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閑唐 作者:春溪笛曉(已完成)

 
BabOdin 2019-4-29 23:07:0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1 129279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9 23:55
第 100 章

  李二陛下找著李元嬰所在的位置, 往李元嬰那邊看了一會。

  見李元嬰和前頭的人說起話來, 李二陛下便問孔穎達前頭那監生是誰。

  孔穎達當然不可能認得所有監生, 但唐觀他還真認識,回道:「那是唐尚書之子唐觀。」

  一提唐尚書, 李二陛下就知道了, 他們算起來還是親家來著。李元嬰也不知和人家說了什麼, 弄得對方黑著臉轉了回去。想想李元嬰平時說話有多氣人, 李二陛下能猜出肯定是李元嬰又討人嫌了。

  李二陛下沒再看下去, 留了個人叫他等會去把李元嬰領到直捨那邊去,自己和孔穎達一起去看監生們寫的文章, 瞧瞧有沒有什麼特別出彩的人才。

  去年已經下了詔令, 讓各地人才來京參加春闈,國子監之中應考的監生自也不少。孔穎達心裡都有數,取了自己覺得好的文章呈給李二陛下看, 君臣一行人都分了幾卷,讀到精妙之處便挑出來討論。

  等文章都看完了,留在校場的人卻沒把李元嬰領回來, 只帶話回來說李元嬰跑去用晚膳了, 要他們轉告一聲, 他吃完再過來找皇兄!畢竟,皇兄隨時都能見,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李二陛下繃著一張臉,看看左右,魏征等人都正襟危坐, 仿佛什麼都聽見。

  李二陛下把手裡的文章一擱,起身說:「走,我們也去嘗嘗國子監的晚膳。」

  孔穎達看了眼魏征,見魏征沒有勸說的意思,只好起身引著李二陛下一行人去食堂。因為李二陛下是微服過來的,許多監生雖遠遠看過李二陛下主持釋奠,卻也沒敢仔細打量過李二陛下的長相,是以李二陛下走進食堂時也沒太多人認出他來。

  反倒是認得孔穎達的人更多,見孔穎達來了,都拘謹地起身向他見禮。孔穎達擺擺手,示意眾監生接著吃自己的飯去,都不用起身了,麻煩,動靜還大!

  李二陛下掃見李元嬰一圈人圍坐在一起吃得挺歡,徑直走了過去。

  李治最先看到李二陛下,忙拉拉李元嬰,示意他起來相迎。

  李元嬰一看,李二陛下臉色有點臭,馬上起來騰了個位置給李二陛下,積極歡迎李二陛下的到來:「皇兄您怎麼來這裡了?您也餓了嗎?我去給您取些吃的來!」說完他沒給李二陛下反應的時間,一溜煙跑了,留下其他人緊張不已地待在原位,都在猶豫著要不要起來行禮。

  李二陛下在李元嬰給他騰出的位置上,擺擺手讓其他人不必拘束,周圍人多眼雜,鬧出太大的動靜容易引來太多人的注意。

  其他人紛紛挪出位置讓孔穎達等人落座。

  李元嬰溜得快,回來得也快。他溜走後悄悄數了人頭,叫李二陛下身邊的人按人數端對應份數的飯菜過去一一分到魏征等人面前。

  知道李二陛下分明是特意來看李元嬰幾人的,隨行的人都默不作聲地聽李元嬰差遣。

  李元嬰忙活完回來,乖乖巧巧地坐回李二陛下身邊,給李二陛下介紹今天的菜色,今天還是兩葷兩素,雖不是什麼大菜,勝在肉煮得入味,菜又鮮嫩,著實很不錯。

  李二陛下不是挑食的人,一一嘗過了,覺得能每天有這樣的飯菜很不錯。

  一行人都把飯菜解決完了,李二陛下見周圍很多監生都不太自在,領著李元嬰幾人起身離開食堂。

  李元嬰和李治一左一右地跟在李二陛下身邊,後面還綴著個城陽。

  李元嬰不覺得自己決定先吃飯有什麼不對,亦步亦趨地追著李二陛下問:「皇兄,您覺得好不好吃?還不錯對吧?」

  李二陛下橫他一眼,淡淡說道:「朕怕朕這頭說好吃,那頭那豐泰樓就會打出橫幅說『皇帝吃了都說好』。」

  李元嬰冷不丁被人戳穿了小心思,一點都不覺得害臊。他還沒臉沒皮地順著李二陛下的話吹捧起來:「皇兄您腦子怎麼這麼好使,我就沒想到!回頭我就和董小乙說一聲,讓他出個橫幅!」

  李二陛下沒忍住,抬手往他額上敲了一記。

  李元嬰捂著被敲得發疼的腦門,決定不理他了。

  李二陛下也不理會他,轉頭問李治和城陽在國子監待得如何。

  李治很老實,說自己在國子監吃得好學得也好,進度雖然和在宮中不太一樣,但是人多,有問題能隨時探討,感覺很不錯。

  城陽點頭應和。

  李二陛下問他們都讀了什麼書,挑了些問題考校他們,結果自然非常滿意。眼看已是傍晚,李二陛下讓他們不用再跟著,好好在國子監讀書,他該回宮去了。

  李元嬰一路上都等著李二陛下提問他呢,他讀了那麼多書,一點都不怕考校,一準讓皇兄大吃一驚!

  結果李二陛下都沒再和他說過話,這就要走了。

  李元嬰氣鼓鼓地去扯李二陛下的袖角。

  李二陛下睨他。

  李元嬰臉上寫著「你還沒考我」。

  李二陛下慢悠悠說道:「你不是說『皇兄隨時都能見,菜涼了就不好吃了』,怎麼又捨不得我走了?」

  李元嬰這才曉得李二陛下是在生這個氣,堂堂一國之君怎麼這麼小氣!

  李元嬰理直氣壯地說:「菜涼了就是不好吃!」

  李二陛下懶得和他計較了,再計較顯得自己也跟這小子一樣幼稚。他說道:「你要是學得好了,回頭我許你去考個進士試試。怎麼樣?能考中嗎?進士親王,那可是大唐獨一份的。」

  宗室子弟雖也能到隸屬於國子監的弘文館讀書,但是還沒有宗室子弟參加科舉的先例出現。畢竟宗室子弟再不濟都能分到塊封地養活自己,不需要和寒門子弟走艱辛的科舉路,別人跌摸滾爬大半輩子才能掙來的爵位,他們生下來就有了!

  所以換成別的宗室子弟,聽到李二陛下這番話肯定不會動心。誰要費那功夫去掙個芝麻大點的官?進士有什麼了不起,只有那些出身寒門的傢伙才會為進士出身擠破頭!

  李元嬰不一樣,李元嬰一聽到「大唐獨一份」,眼睛馬上亮了起來:「真的嗎?」

  李二陛下道:「只要你能考上就是真的。」

  李元嬰躍躍欲試:「那有什麼難的,我肯定能考上!」

  李二陛下給畫了這麼大一大餅,李元嬰覺得這皇兄還不錯,歡歡喜喜地送李二陛下到國子監大門外。

  考進士是國子監所有寒門子弟的追求,也是不少世家子弟鍍金的方向,所以進了國子監的人絕大部分都以科舉為目標。

  李元嬰不一樣,李元嬰本來只是為了坑魏膺才來考的試,進國子監也是他皇兄說煩心紈絝子弟敗壞監風。現在紈絝子弟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想的主意也施行開了,要是李二陛下沒說讓他考進士,李元嬰新鮮勁徹底過去後肯定要開始胡搞瞎搞。

  現在李二陛下給李元嬰放了個鉤子,李元嬰一下子又有了新目標。考進士是怎麼考的,李元嬰還真沒研究過,送走李二陛下他便去直捨那邊逮人問個究竟。馬博士不在,李元嬰尋到了沈博士,和沈博士請教進士科的考法。

  沈博士聽說李二陛下許他去考試,心裡還驚了一下。真要考個進士親王出來,還不亂了套?可朝廷律令裡也沒有說宗室子弟不許考,人家想上進,你還不許人家上進嗎?

