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121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15:21
第二百九十五章 先登結陳

  “明日且攻亭,有能先登者,仕之國大夫,賜之上田上宅。”————————【韓非子·內儲說上】

  於是他冒著高溫與周圍混亂的局面,不停的催促著手下與之包圍麴義,只有將麴義留在這裡,他手下那數千精兵在失去主帥的情況下就不好結陣禦敵,這是侯成的想法。而麴義卻不欲與之在此作戰,他什麼話也沒有說,轉身就往回走,身邊的親兵們則挺身上前,與侯成等人廝殺搏鬥。

  在無盡的烈火之中,雙方迅速的混戰到了一起,他們有些人在齊國等地便已在戰場之上見過,此時俱是殺紅了眼,各自手起刀落、血霧飛濺,一個個敵我士兵倒下,臨死前有的發出痛苦的哀鳴、也有的緊緊抱著敵人拼盡最後一把力送出一刀。其他沒有倒下的士兵則繼續糾纏在一起,仍在不死不休的搏鬥著,只有大營中那桿高高的‘侯’字戰旗,在夜風與熱浪的吹拂下無聲的飄動著。

  侯成最後到底是沒能在山上留住麴義,在好不容易殺盡麴義留下斷後的親兵以後,侯成才得知麴義早帶著兩千多殘兵退往山下。他猶豫了一下,畢竟在這個暮色沉沉的時間突然發現自己陷入伏擊,儘管作為主帥的麴義尚能保持鎮靜,但其麾下的士兵卻未必如此。此時雙方的士氣是我長彼消,麴義帶兵再如何不凡,也不可能扭轉局勢。

  當然,這些都是侯成自己的想法。

  等到他急求大功,帶兵衝下山去,剛一出山林,擺在他眼前的卻是一副重整旗鼓的軍陣。雖然所有人都是一副灰頭土臉、狼狽不堪的樣子,但他們在麴義的指揮調度下,終於還是搶先紮下陣腳,兩千多人的軍陣,其中有上千人手持弓弩、短槍,身披輕甲。

  趁著山頭的火光,侯成看到的就是眼前這一幕,他隱約覺得自己似乎是又回到了當初在齊國第一次衝擊麴義陣營的時候,只是這個時候他明明是先勝一著的人,怎麼倏忽之間就轉變了形勢呢?

  侯成手下的兵馬雖然是呂布精挑細選出來的精兵,但追溯起來,這支軍隊還是呂布在去年來到北海國以後才匆忙招募的。雖然青州人向來高大健壯、北海國內又有不少流賊亡寇可以收編成軍,但論及戰力,依然不是麴義手下精通羌人戰法的私兵精銳。哪怕剛剛以有備勝無備,此時見到對面的動靜,不僅是侯成,就連他手下的這伙兵馬也是在心裡暗自發怵。

  “這是故意造作聲勢,想嚇我等不敢進擊。”侯成自言自語的說道,他有意用很大的聲音,讓周圍的人都聽見“彼等輸了一陣,如今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我等若不趁勢追擊,豈非坐失大功?”

  於是這番話讓眾人放鬆了不少,是啊,對方都被自己打成這樣了,臨了弄出這麼一副態勢嚇人倒算了,哪還能借此反擊?在侯成的鼓舞與指揮下,這些士兵一個個腰都直了起來,把盾牌提在手裡,按照指示排成衝擊的陣型,準備衝破麴義的軍陣。

  先是數百人的隊伍才一靠近,軍陣當中便敲起了一下金柝,緊接著空氣之中就傳來了尖利的破空聲,就這山上燒下來的火光可以看到漫天都是細長的箭矢如蝗蟲般飛射不停。前面的人剛想蹲下來舉起盾牌,就感覺到自己胸口、股肱傳來一陣劇痛。

  低下頭看時,幾根短箭在自己的胸前微微顫抖,鮮血止不住的從傷口處往外流。雙手一時再也舉不起沉重的盾牌,抬起頭看時,又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雨,穿透鮮紅的火光,耳朵裡的聲音不斷的放大,最後卻什麼也聽不到了。

  “是強弩!”

  這是許多人倒下之前想到,衝到最前面的數百人每個人身上都插著幾根箭矢。強弩是麴義手下精銳必備的武器,平日裡都背在身後,適才在突然遭遇伏擊時群情慌張,又限於狹窄的地勢,不好發揮出強弩的威力。此時麴義帶著千餘人跑下山,搶佔了寶貴的時間,讓他得以重新安穩軍心,佈置陣勢。

  當初就是靠著這幾百私兵組成的先登,在界橋以步克騎,大破公孫瓚引以為傲的白馬義從,從此一戰成名,而這八百餘人也在袁紹軍中被稱之為‘先登營’。如今麴義帶著殘存的先登營臨時搭成陣勢,希冀能借此阻擊對方,趁機脫逃。

  侯成在此見到這熟悉的軍陣,心頭大恨,他沒有叫人退下,反而不斷增派了大批將士,誓要攻破麴義。雙方太過接近,強弩往往能將人一擊致命,後面的士兵忍不住懼怕,轉身跑了幾步,就被後面射來的羽箭釘死在地上,似乎只是一個呼吸之間的事,侯成派去衝擊的士兵有一多半死在弩箭之下。餘下的好不容易衝到陣前,卻被突然弓弩手身後探出的短槍給刺死在地。

  對方的軍陣進退有序,絲毫不見有任何慌亂的跡象,這哪裡是剛被人從山上追下來的敗軍?相比之下,對方才更像是伏兵!

  “這樣打下去,我等不僅能轉危為安,更能借此反敗為勝。”副將簡單的包紮好了傷口,站在麴義身邊說道。

  “這些都是我從西平帶來的精銳。”麴義向正有條不紊的阻擊殺敵的麾下士兵看了一眼,面色一痛“今日倒要多半折損於此了,此皆我身為主將,一時失察,落入埋伏。不然,何以至此等境地?”

  “將軍何必說這種話?”副將奇道“我等雖然初敗一陣,但其實並未有死傷多少,泰半都是慌亂之下,逃散於山林之中,只等擊破侯成,便可從容收束殘兵,此戰我等就是勝了。”

  “你不懂。”越是最危險的關頭,麴義就會格外的冷靜,哪怕是看到自己的家鄉子弟一個個死在他的面前,他仍未有任何沮喪過激的情緒。麴義沖副將擺了擺手,語氣十分堅決的說道“派人預備退路,待我等將侯成擊潰,再趁夜色擇路離去。”

  副將不敢置信的說道“什麼?”

  此時的戰況就擺在眼前,分明是麴義的軍陣讓局勢逐漸扭轉,一開始都只是麴義麾下最精銳、最冷靜的私兵在前面頂著,此時贏回幾陣後,那些仍有些慌亂的士兵開始逐漸鎮靜、重新對己方恢復了信心。雖然弩箭用不了多久就要消耗殆盡,但他們還有槍陣,這是麴義從涼州羌人身上學來的戰術,是他除開弩箭以外,對敵的第二道殺器。

  侯成面色煞白,又氣又懼,渾身發抖,他生氣的對敗退下來的屬下說道“我等在麴義手下吃過多少次虧?眼下彼等已然被打成這副模樣,若是還不能擊敗,今後我等又有何顏面立足於世!”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15:21
第二百九十六章 急如風火

  “皇天平分四時兮,竊獨悲此廩秋。”————————【楚辭·九辯】

  屬下們雖然沒有說話,但明顯是有些精神不濟,當初親身見識過麴義軍陣的厲害的軍官想起了那箭雨如蝗的恐懼,甚至在心裡開始打起了退堂鼓。不過他們畢竟是服從將令的精兵,如今只是劣勢,還不至於徘徊不前。尤其是侯成再一次鼓舞道:“用不了多久,郝都尉與成都尉二人就要從後面帶兵過來,兩相夾擊之下,何愁不能破敵?”

  這是董昭在當時制定好的策略,務求前後夾擊,一擊破敵。只是侯成與郝萌、成廉之間還隔著一個麴義,兩人並未有任何溝通,相距甚遠,等成廉要趕到這裡時尚且需要一段功夫。但這個問題底下的士兵並不明白,他們因此終於穩住了心神,在侯成的指揮下再次列陣,越過倒下的袍澤屍體,邁著大步向前殺去。

  這一次顯然要比剛才好些,對面的箭雨在持續幾陣過後,已經開始稀稀落落了。沒有了弓弩的壓制,侯成親自帶兵前去壓陣,將軍隊穩穩的推進到麴義的軍陣之前。

  “將軍,這次讓我來吧。”副將一臉肅容,對麴義說道。

  麴義打量著副將肩頭的箭傷,搖頭說道:“我從西平帶來的家將就只有你一個了,此戰我不能讓你冒險。”

  副將備受感動,仍堅持說道:“在下深受麴氏恩義,如今正是報效的時候,還望主公允準!”

