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119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0 17:38
第三百零四章 淺藏輒止

  “浮光隨日度;漾影逐波。”————————【臨高台】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在小小的庭院裡時走時停,曹操雙手負於背後,眯著眼在斷垣殘壁間巡視。像是多年前離去的鄉人故地重遊、尋覓舊跡,可曹操卻是第一次來這裡,而像是在刻意找尋什麼似得:“我弟弟曹德從小就溫順、聽話,惹人憐愛,長得也很像阿翁。阿翁很喜歡他,哪怕他只是個妾生的庶子,也喜歡的像是嫡生的兒子一樣。”

  曹操輕笑一聲,邁步走到一處牆邊,在一蓬荒草前站立,面露回憶之色:“上一次見他,還是中平二年、還是三年的時候,我見朝廷無道,遂託病告歸鄉里,築室城外。他就常到城外來見我,陪我讀書弋獵,那時候他就比我高半個頭了。”他伸手在空氣中比劃了一下,語氣裡充滿了懷念與不捨:“他是個好兄弟,守孝悌、知仁義,立志要隨我上戰場殺敵。後來我被朝廷征為典軍校尉,我叮囑他好生照顧老父,等他及冠以後,我再給他謀求一個差事。豈料……那次過後,兄弟竟成永訣。”

  戲志才沒有想到曹操跟弟弟曹德的感情甚至比跟父親曹嵩的感情還要深厚,眼前曹操這副傷感的模樣倒是比剛才追憶曹嵩時還要強烈幾分,或許從小缺失父愛的曹操很羨慕他弟弟曹德吧?可如今一個死於籠中,一個翱於青天,曹操心裡即便再多情緒,也該釋然了:“曹公不必如此,人各有命,聽說公子當晚奮勇阻敵,保護尊先君逃難,這才殞命敵手。其人可稱孝烈之名,若是曹公有意,有朝一日,可請朝廷嘉之。”

  他有意將話題牽扯回朝廷,曹操聽了,輕描淡寫的說道:“這是日後的事了。”

  戲志才心下略為黯然,曹操對荀彧私底下欲將其推向朝廷、給皇帝做忠犬的行為始終不發表任何看法,如今聽了曹操這番話,他倒是有些明悟。曹操當年百般刻苦,試圖獲得父親的歡心,可那時的他卻不知道,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再怎麼努力的讓自己變得優秀奪目,父親依然會偏愛幼子。與之放在朝廷與曹操之間也一樣,只要朝廷、也就是皇帝對曹操的觀感不好,哪怕荀彧等一行人再苦心經營,最後的下場恐怕也不會盡如人意。

  即便是因功免除一切罪過,得以入朝,又安知以後的境遇?

  這是曹操的顧慮,而荀彧他們所做的一切,也早在曹操還是個想討父親歡喜的孩子的時候,就已經嘗試過了。

  在戲志才看來,如何嘗試去討得‘父親’的歡喜,這是荀彧他們這些人情願去做的事,而如何試探出在‘父親’眼中自己究竟受不受重視、值不值得自己仰慕,則是曹操時下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戲志才細想了會,隱約明白曹操冷靜理智的情況下討伐徐州的更深一層用意——借此給朝廷一個可以拿捏他的把柄。

  所以才有年前周奐、王端等人出使,代表朝廷宣示態度,算是給這件事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想到這裡,接下來的話就好說了:“此番明公揮軍徐州,是為解徐州將生之亂、還徐州黎庶之安寧。前次伐徐州,是為父仇、此次進徐州,是為百姓。只要悉加造勢,徐州黎庶豈不忘仇而記恩?朝廷見明公之能,又何不會以東方之事相託付?”

  “東方之事,有前將軍在,我不敢尊大。”曹操盯著眼前青綠的蓬草,低聲說道:“這次徐州之戰,朝廷到底想不想留我曹孟德,就看劉艾、田疇他們如何動兵了。還有袁本初……”說到這裡,他聲音愈加低了下去,小的差點讓戲志才聽不見:“我是否見容於他,就看他的應對了。”

  “明公高見。”曹操將朝廷、袁氏各方可能表現的態度都做好了準備,這一次是他真正決定為哪一方效力,在戲志才看來,最終的選擇必然是毋庸置疑的。

  曹操不再說什麼,轉身便往來時的路走去,戲志才跟在後頭,剛準備轉身,眼前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趁著曹操沒注意,他拿著佩劍往那叢雜草裡撥了撥。半人高的雜草遮掩著一隻破洞,洞口狹小,只能容尋常狐狗等野獸鑽過。戲志才初時還疑惑曹操適才漫無邊際的尋了半天,居然是在找這麼個狗洞,可轉瞬之間,他就明白了。

  當年曹操的父親曹嵩,就是因為在逃跑時卡在這個洞中,以一種極為憋屈、恥辱的方式死在了這裡。

  這就是曹操幼時極度想獲得認可與重視的那個人!

  戲志才忽然發現,或許曹操根本就不羨慕曹德、又或許……自己從來都沒讀懂過曹操這個人的真實想法。

  時間很快過去,呂布在休整一段時日後,不顧琅邪相陰德的勸阻與王室的警告,與昌豨等人合兵一處,先是南下攻佔了琅邪國的故都莒縣,然後揮軍南下,攻佔陽都、進逼國都開陽。

  琅邪國危在旦夕,開陽令蕭建冒險出城請見懷義校尉臧霸,親自說服道:“徐州是先君陶公治下之地,將軍深受陶公庇護之恩、提攜之義,安能坐視徐州慘遭外人侵擾而束手不問!我王雖未有德行於國內,但自繼位以來,對將軍饋糧不絕、贈金不斷,從無半分苛待。如今琅邪國勢若累卵,我王不忍見黎庶遭難,特使我懇請將軍以徐州黎庶計,說情於昌豨、孫觀等輩,務以百姓為念!”

  他這番話,一下子便將保護一方百姓的‘大義’置於臧霸與昌豨、孫觀等人之間的‘小義’之上,這頓時便說服了向來‘執正匡義’的臧霸。

  臧霸本在猶疑兩難之間,又恰好在為孫觀等人不告而戰的行為所怨憤,此時毫不猶豫的說道:“秉承殿下信重,霸既受朝廷詔命,安集琅邪,必不負所托,保一方黎庶!然昌豨等人雖已起兵,卻仍為我友,非到迫不得已,我實不願與之相爭,此番欲先遣人說情,而後再議戰事,還望殿下體諒。”

  蕭建本也沒有將全部希望放在臧霸身上,當下故作沉吟,點頭答道:“將軍忠義,在下欽佩,一切就有勞將軍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0 17:38
第三百零五章 兄弟鬩牆

  “今既盟之後,言歸其好,分災恤患,休戚是同。”————————【魏書·許謙傳】

  蕭建走後,臧霸坐帳中獨自想了會,而後猛地一拍桌案,沖外頭叫道:“盧兒!”

  當年與臧霸一同聚眾起義的四五個兄弟之一,如今仍在他身邊的尹禮揭帳進來,‘盧兒’正是他曾經用過的別名,只有在私底下、最親近的人才能直呼當面。尹禮入帳來見到只有臧霸一人,心里納悶,抱拳問道:“宣高,那蕭建走了?怎麼不留著他?”

  “他是琅邪王的使者,朝廷的開陽令,我留他做什麼?”臧霸不悅的看了尹禮一眼,擺手示意對方坐下,輕聲說道:“嬰子和黯奴他們瞞著我做的事,你知道多少?”

  嬰子與黯奴是孫觀、吳敦二人的別名,他們四人在流落為寇時刻意隱瞞真名,彼此以代號互稱。自從被陶謙招納、搖身一變成為官軍以後,這才紛紛用回了原來的名字。臧霸這一次重新提起當年落草時的賊名,顯然是對他們有所不滿。

  尹禮後知後覺的察覺到臧霸不悅的態度,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坦誠的說道:“孫仲台他們私下曾找過我,眼下陶使君不在了,我等手握兵權、威震泰山,如何不能自立一方,何必甘居於劉備帳下?如今琅邪國已然握於我等手中,泰山郡又是我等家業所在,而劉備尚在淮南抵禦袁術,無暇他顧,只消我等兄弟齊心,合兵一處,不愁徐州難得。”

  “所以他們就要借呂布外兵?”臧霸冷言說道:“既已言琅邪已在我手,又何故沿途橫加殺戮,殘害百姓?說到底,還是昌豨這夥人仍未放下賊寇的秉性!將帥如此,其軍雖盛其一時,又如何得以長久!”