  沈博士輕輕捋須,給李元嬰講了基本章程:首先是鄉里推舉的人才集中在縣裡考一輪,選出真正的人才送到州裡再考一輪,合格的,當年十月取解上京應試。一般而言第二年二月便有春闈,可以考取明經、進士諸科。

  明經就是搞學問的,專考經義,既要熟背經典,又要通曉其義;進士則是以策取士,就是給你個關乎民生和家國大事的大論題,讓你說說遇上這樣的問題該怎麼解決。

  國子監不一樣,國子監的監生們有生員解額,學個幾年,過了監內的考試便能應考。相反,要是在監內考個五年都沒達成國子監的要求,國子監就該把這個監生解退了;哪怕達到了國子監的要求,考個九年都沒及第的也得出監。

  所以國子監的監生入學時大多是十四歲左右,這個年紀的少年精力最旺盛,接下來幾年是求學的最佳時期。要是往下九年都沒考中,往後就得一年接一年慢慢熬了!

  沈博士道:「進士不易考,文章你得會寫,詩文你也得學。」他耐心教導,「殿下你年紀尚小,見識不廣,寫起文章便顯稚嫩。若當真想高中,你還得多讀書,多交遊,增廣見聞,不能有半點懈怠。你想想,你是很聰明沒錯,但天底下最不缺聰明人,每一輪推選上來參加貢舉的都是大唐最出色的人才,即便你能比他們都聰慧,來個勤勉的也可能將你比下去。」

  李元嬰認真聽著,覺得沈博士說得有道理。

  可大話他都放出去了,要是放棄不考多沒面子!

  李元嬰決定迎難而上!

  他拉著沈博士問自己該看什麼書,又問有誰文章寫得好,邊問邊記下來,回頭該讀的讀、該請教的請教。

  晚上唐觀出去巡夜組織監生會的人了,李元嬰睡不著,拉著唐璿他們詢問大家都準備什麼時候應試。

  唐璿入學快兩年了,算算時間來年差不多可以一試,他考的應該是明經科,因為他已經決定專治《易經》和《禮記》二經,一般來說明經科通讀五經、專治其二便差不多。

  其他人也都有自己的方向。

  他們有的人背負著家人的期望,有的人背負著鄉里的推舉,有的人背負著恩師的厚恩,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方向,每個人都有每個人努力的原因,每個人都有他們無論如何都想做到的事。因為已經認真地把未來規劃得明明白白,所以即使原來國子監的條件有點艱苦,他們也能每日雞鳴便起來讀書。

  李元嬰聽了很有感觸。

  等唐觀回來,李元嬰都和其他人聊完躺下了,其他人都已睡著,就李元嬰還睜著眼想事情。

  聽到唐觀鑽被窩的聲響,李元嬰轉頭看去,發現唐觀已經用被子把自己蒙起來。

  李元嬰伸手扯扯唐觀被子。

  沒動靜。

  李元嬰再扯。

  唐觀露出腦袋瞪他。

  李元嬰和他說悄悄話:「蒙著頭睡覺不好!」

  唐觀不吭聲。

  李元嬰又問他:「你要考進士嗎?」

  唐觀不理他。

  李元嬰自顧自地嘀咕起來:「我本來沒想考的,皇兄說可以讓我考,我就覺得去考一考肯定很好玩,當大唐頭一個進士親王多威風。」李元嬰和唐觀說起自己睡不著的原因,「但是聽大家都知道自己想做什麼、都知道自己以後能做什麼,我覺得我活得太糊塗了,總是這樣想做那也想做,一件事還沒做完我又想做另一件事。」

  借著月光,唐觀一下子看出李元嬰那雙眼睛裡的迷茫和糾結。

  唐觀終歸還是沒能繼續扛著不理人,回道:「你這個年紀就該這樣活,要是才十一二歲就活得明明白白,日子過著還有什麼意思?什麼都試一試,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別人明白了,可能是因為別人已經試過了,這裡哪個不比你大?」

  李元嬰一聽,豁然開朗,是這個理!

  不去試試,怎麼知道自己想做什麼、能做什麼?

  李元嬰高興起來,目光灼灼地誇唐觀:「師兄你真厲害,你這麼一說我就想通了!」

  唐觀道:「閉嘴,該睡了。」

  李元嬰乖乖閉嘴,很快香香甜甜地睡去。

  唐觀平躺,睜著眼看黑漆漆的房頂。

  有點睡不著。

  作者有話要說:

  小王爺:這一刻忽然覺得好熟悉……

  大侄子:因為你以前也這樣坑過我?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9 23:56
第 101 章

  接下來的日子裡, 監生會的工作有條不紊地展開著。

  李元嬰也有了接觸其他監生的機會。

  國子監之中不僅有學經義的一千多文官預備役, 還設有律學、算學、書學, 學這三門學問的人比較少,都是專業人才, 律學就是學法律的, 往後考明法科;算學是學算術的, 往後考明算科;字學是練書法的, 往後考明字課。

  李元嬰樣樣都很感興趣, 摸清每門課上課的時間便找錯開的課去旁聽。狄仁傑等人也受他影響,只要時間湊得上都會去找課蹭, 他們最愛聽的是律學課, 這門課總能聽到許多讓他們大開眼界的故事,比如一個褲頭引發村中群體鬥毆之類的。

  李元嬰和狄仁傑都機敏過人,每回他們去蹭課不僅旁聽, 還爭著破解夫子們設下的懸念。本來人家可以講上一節課的鉤子,被他們一鬧騰,不到一刻鐘便抖完了。

  律學博士都有點怕他們了, 暗中攛掇五經博士那邊給這些個活力充沛的小子多安排點功課, 免得他們閒得到處蹭課。

  五經博士那邊也很無奈:「不能再快了, 再快別人跟不上。」國子監人數眾多,總不能專門為他們改變講課進程。與其讓他禍害同窗,不如放他出去禍害律學吧!

  律學博士也是腦筋靈活的,趕不回去,也想出個禍水東引的法子:他去尋算學博士抄了一些有趣的數學難題拿給李元嬰, 讓李元嬰算算看。

  李元嬰一看,這題目有趣。再一做,做不出來!

  李元嬰可不是輕易退卻的人,不懂就問,先問倒一批小夥伴,再領著一群同樣不懂的小夥伴去堵算學博士請教問題:為什麼看個雞腿兔腿就能算出有多少隻?為什麼把東西放進水裡,計算溢出多少水就可以算出體積?割圓術又是怎麼個割法?算學,可真是博大精深!

  算學博士:「……」

  可算知道律學博士為什麼突然對算學感興趣了,敢情是在這裡等著他們!

  老奸巨猾!

  無恥之尤!

  可這些小子一心向學,都是誠誠懇懇帶著問題來求教的,他們也不好不教,只能耐心地把李元嬰帶來的問題一一解答了。

  最後還是書學那邊給李元嬰等人出了高難度的練字任務,才讓他們消停下來。

  有這樣的學生,當真是甜蜜的負擔!