  自從隨麴義到冀州、追隨袁紹以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忌,副將就改口稱麴義為‘將軍’,而不稱‘主公’。如今到了存亡的關頭,副將也不再顧忌什麼了,在他的堅決之下,饒是麴義也深為動容。見麴義態度有所鬆動,副將接著說道:“將軍莫忘了家中的子侄,小郎君還在等將軍呢!”

  麴義恍然想起遠在西平老家的麴演、麴光等子侄,一時竟被副將給說動了。眼下由於副將受了箭傷,他身邊確實沒有斷後的最佳人選,麴義本打算是留下一部分在此處面對侯成的全力進攻,自己則帶著副將等人擊破侯成大軍,無論成功與否都要及時撤退,但這卻不能保證留下來的人能堅持多久、多少人能在兩軍夾擊之下脫身。如今有了副將的堅持,他就能帶領更多的人馬平安撤離。

  於是副將接過指揮權,在侯成率領千餘人壓上來時,斷然喝道:“棄弩,拔刀!”

  一聲令下,射完弩箭的先登營士兵率然丟下弓弩,快速與身邊的步卒拿著刀槍,組成陣勢應敵。此時侯成一方也加快了腳步,雙方立刻猛烈的撞到了一起,沒有吶喊聲,只有兵器‘噹噹噹’不斷交錯的聲音,前面的人倒下了,後面的人立即補上,如此簡單的音調,每發出一聲幾乎都會伴隨著一具身軀的倒下。

  麴義這時已經帶著先登營最精銳、同時也是他身邊最得力的人手聚集在軍陣的後方,他站在一塊巨石上,眼望著漆黑一片的西邊。那半邊夜色沉沉,天地融為一體,只有天空中零零散散的幾顆星火才能勉強分出天地各自的領域。麴義的眼睛倒映著幾點搖動的光芒,默默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將軍……”身旁一人猶疑不決的說道。

  “走吧。”麴義忽然說道。

  侯成此番只帶了五千餘人,雖然不如麴義所部精銳,但士氣正盛,自從麴義麾下弩箭用絕以後,雙方便由一開始的混戰逐漸演變成了一邊倒的戰事。眼看著對手就要節節敗退,侯成暗自欣喜,這麼一來他完全不用等成廉一起夾擊就能獨自打敗麴義。於是他不斷催促著麾下部眾繼續壓上,很快將對方數百人給團團圍住。從側翼突然殺出千餘人馬,侯成所部猝不及防,陣型立時被沖散開,侯成大急,剛將隊伍再度集結,那支人馬又折返回來,幾次往返,居然硬生生的救出了被包圍的友軍,甚至其領頭者還帶兵來到了侯成面前。

  麴義騎著黃鬃馬,威嚴整肅的對侯成說道:“西平麴義在此,還不速速就擒!”

  他將這番話還給了侯成,一吐胸中惡氣,侯成臉色青白不定,此時他所在的中軍已經被對方給穿插分割,與主力隔開,失去了對其他各部的控制。侯成見勢不妙,也不管如何回敬對方的羞辱,只去以身作則,率領親兵試圖殺出阻隔。其他各部見到侯成一動,也都有樣學樣返身欲與主力匯合。

  一時間場面大亂,數千人擠在一起,連個陣勢也結不成,麴義帶著先登營猶如一把尖刀利刃在紛亂的戰場中穿插,此戰進行在這裡,他自然不會輕易放走侯成。打到這裡,麴義甚至還想著,沒準能借此反敗為勝,先擊破侯成,然後設伏擊潰後方的敵軍。

  此時在遙遠夜幕的星火之下,有一行人馬正匆匆趕至,為首的正是呂布麾下騎將成廉與郝萌。

  無論古今,但凡行軍都會有中途掉隊的情況,尋常走路倒還罷了,尤其是在全速前進時,因體力不支而減員的現象多不勝數。二人俱騎在馬上,帶著麾下三四千步卒奮力奔跑著,郝萌抽空往後一看,只見行軍隊伍被拉的老長,來時四千人,現在恐怕只剩三千人了。距離遠處山火的地方還有些許距離,郝萌面色焦慮的說道:“你放慢些!咱們不是騎兵,再跑下去,等到了山腳下能不能有一千人都是兩說!”

  “你少怪起我!”成廉脾氣火爆,在馬上張口罵道:“若不是你說要跟遠點不要跟太近,我等現在何至於苦苦追趕!”

  郝萌臉色微變,不肯擔下貽誤戰機的責任,強辯道:“麴義是何等人物,你跟得太近,安知不會被其發現,到時候事情敗露了,卻又不知要怪在誰的頭上!”

  “我懶得與你說!這回若是出了什麼差池、或是侯兄弟有什麼不測,我先要跟你較量一番!”成廉竟是不心疼戰馬,一抽馬鞭,‘啪’的一聲打在身後,坐騎瞬間提速,將成廉超過郝萌、將隊伍帶到最前面去了。

  那一鞭子就像是打在郝萌的臉上,他惱恨的低聲罵了句:“真是個匹夫!”

  他這時往身後看了看,就剛才這麼一會的功夫,已有許多士兵跑的上氣不接下氣,一屁股倒在路旁說什麼也爬不起來了。雖然郝萌與董昭定的計畫是要同時消耗麴義與呂布的嫡系部隊,但如果真的因為突襲而跑光了麾下部眾,對自己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損失。

  “曹性!”郝萌突然呼喝道。

  一員精瘦的將領策馬提速,來到郝萌身邊,他騎術了得,對上司一點禮數也不落下,竟在飛速馳騁的馬上還能騰出雙手對郝萌抱拳:“屬下在!”

  “你帶人留在後面,將那些掉在路上、跑不動的人調起來,慢慢在我等後頭跟著,不許容人脫逃!”郝萌大著嗓子吼完這一聲後,便策馬帶著近兩千能承受長途奔襲的精兵先行一步去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15:21
第二百九十七章 鷸蚌相危

  “感時嗟事變,所得不償失。”————————【和子由除日見寄】

  此時正是盛夏時節,青州雖未有關中那般酷旱,但仍是天乾物燥。適才燃起的山火在燒光了侯成用來誘敵的簡陋營寨後,仍不滿足,開始順著夜晚從山頂往山腳運動的山谷風,往四周山地燒去。眼下雖已入夜,但處處都是火光,空氣裡不僅充斥著灰燼而且還十分的滾燙。

  這是最能考驗一個人意志力與戰鬥力的時候,麴義的麾下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有的甚至還是在涼州那種惡劣環境隨麴氏打過羌胡的私兵。在這種環境下,麴義的麾下越戰越勇,而反觀侯成等人卻是節節敗退,三千多人居然被對手千餘人馬壓制得不敢抬頭。

  “撤、先撤!”侯成駭然的看著眼前好像悍不畏死的先登,終於受不了這重重壓力,號令道。

  左右似乎早等著這句話,不待他有所動作,紛紛丟下兵器就跑。

  麴義見狀大喜,早已疲憊不堪的他露出了今晚第一抹輕鬆的笑意。他正準備指揮手下乘勝追擊,但就在這時候,副將一手捂著手臂走過來說道:“將軍!遠處有動靜!”

  果然,在嘈雜哄鬧的戰場中,麴義豎起耳朵確實能隱隱聽到夜色中似乎有另一陣行軍聲。雖然知道情況有變,但麴義仍不捨放棄即將到來的戰果,他見侯成跑遠、追其不上,索性拿出強弓,朝著侯成的後背放了一箭。麴義在涼州久習弓馬,單這一箭,便準確的射中了侯成的左肩,侯成慘叫一聲,撲在馬背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遠處的火光越來越近,麴義無法分辨準備前後夾擊的對方到底來了多少人,也沒有機會再往侯成射第二箭了。他悻悻的將弓收好,毫不猶豫的下令撤退,在郝萌等人趕來之前,徑直往火光照不到的漆黑山溝裡逃去。

  “侯兄弟,侯兄弟!”成廉一來就看到侯成趴在馬背上不省人事的樣子,他與侯成皆是從太原闖出來的,彼此袍澤情深。見到侯成此刻的模樣,成廉翻身跳下馬來,大步跑到侯成身邊看望,在發現侯成的肩膀已被一支利箭穿透,傷口距心臟就差幾分的時候,成廉勃然大怒:“麴義呢?麴義在哪!”