  “宣高,兄弟之中你向來多智、有遠見。”臧霸曾對尹禮有救命之恩,所以尹禮當初雖然動心、卻未曾答應與孫觀、吳敦等人一同謀事,此事雖不明白臧霸因何心急,但仍下意識的以對方馬首是瞻:“孫仲台他們瞞著你我擅自開釁,的確是不把咱們當兄弟、更不把你當回事!當初共推宣高為首的誓言他們全忘了!眼下是戰是和,我尹盧兒全聽你的!”

  是啊,他們先斬後奏、讓自己陷入被動在先,自己又何必顧念當年的情誼?何況且不論孫觀、吳敦幾人是怎麼想的,昌豨向來覬覦自己首領的位置已久,此番必然是出自於他的挑唆。若是不狠心打一仗,重新樹立自己在眾人心目中的權威,讓他們明白在琅邪、泰山一帶以誰為主;就算自己現在跑去參與叛亂了,彼等仍奉自己為主,私底下也會有所輕視。

  臧霸心念急轉,很快就初步定下了主意:“你即刻入城,告訴琅邪王、相、還有開陽令,就說我要調兵討伐昌豨,讓他們提供糧草錢帛。此外,還要國相派郡兵歸我調遣,這是為了琅邪一國安寧,他們斷不能小氣了!”

  蕭建得知臧霸的決議之後,立即告知了劉熙,此時國內的郡兵全然在國相陰德手中,臧霸提出要收服郡兵,對劉熙來說並沒有什麼損失。在劉熙欣然允諾之餘,蕭建又對劉熙提出了另外一個建議:將劉熙的女兒鄆亭主許配給臧霸的兒子臧艾。

  有漢一代,皇帝的女兒都是縣公主,諸侯王的女兒都是鄉公主、亭公主。劉熙才繼王位不久,年紀又輕,膝下就只有一個女兒,在他去年被封為琅邪王的時候被大鴻臚周奐一併封為了鄆亭主,只等以後成年論嫁之時,再擇日冊封鄉主。

  “鄆亭主才五歲!”劉熙白皙的臉漲得通紅,像是一隻被觸犯的野獸,女兒正是在他這個父親膝下承歡的年紀,平日裡視為掌上明珠,如何能輕易許人:“臧宣高的兒子也才四歲,你現在提這個未免也太急切了些!”

  “名為結親,實為訂盟。”蕭建全然無懼的目視著劉熙,淡淡的說道:“殿下如今只能結好臧霸,仰其安定琅邪、引為助力。如不是靠聯姻來籠絡交好,殿下又能付出什麼讓彼等臣服?何況在眼下,臧宣高必須得彰顯態度,到底是以殿下為尊,還是視殿下為友,都得看他願不願意接受這門親事。”

  劉熙深吸了一口氣,權衡利弊之後,他總算得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蕭建說的很對,在這個時候臧霸是有求於他,所以他可以趁機提出收服的舉措,只是——

  “你又如何知道,臧宣高不會因而生怒,率兵背我,與昌豨等人合謀?”

  蕭建輕聲答道:“若要合謀,彼等早就約好共同起兵了,又何故在昌豨等人起兵之後,臧霸仍素不知情?而我出城遊說臧霸時,以言語多番試探,知其心有怨怒,可見此戰是必不可免。臧霸只得靠著琅邪國的支持,才能與昌豨作戰,是故在下以為,彼等審清時勢,多半會應允。”

  對於琅邪王的野心以及近來對他的頻頻示好,臧霸始終心照不宣,遲遲未曾表態。如今一是為了保證自己在攻打孫觀時後方糧草的供應、二來也是因為昌豨等人叛亂深深的刺激到了他,讓他明白自己需要更強大的實力才能鎮住麾下、才能在接下來的徐州動亂中分得一杯羹。

  琅邪國在徐州都算得上是富庶安定之國,王室在民間深得民心,琅邪王劉熙天潢貴胄、也不是無能之輩……

  種種因素都讓臧霸覺得,在這紛亂的世道上,與琅邪王走近點也不是什麼壞事,只要在最後圖窮匕見的那一刻另作打算就好了。

  是故面對劉熙提出的要求,臧霸當即就同意了,只是這樣一來,琅邪國相陰德就不高興了。

  他察覺到琅邪王潛藏的野心,自認為身是國相,有匡弼之責,於是興沖沖的前往王宮質問:“殿下欲效劉盆子乎?”

  未等劉熙反應過來,氣喘吁吁的陰德又接著說道:“劉盆子當年有樊崇領兵三十萬擁戴,乃敢建制稱帝。如今臧霸不過兵馬萬餘,國內又有昌豨、孫觀之亂未靖,何以敢冒大不韙?”

  “國相言重,小子德薄,便是王位亦自認難居,又豈敢有所踰越、冒犯尊位?”劉熙看著眼神猶如鬥雞似得陰德,顯得有些畏畏縮縮的,他輕聲慢調的說道:“不知國相從何處聽得此等妄言,竟敢污衊王室,國相要重重查處才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0 17:38
第三百零六章 罔不自知

  “狼跋其胡,載疐其尾。公孫碩膚,赤舄幾幾。”————————【詩經·豳風】

  “殿下真無此意?”陰德懷疑的看了劉熙一眼,對方那懦弱無能的樣子確實不像是有心存異志的人,難道是自己想錯了?陰德隨即語氣緩和了下來,眉宇間仍存有一絲疑惑:“可我聽說殿下要與臧霸結親?”

  “是有此事。”劉熙心虛似得避開陰德的目光,一臉無辜的說道:“國相不是曾說過,要與臧霸多多結好,這樣便能少生刀兵之禍。孤謹遵教誨,心裡想著將鄆亭主嫁給其子,兩家結好,便就再不會生出事端了。”

  陰德一時倒有些摸不準劉熙的底細了,若說劉熙愚笨,卻又能想出這麼個法子來籠絡人心;若說劉熙聰明,可看著又不像是能幹大事的人。一時間他竟有些猶豫了,最後又問了句:“這真是殿下的主意?”

  “是叔直的主意。”劉熙立即將蕭建提了出來。

  想起蕭建與劉熙親如摯友的關係,陰德立時釋然了,於是他疑慮暫消,叮囑了劉熙幾句後,便告辭離去。南陽陰氏出身的他雖然對臧霸很是不屑,但至少對方現在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又是急需用他的時候,是故陰德還要去準備給對方調度糧草。

  陰德走後,蕭建從深處的布帷之中走了出來,對劉熙說道:“國相與我等並非一心,留之不得。”

  劉熙也是顧慮頗重的點頭道:“國相已經開始懷疑我了,看來即便是我如實相告,其必也不會附從於我。”然後他頓了頓,思慮了會,復又說道:“可陰公畢竟出身大族,頗有名望,又是朝廷封拜的國相……我等可有何辦法決其去留?”

  蕭建早有打算,走到劉熙身邊詭秘一笑:“這件事,正好讓臧宣高去辦好了。”

  劉熙微微闔上雙眸,不再言語,兩手互相緊握著。

  蕭建讀出了對方眼底的那一絲不忍,忍不住提醒道:“殿下,大丈夫行事就當果決!事已至此,譬如馬行於棧道,再無回轉的餘地了!”

  劉熙似是聽進去了,緩慢而堅定的點了點頭。

  翌日,臧霸率一萬精兵北上,於道中遭遇昌豨、孫觀等軍。孫觀、吳敦並沒有故意隱瞞臧霸的意思,原本只是在昌豨的挑唆下,認為以臧霸的性格決計不會主動叛亂,所以才想先造成既定事實了,然後再與臧霸陳情。此時兩軍陣前相遇,孫觀立即派出胞兄孫康前去說項,想讓彼此兄弟冰釋前嫌、再次聯手,誰知臧霸毫不理會,不僅讓人扣下孫康,更是一聲令下,直接命令開戰。

  臧霸麾下精兵很多都是隨其縱橫泰山的老班底,作為泰山諸豪的領頭人,無論是陶謙還是劉熙,多對其給予了大量資源上的傾斜。昌豨、孫觀等人認臧霸為主不僅是尊其聲名,更多的還是畏服對方的實力。

  兩者軍力懸殊的情況下,面對曾經的大哥,孫觀與吳敦一開始都不敢下狠心抵抗,這就造成戰事甫一開始便成壓倒性的態勢。眼見己方逐漸節節敗退,昌豨急在心裡,不由怒吼道:“仲台,管好你的兵馬!再往後退,我軍的陣腳就要被衝亂了!”

  “宣高為何要與我等交兵?這其中必然是有所誤會!”孫觀置若罔聞,拉著昌豨一個勁的問道。

  昌豨氣急,連聲說道:“你這個兄弟已經視你為仇敵了,你還在想有什麼誤會?”

  孫觀兩眼漲得通紅,怒視著昌豨:“當初可是你提的主意,說是先把事辦了,再與宣高陳情緣由,如今卻到了這般地步,你難道就沒什麼可說的?”