  今年二月要開貢舉,開春長安城中已聚集了不少士子,國子監中沒應考的監生最近都很安分,合力為考生們創造良好的趕考環境。

  到春闈開始的前一天,李元嬰等人也迎來了難得的休沐。拘了將近一個月的監生們得以出國子監外放放風,大夥都很高興,李元嬰也收拾收拾,和同窗們分別,領著李治和城陽回宮去。

  李治和城陽去見李二陛下,李元嬰則回去見柳寶林。李元嬰每隔幾天都會叫人傳封「家書」回來,挑揀些高興的事和柳寶林說,柳寶林不至於擔心李元嬰在裡頭過得不好。

  不過見了人,柳寶林還是緊張地看他瘦了沒,確定他沒餓著、沒被人欺負才放下心來,拉著李元嬰坐下吃她親自做的一桌子菜。

  母子二人見過了,李元嬰便聽底下的人彙報外頭的事務。

  豐泰樓最近已步上正軌,按著李元嬰的意思一直在網羅好廚子,他們待遇高、分工好,許多人都願意拖家帶口跳槽過來;各地的菜譜也收集了不少,都是花了錢買來的,沒強要,也按著李元嬰的意思抄了一份送到宮中給柳寶林琢磨。

  這個班底李元嬰將來也是要選一批帶到封地去的,砸起錢來自然不會心疼。別說這肯定能回本,哪怕不能回本,可以讓柳寶林將來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也值了。

  李元嬰讓董小乙看著春闈放榜,到時見機行事。

  這年頭家中能讀書的大多比一般人家殷實不少,吃個飯還是吃得起的,只要把豐泰樓和國子監這些監生牢牢捆綁在一起,客源絕對不會少!將來他這些師兄和同窗們飛黃騰達了,難道不會反哺一下曾經掏錢改善他們伙食的豐泰樓嗎?但凡一年能遇到幾個有良心的,他們都不會虧!

  李元嬰最近跑算學那邊蹭了不少課,算起數來越發精明了。他可是說過要給李二陛下修一條路到泰山那邊,把沿途的食宿都打點好,不花朝廷一分錢!只要能把豐泰樓做大做好,吃的問題就解決了——到時他讓人往沿途的每個城縣裡開一家豐泰樓,再修個好點的落腳處,住的問題也解決了。

  李元嬰越想越覺得可行,叫董小乙往後招攬好廚子時考慮一下東邊的,告訴他們等他們的廚藝磨練出來之後,便能讓他們回家鄉當掌廚的,自己管一家豐泰樓!國子監每年監生來來去去,總的人數不會少到哪裡去,國子監的食堂可以打造成大型的廚子培養基地,流水線一樣鍛煉出一批批能掌大宴、能烹小鮮的優秀大廚。

  董小乙認真記下李元嬰的計畫,又和李元嬰說起戴亭那邊的消息:「戴亭快回來了,應該就在這兩天。」

  李元嬰聽了很高興:「不知道文成那邊怎麼樣了。他在信中可有寫?」

  董小乙搖頭。

  戴亭就不是那種會時常寫信的人,有事一般都自己處理了。

  李元嬰自然也瞭解戴亭,沒多失望,只叫董小乙記得在戴亭回來後及時給他傳消息。

  董小乙喏然應是。

  其他人也陸陸續續過來告知李元嬰近來發生的事,有宮裡的,也有宮外的。

  宮裡挺風平浪靜,主要是李二陛下對後宮的態度很明白:寵倖歸寵倖,沉迷是不可能的。

  後宮妃嬪與其相互爭風吃醋,不如去妒忌那些每夜被李二陛下留在宮中議事的大臣或者學士們,李二陛下幾乎從早到晚都和他們待在一塊!

  既然李二陛下是這種態度,宮中自然掀不起什麼歪風邪氣。倒是李泰那邊有鬧出點事來,主要是李二陛下每逢春夏潮濕悶熱之際便會誘發舊疾,雖然去年病了一場後出奇般好轉了大半,但還是容易抱恙。

  李泰又當了回大孝子,親自跑外面為李二陛下搜羅奇珍藥草。李二陛下看寶貝胖兒子都累瘦了,很是感動,又提了一嘴,說想讓李泰搬到武德殿住。按理來說成年皇子都該搬到宮外去了,只有太子還能留在宮中!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9 23:56
第 102 章

  這事當然沒成, 最後依然是魏征按了回去, 魏征堵著李二陛下一通勸, 說知道您是疼愛兒子才想讓他住在近些的地方,可您這樣正是把他擺在不安全的位置去了。這地方在東宮之西, 當初您弟弟海陵王曾住在裡頭, 當時大家都覺得不適合。現在形勢雖然不一樣, 但是您能堵住悠悠之口讓別人不議論嗎?您能保證您兒子不生出什麼想法來嗎?

  海陵王是李家老四李元吉, 當初也有爭位之心, 結果和隱太子李建成一起被李二陛下弄死在玄武門。

  這就是直接把玄武門之變的事擺到李二陛下面前了。

  這件事別人不敢輕易提起,只有魏征能攔著李二陛下直截了當地開這個口。

  至於李二陛下聽了心裡會不會有刺, 魏征不能去想, 也不會去想。這話他必須得說,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李二陛下開這樣的頭破這樣的例。

  為了眼前的太平日子,所有人都已經付出過太多, 死的人也太多了,他們不能什麼都不做,等著兄弟相殘、父子相爭的局面再一次來到眼前。

  李元嬰聽人把整件事說完了, 揮揮手讓人退下, 一個人坐在燈燭前看著躍動的火焰。

  這件事是揭過了, 可所有經歷過這件事的人心裡都不會平靜,不管是承乾還是老四,不管是文臣還是武將,每個人肯定都生出了別樣的想法來。

  李元嬰琢磨了一會就懶得想了,躺上床去睡覺。第二天一早就是休沐日, 李元嬰先跑去東宮陪李象去看蕭德言,問蕭德言來了東宮習不習慣。

  貼心的孩子誰不喜歡?蕭德言笑著說習慣,又問起他在國子監學得怎麼樣。

  提到這個,李元嬰話就多了,把夫子們逐個誇了一遍。以前在宮中聽人講學,內容來來回回都差不多,也沒什麼趣味,李元嬰不愛聽,到國子監之後夫子們更能放開講,而且什麼算學律學他都能去聽,可快活了。

  李元嬰還和蕭德言發表自己的感想:「同窗也都很好,您不知道,睡在我隔壁的是唐尚書的兒子,叫唐觀。一開始我覺得他挺凶的,後來發現他人好極了,還很熱心。難怪孔聖人會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看人果然不能只看表面!」

  李象一直乖乖坐在一邊聽著,聽到這句就忍不住拉著李元嬰的袖角發問:「『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是什麼意思?」

  李象才剛開蒙,還沒到學《論語》的時候呢,自然沒聽過其中典故。

  李元嬰沒光顧著和蕭德言說話,對李象也很照顧,很多話他其實也是說給李象聽的。見李象有了疑問,他便給李象講《論語》裡的故事:以前孔聖人廣收門徒,其中有個叫宰予的,能言善道,特別能哄人開心;有個叫子羽的,相貌粗陋,木訥少言,不會說討人喜歡的話。