  隨後趕來的郝萌卻顯得冷靜許多,他猶自坐立在馬上巋然不動,也不對侯成的傷勢表示必要的關切,只在那裡四處張望著。在看到慘烈的戰場上有將近兩千多餘屍體時,根據服飾,還發現其中不乏有許多麴義的先登噎死在這裡,他心裡想道‘這回董公仁應該會滿意了’。這時聽見成廉的怒吼,一副恨不得立即騎馬追殺麴義的樣子,郝萌暗自覺得好笑,慢條斯理的說道:“早就走了,若是我所料不差,必是走的那處沒有火光的山路。”

  成廉聽罷,立即返身上馬,把馬韁往胸前一勒,調撥馬頭,正欲帶兵前去。眼角餘光卻恰好瞥見郝萌好整以暇的停在一邊,沒有任何要跟上去的動作,成廉壓下心頭火氣,沉聲問道:“你不隨我去追?”

  “麴義能從這場伏擊中扭轉敗亡之勢,所靠的不光是他麾下的先登銳士。”郝萌兩腿輕夾馬腹,坐下駿馬隨即低下頭邁著小步走到侯成身邊,他打量了一下侯成的傷勢,這種貫穿身體的箭傷,即便能活下來,以後怕也是揮不動刀劍了。

  郝萌心裡慢慢有了底,按照董昭的計畫,此戰既要讓呂布折損一員大將,又能讓麴義損失慘重,但又不至於丟失性命——這樣袁譚將很難制衡呂布。所以其中這個度就得由郝萌自己來把握,他暗自想了想,繼而說道:“那條路漆黑一片,難辨四野,你能擔保麴義不會在此設伏陰擊?”見成廉有些猶豫,他接著說道:“要去的話,你儘管自行前去,我不奉陪。”

  說完,郝萌便轉過去不再理會成廉,而成廉在原地躊躇了良久,最終還是放棄了繼續追擊,跟著郝萌一起收束殘餘的部眾。

  戰況很快就清點出來了,此戰侯成損失兩千人,雖然看似是擊敗了更為精銳的麴義,但呂布現如今手中也只有萬餘人馬、作為主將的侯成還身受重傷,這仗算起來並不值得慶賀。而在另一邊的山道中,麴義帶著部眾借助模糊的月色與星光在原地簡單的紮下營寨,清點一番後,發現此前帶來的四千精銳如今只剩下一千多人。

  想他來時是何等意氣風發,相信即便袁譚不肯給他立功的戰機、自己也照樣能博得戰功。本以為這一次能先擊敗侯成,斬斷呂布一臂,而後返身進逼呂布,將其趕出青州、或是就地殲滅,這樣一場平定青州的大功就毫無疑問會是他的。那時候袁紹就算不讓他做青州刺史、也得給他做個將軍,不然如何得以服眾?

  只是沒想到,最後竟然一時大意輕敵,功敗垂成。

  等到了明天早上,這樣一支戰敗之師又該如何面對袁譚、高覽他們?

  就在麴義在林中自怨自艾、開始琢磨著下一步該去往何方的時候,遠在西邊齊國的臨淄,袁譚正徹夜翻看著董昭派人傳來的密信。

  “看樣子麴孟恩要在呂布手下吃虧了。”相貌普通的袁譚在油燈下轉過身去,順手將手中的密信遞給一旁的隨軍主簿辛評。

  辛評結果密信,躬著身子在燈光下眯著眼讀完,面色卻並沒有多少歡喜:“麴義雖然為人跋扈、囂張自專,但到底還是袁公的部下。此番我軍在青州討田楷、驅呂布,此人出力甚焉,若是就此坐視其滅亡,恐會有損我軍將士之氣、也無人能制呂布。”

  “麴義向來狂妄,你看他何時將我放在眼裡過?更別說家君了。”袁譚一想起麴義對他蔑視輕傲的態度,心裡就很是不忿,他側過身來,影子在牆壁上拉的老長:“此番他就算是戰死了都好,一匹狼再怎麼養,他也不會變成忠犬!”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15:22
第二百九十八章 先後失人

  “一家之行修,移之於鄉鄰族黨。”————————【宜黃縣縣學記】

  袁譚深知自己雖然身為袁氏長子,但位置其實並不牢靠,近來更有風傳,說袁紹想將他過繼給亡故的嫡長兄袁基為嗣。雖然這樣他就是袁逢的嫡長孫,按宗法制,他會比叔父袁術更有資格繼承袁逢這一支的家業,可這樣同時也意味著他將失去對袁紹家業的繼承權——因為袁紹早在幼時便被過繼給了生父袁逢的嫡兄袁成為嗣,所以袁紹雖為庶出,但卻是整個袁氏家族宗法上的繼承人。

  好在袁紹在聽聞此事後狠狠懲處了好事者,還派人向袁譚帶話、好言勸慰了一番,但這也間接證明了袁紹心虛、這件事並非憑空捏造。

  事情雖然不了了之,但袁譚作為袁紹的兒子,最是清楚自己的父親是什麼樣的人,在家中對袁尚的態度就與對待他、袁熙的態度大為不同。何況袁譚心裡時常想,袁紹若是真的疼愛他,將他視作繼承人來培養,又何必給他身邊安排個恃功自滿、連袁紹自己都難以約束的麴義?總之經此一遭,袁譚發自內心的感到不安與威脅,也比任何時候都要上心青州事務,因為這是他當前能實實在在握於手中的勢力、也是他今後應對一切不測的資本。

  所以袁譚也就更不容許治下有麴義這樣桀驁的人搶他的風頭、影響到他的權威。

  辛評張口欲言,他作為袁譚的支持者,代表潁川一系在袁譚身邊搭建的‘橋樑’,無不明白袁譚心裡的想法。只是他認為對待麴義未必要做的這麼絕對,辛評一開始本想勸袁譚適可而止,既然借呂布打擊麴義的意圖已經達到了,便不如趁此機會對麴義多加籠絡。如此便能輕易收服一員善戰的大將,袁譚就能如虎添翼,使青州成為自己紮實的基本盤。然而辛評卻發現他錯了,袁譚雖然能察覺到隱藏的繼承人危機,但既沒有十足的遠見,又沒有容人的大度,連跟麴義之間的私怨都放不下,這樣的人如何能成就大事?

  此時看到袁譚幸災樂禍的樣子,辛評實在是有口難言,他知道無論再說什麼,對方也不會因他而改變成見了。

  辛評只好無聲的嘆了口氣,擱下密信,往前進了半步,在袁譚背後說道:“依如今的情勢,麴孟恩雖不至死,其敗未遠。但有此遭,其人銳氣必挫,今後也將大為收斂,不敢造次。”他看袁譚仍不為所動,轉而道:“麴孟恩到底還是袁氏部將,為袁冀州立下戰功無數,威名昭著。如今呂布近在臥榻,非此人不足以懾服軍心,還望公子慎行,凡事要做長遠。”

  “我如何未行長遠之策?”袁譚不滿的說道,他側過頭看向辛評。作為潁川一派的士人,辛評背後的郭圖如今是他父親袁紹帳下最得力的謀士,輕易不能動以顏色,於是他又好言說道:“麴義不過是我行的一著誘敵之計,按董君密信上所言,呂布為了伏擊麴義,前後動用兵馬萬人,而他麾下也不過才近兩萬人馬。而據高覽傳報,魏續現已兵敗逃亡,等若是呂布身邊再無奧援,這時只要我帶崔巨業東進淳于,便能進逼呂布,拿下整個青州!”

  辛評細想一會,說道:“崔巨業為人平庸、並非將才,呂布又有虎狼之勇。大公子親自帶兵,屬下竊以為不妥。”

  袁譚也知道自己行軍打仗不是呂布的對手,便順從點了點頭:“是我情急了,此番我先讓崔巨業入淳于縣整頓兵馬、再調高覽自即墨返歸,沿途接收麴義的敗兵,如此方可確保萬全。”

  “如今青州只剩東南一隅,當務之急,乃是安定境內、對本地豪強示以恩惠。”辛評建議說道。

  袁譚頷首道:“這我已有分寸,青州管氏、滕氏、左氏、王氏等數家前次曾在呂布為北海相時,與彼等多有親近,如今既然由我牧守此州,便該傾心結交、而少以兵威自樹仇敵才是。”

  辛評再無意見,只是建議讓自己的弟弟辛毗來負責出面料理此事,袁譚欣然允諾的同時,也提出讓自己最近在本地招募的兩個門客華彥、孔順二人跟辛毗一起共事。辛評聽到這兩個人的名字,面色露出一絲猶豫,抿了抿嘴,最後還是答應了下來。

  待過了數日,經過一番準備的崔巨業便帶著兵馬前往淳于縣,而高覽也傳來消息,已經在擊潰魏續之後、開始帶兵趕赴夷安了。

  只是在這個時候,麴義曾駐守的淳于縣已經被呂布親自帶兵奪下,淳于位於北海國的腹心,佔據了此地就能進一步收回北海。呂布本以為這就是董昭的萬全之策,但當他得知精心策劃的一場伏擊造成的結果是侯成重傷、郝萌只帶回去時的一半兵馬後,先是勃然大怒,深悔這一趟不是自己親自前去、隨即又開始患得患失了起來。