  “以宣高的性子,就算這是壯大我等實力的良機,他難道就會容許我等引外敵入內圖謀叛亂麼?所以當時就只能瞞著他,他心裡只要還信你幾分,今日就該是派使者、而不是派兵!”昌豨毫不慌亂,更是做出一副義正言辭的模樣蠱惑說道:“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再這麼柔懦下去,到時候先死的就是你兄長伯台!倒不如我等先將其擊敗,有什麼話,到時候再說也不遲!”

  “好、好。”孫觀也不是善類,情勢就在眼前,臧霸眼看是要與他們打個魚死網破了。既然已經撕破了臉,加上又被昌豨幾句話挑動,孫觀連聲說道:“本想與他共富貴,既然他不仁義,也莫怪我不講情面了!都給我上去,誰也不許撤!”

  說著,便與吳敦二人身先士卒的殺了過去,與臧霸、尹禮的部眾兵戎相見。

  昌豨在身後看在眼裡,眼裡悄然流露出一抹精光。

  孫觀與吳敦親自帶人殺回戰陣後,或多或少的挽回了不少局勢,雖然仍舊處於下風,但也不是驟然敗亡的姿態了。而通過前方部將的回饋,臧霸感受到對方反抗的激烈程度,愈是認定孫觀等人已經徹底背叛自己,於是心中再無一絲猶豫,收起了最初只想給對方一點顏色看看的想法,親自帶兵壓上。

  雙方互相吶喊著,雖然亂喊亂叫嚇不住彼此,但生死之間的恐懼與顫慄都明顯的減退了,哪怕再這樣狂亂的氣氛當中,初次上陣的新兵很容易因此而體力衰弱。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從高空俯視,平地上兩道黑壓壓的浪潮在一片驚天動地的喊殺聲之中再次遭遇了。浪湧碰撞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的停頓與遲緩,事實上現在除了某一方敗亡潰逃,否則就算臧霸與孫觀等人彼此都弄清楚了誤會,也無法使開動的戰爭機器停下來了。昌豨見到眼前的一場混戰,心中暗喜,一邊暗示麾下兵馬跟在後頭,儘量不牽扯進最激烈的前沿、一邊往兩翼張望,期待著那如水沸騰般的新一陣吶喊聲。

  孫觀等人的兵馬並不如臧霸的部眾強勁精銳,先前一往無前的氣勢猶如曇花一現,雙方甫一接陣,孫觀這邊的兵馬便紛紛敗下陣來。戰況幾乎是一觸即潰,孫觀在逼退一名敵兵後忍不住退到親兵的保護之中,對一旁的吳敦說道:“昌豨那小兒呢!”

  話音剛落,只見一旁的樹林裡衝出一彪軍馬,當頭是數名威武高大的騎將,身後跟著眾多步騎,為首一人器宇軒昂,胯下騎著一匹雄壯的赤紅駿馬。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0 17:38
第三百零七章 徐州雲波

  “奸宄競逐,豺狼滿道,乃欲哀親戚,顧禮制,是猶開門而揖盜,未可以為仁也。”————————【三國志·吳主傳】

  泰山郡,祊亭。

  大營裡一片忙碌,一隊隊步卒在軍官的指揮下依次結陣、分批走出大營。其後的民夫則在不停的拆卸營帳,原本如蘑菇遍地都是的帳篷早已消失的乾乾淨淨,只有一桿大纛仍在矗立在原地迎風招展。

  這支勁旅整裝待發。

  曹操身穿甲冑,騎著一匹黑色的駿馬,這副裝束讓他顯得威勢十足,讓人忍不住忽視他本來矮小的身材。在他身側,依次站著行厲鋒校尉曹仁、陷陳都尉樂進、於禁等將。

  “勝負如何?”曹操莫無表情的看著前方。

  從事王必早已打探好了消息,在一旁說道:“呂布殘兵尚有餘銳,以致勝負難辨。”

  “呂布有莫當之勇,董昭有謀算之才,有他二人助陣,臧霸尚不至敗,可見其人武略了得。”曹操說完,對著東邊漸漸升起的朝陽輕吐了口氣,接著說道:“我等也不能居於人後,此戰,當勠力同心、拿出青州兵的威武來!”

  “謹諾!”眾將一齊呼喝道。

  曹操手下的青州兵曾是黃巾出身,燒殺搶掠、目無軍紀,極難管束。當初曹操興師討伐徐州,擊敗陶謙手中的丹陽兵,便是靠青州兵的悍不畏死,當然,這伴隨著的後果是貪婪成性的青州兵肆意搶掠,釀成幾次屠城的慘劇。雖然曹操屠城徐州多是主觀意願,但另一部分原因卻是難以約束這些打了勝仗的驕兵悍將。

  軍中許多將領如曹仁、於禁都看不慣青州兵的匪氣,但傷人傷己猶如雙刃劍般的青州兵仍能讓曹操倚重、忍耐至今的唯一原因,就是曹操真的需要一支能打、且聽話的部隊。

  這支部隊雖然惡跡斑斑,卻是十足的精銳,在曹操的帶領下,甫一入琅邪國臨沂縣,曹操便對曹仁、於禁等人說道:“呂布、昌豨、孫觀,皆恃勇無謀之輩,我甚鄙之,彼等也不配為我之敵。所慮者,唯有董公仁一人而已,其用兵,擅通大略而疏於細微,我料定彼心知我等已至,只是不知將如何進兵。於此,我軍當可趁虛擊陽都,斷絕彼等後路,呂布等人必然來援,屆時可伏兵擊之。”

  於禁等人點頭應下。

  徐州的局勢猶如一鍋沸騰的熱油,稍有任何一滴水的添入都能炸出花來,遠在淮南的劉備尚未知悉琅邪的變故,而與琅邪隔著一個東海的下邳國卻也是暗流湧動。

  “關將軍現在何處?”下邳城中,騎都尉田豫在府中負手而立,輕聲問道。

  來者正是關羽麾下的一員年輕都伯,名喚士仁,是幽州廣陽人,隨劉備起家征戰,轉戰至此。他是貧寒微賤出身,天性卑弱,只要見到身份比他大的人物就會下意識的緊張:“就、就在城外四十里處。”

  自從琅邪出現變故以後,田豫便直覺的判定出兗州山陽等地與小沛對峙的曹軍只是引人矚目的幌子,為的就是將劉備後方的防禦力量集中到徐州西北的小沛,而忽略北部防務空虛的泰山郡與琅邪國。無論誰佔據琅邪,都能輕易南下東海、直逼下邳,劉備半數家業將盡皆淪喪。

  田豫身負為劉備看守後方的重任,自然不願見到此事發生,他首先做的就是秘密傳信,將關羽所部兵馬從小沛調回,然後打算借此策劃一番,先快刀斬亂麻,將內部不穩定因素的曹豹解決掉。只要殺了曹豹,吃下其麾下的三千丹陽兵,再憑藉著下邳陳氏的相助,守住下邳國,保住劉備背後的安全,應當不成問題。

  “嗯。”田豫隨口應了一聲轉過身來,看到士仁這副畏縮的模樣,不由奇道:“關將軍就派了你來?”

  “謹諾。”士仁的臉龐立時紅了起來,似乎有些羞於啟齒:“將軍說傳信用不著特意選派什麼人,所以隨手指派了在下。”

  田豫心裡有些不高興,關羽素來輕傲,此等機密要務,他竟派了這麼個人過來。哪怕士仁是劉備從幽州起兵時就跟隨的舊部,可其人能力低下,經驗不足,如何可堪重任?這未免也太兒戲了些,田豫陷入沉思,一邊的士仁卻是愈加羞愧,把頭深深的低了下去。

  “你且先回去覆命,就說今晚寅時初刻,我將大開西門,舉火為信。關將軍屆時便即刻帶兵入城,隨我擒拿曹豹,安定城中局勢。”田豫見士仁這副怯懦的樣子,心中也有些不喜,淡淡的吩咐道。

  士仁忙不迭的答應了下來,很是鬆了口氣的樣子,起身便告辭離去。

  ‘這個年輕人長得不像是個愚笨的模樣,或許是歷事太少,待人接物還有些生澀。只可惜剛才沒想到留他說幾句試試才幹,就這麼放走了倒未免可惜’,田豫看著士仁既輕鬆又鬱結的背影,心裡沒來由的浮現出這麼個念頭,只是他到底沒有將那句挽留說出口,畢竟這樣的人他見得太多了,反正同在軍中,日後若有碰面的機會,再提點幾句也不遲。