  李元嬰問李象:「要是你,你喜歡哪個?」

  李象想了想,回答:「我喜歡宰予。」

  李元嬰道:「孔聖人一開始也喜歡宰予,後來開始教他們之後才發現宰予心思不端正,整天只想著怎麼偷懶,大白天別人在讀書,他卻跑去呼呼大睡,根本無心向學;而子羽雖然不是必要就不說話,但是為人磊落方正,品德高尚,他學成回去之後也開班授徒。有次子羽外出遊歷,有三百多個弟子願意跟隨他一起去!」他又問了李象一次,「你現在喜歡宰予還是喜歡子羽?」

  李象有些糾結地改了口:「我喜歡子羽!」

  李元嬰道:「孔聖人也是這樣想的,所以他說『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意思是看人不能光看某一點,光看言談或者光看相貌都會有失偏頗。」

  李象點頭,懂了。

  李元嬰道:「道理都懂,可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他看了眼蕭德言,見蕭德言沒有阻止自己繼續教導李象的意思,便娓娓地接著往下說,「我去年讀了《論衡》,其中也提到了宰予這個人。《論衡》裡說,孔聖人因為宰予白天睡覺罵出『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是有失偏頗的,朽木糞土,都是毀壞到無可救藥的東西,是大惡,而白天睡覺只能算小過。若當真是個仁厚的師長,怎麼能用大惡之言來責備隻犯了小過的學生?」

  李象沒想到孔聖人還會罵人,眼睛都睜大了。

  李元嬰還問他:「你想想看,要是你敬重的長輩罵你是『朽木』、罵你是『糞土之牆』,你難受不難受?」

  李象從小被誇著長大,哪天不被人誇心裡都覺得不好受,他覺得自己要是被人指著鼻子罵「朽木」「糞土之牆」,那肯定得難過哭了。

  李象點著頭說:「難受的。」

  李元嬰道:「所以你要想把一件事、一個人看明白,就不能偏聽偏信,每個人的說法你都該聽聽,每個人的做法你都該看看。聽得多了、看得多了,你做起事來心裡就有數了。」

  李象認真記下李元嬰的話。

  李元嬰講完自己的看法,又問蕭德言他說得對不對。

  蕭德言笑道:「殿下說得極是,這便是『兼聽則明,偏信則暗』。」

  李元嬰高興不已,又揀了些沒解決的疑問向蕭德言請教。蕭德言一一為他解答了,不僅李元嬰受益匪淺,李象也學了不少新東西。

  見完蕭德言,李元嬰便去陪陪兕子她們玩。現在他開始長高了,能下場跟高陽她們一塊玩馬球了!趕上大夥都在休沐,李元嬰便拉著高陽等人給兕子她們表演了一場精彩紛呈的馬球賽,明明還是春寒料峭的天氣,一群皇子公主硬是把自己鬧出了一身汗。

  不過進來宮中確實安靜了不少,一些皇子陸陸續續過了十三歲,到了該避嫌的年紀,大多被安排去了封地,最能鬧騰的李元嬰又和立刻一起被打包進國子監,能不冷清嗎?李元嬰這一回來,宮中便又熱鬧起來,隔得老遠都能聽到他們歡鬧的聲音。

  李二陛下還是上次去國子監見了李元嬰一回,這段時間因為李泰的事被魏征罵了,心情不大好。聽人說李元嬰在和人打馬球,李二陛下便過去遠遠看了一會。

  瞧見兕子她們握著小拳頭在邊上給李元嬰和高陽鼓勁,皇子公主在場上玩得十分歡快,李二陛下便想到大兒子和四兒子的事。

  承乾是他的長子,他心中十分愛重,只是承乾先是太子,而後才是他的兒子,他得對承乾嚴加要求,讓承乾當個合格的儲君;青雀自小聰明可愛,又不必繼承大統,他偏疼一些妨礙到誰了?李二陛下覺得魏征說得太嚴重了,現在和當年能一樣嗎?不管是承乾還是青雀,手中都沒有兵權,哪能再來一次玄武門之變?

  在李二陛下心裡,自己的兒子絕對不會有那樣的心思。

  可看著李元嬰帶著一群小蘿蔔頭高高興興地玩,李二陛下回憶了一下,竟想不起來兩個年長的兒子有沒有這樣一起玩過,兩個兒子**歲的時候太上皇禪位於他,那時他忙得幾乎抽不出空多看他們一眼,一轉眼,承乾竟都二十三歲了。

  他二十三歲的時候在做什麼?

  應當是率兵東渡黃河,收復河東。

  他大敗宋金剛,還得了尉遲敬德這員猛將。

  二十三四歲,能做的事情很多了。

  李二陛下站在馬球場外看了一會,沒有走過去,悄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走,沒有驚動任何人。

  李元嬰也沒發現李二陛下來過,陪兕子她們玩夠了,他下午出了趟宮去拜會孫思邈。

  孫思邈在給人治病,這病人有些稀奇,腰胯上長著一圈羊毛似的細白毛,長毛也就罷了,還疼,鄰裡都覺得這病古怪,便叫他來尋孫思邈治一治。孫思邈在給人「除毛」,李元嬰沒去打擾,聽學徒與他說起病人身上長羊毛了,覺得很是新鮮。他說道:「孫師總能遇上稀奇古怪的病!」

  李元嬰來得巧,孫思邈很快把那長白毛的病人治完病了。

  李元嬰湊上去問治好沒,孫思邈便給他講了講症狀和治法,去了病灶,又開了調理的方子,過幾天應該就能好了。李元嬰許久沒來,但在國子監中也抽空讀了幾本醫書,趁機與孫思邈討教了許多問題,問完後他還很是遺憾地說:「真希望孫師你們也在國子監裡,那樣的話我隨時可以請教您了!」

  孫思邈道:「國子監學得都是治國修身的道理,哪裡會教人學醫?」

  李元嬰道:「人要是病了,就不能治國修身了,所以學醫也很重要!」他和孫思邈提起昨夜聽人稟報的消息,「我跟您說,襄城宮那一帶現在不是準備養些大象嗎?我叫人把周圍依著山勢水勢攔一攔、改一改,得用上不少大石頭,就去山裡開山取石,結果,他們在山裡挖出了幾塊老大老大的骸骨,瞧著比大象還大!也不知是什麼東西來的,那麼大的骸骨不好運進城裡,董小乙叫人把它運到了葵園那邊,您要不要過去看一看?說不定,那骨頭可以拿來入藥呢!」

  李元嬰這想法也是和孫思邈學醫之後才有的,因為他發現什麼金石土木全部都能拿來入藥,差別只在於用多用少的問題。動物的骨頭當然也是能用藥的,不同的骨頭還有不同的用處!哪怕是在山裡挖出不知名的骨頭,磨成粉照樣能當藥來使,賣得還更貴!

  孫思邈聽李元嬰說比大象還大,也來了興趣。眼見天色還早,他便與李元嬰一塊出了城,去葵園看那幾塊骸骨。

  那幾塊骸骨陷在石頭裡,不好取出來,董小乙便命人連著石頭一起運了回來。周圍莊戶的小孩都很稀罕這塊遠道而來的大石頭,時常跑過去圍著看,李元嬰也很好奇董小乙說的是不是真的,興致勃勃地領著孫思邈跑去觀摩。

  孫思邈年紀不小,腿腳卻還很麻利,跟上活潑過頭的李元嬰不成問題。到了地方一看,那塊石頭果然巨大無比,鑲嵌在石頭裡的骸骨果然十分奇特,孫思邈一下子被它們吸引了。他行醫多年,對骨骼瞭解頗深,一下子認出這些骨頭應該是椎骨。

  奇就奇在,這東西的一塊椎骨就有三四尺長。孫思邈在心裡拼了拼,這椎骨沒齊,只是其中幾塊而已——若是把全部椎骨找齊了,連起來怕是能有幾層樓那麼高!哪怕孫思邈見多識廣,此時也被這椎骨難住了,認不出它到底是什麼東西的骸骨。

  難道是上真的有龍?