  “如今雖已拿回淳于,然我軍兵馬折損過巨,東萊郡也未傳來什麼消息,下一步該當何如,不知公仁可有見教?”呂布兜兜轉轉,最終還是問計於董昭。

  董昭故作沉吟,遲遲不語,一旁的左承祖說道:“將軍曾受袁氏恩惠,又誅殺董卓,為袁氏復仇。彼此可謂只有情誼、而無仇隙,如今兵戈相操,料也非各家本意。如今天下紛亂不止,朝廷偏安關中,而袁氏勢大、將軍弱小。何妨暫投強國,既可保北海黎庶、又能效勾踐忍辱。”

  左承祖是青州齊國人,曾是原北海相孔融的治中,是青州少有的清雋之士。他一番話說到了重點,呂布與袁紹本來就沒有仇怨,說起來兩者之間還算交好,但誰讓呂布心中一直提防袁紹對他的用心、身邊又有一個‘仇視’袁紹的董昭時刻不停的煽動,這才導致兩家失去平等合作的可能。何況就算沒有這些,呂布在安定北海、收服東萊以後,就有了要將青州納入囊中的意圖,這樣便與前來奪取青州的袁譚造成不可調和的矛盾。

  他這番話雖然中肯,但卻沒能切中呂布的心意,呂布大怒道:“我是天子封拜的北海相、安東將軍!袁譚帶兵侵犯疆界,罪不容恕!何況此等小輩,連個孝廉都不是,憑什麼要我向他低頭!”

  左承祖聽罷,脖子一縮,再也不復進言,一旁的好友、東萊人劉義遜見了,也是悄然嘆了口氣。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15:36
第二百九十九章 任其所之

  “聖人敬小慎微,動不失機。”————————【淮南子·人間訓】

  他們二人同為清雋之才,孔融在時,雖然敬愛名士,但也不過是讓他們備於下席、裝點門面而已。所以受到此等冷遇的他們在當初就未曾跟隨孔融遠去長安,而是在看到呂布來到北海後,又是驅逐賊寇、又是禮待賢士,便以為跟隨他將會有一番大作為。誰知道,天下永遠是聽不進諫言的人多……

  深感再次錯投主公的左承祖大為沮喪,尤其是呂布這時竟認為他說這些話、用意就是為了給袁譚當說客,似乎有將其治罪的意思。於是左承祖愈加惶恐,一時卻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幸而這時劉義遜前來找到了他:“呂奉先沒有越挫越勇的豪氣,眼下袁氏勢大,朝廷遠在天邊,他手中光拿著一枚北海相印又有何用處?此番呂奉先心中定然是嫌惡你了,承祖還是儘早脫身為妙。”

  “話是如此。”左承祖憂心忡忡的說道:“如今我若是棄之而去,豈不是我心中有愧、與袁氏勾結背主?”

  劉義遜說道:“呂奉先未曾征辟於你,爾等從未有過‘君臣之義’、又何來背主一說?我聽說袁譚在齊國接待賓客、慕名敬士,其身後又有袁冀州以為強援,何不就此投奔過去?”見左承祖心意難定,他又說道:“你是齊國人,齊國現在袁譚治下,而你卻為呂奉先效力,傳入他人之耳,難免不會兩處生惡。”

  而在這時,董昭又前來拜會,在左承祖的居處看見劉義遜也在,董昭似乎毫不驚異,他對左承祖說道:“足下將有大禍矣!因為足下今日那番進言,呂奉先以為你陰結袁譚,意欲背主,故遣我來問罪於你!”

  “啊!”劉義遜搶著先驚叫了一聲,對尚未回過神來的左承祖說道:“呂奉先不仁如此,承祖何須再思!”

  被呂布派來‘問罪’左承祖的董昭居然也在一旁勸道:“昭素慕足下之清逸,實不忍見良俊受屈,今特來相告,還望好自為之。”

  左承祖本就為劉義遜所說動,此時更是六神無主,心裡愈發認為呂布沒有容人之量,就連他身邊親近的謀士都勸自己另做打算,自己又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於是連夜便與劉義遜收拾好行裝,準備向呂布不告而別,趁夜色逃往齊國。他不知道他這麼一走,將會造成一個不良的連鎖反應,讓呂布麾下的青州士人紛紛自危。

  雖然不至於像左承祖這般一走了之,但許多青州士人、甚至是呂布在轄下北海國征辟的士人都開始生出了別樣的心思。

  呂布殊不知自己麾下的青州士人早已開始離心,他此時正在牽掛的是另一個消息:“魏續敗了?”他一把推開身邊的美婢,來回踱著步,終又停下,說道:“枉我將東萊一郡託付給他,此人竟敢有失我望,敗給高覽這個未聞聲名的小將!那他現在何處?”

  董昭輕聲答道:“據信使來報,魏府君如今正在黔陬休整。”

  “黔陬?”呂布聽到這個陌生的地名,趕緊走到案前查看地圖,發現黔陬是東萊郡最南邊的一個縣,地近北海、琅邪兩郡國。東萊郡是自己手中為數不多的籌碼,又是他的後方,必須要有個能力與忠心具備的人才足以接受重託。魏續武力並不拔萃,若不是呂布的妻族,如何能得此重任?如今所托非人,丟城失地,呂布心中惱怒,冷嘲道:“他再逃就可以去琅邪國了。”

  “如今袁譚麾下崔巨業、高覽等將正率兵各自從齊國、即墨等地而來,欲對我軍形夾擊之勢。”董昭似乎沒有為魏續戰敗的消息而影響到他分析的思路,他條理分明的說道:“在下有兩條計策,願供將軍參詳。一者,是先率軍出城,擊破崔巨業或是高覽,彼二者尚未合圍,正可各個擊破。”

  呂布贊同的點點頭,說道:“這個法子好,彼等既已分兵,我便各自擊之!”

  董昭苦笑了下,無奈的說道:“我軍如今可戰者只有萬餘人,而崔巨業、高覽共有近三萬,聽說袁譚在齊國、濟南等地大肆募兵,假以時日,必成我軍大敵。”他向前一步,顯得有些憂心:“而我軍糧草不足,即便這次擊潰敵軍,恐也無力應付袁氏隨後的反擊。”

  呂布從孔融手中接手北海國時,北海就是一個被黃巾軍等盜賊肆虐了一遍、民生未復的爛攤子,饒是他有心搜刮,也擠不出多少軍糧來。這兩年的大戰所需,還是北海部分看好他的豪強捐獻、以及在後方東萊郡的支持。

  如今東萊已失去聯繫、只有一個黔陬尚在魏續手中;而北海也只剩下淳于、高密、昌安等縣,就憑這四五個縣、而且還是曾飽受盜賊、天災的地方,供給呂布麾下萬餘兵馬的糧草,實在是捉襟見肘。呂布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長久以來,他一直是將此事託付給左承祖他們,如今左承祖負罪潛逃,便連他也不得而知了:“我軍尚存多少糧草?”

  “昨日在下去看了倉廩,僅夠我軍七日之用。”董昭遺憾的說道。

  呂布感到一陣失望,只可恨他立足北海的時日太短了,若是多給他一年的功夫,讓他好生經營、休養生息,眼下如何會被袁譚一介小兒逼到這番地步!但現在後悔也無濟於事,按董昭所言,哪怕他打敗了崔巨業,袁譚麾下還有高覽,其背後還站著一個龐大的冀州。一次戰鬥的勝利並不能左右整個戰局的走勢,與其就此跟袁譚死磕,損耗實力,倒不如另尋出路……

  “公仁其實是想讓我去琅邪吧?”呂布輕聲問道。

  董昭毫不避諱,當即說道:“唯,屬下曾為將軍籌劃佔據青徐之策,如今青州一時無望,但徐州卻尚有可為之處。琅邪昌豨、孫觀等人早前便已與將軍多有往來,彼等也甚為傾慕於將軍的武功,只要將軍南下琅邪,必然能統合彼等部眾,恢復實力。屆時,進可返回青州,與袁氏再爭高下,退亦可趁劉備立足未穩,奪取徐州。”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15:36
第三百章 款兵竄伏

  “譬猶療飢於附子,止渴於鴆毒,未入腸胃,已絕咽喉。”————————【後漢書·霍諝傳】

  早在呂布剛拿下北海、東萊,與田楷、臧洪三方在青州對峙的時候,董昭就給呂布提過將勢力滲透進琅邪國,試圖染指徐州的想法。呂布當時志得意滿,也有心佔據青徐,與袁紹一爭高下,於是就派董昭全權負責此事。一年以來,總算是有了回報,雖然此刻的情勢較當初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呂布縱橫青徐的謀劃破滅,但這一著仍可作為一枚閒心落下的棋子,救呂佈於困境之中。

  呂布有些心動了,跟事不可為、以及殘破不堪的青州比起來,人煙阜盛的徐州的確是一個理想的去處,他嗜利的性格不自覺的為董昭所利用,忙問道:“臧霸等人果有此意?”