  這樣想著,田豫腳步不停,轉身走到後頭,沿著廡廊來到一處庭院之中。院子裡月色如水、青草如茵,角落裡充盈著黑黢黢的樹影,花草枝葉無不鍍上一層銀光。

  一個中年男人站在庭院之中,負手而立,他雙鬢髮白如雪,濃眉圓目,顯得很是精明幹練。

  “陳公久候了。”田豫不敢怠慢,忙趨步下階,向對方客氣的行了一禮。

  “這院子裡還是別無一物的好,沒有雜物阻礙,月光通透澄淨,人彷彿是在水中、天上一樣。”那男人笑著回過頭來,那銳利的眼神剛顯露半分,便在轉身之時瞬間收斂,只剩下嘴角掛著的那絲禮貌溫和的笑容。

  這人的神色與陳登有幾分相肖,但城府顯然要比陳登更深,他同樣也是出自下邳陳氏,是當今陳氏家主陳珪的從弟,曾被袁術任命為揚州刺史、後被其驅逐出境的陳瑀。

  “國讓,夤夜相招,想必是有要事託付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5 13:25
第三百零八章 夜傳擊柝

  “凡師有鐘鼓曰伐,無曰侵,輕曰襲。”————————【傳·莊公二十九年】

  “曹豹肆意強橫,倚兵馬自重,又包庇同族曹宏,戕害百姓、多行不法。”田豫站在陳身旁淡淡的曆數道“如今徐州不安,我有意在今晚誅殺曹豹,陳公名望深重,屆時還望助我安撫民心。”

  “這是自然。”陳客氣的笑了下,忽而問道“此等大事,國相可是知曉?”

  下邳國相麋芳原是劉備刻意安排,用以牽制下邳陳氏的棋子,同時也是配合田豫等人安穩後方的重要人物之一。麋芳雖然是東海麋君的親弟弟,家世殷富,卻也曾被徐州老牌豪強人輕視,私底下盛傳其‘不好經術’、‘不修德行’。

  這其中最看不起麋氏的是哪一家,麋芳心裡也很清楚。平時上頭有麋竺壓著,麋芳尚且不敢有所怨言與報復,如今麋竺遠在京城成了皇帝的姻親,自己又被劉備倚重,舉薦為下邳相。權勢水漲船高,麋芳自然就小人得志,忍不住在陳氏面前顯擺起來了。這些日子裡,陳等人對麋芳張狂的行徑反感不已,但對方既沒有對陳氏做出什麼實質性的危害,所以他們自矜身份,也不好說什麼。

  現下陳突如其來的這麼一問,讓田豫暗暗上了心,他故作遲疑了一下,說道“此等大事,國相自然知曉,不過就在昨日午後,國相便親自押赴三萬石糧草趕往淮陰了。國中大事,暫且交付於我,而陳公也可多為我助力。”

  刻意調開志大才疏的麋芳,減少內部盟友之間不必要的衝突,又暗中調回關羽,對小沛壯士斷腕,集中力量保全下邳……這確實是田豫的手筆,也是時下最好的應對計策。

  陳原本不大瞧得上這個幽州邊鄙之地過來的豪強,知道侄子陳登屢次在他面前讚歎其人之智,又親眼目睹田豫運籌的能力,這才由心底開始歎服。

  只是他忽然注意到一個細節“糧草運往淮陰?如今劉使君不正在盱眙與後將軍對峙麼?國相這是何故?”

  等他問起,田豫這才說道“這是孫從事前些日子帶來的消息,袁術到底勢力強大,雖然先前小勝一場,但並未傷及元氣。使君與陳君商議過後,決議預作籌謀,將部分糧草軍械暫且轉運至淮陰。一來,淮陰便在淮水下游,可逆流而上盱眙,輸送糧草較下邳至盱眙更為接近、便捷。二來,也好為後路預設準備,以免有失從容。”

  陳隱隱覺得事情恐怕沒這麼簡單,但既然田豫不肯合盤託付,那他也不便問,只等這幾日侄子陳登會給他傳什麼家書了。想到這裡,他正欲拱手告辭,臨去前卻被田豫挽留住了“一會外間紛擾,陳公獨居府中,也要小心有亂兵犯釁。我府中有燕趙俠客數十人,可保閤府安寧,陳公不妨暫歇敝處,等到天明後收拾局面,也能省卻一番往來傳告之費。”

  “還是國讓思慮周詳。”陳對這樣的挽留欣然接納,並未覺得有何不妥。

  月上中天,很快就到了寅時初刻,寂靜的城中突然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沉重的擊柝聲。很快,下邳城西門大開,一彪軍馬從城外入內,毫不掩飾他的行蹤,一手持著火把一手持著出鞘的刀劍,殺氣凜然的在幹道上橫衝直撞,往下邳守將曹豹的府邸闖去。

  曹豹仍在酣睡,尚且不知門外響動,還是門下蒼頭急急忙忙的趕來將他喚醒,他這才知發生了驚變。

  “好大的膽子,門外到底是誰的亂兵!”曹豹好夢被擾,渾身的橫肉彷彿都在氣得發顫“是田豫不是?我早知他看我不慣,沒料到他會先下此狠手!就憑他麾下數百人,還想拿我?做夢!”

  那蒼頭猶自顫慄道“門、門外好像不止數百人,看著形勢,應有上千人之多。奴婢派人登上前院裡的望樓,看見還有好幾隊火把往各處城門去了!”

  “什麼!”曹豹頓時大驚失色,也顧不得多想,連忙招呼道“快、快拿我的印、劍,點齊家兵隨我出城!”

  他遠離軍旅已久,雖然手綰三千丹陽兵,但平日裡多是住在舒適熱鬧的城中,至於城外的軍營事務則全交給部下中郎將許耽等人一手打理。此時情況危急,曹豹這個主帥將要被人為的與部眾隔絕,所以他必須回到城外的丹陽兵大營裡去,只有到了哪裡,憑藉著三千精銳的丹陽兵,他才有機會力挽狂瀾。

  “曹公、曹公!”自從當日曹豹對曹宏隨意登堂入室的行為心有不悅以後,曹宏便很難隨意進出府邸深處。今夜到處都是喊殺聲,甚或還有人開始縱起火來,曹宏好不容易排開一群慌亂如鼠的雜役奴僕,慌慌張張的跑進曹豹的睡房請求庇護時,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

  曹宏的臉瞬間沒了血色,他知道劉備以及徐州豪強對他的態度,此時若沒有曹豹的保護,他絕對難逃一死!

  他們可是親族!

  儘管理智告訴他事實就是如此,但曹宏仍不敢相信曹豹會拋下他不管,他開始瘋了似的在房間裡四處尋找著,直到他聽見房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

  廡廊裡橫七豎八的躺著幾名屍體,皆是後背朝天,顯然是在轉身逃跑的過程中被人從身後一刀斃命。

  士仁此時一改先前見田豫時畏縮的神色,白淨的臉上沾滿了濺起的鮮血,看上去平添了幾分凶悍之氣。他手提著長劍,帶著人警惕的在廡廊中走著,劍身上緩緩流淌下一行血水,一滴兩滴的灑落在地上。

  前面就是主人的臥室了,士仁一路走來,對曹豹身邊護衛的實力已經有了計較。他捏緊劍柄,沒有正對著門,而是側身站在一邊,伸手將虛掩的房門拍開。

  沒有意料之中的冷箭,也沒有瘋狂湧出的伏兵,室內空無一人,地上儘是凌亂的錢帛等財物,顯示著主人走時是何等慌張。

  士仁不敢大意,仍抬步走了進去,對身後的手下說道“先不要惦記著財貨,把屋子仔細搜一遍,看有沒有藏著的活人!”