  孫思邈只能捋須感歎:「奇哉,奇哉!」

  李元嬰問孫思邈知不知道是什麼。

  孫思邈搖頭:「只能看出是椎骨。」他給李元嬰比劃了一下,說瞧著約莫是頸椎位置的骨頭。

  李元嬰興致勃勃地追問:「那能入藥嗎?」

  孫思邈上手摸了摸,那椎骨早和岩石融為一體,想把它弄出來可不容易。這樣的骸骨,與其說它是骨頭,不如說它是石頭!

  孫思邈否定了李元嬰的想法:「不知藥性,哪能入藥?」

  聽說不能入藥,李元嬰便覺得這骨頭大則大已,著實沒什麼用處。真是白長這麼大了!若是活的,大夥還能看個大傢伙過過眼癮,光幾塊骨頭有什麼好看的?真是白費功夫把它們弄回來!

  李元嬰正要叫董小乙回頭把它扔回山裡去,卻聽系統久違地給他提示了一句:「發現恐龍椎骨,是否掃描到萬界圖書館內?」

  作者有話要說:

  小王爺:?

  小王爺:恐龍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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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差足足一萬三!小王爺才滿三十萬了!大家暫時只能出去偷營養液養活小王爺!艱辛!

  趁著在榜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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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嬉鬧三國》

  曹衝醒來的那天,他爹正淚流滿面地和他的哥哥們說:「這是我的不幸,卻是你們的幸運!若是衝兒活著,我定會讓他繼任我的位置!」

  曹衝轉頭一看,床前站著一排哥哥。

  大哥目露凶光。

  二哥虎背熊腰。

  三哥神色悲戚。

  曹衝一動,所有人齊刷刷地看向他。

  曹衝:?????這麼嚇人的嗎?!

  某年某日,曹衝詩興大發,吟詩一首,左右記之: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單煮不好吃,不如加點料。若不嫌麻煩,還可做豆腐。豆漿香且美,豆花嫩又滑!一豆能多吃,切莫隻水煮!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9 23:56
第 103 章

  李元嬰挺久沒聽到系統出現, 乍然一聽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等他回過神來, 便問系統恐龍是什麼玩意,這麼大的個頭, 以前為什麼沒人見過?

  系統便給他解釋:恐龍的意思是「恐怖的大蜥蜴」, 是從外文翻譯來的。這種生物曾經遍佈各地, 只是後來因為種種原因已經滅絕。粗略估算, 這種生物約莫已經滅絕六千五百萬年了, 這副骸骨曾經隨著地殼運動裹藏在岩石裡輾轉千萬年,到現在又因緣際會出現在人前, 可以稱之為「化石」。

  簡單來說, 這種巨大的生物如今已經找不著了。

  李元嬰有點遺憾,要是能馴服這麼大的大傢伙,帶出去多威風!他壓根不覺得自己可能會被這大傢伙一腳踩扁, 還挺想爬到它們背上騎一騎。

  李元嬰在系統的展示下大致瞭解了恐龍這種生物的模樣,對於系統所說的能在天上飛、能在水裡遊、或者跑得賊快的恐龍都十分好奇。他改了主意,叫董小乙在發現恐龍椎骨那一帶再好好找找, 看能不能拼出完整的恐龍骸骨或者找到會飛的恐龍。

  李元嬰還很篤定地告訴董小乙:「這是龍骨, 一定要好好找!」

  孫思邈雖是道家出身, 卻也不怎麼相信鬼神之說,龍這種生物更是虛無縹緲得很。聽李元嬰這樣吩咐李元嬰,他沉吟片刻,沒有出言阻止。他說是龍骨便是龍骨吧,反正也沒人見過龍的樣子!

  李元嬰叫董小乙記下了自己的話, 跑回大石頭邊上轉悠了幾圈,還伸手量了量幾根椎骨的長度,覺得這東西當真稀奇。這麼大的大傢伙,怎麼說沒就沒了呢?太可惜了!

  要是還能找著的話,他可以放到襄城宮去養。

  觀察完恐龍椎骨,李元嬰便與孫思邈在葵園用了頓飯,一起回了宮。到處跑了一整天,把該見的人都見完了,李元嬰才慢騰騰地去尋李二陛下說話。

  李二陛下今年本來準備去泰山的,沒去成,洛陽和九成宮前兩年又去過了,今年決定留在長安熬一熬,把酷夏熬過去便好。他吃過晚膳聽人說李元嬰跑來找自己,擺擺手讓人把李元嬰放進來。

  李元嬰跑李二陛下身邊坐下,和他說起自己今天找到龍骨的事兒,還把大大的恐龍椎骨畫出來給李二陛下看,邊說邊比劃大小。他興衝衝地說道:「光是脖子就這麼大這麼長,它們可比大象大多了。」

  李二陛下初一聽李元嬰說找到龍骨,還以為他又在說大話,結果李元嬰竟講的有板有眼,好像真的見過一樣。李二陛下道:「當真有這樣的龍骨?」

  李元嬰道:「對的,孫師說這骨頭看著像是頸椎一塊的,孫師認骨頭最厲害了。」他把自己的遺憾講給李二陛下聽,「不知這龍能不能飛,要是能飛的話我們騎在它背上讓它載著飛多好玩!」

  李二陛下道:「才幾塊骨頭你就想這麼多,這說不定是孔聖所說的『防風氏』。」

  李二陛下也是讀過書的,他所講的是《國語》之中的一樁異事:吳國有人發現一塊巨大的骨頭,大得得用一輛車才能拉動。吳國人拉著這塊骨頭去請教孔子,問孔子這是什麼骨頭,孔子便告訴他們當初有巨人名為防風氏,大禹召集眾人在會稽山相聚,防風氏遲到了,所以大禹把防風氏處死並陳屍示眾。這塊骨頭,就是防風氏的骨頭!

  李元嬰也讀過這書,李二陛下一說他便知道李二陛下講的是哪一段。李元嬰堅持自己的意見:「這肯定是龍骨,才不是防風氏!」他還有理有據地辯駁起這段記錄來,「不都說堯舜禹都是仁義之君,怎麼人家遲來一會就要把人殺了?殺了就殺了,還要陳屍示眾,這哪是仁義之君,分明這麼可怕!」

  李二陛下沒再和他分辨下去,只說:「那就讓你的人快些把它找齊了,到時我也去看看是不是真能拼成龍。」

  李元嬰一口答應。他和李二陛下說起戴亭快回來的事,很是惦念地說:「不知道文成在吐蕃過得怎麼樣,那鬆贊幹布有沒有待薄她?下回戴亭再出去,我得給他配個能寫會說的幫手,專門幫他寫信傳消息,要不然他實在太惜字如金了。」

  李元嬰常來念叨,李二陛下倒是記住了這個戴亭。他記得戴亭長相出眾得很,屬於看上一眼就不會忘的那類人。當時李元嬰要討這內侍,李二陛下還覺得李元嬰是以貌取人,現在看來這小內侍當真有些能耐,不僅能隨軍去高昌,自己帶著商隊跑吐蕃竟也能安全歸來!

