去,甚是滑稽。

  皇帝坐在榻上巋然不動,扭頭看著趙溫離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陣蒼老的聲音從身後悠悠傳來:“前司徒與王允是一樣人,君上給個忠謚,未免太過優容了。”

  說完,那人推開了皇帝身後掩著的門扉,似乎是侵受到廡廊上的寒氣,那人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舅父。”皇帝從榻上起身,一把扶住王斌,沒讓他坐在通風寒徹的廡廊上,反而將他帶往裡間:“莫受了風寒。”

  衛將軍王斌任由皇帝將他扶到席榻上,又是為他披氅、又是為他手裡塞暖爐,慇勤備至,倒真像個孝敬長輩的子侄。

  王斌笑呵呵的彎著眉眼,心裡很是慰藉,嘴上卻是說道:“君上給的這個忠謚,旨在勉勵趙司空?”

  皇帝這時已坐回席上,看著王斌略顯單薄的身子,不經意的皺了下眉,點頭解釋說道:“還是舅父知我心意,趙公畢竟有恩於我,給個忠字並不為過,此外,便是借此勉勵趙子柔。”

  趙謙總共算起來只為皇帝做了三件事,一件是支持皇帝親政、罷黜王允一件是與皇甫嵩等人合作,對付舉兵的李傕等叛軍最後一件則是在死前支持、並幫助皇帝推動了鹽鐵專營的大政,減少了許多阻礙。

  王斌此時回憶起來,無論對方到底有多少是出於私心,但看在恩遇故臣、千金市骨、籠絡人心的份上,是該給個忠字。

  想完,王斌又忍不住問道:“君上真要更改成規?”

  皇帝剛嗯了一聲,尚未說話,王斌便緊跟著說道:“前司空士孫君榮,同樣是因長安地震而遭策免,如今情形與當日如出一道。君上此為,難免會引起朝野議論、為士孫君榮叫屈。”

  “天災連年,是我德行有虧,我又豈能每每都讓三公替我受過?”皇帝擺了擺手,目光炯炯的看著王斌,說道:“從長遠來看,與策免趙溫相比,他們更會支持我現今的做法。至於為士孫公叫屈,也不過是某些人的牢騷之言,擺不上檯面來的。”

  王斌一開始便不甚瞭解皇帝與趙溫之間的對話是什麼意思,此時細細思索了會,又開口問了幾句,這才醒悟過來。

  在最開始天人感應的說法裡,每遇災異,都是象徵著君王有過,君主就要下詔修德、任賢納諫。這是臣子制約皇帝的一個手段,而在孝和皇帝之後,這種手段便失效了,並被皇帝轉嫁到了三公的頭上。如今皇帝重新歸罪於己,等若是給臣子一個約束的機會,今後也不再有三公會被牽連罷黜,從長遠看,這是有利於所有大臣的事情。

  至於策不策免趙溫,跟這個比起來,也已經不重要了。

  “這、這值得麼?”王斌知道後,提出了跟趙溫一樣的問題,用自己下罪己詔的方式,換取趙溫留任,這個交易所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了些。

  無論是為了政策的連貫性還是朝局的穩定性,亦或者是為了保下趙溫這個得力幹將,皇帝都要這麼做。何況,重新將災異歸咎自身、不再推責大臣,若是n把控得好,興許還能稍稍拔高皇帝的名望。

  所以,“這並非是為了趙溫。”皇帝淡淡說道:“數百年來,天人感應之說,於今已有些不合時宜,待到日後時機成熟,我還要另外揀選大儒,以作刪改。故而此次只是權宜一時,並非長久之道。”

  “臣謹諾。”王斌微微動容,答應道:“趙溫荷恩隆重,如若還不知忠勤二字,那就真可謂無恥之徒了。”

  皇帝卻一笑而過,自己做了那麼多,趙溫不可能不對他死心塌地:“此事還有的商榷,追諡的詔書一旦下發,若是司徒他們不再置喙於此,我便可以再做準備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21:25
第一百一十三章 市恩不受

  “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論語顏淵

  “陛下對趙子柔的重視,比我等所想的還要多啊。”馬日磾對士孫瑞說道:“也不知是他沾了忠侯的光,還是忠侯沾了他的光。”

  “緣由究竟,恐怕只有國家才知道了。”士孫瑞隨口敷衍道。

  馬日磾瞥了對方一眼,這次將對方請來,可不是為了聽這些的。

  “在下為士孫公鳴不平。”馬宇主動說道:“同樣是京師地震,同樣是司空,何故趙公就能得以無恙?”