  說著,他竟直接從滿地散落的金餅上踩過,一處一處的認真搜尋起來。身後的部下見狀,也一時收起了藉機生財的心思,跟著在四處扣扣摸摸了起來。有幾個膽大的趁著搜尋的功夫,偷偷從地上撿一些金餅塞到懷裡,見士仁熟若無睹,才收斂不久的膽子也漸漸的大了起來。

  士仁沒工夫去管束此刻的軍紀,他此刻全部的心神都放在身前的一幅屏風上。

  那是一幅做工精緻的綈素屏風,泛黃的綈面上繡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黑色猛虎,猛虎站在山石之上,做出跳躍噬人的動作。

  在屏風的後頭,隱約藏著一個人影。

  還未走到屏風近前,士仁忽然停了下來,他原地踏了兩步,只見對面的猛虎突然被一道銀光撕裂,一道明晃晃泛著寒氣的劍刃從屏風後頭刺了出來。士仁當機立斷,趁著這個功夫,側身一劍刺了過去,劍刃噗的一聲刺入對方,一團殷紅隨即染透了屏風。

  周圍的人紛紛圍了上來,有的繞到屏風之後,將被士仁刺中的那人生生拖了出來。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曹宏胸口被刺了一劍,此時正汩汩的流著鮮血。

  “把他綁了!”士仁喝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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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暫告靖安

  “荷上將之任,董督三軍,奉辭於外,不得掃除寇難。”————————【三國志·蜀志·先主傳】

  等過了會,外間緩緩走進來一個身材頎長、鬍髯垂胸的男人,饒是此間正處於戰事,他卻做尋常打扮,身上不著片甲,穿著件淺色的長袍。他這一路走來好似閒庭散步,除了鞋底以外,幾乎沒有一處地方沾染上血跡。這是何等冷傲孤高的一個人,他甚至都不屑於對這些家奴雜役們拔刀出手,彷彿那樣做會玷污了自己的寶刀。

  他就那麼站在門前,負手而立,一言不發。

  士仁回過神來,連忙抱拳拜見,並將此間情況詳述了一遍。

  “此等小人留有何用?”關羽厭惡似得擺手道:“拖去殺了。”

  “在下有機密要事通稟!但求將軍饒我一命!”曹宏躺在地上捂著傷口,身下暗紅的血流了滿地都是,對關羽苦苦懇求道。

  關羽往後退了一步,似乎不想沾到血,平淡的語氣之中有些許厭煩:“你說,看你這機密要事值不值你這條命。”

  曹宏忙不迭的匍匐在地,姿態卑微的像條蟲子,可這一下又不慎壓到了傷口,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氣,慢慢吞吞的將昌豨、曹操等人此前各自聯絡曹豹,打算彼此裡應外合,共同驅逐劉備,奪走徐州的圖謀說了出來。

  關羽面色不改,心裡卻是震驚不已,昌豨、孫觀等人倒還罷了,根據田豫給的消息,此時昌豨正與臧霸在琅邪內鬥得不可開交,根本無暇對徐州有所動作。但是平東將軍曹操就不一樣了,其人能征善戰,富有謀略,麾下不乏良將謀士,如果他也對徐州早有滲透,那麼其危害必然比昌豨更甚!

  他想起田豫這次匆忙相招,說其放棄小沛,帶部眾回援下邳。起初關羽尚且對田豫的話半信半疑,懾服於平日對田豫的信任與劉備臨行前的囑託方才聽命返歸,直到現在才明白對方洞察之能。

  只是……待聽了原委之後,關羽心中念頭百轉,面上卻仍是不屑一顧,冷笑說道:“這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救不了你的狗命,拖下去!”

  “將軍!將軍!”曹宏沒想到對方根本沒打算讓他活著,還順帶誆他主動白白的說出了機密。此時又悔又恨,但終究無計可施,被士仁派人拖入庭院中就地斬首。

  曹宏越這麼哭喊求饒,關羽心中便於是不耐煩,待聽到身後院落中淒慘叫聲戛然而止後,關羽才覺得耳邊靜了不少。

  “曹豹小兒跑不了多遠,城外三千丹陽兵雖然精銳,但我麾下兒郎也不是庸懦之輩。”關羽斜睨了身旁垂首的士仁一眼,適才他從近旁得知士仁這一路殺來的勇武以及擒拿曹宏的縝密心思,心裡對這個平常面對他畏畏縮縮的年輕小將大為改觀。雖然士仁此時站在關羽身邊仍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但關羽此時對他的態度已然不同了:“像是你,倘若我撥你五千人馬,即刻出城,能否為我圍困敵營、先登破賊?”

  士仁身子一顫,他跟隨關羽這些年來,從未在這個嚴苛高傲的上級口中聽到任何要重用他的話語,如今得到吩咐,倒是有些受寵若驚:“承蒙將軍厚愛,末將必捨身效死,將曹豹擒拿帳前!”

  關羽伸手捋著頷下烏青的長髯,滿意的說道:“你如今是都伯,此番先做假司馬,等戰事告結,我再量功擢升!”

  隨著守將曹豹潛逃出城,下邳城很快被關羽、田豫等人接手,城內大亂了一陣,好在有田豫、陳氏等人的安撫之下,城中百姓並未經受多少侵擾。在天將明的時候,關羽親自率軍數千出城,與合圍曹豹軍營的假司馬士仁一同進攻,曹豹依仗營盤頑抗了半日,最終還是因為寡不敵眾、軍心不齊等種種原因被關羽攻破營帳,親手斬殺曹豹,收降了其麾下中郎將許耽,司馬章誑以及丹陽兵殘部千餘人。

  曹豹死後,才算是正式解決了內部最大的不穩定因素,田豫這才松了一口氣,開始著手於佈置下邳的防務,甚至打算嘗試性的往北邊的東海國派駐兵馬,擴寬縱深。但沒等他輕鬆多少時日,一個他最不願意聽到的消息便傳了來:

  平東將軍曹操大敗呂布、昌豨於陽都,呂布等人元氣大傷,退回北海國平昌,而曹操則揮軍南下,東海相劉馗不戰而降!

  兗州,山陽郡。

  山陽郡轄下十二三縣,位處兗州東南,地接徐州、豫州,是一處兵家必爭的要沖。

  東平相荀彧在昌邑縣待了許多日子了,呂布與昌豨攜手,意圖借琅邪為跳板、進佔徐州,曹操作為漁翁躡足其後,坐收漁利。這一份份都不需曹操派人送來傳信,荀彧也能大致猜想到戲志才會在一旁出什麼計策、推演此時的戰況該進行到哪一步。按照他與曹操商議的方案,在極短的時間內拿下徐州,坐擁兗徐之地,便有了足以跟二袁抗衡、甚至是跟朝廷討價還價的資本。

  呂布有勇無謀,算不得什麼大患;劉備主力被袁術牽制在淮南,關羽麾下萬餘兵馬也保不住早已對曹操暗通款曲的彭城、東海……

  如今唯一可慮的,就只有袁紹的態度了,袁譚自入青州以來,便將徐州視為囊中之物,幾次寫信暗示明諭曹操不要插手青徐之事。袁紹在一旁也曾為此聲張過幾番,弄得曹操很不愉快,又不敢明面忤觸,只好行假道伐虢之策,以討伐泰山諸寇的名義,繞道琅邪。一來避免在小沛與關羽正面交戰、二來也可在琅邪就近斬斷袁譚企圖伸入徐州的手。

  這時壽張令程昱推門進屋,來到荀彧面前匆匆說道:“田豫前日在下邳殺了曹豹,如今已整合軍旅備戰了!”

  荀彧微微訝然,盯著手頭的書簡看了半晌,輕嘆了口氣:“劉玄德手下不乏能人!”

  程昱不屑說道:“謀策只是小道,左右一城一戰之得失倒還罷了,真正決定勝負的還是堂堂大勢!我看田國讓是投錯了人,任憑他再如何苦心籌措,也敵不過曹公傾盡一州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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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善泳者矣

  “疾戰則存,不疾戰則亡者,為死地。”————————【孫子·九地篇】

  “劉玄德的根基到底是太淺了。”荀彧不像程昱那般容易情緒化,平靜的說道:“以外人的身份,憑白接下一個偌大的徐州,不出旬月,便能得到州中豪強的服膺,矢志抵禦外敵……這倒是與孟德當年入兗州的境況相仿,可那時候卻沒人在背後圖謀兗州。相較之下,劉備倒是未逢良時,若給他時間好生經營,當不至讓我軍如今這般輕鬆。”

  程昱嘴上說是瞧不起,但心裡卻是極為認可荀彧的評價,他點了點頭,在荀彧身邊坐下說道:“這只能說是天不假時與他!曹公此番率大軍入徐州,是有悖於袁氏心意,難保袁本初不會惱恨之下,對兗州發難。所謂兵之情主速,曹公入徐州當以速戰為上,讓袁本初反應不及,只能自咽苦果。”

  荀彧心裡無不盼著袁曹反目,讓曹操徹底回歸朝廷統御,只是他面色不改,仍淡淡的笑道:“夏侯妙才現在何處?”