  “他們本是陶使君的部下,只想使徐州免遭刀兵,如今劉備在淮南難敵袁術,為免徐州塗炭,彼等只好仰仗將軍武力。”董昭很久以前就奉呂布的差事,負責與昌豨等人聯繫,此時信誓旦旦的保證道:“只要將軍拿下徐州,擊退外敵,分琅邪、東海二郡國給他們就是了。”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呂布只覺得眼前別開生面、在一條死路上看到了新的方向,不禁哈哈笑了起來。他走下來伸手拍了拍董昭的肩膀,高興地說道:“公仁兄實在是我的良助!我若得徐州,必然請命朝廷,封拜公仁為太守!”

  呂布的性情向來是如此,平時尚且會在士人面前擺出一副守禮的樣子,一旦得意便會暴露粗鄙的邊塞人本性、全然不顧禮法稱謂。

  董昭心裡嗤之以鼻,面上卻誠惶誠恐的道謝,於是呂佈著即下令,在崔巨業等人來之前先行派成廉、郝萌、侯成等將退往南邊的昌安縣,又令魏續移駐平昌縣,在北海國最南部、最接近琅邪國的這兩個縣城收縮勢力、布好防禦。至於呂布則是在董昭的建議下,與騎將魏越親自帶領拼湊起來的數百騎兵,在平原之上浩蕩馳騁,將崔巨業的先鋒部隊打得丟盔棄甲,為大軍撤退爭取了足夠的時間。

  這次小勝雖鼓舞了士氣,卻並沒有取得較大的戰果,尤其是對方的主將崔巨業此番是自信滿滿的帶兵而來,此前麴義便因為他當初在公孫瓚手下慘敗而瞧不起他,這次麴義自己也中了敵人的陷阱、同樣是戰敗潰逃。所以崔巨業一面是為了驅逐呂布的大功、另一面也是為了在麴義面前顯擺、炫耀一番,看看麴義此番的臉色。只是心裡的計較很好,振搗帶兵來時,卻不慎撞上了呂布。

  前鋒尚未在淳于城下,便被呂布所帶領的騎兵一沖而散,這讓崔巨業又羞又惱,著即命令全軍聚集在一起行動,再也不敢狂妄的分散軍旅。免得自己這裡輸了幾陣,到頭來還是無法在麴義面前盡情的嘲諷對方。

  呂布見崔巨業有所警惕,一時也抓不到機會,只好在董昭的催促之下折轉往南,趕赴昌安。崔巨業先敗了一陣、麴義與高覽又是久經戰事的勞師,知道呂布逃竄南去,一時也不敢、且無能去追,只好一面稟報袁譚北海國、東萊郡收復事宜,一面接收高密,做好防禦。呂布原來麾下的青州士人,見呂布的勢力從此退出本地,也紛紛留下來改投袁譚的門庭,於是袁譚背後靠著其父袁紹的勢力,在青州逐漸紮穩腳跟,經營根本。

  駐守琅邪國北部縣邑東武的昌豨得聞呂布率兵趕來,立即帶人前往相迎,兩人都是武人的直率性子,也沒有入帳喝茶敘事,索性呂布遠道而來,一時危機解除,玩心一起,遂就近在轅門外的林子裡一邊遊獵一邊閒談。

  “這麼說,劉備在淮南是脫不開身了?”呂布射殺了一匹雄壯的公鹿,使人背在馬上,開始與昌豨結伴回營,他扭過頭來說道:“相持旬月,不僅未有任何斬獲,反倒丟了廣陵郡。陶公當初彌留,如何會選中這麼庸才為徐州之主!”

  他似乎是在為陶謙死前識人不明而感到不值,輕輕嘆了口氣。

  昌豨知道呂布這是在嘗試以此籠絡他這個陶謙‘舊部’的心,然而他並不像臧霸那般在乎這幾年陶謙收留自己的情誼,只顧在一旁笑著說道:“陶恭祖本也不是什麼雄才,年輕時尚有勇烈之風,等到老了,便越發畏難了起來。劉備儒雅親和,與北海鄭公、潁川陳公相好,又素來為徐州豪強麋氏、陳氏所愛。陶恭祖親近儒生,臨了到頭卻還是聽信了他們這些人的話,富庶之州,所托非人,實乃朝廷之不幸!”

  呂布心中一動,從這番話裡,他敏銳的讀懂了昌豨對陶謙的態度,只是有些不明白,既然不是按董昭所說的為故主陶謙抱不平,又何必邀他這個外人入徐?“若非兄台相助,此番我到真不知該往何處立足了!”

  “不敢、不敢。”昌豨謙虛的說道:“將軍於朝廷義憤誅董、入北海剿除賊寇,其武功赫赫,我輩實在豔羨!方今亂世,非武力不足以安一方,徐州急需強主,而劉備無有此能,唯有將軍可為一時之雄。若將軍有意南下,我輩願供驅使,引領前路。”

  呂布不動聲色,湊近過去低聲問道:“這是你一個人的意思,還是爾等兄弟所有人的看法?”

  董昭在一旁補充道:“可是有人心念故主?”

  “臧宣高是個重情義的人。”昌豨琢磨了一下,似乎明白了董昭的意思:“就連琅邪王曾對他有饋糧之恩,他也牢記在心,更遑論當年陶使君對他收留任用了。”

  “哈哈哈。”呂布大笑著在馬上拊掌說道:“我也是個重情義的人!此人值得我見識一番!”

  琅邪國都,開陽。

  殿內重帷低垂,這座由琅邪孝王劉京一手構建的華美宮殿,雖然歷經一百多年風雨滄桑,卻仍可在殿館壁帶之間看到往昔豪富的痕跡。

  年輕的琅邪王劉熙坐於殿中,忐忑不安的看著好友、開陽令蕭建。

  蕭建倒是沉著許多,他稽首拜倒:“殿下無需多慮,呂布喪家之犬,自北海敗亡至此,這正是我等使人接納,樹以恩德的大好時機。”

  劉熙蒼白的臉有些不確信,他輕聲問道:“呂布此人,可信否?”

  “縱然不可信,我等也還有臧宣高。”蕭建抬起頭,眼睛發亮:“身後還有那位‘泰山’,當不懼於彼等。”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6 14:46
第三百零一章 茫茫山路

  “重重草木羞依附,莽莽荊榛待翦除。”————————【祝爰賦】

  劉熙悠悠嘆了口氣,說道:“已經派人去華縣了?”

  “已經見到王必了。”蕭建抬頭應聲說道:“只要昌豨敢在國內作亂,曹公必會兵出泰山。那時昌豨既除,我等再收服臧霸,與曹公聯合,就算此番尚不能公告世人,但亦能在曹公的支持下有所作為。”

  “曹孟德。”劉熙緩緩唸著這個男人的名字,多日以來被昌豨等跋扈匪類欺壓的心情驟然輕鬆不少:“其父避難琅邪,托庇於先王治下,先王對其屢有恩義,王叔也曾在朝廷為其進過良言。上回先王入殮,曹孟德更是遣子告祭,兩家情誼深厚,其人確實可以為我良助。”他看向一旁的蕭建,復又說道:“我只求琅邪國內平安,遠近再無盜賊。”

  蕭建低下頭讚歎了句:“先治小家、再治大家。殿下心懷黎庶,實乃仁德之君,青徐等地數十年飽受罹難,亟待殿下這樣的明主。”

  劉熙微闔雙目,默然不語,他現在手中可以動用的勢力不多,只有一個死心塌地追隨他的開陽令蕭建,還有一個態度似是而非、不可確信的懷義校尉臧霸。至於國相陰德向來明哲保身,不到最後他也不能輕易向其袒露野心。情勢如此,他只能對一切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泰山郡,費縣。

  在費縣東南的山道上,一支軍馬正緩緩的沿著河岸走著,短小精悍的平東將軍曹操騎在一匹黑色的駿馬上,神情嚴肅的走著。在他身邊跟著一個弱不禁風的士人,面色蒼白,眼窩深陷,時不時地在馬背上咳嗽幾聲。

  “志才,你的病又加重了。”曹操對這位最親近、最重視的謀士戲志才說道:“這一趟你本不必隨我過來,茫茫山道,何苦來哉?”