  李二陛下道:「文成乃大唐公主,誰敢待薄她?你好好讀你的書便是,別這也操心那也操心。」

  李元嬰道:「我看不到的我不操心,我看到的我當然要操心。」說到這個,李元嬰很不怕死地戳李二陛下痛處,「我聽人說皇兄你又被老魏罵了!」

  李元嬰把話題扯到這裡,李二陛下面色不太好,橫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可以住口了」。

  李元嬰才不住口。他還要接著說:「我覺得老魏說得對,您這樣偏愛青雀,著實是不替青雀考慮。」

  李二陛下道:「我怎麼不為他考慮了?」

  李元嬰道:「他到了就藩的年紀,您捨不得他,一直把他留在長安。這是人之常情,可是,您不讓他早早學會獨當一面,他往後怎麼辦呢?」

  李二陛下道:「他是大唐的親王,承乾的親弟弟,有什麼怎麼辦?莫說他聰明過人,便是他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也沒人敢怠慢他。」

  李元嬰道:「您這麼想就錯了,您想想看,您兒子這麼多,您卻隻疼青雀一個,其他人心裡沒想法嗎?您現在偏疼青雀,心胸狹窄的人會妒忌他,別有用心的人會巴結他。哪怕青雀自己不想做什麼,也會有一批想攀附他、想借他的勢飛黃騰達的人慫恿他去做。」李元嬰直直地望著李二陛下,認真地說出自己的看法,「等將來您再後悔,什麼都晚了,他不該有的心思已經有了,不該做的事已經做了,誰能容得下他?哪怕承乾胸襟再好,心裡也會有疙瘩!到那時,他還能安安穩穩地當個親王嗎?」

  李二陛下沉著臉。

  他不樂意聽這樣的話,也沒人敢和他說這樣的話,哪怕是魏征都隻敢提一句「海陵昔居之」。

  李元嬰可不怕李二陛下黑臉,他有條不紊地接著往下道:「我覺得您要是真的疼愛青雀,就該讓他學會怎麼把日子過好,而不是一直把他留在身邊,他要什麼就給什麼,那是養貓養狗的法子;更不是把他擺在風口浪尖,讓他既容易受人蠱惑,又容易被人嫉恨。照您現在這樣慣著他,哪怕承乾他們學著您來一次玄武門之變,我也不會覺得吃驚——」

  李二陛下勃然大怒,拍案罵道:「放肆,朕看朕是太慣著你才對!」

  李元嬰安靜地坐在原處,黑溜溜的眼睛瞬也不瞬地對上李二陛下含怒的雙眼,沒有絲毫閃避。

  李二陛下腮幫子抖了抖,沒有再罵,也沒有趕李元嬰走。

  兄弟對坐許久,李元嬰才再次開了口:「這些話皇兄您要是不想聽,我往後就不說了。」他端正身形朝李二陛下行了一禮,向李二陛下提出請求,「您讓我去封地吧。」

  李二陛下看著伏拜在地的李元嬰。

  朝野上下的人有的想要名,有的想要利,有的想要滔天權勢,有的想要光耀家族,但凡有所求的,便有可拿捏之處。隻眼前這一塊滾刀肉,他什麼都不缺,什麼也不想從他這裡要,所以這小子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做。

  李二陛下心中翻騰的怒火漸漸平息下去。

  這麼一塊滾刀肉,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動,你能拿他怎麼辦?

  你要是說放他去封地,他不知該多快活!

  李二陛下罵道:「你這麼想去,朕偏不讓你去。」

  李元嬰:「……」

  李元嬰覺得他皇兄真幼稚!

  李二陛下讓李元嬰趕緊滾,別杵著礙他眼。

  本來在完婚之後就該去封地的李泰一直被他留到現在,算起來期間確實有過許多逾制之事。朝野上下像李元嬰這麼想的人肯定不少,只是其他人或許是不敢說,或許是不想說,總之,沒人敢提這事,只有魏征每次都站出來勸說。

  李二陛下合上眼,腦中掠現玄武門前後的一幕幕。

  那時候確實是像李元嬰說的那樣,哪怕他自己不去想,身邊的人也會勸他去做,謀劃的謀劃,出力的出力,許多人為了助他「成大事」連命都願意豁出去。到了那種時刻,哪怕兄弟之間還有那麼一絲情義,形勢也容不得他猶豫,誅殺兄弟、逼迫親父,這些事他都幹了。他做了,承乾他們會不會做?

  現在他正當壯年,也許他們不會生出什麼想法來,可要是他年紀再大些、身體再差些,還能像現在這樣把控全域嗎?到那時,他就真的親自把兩個兒子推到兄弟相爭的死局裡,再也沒有轉圜餘地。

  李二陛下靠在憑幾上,靜靜地思索著自己兒子們的未來。

  皇后去得早,只留下幾個年幼的孩子,當時最年長的承乾也不過十來歲,所以他才想多留他們在身邊幾年。

  如今青雀都二十二歲了,再長留長安確實不適合。他是相信自己這個孝順聽話的孩子的,可他也知道沒有多少人能經得起蠱惑,他不能讓那些投機之輩找到機會教唆青雀與承乾相爭。

  他不能因為自己的偏愛,就讓青雀將來處境艱難。若鬧得連一母同胞的兄弟都容不下青雀了,青雀以後能有什麼好日子過?

  以前李二陛下是沒想這個,現在李二陛下想了,所以很快就想得清清楚楚並有了決斷。

  是該讓他的青雀到封地去了。

  第二日李泰進宮時,李二陛下便取出一份名單對他說:「青雀,我給你列了一份藩弼人選,你看看可還有想要的人?」

  所謂的藩弼,就是跟著藩王到封地上輔佐、指引藩王的佐臣。

  到底是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哪怕決定讓李泰就藩,李二陛下還是想給李泰最好的班底,讓李泰到封地上能過得快活。

  要是換成別的兒子,李二陛下就直接指派人選了。

  李泰一時反應不過來,沒明白李二陛下的意思。

  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李二陛下正注視著他,等著他接過名單。

  父皇要讓他就藩!

  李泰懵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王爺:皇兄我跟您說,有人會教壞青雀!

  李二陛下:你說得有道理。就像我當初,也是被逼的!

  小王爺:……

  小王爺:不要臉!(指指點點)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9 23:57
第 104 章

  李泰隻懵了一會, 眼淚就輕輕鬆鬆地掉了下來, 他是真的又懵又委屈, 哭得非常順溜。

  李泰痛哭流涕地抱著李二陛下表示自己不想去封地,理由實在放心不下:「兒子不怕封地路遠, 往來艱難, 只怕這一去, 見父皇的機會便少了。往後一年只能回來一趟, 兒子實在放心不下。」

  看李泰哭得那麼傷心, 李二陛下心中頗為觸動,覺得這兒子果然至誠至孝。本來他的決心有些動搖了, 可一想起李元嬰昨夜那番話, 李二陛下又按下了這份動搖。

  李元嬰與李泰雖算不得多要好,卻也無冤無仇,甚至還經常在他面前誇起李泰家小圓球, 還很關心李泰的身體,明知他偏愛李泰也直言不諱。李元嬰圖什麼?李元嬰不圖什麼,李元嬰是為李泰這個侄子考慮, 也替承乾考慮。

  正因如此, 李元嬰的話才能說到他心坎上。

  李二陛下拍拍李泰的背, 說道:「你也是當父親的人了,哪能再做這小兒姿態?你要自己立起來,當兒子們的靠山。哪怕到了封地,每年也可以帶欣兒他們歸來長安小住,不必這樣傷心。我會給你挑最好的藩弼, 讓他們好好輔佐你治理封地。」

  李泰聽李二陛下語氣堅決,沒有轉圜餘地,心中雖驚駭不已,卻也不敢當場求李二陛下讓自己留下,只能來來回回地哭著說自己捨不得。哭到估摸著李二陛下耐心用得差不多了,他才抽噎著說回去與王妃她們說說這事。

  李二陛下自是放他回去。

  李泰出了宮門,仍是想不明白李二陛下為什麼突然做出這樣的決定。明明前些天還說要讓他住進武德殿,好日日相見,怎地轉眼就要讓他去封地?