  如今曹操在兗州的軍事部署,西邊有摯友張邈駐守陳留,東邊有夏侯惇看護泰山,南邊則是有騎都尉夏侯淵領兵萬餘,用以在一開始掩人耳目,牽制小沛的關羽。此番得知關羽被調回下邳,則小沛必然空虛,為求既定的‘速戰’方略,由徐州東北、西北兩路進擊,讓田豫左支右絀、難以招架,才是最好的計策。

  “騎都尉聽聞消息,擔心貽誤戰機,當即點兵南下了。”程昱輕聲說道。

  “夏侯妙才用兵奇疾,猶如神速。”荀彧毫不擔心夏侯淵與曹操會不會在時間上形成默契,畢竟夏侯淵行軍的速度是出了名的:“不過明日午後,小沛便會克復,彭城也將降服。三兩日內,與孟德合圍下邳,徐州便難逃我手。”

  程昱忽然促狹的一笑,像是想起什麼了似得:“彭城相汲廉是濮陽汲氏出身,我家與其同在東郡,曾過府相交數面。劉玄德倉促繼任,不識舊人底細,一味寬惠大度,終到底是會將釀就禍事。”

  事到如今,他仍忍不住拿曹操與劉備兩人作比較,最後還是找到一個可以抨擊的點,認為曹操入住兗州後便大肆征辟本地士人、讓親信駐守關鍵的郡國,而劉備卻吃了沒有太多合適人才的虧,兜兜轉轉,沒有一個地方太守是他的人。不過小視歸小視,程昱心裡仍舊是對劉備的才能表示服氣的,只是時不時的將他剖析一番,好知己知彼。

  荀彧知道程昱不是那種輕狂自大的人,此次曹操之所以有信心能短期內拿下徐州,主要還是靠了陳群、程昱等人與彭城、東海二相牽線的功勞。

  自從陶謙死後,彼二人便順從陶謙遺命歸附劉備,但劉備的家世與背景並不顯赫、又無隆重的德望,並不能讓彼等真正信服。而曹操前次在徐州所表現出來的武力卻讓眾人記憶猶新、外敵在前,以劉備所表現的軍事實力,究竟能不能抵禦曹操或袁術,保全徐州,這是一個縈繞在所有人心頭的問題。所以任誰也沒想到,汲廉、劉馗這些隨陶謙抵禦曹操、組建第二次關東盟軍的地方郡守們開始放下芥蒂,暗中投靠了曹操——這卻不是田豫所能預料到的事情。

  或許,田豫心裡已經有預感了,不然也不會這麼急著收縮力量,將所有的部眾都集中在下邳,毫不猶豫的放棄了彭城與東海。

  荀彧暗自思忖著,忽然,他問道:“陳公台不在此處?沒有與你一同前來?”

  為了支應曹操在徐州的戰事,荀彧、程昱、呂虔等人都就近安排在山陽、泰山一帶籌措糧草,以應急時。陳宮此番也與荀彧等人在山陽郡才對,畢竟山陽郡自從太守袁遺死後,朝廷便遲遲不曾遣派太守赴任,袁紹、田芬與曹操等人為此曾各自上書,薦舉親信就任,然而無論是袁紹薦舉的同族袁春卿,還是曹操舉薦的從事畢諶,朝廷都一概沒有回覆。

  久而久之,山陽郡便只好被曹操接手,作為自己在兗州東部、南部方向的駐地。

  此刻陳宮理應跟著程昱一同前來才是,卻只來了程昱一人,倒是讓荀彧心裡覺得有些奇怪。

  程昱倒是沒覺得什麼,先是順口答道:“田芬不肯撥付糧草,夏侯元讓又去了泰山郡,所以公台親自去東武陽與田芬交涉去了,順便看看東郡的屯田。”說完,他見荀彧的眉頭微皺,一顆心忽的一顫,輕聲問道:“怎麼了?”

  荀彧不是個喜歡在背後說別人是非的人,但剛才心裡的猜測實在太過嚴重,讓他不得不慎重,臨時放棄了那點原則:“程公,不知你可有發覺,近來陳公台有些心不在曹公。”

  程昱詫異的看了荀彧一眼,心說按如今這境況,就連你這個被曹操稱讚為‘吾之子房’的荀文若都開始心向朝廷、還想把曹操拖上朝廷的船了,就不能讓陳宮的立場也跟著搖擺?不過腹誹歸腹誹,荀彧的話卻不能不重視,想起近來陳宮對共同商議對策時不甚出力的態度,程昱不禁陷入了沉思。

  “好你個曹孟德!”袁譚憤而一腳將桌案踹倒,作為曹操的子侄輩,他對曹操絲毫沒有任何的尊敬,反而是臉色漲紅,胸脯起伏不定,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他順手指向旁邊跟著他一同站起來的瘦高士人,寒聲抱怨道:“我幾次向他書信相勸,敦請他務以兩家親好為念,安分兗境,以後自然會有州牧給他做。他何不知足,還要與我爭徐州!”

  被袁譚指著的人喚作華彥,是平原高唐人,是當地豪強出身,早在袁譚入青州之前便投入幕中。雖然他與名士華歆是為同族,但沒有任何一處品性像華歆,反而是個喜歡近讒言的奸佞小人。起初袁譚倚重華氏在平原的影響力,將其納為閒職,後來不知怎麼,竟逐漸視其為腹心。

  被人用手指當面指著本是極為無禮的一個行為,但華彥面色不改,仍諂笑道:“大公子切莫動怒,曹孟德粗猛之輩,哪裡明白什麼大勢?當年若非袁公,曹孟德連東郡一地都尚未可得,又遑論兗州?不過,眼下青州初定,元氣未復,一時出不得兵,還是先指使董公仁與昌豨,在琅邪多做牽制,等高、崔等將軍休整完,再南下進軍不遲。”

  另一邊站著的中年人不滿的看了華彥一眼,起身向袁譚恭謹的行了一禮,開口道:“曹操善於用兵,麾下不乏精兵良將,不可小覷。大公子休息之餘,不妨傳信袁公,請袁公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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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難以欣戴

  “然信用群小,好受近言,肆志奢淫,不知稼穡之艱難。”————————【九州春秋】

  說話的正是袁譚新徵辟的治中從事,北海人王修,為人忠貞賢能,在鄉里素有德望。

  袁譚下意識的剛要同意,一旁就有人提出了反對的聲音,定睛看去,原來是素日與王修交惡的別駕劉獻:“此等小事,何勞袁公決斷?若是事事都要請示袁公,就算是袁公也會對大公子心生不悅。”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袁譚,自己被派遣到青州來本就是為了歷練,如果事事都需請命,豈不是顯得自己能力不足?

  一時他又猶豫了。

  王修見狀,連忙說道:“論公,大公子為袁公所遣派治理青州,凡遇大事,理應上報知聞,若是自行處置,豈非違逆之舉?論私,大公子身為長子,朝夕問省,也能增進父子之情。屬下以為,此事可先由我等議定對策,再請示袁公判其可否,如此方可稱呼萬全。”

  “這個法子好!”袁譚拊掌說道,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先把應對的法子想好,再一五一十的告訴給袁紹,既能讓袁紹知道大兒子的能耐;又不會覺得大兒子在外歷練後就學會不聽指示、先斬後奏了。

  這本來是個很容易想到的應對方式,袁譚卻還要王修幾番勸說才明白過來,其人心智遲鈍,讓王修心裡不免有些失望。他當初是看在袁氏幾世三公的威名,這才應了袁譚的征辟,沒想到才來沒多久,便見識到袁譚雖然像他父親袁紹那般慕名敬士,但卻喜歡聽信華彥、孔順這些群小之言,疏遠真正賢能的士人,而且才智、遠見都不足以作為一方之主。

  而且袁譚任人唯親,使妻弟領兵在內,四處虜掠資財,強徵黎庶入伍,弄得青州天怒人怨,使其本來尚好的聲名蕩然無存,這一切袁譚卻無動於衷。

  王修心裡越發失望,暗恨自己當初如何就被袁譚初來乍到時做出的親賢納諫的形象給矇蔽了,甚至沒有進一步的接觸就受了征辟。如今與袁譚既已結成了‘君臣之義’,他就是想藉故離去,光是在道義上就說不過去了。

  “只是,我軍休整未畢、東萊尚有海寇作亂,眼下還有什麼法子能制服曹操呢?”袁譚心裡沒有主意,又想借此在袁紹面前長長臉,故而將這個難題拋了出來。

  華彥為難的看向身旁的孔順,孔順是魯國人,與華彥俱為狼狽,都是袁譚所親信的奸佞。他們二人平日只知如何進讒言、排除異己,哪裡明白運籌這些大事?當下兩人無奈的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看向王修與劉獻。

  王修欲言又止,目光中流露出一絲遲疑,像是有什麼顧忌。

  劉獻輕笑一聲,他知道王修是考慮到自己身份尷尬,怕說出來之後會惹來猜嫌。他與王修曾有過舊怨,此時巴不得見到對方難堪,又如何會主動替對方把話說出來?