  戲志才的臉色似乎比去年還要憔悴了幾分,他的身體本就不好,這段時間又跟隨曹操領兵討伐泰山賊寇,在泰山丘陵之中風餐露宿,很是摧殘了一番。前些日子又遭逢一場寒意料峭的山雨,險些讓戲志才垮了下來,他咳嗽了幾聲,說道:“徐州之事,非同一般,在下既為曹公門下,便當為曹公分憂才是。”

  曹操嘴上說不願戲志才繼續跟著他奔波,其實還是想讓戲志才在他身邊出謀劃策的,相比於荀彧的心思不定、程昱愛劍走偏鋒,能不偏不倚、完全站在曹操的立場上為其運籌並值得信任的,也就只有這個戲志才了。此外,他還是看在與其讓戲志才返身回兗州、倒不如跟著他從費縣一同趕往更近的琅邪,路上一邊分析局勢、一邊也能方便療養。他心思急轉,捋鬚說道:“今後的事還長,你的身體才是最緊要的,等到了琅邪,我再找幾名醫術高明的方士為你診治。”

  戲志才拱手答道:“多謝曹公厚愛。”

  客氣了幾句後,曹操便簡單的步入正題,他輕聲嘆道:“徐州的事,其實也不簡單,這幾日我一直在因此事為難。眼下看似是劉備與袁術相爭,背後卻還有曹豹陰叛劉備、昌豨私結外人、如今更還有一個琅邪王也不安分。”一個徐州就引來各方勢力在此錯綜複雜的利益算計,曹操要做最後得利的漁翁,就不得不掌控全局,面面俱到。而要想做到這一切,光是靠他自己是不成的,所以——他把目光投向了猶自咳嗽不止的戲志才:“志才可有良計教我?”

  說罷,曹操見戲志才有些體力不支,於是朝身後猛地一揮手,行厲鋒校尉曹仁會意,立即約束部眾暫停行軍、原地休整。

  曹操搶先一步翻身下馬,走到旁邊親手將孱弱的戲志才扶了下來,又攙著他走到一邊的大樹下——已有親兵先行在哪裡鋪設了氈毯,兩人就此坐下後,曹操又給戲志才的雙腿蓋上一層薄被。

  對方慇勤備至,關懷體貼得如同親密至極的親族,讓戲志才感動不已。他本只是潁川的豪強出身,雖是豪強,但跟普通人家比起來也不過是資財多些罷了,論及家世根本比不得荀氏、郭氏等大族,族中也沒有出過什麼二千石的高官、或者聲名遠播的儒士。若非是荀彧年輕時曾與之結交,將他舉薦給曹操,恐怕世人至今都還不知道豪強林立的潁川還有一個戲氏。

  如今幸而恰逢一個可以讓他盡展所才的亂世、又得遇一個善於任人用人的明主,如何能不讓他躊躇滿志?至於身體,他早已不放在心上,只要能為知己者曹操做些事,便是早逝也無妨。戲志才在心中回想了許多,一時卻沒有說話,在山道上顛簸久矣的他在樹下喘了好一會才氣息平靜下來,剛要說話,曹操便遞來一碗燒好不久的熱水。這時候的人無不是喝生冷的河水,何況此刻還是在行軍途中,但曹仁心細,知道戲志才體寒,所以特意囑咐人燒了熱水。

  戲志才心裡認為是曹操的體貼入微,感動的伸手接過,小口飲了下去,那飄入些許柴草灰燼的熱水似乎瞬間灌入了他的五臟六腑,彷彿給他注入了一道生機,連帶著說話也輕鬆了不少:“曹公不該只著眼於徐州一隅。”他一手捧著碗,一手撐著膝蓋,對曹操一字一句的說道:“徐州之內有曹豹、昌豨等異心者試圖作亂,琅邪王陰有雄心,這並不假,但在徐州之外,剛得青州的大公子袁譚、在徐州西邊的汝南太守劉艾、沛相田疇,也無不是在關注著徐州局勢。尤其是劉艾與田疇二人,其身後不僅站著豫州刺史朱儁,更是為朝廷指派,一言一行都代表天子,故而他們對徐州的態度就至關重要。”

  曹操此時也拿起一碗熱水,野外行軍,凡事都不能太講究,譬如就像是主將曹操喝的熱水,上面也不可避免的會有些草木的灰燼與塵土。若是袁紹這些公家子弟或許會嗤之以鼻,但曹操本就是不拘小節的人,此時更是毫不在乎,只是輕輕將浮在水上的雜質吹掉,然後慢慢的啜飲了一口。

  他慢慢將微燙的熱水嚥下去,方才說道:“袁譚小兒,眼裡只看得到身前三尺之地,毫無遠慮。前次我進軍泰山討伐賊寇,他以為我是要借道跟他爭搶青州,不僅讓袁紹寫信勸我,更在私下封拜公孫犢、郭祖等賊寇為中郎將、校尉,讓彼等在山道之中阻擊我。幸而有呂子恪在一旁勸我施行恩惠,親自代我招撫賊寇,這才讓彼等降服,我更能借此從中揀選強者以補充精兵。”

  曹操目光犀利的看著戲志才,輕聲說道:“青州那一邊,我自然不放在眼裡,袁譚無能,其手下敗將呂布更是如此。除非是袁紹親至,我到會讓他幾分,不過此時袁紹又要開始與公孫瓚交兵了,哪裡還騰的出手來應付青徐?文若說的沒錯,此時袁紹無暇、袁譚無能,當趁此良機進取兗徐之地,其後方可在袁氏與朝廷之間從容轉圜,不然再過一年,朝廷興復關中、開始插手關東的時候,我等就沒有這麼好的機會、更別說自保的餘地了。”

  戲志才低頭想了會,輕聲說道:“曹公知道袁譚有意緊隨呂布其後,入軍徐州?”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6 14:47
第三百零二章 如舟在水

  “猶然而材劇志大,聞見雜博。”————————【荀子·非十二子】

  曹操冷笑說道:“他們兩兄弟不就是想趁這個機會拿下徐州,從此冀、青、徐、揚四州連成一片,彼此攜手,互通聲氣麼?此刻袁公路在淮南與劉備打得熱鬧,徐州北邊的袁譚自然不會束手不理。我雖不知昌豨、孫觀等人的打算,但劉備與彼等素無交情,讓彼等願意真心為劉備看守門戶,我卻是不信的。”說完,他又拿起茶碗往嘴邊送去。

  “二袁重歸於好,攜手同心,於天下未必有益。”戲志才感慨的說了句,面對天下頂級的豪門望族,聯合之後可稱作是最強的軍事力量,饒是他足智多謀,站在朝廷的立場上一時都很棘手,更遑論是為處於兗州四戰之地的曹操打算了。

  曹操年輕時與袁氏兄弟有過接觸,互相知道彼此性情與智謀,對袁紹、袁術兄弟之間的齟齬也清楚一二,他不屑的說道:“袁氏兄弟早有異心,如今明天子在上,朝廷再興可期,彼二者為求自保,或可攜手,但若說是兄弟同心,外御其侮,這我卻是不信的。何況此番徐州乃是關鍵,要想阻斷彼等往來,必得徐州。我有此地,既能箝制二袁,又能示好於朝廷,哪怕今後形勢有變,我也能以兗徐為基,匡扶王室。”

  這是曹操不止一次向戲志才表達他匡扶天下的志願,戲志才深信曹操有此雄才,只要曹操擁有了徐州,便是在朝廷面前立下大功。以後若是朝廷兵出函谷,再合天下,曹操也可借此與朝廷做利益交換,確保自己的權勢不受損失。而若是二袁在這場戰爭中勝利,作為兩者之間的緩衝,曹操也將會是二人爭先籠絡的對象,他便能遊走二人之間,藉機發展實力。

  曹操洗白上岸,為自己爭取更大轉圜餘地與空間的關鍵就是徐州,他需要代替劉備成為朝廷在徐州牽制二袁的棋子,他需要借此體現出自己戰略上的價值。

  戲志才輕輕頷首,說道:“青州袁譚不足慮,我等此次南入琅邪,正是為此而來。只要等琅邪昌豨等人作亂,我軍便可以除賊的名義越境出兵,先攻滅昌豨,奪得琅邪,再與下邳曹豹南北相應。陳長文前次曾代為說服東海與彭城二相,彼二人不善言兵,性情闇弱,如此徐州五郡國,將有其四落入我手。兗徐既得,再請託文若與朝中荀公達書信一封,請在朝的潁川士人為曹公陳情,以克平禍亂之功領徐州牧。”