  李泰帶著疑惑回到家,心情不是很好,派人尋幾個心腹過來說話。李二陛下發話要讓他去封地,事情還有轉機嗎?他的封地遠在相州,一來一回都得費不少時間,他所有的謀劃、所有的投入,都要被李二陛下這突如其來的想法打斷了。

  眾心腹聽了也是一驚。

  到底是誰左右了李二陛下的決定?隨著伊闕佛龕的落成和《括地志》的成書,李泰的名聲水漲船高,在百官和士林之中都是人人誇讚的孝子賢王。眼看著他們隱隱已有了和太子相爭的資本,李二陛下居然在這節骨眼上讓李泰到封地去!

  作為始作俑者,李元嬰勸完李二陛下便回去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第二日仍是休沐,他陪著柳寶林用過早膳,挑揀著昨天的趣事與柳寶林說了,並沒有和柳寶林提自己勸說李二陛下的事。

  李象倒是一大早從東宮那邊跑過來尋李元嬰玩,興衝衝地說自己昨天得了耶耶的誇。大夥都忙科舉的事去了,他也得了一天的假期,所以一大早過來報到,第一時間表明自己要跟著李元嬰一起玩的決心。

  李元嬰自然又找上自己的小夥伴們到處玩耍,出宮後還跑了魏王府一趟,從他侄媳婦閻氏那裡把李小圓球偷了出來,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到葵園看龍去了。

  李泰還沒琢磨透自己為什麼會被打發去封地的事,就聽人說李元嬰來了一趟,把他兒子接走了。

  李泰靈光一閃。

  能夠影響李二陛下的人不多,這混帳麼叔就是其中一個。這傢伙很邪門,從小到大運氣都好得很,別人告他狀,他總能輕輕鬆鬆避過;他要是告別人狀,那可真是一告一個准。

  上回李元嬰在李二陛下面前說了一通關於「人太胖對身體不好」的話,李二陛下便時常勸他少吃多走,別再胖下去!

  本來李元嬰去國子監了,宮裡宮外都很平靜;現在李元嬰休沐回宮,頭一天他回來,第二天李二陛下就有意讓他就藩,這事要是和李元嬰沒關係誰信?!

  傍晚李元嬰把李小圓球送回魏王府,李泰早在府裡候著他。

  等人說李元嬰進了府,李泰便皮笑肉不笑地請李元嬰到書房坐下說話。

  李小圓球玩了一天有點累了,趴在李元嬰肩膀上睡得很熟。李元嬰也不嫌累,親自把他抱回閻氏面前,將李小圓球囫圇著還給他娘。聽李泰說要請他去書房,李元嬰還愣了一下。

  李元嬰能感覺出李泰不太喜歡他,不過看在李泰是皇嫂的親兒子、兕子她們親哥哥的份上,李元嬰還是很關心這個四侄子的。他欣然跟著李泰去了書房,很不見外地和李泰相對而坐,還問:「有茶嗎?」

  李泰臉皮抽了抽,叫人出去燒水煮茶。

  李元嬰非常體貼地主動開口:「青雀啊,你有話要和我說嗎?有什麼問題只管說,要是錢不夠花,我可以借你。」他左思右想,李泰能忍著不喜邀他坐下說話,除了借錢沒別的事了!

  李泰一聽李元嬰這聲「青雀啊」,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青雀是他叫的嗎?青雀是他父皇和他母后叫的,李元嬰算起來不過是個寶林出的,完全是仗著年紀最小被太上皇寵著、被李二陛下接到身邊養大,要不然的話,他一個小小的滕王算什麼呢?

  別的不說,父皇可是把與相州周圍的州郡都劃給了他管轄,李元嬰只得一個滕州而已!

  李泰一下子沒忍住,堵了回去:「我會缺錢?」

  李泰當然不缺錢,為了支持他著書,李二陛下大手一揮,允他每個月支取大量錢帛。太子有多少花用,他便能有多少花用;太子有弘文館,魏王府便有文學館,還建得比弘文館早!

  李元嬰道:「是我想岔了,瞧你臉色憋成那樣,還以為你想找我借錢又不好意思開口呢。」要是李元嬰自己的話,不喜歡的人他就不見了,哪會勉強自己?要是真到了勉強自己的地步,那肯定是有事相求啊!李元嬰自覺是個善解人意的好麼叔,「那青雀你找我做什麼?有什麼難處你直說便是,我又不會笑話你!」

  李泰才不信他的鬼話。

  他真要有什麼難處叫李元嬰知道了,這廝不僅會笑話他,還會宣揚到人盡皆知!這種事李元嬰從小就幹得很溜!

  李泰道:「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就是有一件事我想不通。」

  李元嬰擺出認真聆聽的表情。

  李泰道:「前些天父皇還說想每天見到我,讓我搬到武德殿去,今天父皇卻和我說要讓我就藩。」他邊說邊觀察著李元嬰的神色,「你說是不是有點奇怪?怎地變得這麼快?」

  李元嬰一聽,明白了,李二陛下覺得他勸得有理,這就準備讓李泰到封地去了。

  李元嬰拉著李泰的手說:「這有什麼難理解的,想每天見到你,是父子情深;想讓你去封地,是皇兄忍著不能每天見到你的不捨,希望你出去好好歷練,往後能夠當個頂天立地、於國於民大有用處的好親王,當欣兒他們的好父親!皇兄他寧願自己傷心,也希望你能把自己的日子過好,當真是一片慈父之心!」李元嬰說得自己都感動了,還很有感觸地跟李泰感慨起來,「唉,這麼一說,我這個當弟弟的都覺得皇兄這個耶耶當得真不容易,兒女生來就是父母的債啊。」

  李泰聽得臉都木了。

  你親都沒成,更別說有兒女了,在這裡瞎說什麼養兒育女心得?!

  李元嬰見李泰不吭聲,不由追問:「青雀你不想去封地嗎?」

  李泰便是不想,也不會和李元嬰明說。他擺出同一套說辭:「父皇去年才病了一場,我要是去了封地,就不能每日見到父皇了,我放心不下。」

  李元嬰覺得這說辭說不通:「你又不是大夫,便是每日能見到皇兄又能如何?治病有太醫,伺候有宮人內侍,陪伴有後宮妃嬪和兕子、象兒他們,樣樣都不缺你一個。」

  李泰不吭聲了。

  李元嬰道:「我要是你,早自己求著去封地了。留在長安能有什麼用處,滿朝能人都在長安,文用不著你,武用不了你,多沒意思!去了封地就不同了,收支自己權衡,用誰不用誰自己考慮,想做什麼都很自在,也能鍛煉人。反正,我一直勸著雉奴讓他早早到封地去。」

  這時茶煮好了,侍女恭謹地將茶送到李元嬰和李泰面前。

  李元嬰見李泰不吭聲,大致明白李泰找自己說話的原因。

  李元嬰道:「有人看你被皇兄疼愛就往你身邊靠攏,慫恿你做這做那,這些人是看重你本身嗎?根本不是!改天換個人受寵,他們就扔開你投奔別人去了。」他哼了一聲,「這樣的『朋友』我是不交的,你愛交便交,將來可別連哭都找不著人哭。」

  能在長安混出頭、立住腳的家族,哪家是簡單的?李泰就算把自己的名聲推得再高,一旦失了李二陛下的偏愛,這些人鐵定會作鳥獸散,指不定為了撇清自己還要回踩幾腳!