  這樣在場的四個人都呆愣在原地,彼此你不言我不語,似乎在看誰沉默的久。

  袁譚心裡有些惱火,正欲發作,剛從平原回來的隨軍主簿辛評恰好在這時請見。袁譚像是見到救星似得急忙喚人進來,待聽了一番眾人議論的結果以後,辛評想也不想,暢所欲言道:“如今呂布、昌豨、孫觀,各在平昌、東莞、莒縣。其兵力微弱,正是落魄之時,大公子何不趁此機會將彼等收入帳下?如此能平添數員虎將,又能借此進討曹操,而況在袁公正式議定決策之前,也不用直面與曹操為敵。”

  “昌豨經過董公仁早已與我聯繫,外間雖不知曉,但私底下,我早已使其為我袁家之將,收服他倒也不難。”袁譚摸著下頜蓄留的長鬚,一邊思慮著一邊說道:“只是呂奉先新敗於我手,再使其投誠……我怕猛虎不屈。”

  “呂奉先之勇力,遠勝麴義、高覽等將。要將其收服,譬如養犬飼虎,先施以鞭撻,使其心生畏懼;後施以骨肉,使其知曉恩惠。”辛評一直主張袁譚用各種方式收服麴義、呂布這般桀驁卻有能力的武將以壯大實力,所以像麴義、呂布這般的猛將,能收為己用最好,趕盡殺絕、將對方逼上死路,則是最下乘的一招:“呂布屢敗於我手,便是知曉我軍之威,其新敗於曹操,士氣正喪,身旁又有董公仁代為勸服,大公子當可無慮……即便是猛虎也該知曉林中局勢,能為猛虎者,又豈會不知變通?”

  袁譚深以為然,他心裡也在想,呂布的勇名幾乎天下皆知,自己若是能將他收入麾下,不僅是對自身勢力的提升,就是父親袁紹那邊也定會對自己另眼相看。何況呂布又為袁氏殺了董卓、有報仇之恩,自己一開始為了軍功與利益將其逐出北海已經略有不妥,此時理應緩和關係,共抗曹操,不可以將其逼成死敵。

  當然,收服呂布這種驍將,袁譚是贊成的,但辛評潛台詞中想讓袁譚一併收服麴義的建議,袁譚仍是置若罔聞。如今麴義所部元氣大傷,袁譚已經藉故將其調至下密縣休整,至今都未給對方補充過一兵一卒和糧草軍械,寧肯閒置也不願啟用。辛評看到袁譚這副油鹽不進的態度,心裡默嘆了口氣。

  劉獻見突然出現的辛評搶走了進言的機會,心中既懊惱又悔恨,於是近前說道:“大公子,既然要收服呂布,與其聯合,我等便應儘早遣派能人前去遊說。”

  “說的是,此事耽誤不得。”袁譚點了點頭,卻又問道:“不知何人敢往?”

  劉獻為的就是引出這句問話,他不待他人有所欲言,徑直說道:“王叔治為人強辯,又曾與呂布有舊,最適合不過。”

  王修愣怔了一下,沒想到劉獻在這時候還想算計他。他是北海人,在鄉里頗有聲名,孔融為北海相時對他屢有恩遇,又是召為主簿、功曹,又是舉為孝廉。等到呂布做北海相時,幾乎全面接手了孔融留下的班底,也曾在一段時間內傾心接納過本地士人,將王修任命為劇縣令。劉獻說他與呂布有舊,確是事實,這也是為什麼一開始他不願意由自己向袁譚提議聯合呂布的原因。

  一來是為了避嫌,以免讓袁譚多想,給劉獻攻訐的機會;二來也是感念呂布對他的照顧,特意保持沉默。

  如今劉獻將王修推倒風口上,王修迎上袁譚探詢的目光,知道躲不過這一趟,便只好硬著頭皮應承下來:“若是大公子不嫌屬下鄙陋,屬下願往平昌一趟。”

  “善。”袁譚的目光在王修身上打量了許久,見他一副坦然自若,心裡的疑竇也跟著消了幾分:“王君之才,我自然是信服的。這趟你儘管前去,呂布想要糧草、軍械,我都可以給他。但他必須拿東西來換,比如他的家眷,不然我可不信他。”

  王修一一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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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禮意慇勤

  “其於不可告人之隱,猶未忍宣之於眾也。”————————【閒止書堂集鈔·】

  建安元年七月初一。

  未央宮,披香殿。

  最近幾日中散大夫宋泓常往殿裡送東西,說是惦記女兒,想送些東西以聊表思念之情。譬如前些天送的是七寶釵、文玉環、明月珰等珠玉首飾,做工皆精美絕倫,材料也是當下難尋,就算是宮中的御府內庫也是少見。宋都正是愛打扮的年紀,又得了家裡人的心意,自然欣喜非常,全部照收無誤。

  今日上午宋泓又託人進獻了三樣東西:一隻香螺卮、一座銅燈、一個香爐。

  “這香螺據說產自南海,又稱丹螺,每隻僅比貓眼大幾分,像手掌這般大的實屬罕見。”掌管宮中幣帛金銀諸貨物的中藏府令壺崇在一旁興致勃勃的介紹道:“香螺卮以玉為足,以金為蓋,渾然同體,絲毫不見有何雕琢之處。若是在其中盛酒,則酒色愈深、酒香愈醇,聞之輒醉。”

  “這是整隻螺殼做的?真有趣。”宋都將那隻輕重合適、通體赤紅,其內部隱然有一層玉石光澤的菱形螺卮捧在手中。饒有興趣的把玩了一會後,宋都又嘆了口氣,語氣無不遺憾的說道:“可好是好,我又不飲酒,留著也是無用。”

  壺崇愣了一下,剛要說話,一旁靜觀的郭采女便笑著插嘴道:“貴人不妨留著,國家哪天來了,將其拿來盛酒,不比其他酒卮要好看?”

  “是了,可以留下!這樣也不算白費了阿翁的一片心思。”宋都滿意的捧著精緻的香螺卮,一口決定了下來,她現在已經逐漸長成,很多事且不論對不對,倒是都有自己的想法、能自己拿主意了:“還有這兩個,又有什麼講究?”

  “此物名喚‘常滿燈’。”壺崇小心的一手托著銅燈底部,一手扶著燈身,慢慢在掌心轉動著,向宋都展示這座銅燈上的芙蓉、蓮藕、翠鳥等奇紋異飾:“燈中有雙層,待燃起時,有鳳凰影投於內壁之上。此燈一旦燃起,可經數日而不滅,其光照於地,渾如月圓,花鳥盤繞其間,故稱之為‘常滿’。”

  “恆常圓滿,這個寓意好。”郭采女笑吟吟的幫腔道:“皇后宮中大小燈盞數百隻,竟無一物比得上這個精巧。”

  皇后喜歡收集各式燈盞,每到夜晚點燃,其光如白晝,這是掖庭宮人眾所周知的事情。宋都一聽這盞常滿燈縱然皇后也未必有,也沒往深處想,只覺得更高興了。另一個香爐也不尋常,它喚作被中香爐,無論怎麼擺弄,中間一層永遠是水平的,其中的香灰都不會洩露出來,其形制小巧精緻,最適合放在被縟中,與它睡上一夜,渾身都是香氣。

  壺崇一一將這些寶物的來歷、用處、做工、寓意仔細說給宋都聽,宋都聽得眉開眼笑,格外歡喜。

  郭采女垂手站在一旁,默默看著兩人,壺崇正說在興頭上,忽然抬頭看了郭采女一眼,立時醒悟,將剩下的事交給了對方,簡單說了兩句後便告辭離去了。

  直到壺崇退下以後,宋都仍對這些東西愛不釋手,她拿著香螺卮欣賞、把玩很久,一股思念父母的感情忽然湧上心頭,她母親早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而父親宋泓則是自己入宮以來,便有四五年沒見了。漢代嬪妃沒有省親的制度,宋都只知道這兩年她的父親宋泓搬到了北闕甲第,府邸十分寬敞,門前還立著閥閱,但她卻從沒見過家人。甚至每回家人敬獻東西進來都只能先送到少府,由中藏府令轉交,不能和她見上一面。

  如今看到滿屋子家人送來的東西,宋都在一陣高興過後,跟著是心中酸楚,連眼圈都紅了。

  這時,別的宮人、宦者都不在身邊,郭采女在送走了壺崇以後,悄然走了回來,向宋都躬身,低聲說道:“貴人,宋公近來遇見了難事,想懇請貴人設法相助。”

  宋泓很少有事相托,像郭采女這般鄭重其事的樣子更是頭一次,宋都戀戀不捨的放下手頭的香螺卮,好奇的說道:“什麼難處?”