  “依你之見,老夫該有怨言咯?”士孫瑞皮笑肉不笑的問道。

  “在下沒有這個意思。”馬宇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謙抑的說著,與往常那般直率輕傲的性子大相逕庭:“在下想說的是,若是陛下早有此意,士孫公又何至於遭受策免?此時還當是在中台才對。”

  話外之意,是馬日磾一方仍有意讓士孫瑞重返朝堂,只是在這之中需要士孫瑞發表怨言,才能求得皇帝的任職補償。

  這在士孫瑞看來簡直無異於是自尋死路,私發怨言、非議朝政,按皇帝的個性,難道還會低聲下氣的給他補償?恐怕他要是真按馬日磾的話去做,下一步就是執金吾的緹騎上門了。看來自己不在了以後,馬日磾、馬宇等人便越發看不清局勢,竟然連這種主意都想得出來。

  士孫瑞氣得發笑:“時也命也,老夫當時確是有錯在先,若非災異,恐也難以保全聲名。左馮翊事發之後,國家不予追究,已經是深恩厚德,老夫又豈能大發議論?”

  馬宇眉頭一皺,正欲待說,士孫瑞卻拱了拱手,打算告辭了:“我大漢開國至今,歷代先帝從未有如此回護臣下者,但憑這格局胸襟,今上便遠勝孝和、孝順之流。翁叔若是察於時事,實不該只將心思盯在趙溫身上,要放遠一點,才能看清利弊。”

  說完,士孫瑞便起身走了。

  “他這是說老夫眼見短淺?”馬日磾冷哼了一聲,有些不服氣:“他憑何這般說我?陛下要用罪己取代策免三公以應對災異的形式,老夫如何不知?不過是想趁此機會,替他爭取一些權益,他不領情則罷了,竟還說教於老夫?他也不想想,太常這個位置何等重要,自趙溫遷任以後便空懸良久,各方都在盯著,是誰能爭取到的麼!”

  “明公暫且息怒。”馬宇在一旁好言勸道:“士孫公前次經受一挫,銳氣未復,如今不願貿然為官,恐也是為了聲名著想。”

  因為發表怨言而求得皇帝補償、得以起復為官,說出去再如何都是於聲名不利。這樣即便是當了太常,身上也會有污點,其名望也再難達到當年與馬日磾並駕齊驅的高度。而且這會讓士孫瑞欠馬日磾一個人情,以後將對馬日磾再無威脅這也是馬日磾為何想讓士孫瑞以這種方式起復的緣故。

  “也罷,不過是順手為之而已,他不願意接受老夫這一番好意,老夫也不好強求。”馬日磾故作惋惜的語氣說道:“等周文明出使琅邪回來,以其功績,轉任太常也說得過去。”

  周文明正是現任九卿之一,扶風茂陵人,大鴻臚周奐,他早在上個月就與公車司馬令王端奉詔前往琅邪,為薨逝的琅邪順王主持國葬以及冊封新王。這一趟路程兼帶著還要公告平東將軍曹操與徐州牧陶謙之間的處理結果,有為王端鍍金的意思,副使陞官,作為主使的周奐怎麼也會相應的沾點光。

  “小子聽說黃公哪裡也有些動靜,不知與劉范等人有何打算。”馬宇輕聲說道。

  馬日磾不屑的說道:“黃子琰是劉君郎的姻親,劉君郎在益州不納賦、不遣使,還讓屬下張魯割裂漢中。等朝廷哪天用兵益州,黃子琰第一個逃不脫嫌隙,與其這時候想著起復,倒不如多想想如何保全。”

  自從黃琬失勢以後,關西士人便失去了主心骨,一度萎靡不振,全靠新進的荀攸、鐘繇等潁川士人撐著。馬日磾如今的眼裡只有楊氏、趙溫等人,一時還沒有將遭受創傷的關西士人放在眼裡。

  馬宇點了點頭,回歸正題:“趙司空這回是必然能保住了?”