  “陳長文與荀文若有個好打算。”曹操知道荀彧在背後不遺餘力的為自己奔走造勢,就是想將自己扶植成汝潁士人在關東的勢力延伸、以及入朝後的政治助力。如今他在半自願、半被迫的在荀彧的運作下逐漸洗脫袁氏的烙印,曹操心裡其實是很感激的,但他有時候獨自想起來,卻又不是個滋味。

  曹操不動聲色的任由這些人籌算,其實在內心深處他也有他自己的考量,如果獲利最大的是荀彧安排的道路,那不妨順著荀彧安排的走;如果有別的能獲得更大的利益,曹操也不介意半途離去。就如舟行水上,看似是順水漂流,其實該去往那條支流,停在那裡,還是由舟來做決定。

  這個中情緒不便對同樣是潁川士人、與荀彧交好的戲志才說,曹操放下茶碗,接著說道:“如今我麾下兩萬精兵,偃旗息鼓,隱蔽蹤跡,潛行於山道之中,就是為的出其不意。我已派王必趕往華縣會見琅邪王的郎中,彼欲借我之力,收服臧霸、昌豨,我便趁其所願,先入琅邪與其敷衍應付一番,等拿下徐州,我再視局勢而定。”

  “世道紛亂,又像是再現當年綠林、赤眉、銅馬的故事。不單是大族高門心存異志,就連尋常宗室、劉氏貴胄也是蠢蠢而動。”戲志才搖了搖頭,他這不單是在說劉焉、劉表這些清名有加,一旦做了地方封疆,窺見中央弱勢,便有異心的旁支宗室;而在指劉熙這樣身份高貴、血統純正的劉氏宗親都也有再效光武的野心了。他有些遺憾彼等眼裡看不清大勢,為利益矇蔽了心智,顧自說道:“當今天子既非孺子,又非更始,其聰明英睿,短短二三年,便將上至朝廷、下至關中、並州等地的人心統統收拾起來,儼然一副再興的氣象,即便如袁氏亦不敢等閒視之,何況是彼等宗藩?遠的不說,濟北王、陳王如今的境況,琅邪王難道還不知從中醒悟麼?”

  在亂世之中,皇帝不僅要防範袁氏這樣的外姓人,也要防備自家劉氏的宗親,初平三年的時候濟北王劉鸞因為沒有足夠的米炭財帛讓王室越冬,親自招曹操入王宮傾談。雖然劉鸞並沒有什麼別的意思,但在皇帝眼中卻是藩王結交外臣,趁著正旦朝賀之際,將濟北王太子劉政以及其他藩國宗親羈留長安。

  皇帝對現有的宗親抱有戒備,連濟北王跟領兵牧守請求接濟都被給予警告,何況是野心昭然的陳王劉寵。其人以藩王之尊,早在孝靈皇帝登基時便有私自祭祀天神、圖謀不軌的意圖,等到中平年間,更是私下練兵自守、籠絡國內人心、又積極參與關東聯軍反抗朝廷、討伐董卓,自稱輔漢大將軍,四處遣使者聯絡諸侯。其野心昭然,後來中央朝廷重新穩定,皇帝便趁著豫州新附,順手撤換了失於匡正的陳相許玚,改派剛介果敢著稱的種邵治陳國。

  “種申甫一入陳國,便與隨之蒞任的郎中令張泛直接裁撤了陳國冗餘的軍隊,又屢諫陳王之過,國內大小政務,皆不由陳王過問。”曹操譏諷般的笑道,他在嘲笑陳王有勇無謀、志大才疏,自以為亂世再臨,自己身為帝王后裔能做出什麼功績來,殊不知朝廷一旦恢復權威,收拾他這樣的地方小勢力簡直是輕而易舉:“陳王手中兵馬數萬、糧草無計,就連他都懾服於朝廷之威、朱儁之名,不敢造次。何況是區區一個無兵無權的琅邪王?覆轍在前,卻還不知禍福,重蹈其過,是其不幸也。”

  戲志才心裡明白曹操嘴上這麼說,其實心裡未必沒有因勢利導,利用琅邪王的打算。只是曹操雖然將他視若心腹,但有些極機密的事仍是不曾告訴過他,可能有些事只有曹操知道,就連荀彧他們也只能通過曹操的言行加以揣測。

  “太史公曾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曹操看了戲志才一眼,悠悠說道:“琅邪王就是如此,這回到了琅邪,我得親自會一會他。”

  戲志才從曹操的態度裡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暗嘆一聲,點頭不語。

  曹操見狀,釋然一笑,伸手拍了拍戲志才的腿,沉著的說道:“不說這個了,前面就是枋亭,一會到了那裡,你且隨我去祭奠先君。”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6 14:47
第三百零三章 往事歷歷

  “自惜身薄祜,夙賤罹孤苦。既無三徙教,不聞過庭語。”————————【善哉行】

  自從去年曹嵩在此地遇襲身死以後,枋亭便再也無人問津,本來稍有規模的亭樓院落被大火燒掉一***露出來的磚石樑木都被熏得漆黑。野生的莧菜在牆縫角落裡四處生長著、抽發深紫色的葉子,不時有幾隻狐兔低著耳朵從野草蓬蒿中鑽過,留下灰溜溜一道殘影。

  枋亭現在的主人們警惕的看著一群不速之客在庭院裡清理磚石、拔除雜草,很快便整理出了一方空地,中間擺著一隻快要被燒成焦炭的木案,其上擺著幾隻從角落裡撿來的陶碗,一隻盛酒、一隻盛肉、一隻盛粟。

  曹操簡單的為亡父設酒饌作奠後,便與戲志才在荒蕪的庭院中百無聊賴的走著,此時琅邪國尚未有消息傳來,枋亭離華縣不過半日路程,是故曹操也不急著進軍,索性在此安歇,靜待時變。戲志才與他尚且還有一段有關朝廷的話沒有說完,似乎是有意迴避,又像是被刻意留到了最後。但這總歸是要去面對的問題,戲志才很有耐心的跟著曹操在小院裡走著,聽曹操有一句沒一句的絮絮叨叨:

  “我阿翁從小不喜歡我。”祭祀完亡父的曹操仿若沉浸在某種情緒當中,他抬著頭看向湛藍的天空、耳畔聽著山林裡空靈的鳥鳴、不遠處河流嘩嘩流過的聲音,這些聲音若即若離,連帶著曹操自己的聲音也開始捉摸不定起來:“或許是嫌我生的不好看,不像他吧。他很少過問我的學業、起居,我少時所讀的兵書、典籍;所習的弓馬、劍法,都是靠我自己一個人苦練來的。我本以為等我文武兩全,成才之後,阿翁會對我另眼相待,可是我錯了。”

  戲志才有些詫異的看向對方,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曹操,那黯然的語氣、低落的神情不像是平常那位意氣風發的平東將軍、反倒像是形單影隻的孩子。這樣的曹操讓他感到很陌生,很無所適從,饒是他足智多謀,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去應付曹操這麼別開生面的說話方式。按照曹操的自述,他彷彿得以想見很若干年前,一個身材矮小、貌不驚人的少年獨自在庭院裡吃力的揮舞著木劍;或是在寒冷的冬夜裡埋頭讀書,他是多麼的想借後天的努力彌補先天的缺陷、獲得父親的青睞,然而——

  “我叔父看不慣我時常與袁本初、張孟卓他們飛鷹走狗,每每都要在阿翁身前告狀,而阿翁聽了,也不問緣由便責備於我。”曹操低下頭,試圖在雜草中尋覓出院子裡被遮蓋的石板路,他沿著隱約顯露的石板路走著:“我那時不忿,便故意設了一計。”說著,曹操饒有興致的轉身看了戲志才一眼。

  上司要跟下屬講述自己曾經的私隱,這是極為親密的表現,下屬如何也要表現出很感興趣的樣子,戲志才湊前一步,識相的說道:“願聞其詳。”

  “記得那天是下午,我遠遠的看見叔父走來,立即作口歪嘴斜的樣子。叔父誤以為我中風,又跑去通報我父,待阿翁過來一看,我卻恢復如常,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然後我再說‘我何曾會中風!不過是叔父素不愛我,是故妄言’。自此之後,叔父再說什麼閒話,阿翁也都不信了。”曹操開始還是饒有興致的說起自己幼時如何機警,如何的報復了叔父,但說到後面,曹操語氣又低了下去:“但阿翁對我也愈不關心,興許是識破了我這點伎倆。直到許多年以後我才明白,曹家的長輩中真正對我好的卻是我那從小厭惡的叔父。若是沒有他常常在阿翁面前提起還有我這麼個兒子,阿翁如何會記起來讓我拜名師就學?若不是他真的在乎我,當初又何必急急忙忙的跑去通報阿翁、傳喚醫者?”