  郭采女低聲答道:“還不是為了求雨。”

  原來關中久旱至今,滴雨未落,又適逢涼州蝗群飛至,受災千里。於是許多大臣紛紛上書進言,請皇帝出面為百姓求雨,這本來是件理所應當的事,但卻好巧不巧的發生在皇帝好不容易壓下去了糧價、懲辦商賈,準備進一步制定市場規則的時候。這讓極為敏感的皇帝察覺到了什麼,支支吾吾的不肯答應,只肯下詔讓各地官府自行祈雨,一拖拖到了現在。

  跟別有用心的官員比起來,更多隨之附和的臣子都是例行故事、純粹的想讓皇帝做出表率主持一場祈雨儀式,但皇帝始終將此事迴避不理,卻是讓許多人焦慮了起來。

  “求雨是好事,皇帝哥哥為什麼不答應?”宋都不是很明白這裡頭的事故,疑惑的問道。

  郭采女其實也不明白,她只是受了宋泓的囑託,請宋都出面說項:“這正是想讓貴人從旁探問的,若是知曉緣由、或是能讓陛下允准求雨,造福關中百姓,這也是貴人你的功德。”

  “喔。”宋都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既然這是她父親提的要求,宋都也沒有拒絕的道理:“下雨終歸是件好事,今年熱得跟火爐似得,一點也不爽快!連冰塊都給的少了!”

  郭采女訕訕的笑了下,不復多言。

  “說這麼幾句話反倒更熱了。”宋都拿起扇子搖了搖,眼角餘光瞥見桌上的那隻香螺卮,忽然靈光一現,說道:“對了!這香螺卮不倒酒,先倒碗酸梅湯試試!”

  郭采女臉色頓時一變,像是聽見什麼駭人聽聞的事了一般,連忙伸手遮住香螺卮,阻止道:“現在可使不得!”她眼疾手快的將香螺卮藏到笥篋裡,小心安置好,方才徐徐吐了口氣,說道:“這本是盛酒之物,豈能盛裝果飲?外間大臣最看重這些職分、名分,若是傳出去,保不齊會招惹麻煩。”

  宋都渾不在意的撇了撇嘴,只覺得郭采女大驚小怪。

  這時宮門外忽然一聲傳呼:“上御披香殿,貴人宋氏出迎!”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5 13:26
第三百一十三章 難得閒適

  “今有千金之玉卮而無當,可以盛水乎?”————————【韓非子·外儲說右上】

  隨著這一聲傳呼,在披香殿內的所有宮人、采女、宦者都放下手頭的活計,跑到中庭的道路兩邊奉迎接駕,一時間肅靜無聲。宋都的反應比怔愣著的郭采女要快,幾步便走到門下接駕。

  “陛下要來,何不事先說一聲,我也好讓人先將梅煎放井裡冰上一陣。”宋都明媚的笑著,眉眼彎成一抹好看的弧度,見到皇帝之後比剛才見到那些小玩意還要高興。

  皇帝剛牽起宋都的手,正準備移步往裡走去,聽到宋都這麼一說,不覺發笑:“這也沒幾日不見,如何變得這般懂事了?”

  他到沒覺得哪裡不對,徑直與宋都抬步走進殿內,身後的小黃門穆順與采女郭氏二人體貼的留在門外。

  宋都嘴角含著笑,機靈的答道:“陛下以前不是說過麼?‘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難道就許‘士’如此,我就不能如此了?”

  “你身邊的郭采女能說會道,定然是她教壞了你。”皇帝的眉宇在來時尚且縈繞著些許煩悶,直到現在卻被宋都幾句話說得開懷,一腔的愁悶都無影無蹤了,眼底滿是歡喜:“如今就知道在我面前貧嘴,遇見皇姊、皇后的時候,卻連話都說不出來。”

  宋都知道皇帝沒有生氣,不自覺的飄了起來,順著對方的玩笑往下說道:“長公主她們比我大,我自然要敬著她們一些了,不然又該說我愛多舌、沒禮數。”

  她這話說出來自己倒是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侍立在門外的郭采女卻著實被驚出了一身冷汗,就連站在另一邊的小黃門穆順也懶洋洋的抬起眼皮,好整以暇的往郭采女哪裡瞥了一眼。心裡有一搭沒一搭的想到,有陛下剛才那句話在,宋貴人或許無事,你卻是逃不過一劫了。

  果然,雖然沒有直接見到皇帝的表情,但光聽皇帝說話的聲音,就知道這話裡的笑意明顯淡了許多:“那你對我就不是‘敬’了?”

  郭采女臉色發白,內心惶恐不已,自己的性命取決於宋都這番應答是否得體,而宋都看樣子卻並不知道其背後的嚴重性,這讓她不禁為自己捏了把汗。

  “我何敢對陛下不敬!”宋都先是義正言辭的說道,隨後又吞吞吐吐了起來,目光躲閃,雙頰泛起一層粉色。在喜歡的人面前吐露心事,總是會不自覺的低一頭,像是做什麼壞事了一樣:“只是除了‘敬’,更多的還有別的……”

  皇帝此時穿著件輕薄的淺色縠衫,內裡還穿著一件薄薄的白色單衣防止走光,一頭黑髮隨意的用巾績包著,身上沒有掛戴任何配飾,面容乾淨清秀,看上去就像是個從小生活在長安閭裡、尋常人家的少年。

  這副裝束盡顯少年之翩翩瀟灑、風流蘊藉,與平常穿著朝服、常服的皇帝簡直判若兩人,形成鮮明對比。

  宋都本就心儀對方,見了另一種儀態的皇帝,更是怦然心動,一時腦熱差點將心裡話直白的說出來。此時後知後覺,恰好卡在正中,只說了一半就不敢再往下說了。

  “你啊。”皇帝無奈的一笑,似乎是拿對方沒辦法。

  門外的郭采女聽到這一聲笑,如蒙大赦的輕嘆了一口氣,只感覺隨著皇帝這一笑,眼前將至的暴雨雷霆驟然雲卷雲收、風光霽月了。

  穆順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目光低垂著望著地磚上的縫隙,像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皇帝喜歡宋都,其實每個男孩在一定的年齡段都會喜歡活潑靈動的女孩,她們未經世事、天真爛漫的讓人油然而生出一種保護欲。與宋都相處的感覺,跟與成熟嫵媚的董皇后、嫻雅沉靜的伏壽相處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正是由於這種猶如兄長對幼妹的憐愛,以及皇帝潛意識裡原主人對宋都殘餘的、所剩不多的情感,導致皇帝對宋都這個未央宮中別樹一格的女子總是抱有最大的包容。

  只是這份情感永遠只是像星火般在記憶裡、人生中驟然而逝,難以長久。每個男人最後的歸宿,永遠是沉澱過後的那一份歲月靜好。

  皇帝兩世為人,凡事都拎得清楚明白,可旁人卻不一樣,也正是這種對他人沒有的‘包容’,讓宋都在宮內外有了‘獨專帝寵’的聲名,從而掩飾了當今掖庭三人各自在皇帝心中真正的考量。

  披香殿內的佈置很別緻,宋都不喜歡逼仄狹窄的居室,便說服皇帝讓人將偌大的廊房打通,中間以薄如蟬翼的素紗屏風隔開,陽光照進來,四處通透明亮。

  通往廡廊的窗邊擺著一隻陶缸,裡面盛滿了清水,看上去像是用來散熱降溫的,水光中倒映著外間蒼翠的樹木,皇帝隔遠處瞥了一眼,說道:“今年酷暑,冰塊才拿出來就融了,拿來賞賜大臣都拮据得很,你這裡供應不上,可不要覺得委屈。”

  宋都性情活潑,卻不是無理取鬧的嬌女,自然懂事的連說不敢。

  皇帝端詳了那口缸片刻,玩笑著說道:“靜水容易滋生蚊蟲,倘若水中放幾尾游魚,可不就兩全了。”

  宋都輕聲一笑,回答說道:“水裡是有幾尾魚,它們潛得深了,沒浮起來罷了。”

  “真的?”皇帝饒有興致的問道。

  宋都淺笑不語,像是有意展示、賣弄一樣,親自上前,伸手在缸邊扣了一下。果然有幾尾寸許的游魚收到驚動,誤以為有吃食,慢悠悠的游了上來,圍著漣漪打轉。

  皇帝走近前去彎著身子一看,連聲說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這些都是尋常的小魚,遠不如後世絢麗多彩的金魚那般具有觀賞性。

  看宋都興致勃勃的、像是要向他炫耀好東西的樣子,皇帝心裡覺得好笑,居然配合的看了一陣。然後他離開陶缸,背著手在殿內轉悠著,開始在四處打量。

  這時節沒什麼新鮮水果,桌案上只擺放著一盤醃好的蜜餞、一壺解渴的果飲。皇帝每回來到宋都的宮中,總會找到這樣或那樣的事情派遣愁悶、偷閒取樂,他看到桌旁的竹簟上靜靜地躺著一台琵琶,心中不知想到了什麼,脫口說道:“你琵琶練得如何了?彈得出一首完整的曲子麼?”

  宋都的興致愈加高了,像是邀功似得說道:“願為陛下獻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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