  “嗯。”馬日磾凜然的答道:“近年來災異頻繁,指不定哪天會應徵到老夫頭上,屆時朝局跌宕,老夫於心也不甚安。陛下胸懷深闊,矢志擔當,老夫又豈能違逆?”

  “話雖如此,太尉卻未必樂意,趙司空幾番挑釁針對,太尉早就想還以顏色,如今大好契機,憑其眼界,恐怕不會樂意。”馬宇譏笑著說道。

  馬日磾不以為然的說道:“董承身邊不乏明見之士,不過他若想從中漁利、教訓趙溫,那就得看他自己的能耐與手段了。”

  很快,關於這次災異,皇帝打算歸咎於己,下詔修省,保全趙溫的議論越傳越甚。內外朝臣雖然對皇帝有別於孝和皇帝,敢於承擔天咎的責任大加讚譽,但依然有臣子論述時事,說什麼君有過,臣不免有責的閒話。

  這箭頭自然而然的是指向司空趙溫,儼然是不想讓他那麼輕易的脫身。

  議論一出,趙溫又羞又怒,立即上疏懇請皇帝不要打破孝和以來的成例,並將一切譴咎歸於己身。皇帝受到奏疏後的當天也當著馬日磾等人面表示猶豫了,眾臣心裡一急,雖然知道皇帝這是以退為進,但也不得不按皇帝的意圖,對那些說閒話的臣子進行斥責,罷黜。

  n暫時消停了一段時日後,皇帝正式下詔罪己、並敦求諫言、詔各地推選賢良方正。這些都是已有的成例,罪己詔下發之後,群臣皆稱讚皇帝聖明,一時間將地震所帶來的危害降到了最小。

  詔書下發後不久,為了保證收購餘糧的政令順利進行,皇帝又親自召見了京兆尹胡邈。

  “王凌說你為了徵糧,曾私下授意各縣掾吏下鄉訪村,挨家挨戶的採購餘糧?”皇帝冷著臉說道:“你倒是會想主意!”

  胡邈心裡一慌,他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始醞釀好,就被明眼人捅了出來,而且還是自己直屬的長安令王凌!此時被皇帝嚴詞發問,他也顧不上埋怨王凌,情急之下擠出一番說辭辯解道:“陛下!臣這也是為朝廷便宜計啊,東西市的商賈以低價購百姓之糧、又復以高價販於官府。臣實不願見朝廷損耗錢帛,這才想著繞開商賈,直接以高於商賈征價、低於市面售價的錢帛,採購黎庶糧草。如此既能為朝廷省卻一筆資財,又能讓黎庶獲利,豈非一舉兩得?”

  說完這話,就連胡邈都沒覺得哪裡不對,皇帝也像是為其打動,順著說道:“這倒是良策,不過,趙司空要負責整個關中各地的採購事宜,無暇顧及胥吏下鄉一事。既然你這般有頭腦,那此事便由你擔負施行,切勿辜負所托。”

  “唯、啊?”胡邈順口就要答應,卻忽然反應過來,胥吏下鄉必然會盤剝黎庶,這本來是他給趙溫埋下的坑,怎麼轉到自己頭上來了?

  “京兆尹奉詔之時,言語無措,臣請陛下治罪!”一旁負責監督禮儀的謁者趙咨立即說道。

  “念他獻策有功,這便罷了。”皇帝寬容大度的對趙咨揮了揮手。

  胡邈尚未反應過來,卻見趙咨仍在一旁虎視眈眈的盯著他,他不敢再猶豫、也不敢拒絕,畢竟這是他出的主意,自己要是推推諉諉,更容易顯得心虛。

  在皇帝與趙咨的逼視下,胡邈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心裡已然開始想著要如何約束那些下鄉的胥吏,不要惹出事端牽連到他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