  “可惜我幼時自傲的很,自以為能用智計擺佈人心,殊不知這人心……”曹操轉過身來,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又伸過去指了指戲志才的:“最是捉摸不透。”

  戲志才心裡一顫,知道對方絕不純粹是要跟他分享這段少年往事,故事與話語背後所暗指的深意,才是他需要揣摩的。他思索再三,方才避重就輕的說道:“曹公的叔父雖然曾看似與曹公不和,處處違逆曹公心意,但究其所以,其對曹公拳拳愛護之心卻是至善至誠。曾經或有誤解,不知其意,待曹公後來明悟,只會知道其人苦心,想必也會傾心相報吧?”

  “是啊。”曹操忽然感慨了一聲,說道:“可惜他十餘年前就亡故了,膝下一子尚未出仕便病逝,只留下一個孫子。叔父的兒子比我年幼、所以這算是我弟弟的兒子……你應當見過的,就是常跟子修混跡在一起的安民。”

  “喔。”戲志才想起來了,曹操親族眾多,但他從不以權謀私、以親疏遠近給予提拔,即便是曹仁、夏侯淵這些人,也是靠著自身的才能得以領兵。而作為曹操的繼承人,他身邊的班底必然也是曹操精心挑選的,如今曹昂身邊除了曹純以外,也就只有一個十餘歲的曹安民了。他原本還奇怪,跟崇學好問、思慮周密的曹純比起來,曹安民幾乎是一無所長,而曹操的子侄那麼多,卻只有他才伴隨曹昂身邊:“原來是有這麼個淵源。”

  曹操點了點頭,話不多說,轉身往庭院深處走去,嘴上繼續說著他與父親曹嵩的感情:“從那以後,我便知道我再如何努力,也不能讓我阿翁再多看我一眼。於是雖然孝道仍在,但在情義上,我卻是早已與他生分了。”

  這就是了,戲志才心裡想到,若是父子二人早有隔閡,那麼在得知曹嵩死訊後,曹操或許並沒有真的傷心欲絕——傷心必然是有的,但並不至於會憤而興師,遷怒於徐州。這背後固然是有他想借此吞併徐州、順便彰顯自己孝名的想法,但再往深處設想,曹操在沒有受到父亡干擾的情況下,所作出的冷靜的決定。

  其背後,固只是如此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6 14:47
第三百零四章 淺藏輒止

  “浮光隨日度;漾影逐波。”————————【臨高台】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在小小的庭院裡時走時停,曹操雙手負於背後,眯著眼在斷垣殘壁間巡視。像是多年前離去的鄉人故地重遊、尋覓舊跡,可曹操卻是第一次來這裡,而像是在刻意找尋什麼似得:“我弟弟曹德從小就溫順、聽話,惹人憐愛,長得也很像阿翁。阿翁很喜歡他,哪怕他只是個妾生的庶子,也喜歡的像是嫡生的兒子一樣。”

  曹操輕笑一聲,邁步走到一處牆邊,在一蓬荒草前站立,面露回憶之色:“上一次見他,還是中平二年、還是三年的時候,我見朝廷無道,遂託病告歸鄉里,築室城外。他就常到城外來見我,陪我讀書弋獵,那時候他就比我高半個頭了。”他伸手在空氣中比劃了一下,語氣裡充滿了懷念與不捨:“他是個好兄弟,守孝悌、知仁義,立志要隨我上戰場殺敵。後來我被朝廷征為典軍校尉,我叮囑他好生照顧老父,等他及冠以後,我再給他謀求一個差事。豈料……那次過後,兄弟竟成永訣。”

  戲志才沒有想到曹操跟弟弟曹德的感情甚至比跟父親曹嵩的感情還要深厚,眼前曹操這副傷感的模樣倒是比剛才追憶曹嵩時還要強烈幾分,或許從小缺失父愛的曹操很羨慕他弟弟曹德吧?可如今一個死於籠中,一個翱於青天,曹操心裡即便再多情緒,也該釋然了:“曹公不必如此,人各有命,聽說公子當晚奮勇阻敵,保護尊先君逃難,這才殞命敵手。其人可稱孝烈之名,若是曹公有意,有朝一日,可請朝廷嘉之。”

  他有意將話題牽扯回朝廷,曹操聽了,輕描淡寫的說道:“這是日後的事了。”

  戲志才心下略為黯然,曹操對荀彧私底下欲將其推向朝廷、給皇帝做忠犬的行為始終不發表任何看法,如今聽了曹操這番話,他倒是有些明悟。曹操當年百般刻苦,試圖獲得父親的歡心,可那時的他卻不知道,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再怎麼努力的讓自己變得優秀奪目,父親依然會偏愛幼子。與之放在朝廷與曹操之間也一樣,只要朝廷、也就是皇帝對曹操的觀感不好,哪怕荀彧等一行人再苦心經營,最後的下場恐怕也不會盡如人意。

  即便是因功免除一切罪過,得以入朝,又安知以後的境遇?

  這是曹操的顧慮,而荀彧他們所做的一切,也早在曹操還是個想討父親歡喜的孩子的時候,就已經嘗試過了。

  在戲志才看來,如何嘗試去討得‘父親’的歡喜,這是荀彧他們這些人情願去做的事,而如何試探出在‘父親’眼中自己究竟受不受重視、值不值得自己仰慕,則是曹操時下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戲志才細想了會,隱約明白曹操冷靜理智的情況下討伐徐州的更深一層用意——借此給朝廷一個可以拿捏他的把柄。

  所以才有年前周奐、王端等人出使,代表朝廷宣示態度,算是給這件事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想到這裡,接下來的話就好說了:“此番明公揮軍徐州,是為解徐州將生之亂、還徐州黎庶之安寧。前次伐徐州,是為父仇、此次進徐州,是為百姓。只要悉加造勢,徐州黎庶豈不忘仇而記恩?朝廷見明公之能,又何不會以東方之事相託付?”

  “東方之事,有前將軍在,我不敢尊大。”曹操盯著眼前青綠的蓬草,低聲說道:“這次徐州之戰,朝廷到底想不想留我曹孟德,就看劉艾、田疇他們如何動兵了。還有袁本初……”說到這裡,他聲音愈加低了下去,小的差點讓戲志才聽不見:“我是否見容於他,就看他的應對了。”

  “明公高見。”曹操將朝廷、袁氏各方可能表現的態度都做好了準備,這一次是他真正決定為哪一方效力,在戲志才看來,最終的選擇必然是毋庸置疑的。

  曹操不再說什麼,轉身便往來時的路走去,戲志才跟在後頭,剛準備轉身,眼前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趁著曹操沒注意,他拿著佩劍往那叢雜草裡撥了撥。半人高的雜草遮掩著一隻破洞,洞口狹小,只能容尋常狐狗等野獸鑽過。戲志才初時還疑惑曹操適才漫無邊際的尋了半天,居然是在找這麼個狗洞,可轉瞬之間,他就明白了。

  當年曹操的父親曹嵩,就是因為在逃跑時卡在這個洞中,以一種極為憋屈、恥辱的方式死在了這裡。

  這就是曹操幼時極度想獲得認可與重視的那個人!

  戲志才忽然發現,或許曹操根本就不羨慕曹德、又或許……自己從來都沒讀懂過曹操這個人的真實想法。

  時間很快過去,呂布在休整一段時日後,不顧琅邪相陰德的勸阻與王室的警告,與昌豨等人合兵一處,先是南下攻佔了琅邪國的故都莒縣,然後揮軍南下,攻佔陽都、進逼國都開陽。

  琅邪國危在旦夕,開陽令蕭建冒險出城請見懷義校尉臧霸,親自說服道:“徐州是先君陶公治下之地,將軍深受陶公庇護之恩、提攜之義,安能坐視徐州慘遭外人侵擾而束手不問!我王雖未有德行於國內,但自繼位以來,對將軍饋糧不絕、贈金不斷,從無半分苛待。如今琅邪國勢若累卵,我王不忍見黎庶遭難,特使我懇請將軍以徐州黎庶計,說情於昌豨、孫觀等輩,務以百姓為念!”

  他這番話,一下子便將保護一方百姓的‘大義’置於臧霸與昌豨、孫觀等人之間的‘小義’之上,這頓時便說服了向來‘執正匡義’的臧霸。

  臧霸本在猶疑兩難之間,又恰好在為孫觀等人不告而戰的行為所怨憤,此時毫不猶豫的說道:“秉承殿下信重,霸既受朝廷詔命,安集琅邪,必不負所托,保一方黎庶!然昌豨等人雖已起兵,卻仍為我友,非到迫不得已,我實不願與之相爭,此番欲先遣人說情,而後再議戰事,還望殿下體諒。”

  蕭建本也沒有將全部希望放在臧霸身上,當下故作沉吟,點頭答道:“將軍忠義,在下欽佩,一切就有勞將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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