  說實話,李元嬰自己都今天一個想法、明天一個想法,他可不信李二陛下會一直偏愛誰。

  李泰目光沉沉,神色陰鬱得很。

  李元嬰也不在意李泰投過來的不善眼神,他慢騰騰地把自己面前的茶喝完了,才擱下茶碗道:「你不用繞彎子說話,確實是我勸皇兄讓你就藩的,我覺得去封地好。」他望著李泰緩緩說出自己的看法,「皇兄肯定也是覺得去封地好,要不然他也不會讓你去。他是你耶耶,這麼多人裡頭他最疼愛的就是你。」

  話都說完了,李元嬰也不再多留,起身離去。

  李泰看著李元嬰走遠,心中又是氣又是怒,抬手掃掉了案上那碗沒動過的茶。

  哐當!

  茶碗應聲碎裂。

  綠幽幽的茶水濺了一地。

  去封地好?離開了長安,誰還記得有個魏王?!誰還會覺得他能和太子有一爭之力?!

  他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東流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王爺:不知道為什麼,四侄子每天也都氣鼓鼓的~想不透的啊想不透~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9 23:57
第 105 章

  李元嬰休假兩天, 又回到國子監積極向學。就跟他和李泰說的那樣, 靠李二陛下的偏愛靠不住, 靠別人的吹捧推崇也靠不住,人只有自己學到足夠多的學問、做足夠多該做的事, 才能好好地在這世上立足。

  李元嬰拍拍屁股跑國子監遨遊學海, 外面卻掀起了一場因他而起的疾風驟雨。

  李二陛下有意讓李泰就藩的消息很快傳到許多人耳中, 有人歡喜有人愁。最愁的自然是悄然站到李泰後頭的那些人, 李泰去了封地, 李二陛下還會像現在這樣偏愛他嗎?李泰還有希望與太子一爭嗎?

  以前會有人往李泰身邊靠攏不是沒有原因的,頭一個原因當然是因為李二陛下對李泰的寵愛。文學館早早給他開, 吃喝用度比照著太子的來, 前些年還曾讓他管著長安城。都這樣了,能怪在太子身邊占不到位置的人往李泰靠攏嗎?

  現在李二陛下突然要讓李泰去封地,著實打得很多人措手不及。雖說在所有藩王的封地之中李泰的封地最大, 李二陛下肯定也會給他選最好的藩弼,可相州畢竟不是長安,離得遠了, 什麼都會變!

  可李泰不去封地本就是因為李二陛下的偏寵, 如今李二陛下動了念, 有什麼辦法說服李二陛下讓他繼續留在京城?

  還真別說,李泰的心腹之中果真有機靈的,這人給李泰出了個主意,說是讓閻氏懷個孩子,先拖個三五個月, 再徐徐圖之!

  李泰聽了,覺得有理,便時常宿在閻氏房中。巧的是,當月閻氏的葵水就停了。李泰歡喜不已,第一時間入宮跟李二陛下說起這一喜訊,還煞有其事地在李二陛下面前憂心忡忡:「這孩子來得不巧。」

  李二陛下人到中年,自是喜歡多子多孫的,聽李泰這麼說便皺眉問:「怎麼不巧?」

  李泰道:「父皇不是正在為我們擇日子就藩嗎?我聽人說頭幾個月胎位不穩,路上也不知會不會折騰到這孩子。」

  李二陛下聽了,也有了顧慮,便叫李淳風那邊先不用擇日子。反正都多留好些年了,不差等這皇孫出生再說!李二陛下還叮囑李泰:「雖不是頭一胎了,但也要多注意些。」他讓李泰且先回去,不用擔心皇孫的事,還賞了李泰許多東西讓他帶回去。

  李泰高興地回到府中,與閻氏說起他們不用去封地的喜訊。

  閻氏等李泰說完話離開後,輕輕地撫著自己還很平坦的肚子出了神。

  直至李小圓球拿著塊點心跑過來奶聲奶氣說「吃,這個好吃!」,閻氏才回過神來,她伸手把李小圓球攬入懷裡,張口吃了李小圓球喂來的點心,誇道:「果然好吃。」

  李小圓球很高興。

  閻氏笑容裡帶著憂慮。

  哪怕枕邊人並沒有和她說什麼,她還是隱約能感覺出他的打算。原以為去了封地便可以遠離這一切,沒想到李泰會把他們沒出生的孩子也算計上。

  只希望一切都安好。

  ……

  李淳風本來肩負著提魏王擇算日子的要任,上頭來消息說不用挑了,李淳風還有點納悶。跟人一打聽,才曉得魏王妃有了身孕,李二陛下擔心折騰到皇孫,要延後李泰就藩的日子。

  李元嬰休沐日時也過來和李淳風說了一嘴,說這事是他和李二陛下提的,叮囑李淳風挑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別弄個又是風又是雨的,到時不是耽誤啟程,就是讓李小圓球他們吃苦,那樣都不好。

  知曉李泰就藩的日子要延後之後,李淳風歎了口氣。

  李元嬰做的這事固然是為李家的皇子皇孫們考慮,卻也不是人人都領情的,李泰沒走成,必然要反咬一口,咬得不狠都對不起他這段時間起起伏伏的心情。

  李元嬰都能看出來的人,其他人難道看不出來?只不過誰都有私心,有的在觀望,有的在挑揀,有的則是壓根不想摻和,誰會那麼沒心眼直接把話往人家親爹面前說?疏不間親啊!

  李淳風與李元嬰年紀雖然相差二十來歲,在許多事情上卻頗為投緣,說是忘年交也不為過。得了這樣的消息,李淳風琢磨了一會,叫人往董小乙那邊遞了個信,讓董小乙那邊把李泰暫不就藩的事傳給李元嬰。

  李元嬰收到董小乙傳進來的信時,剛和唐璿他們討論完算學問題。看到李靖送他的白頭鳥飛下來,李元嬰便和他們分開了,挑了塊大石頭坐在上面讀信。讀完信,李元嬰一個人坐了一會,把信撕碎了一點一點扔進池子裡喂魚,喂完又安靜地看著池子出神。

  唉,白費了一番口舌。

  李元嬰正想著事兒,唐觀的聲音突然從後頭傳來:「該到你當值了。」

  李元嬰轉頭一看,唐觀還是繃著那張少年老成的臉,眼神也還是不那麼友善。他從大石頭上跳下地,和唐觀嘀咕:「你說我幹嘛和馬博士他們出主意說要搞這個監生會,現在自己要去當值,老累了!」

  唐觀刺他:「你不僅出了這個主意,你還和孔祭酒說應該一月一小考,三月一大考,月考馬上要來了。」

  李元嬰堅決不承認自己當時只是為了坑魏膺,他嘴硬得很:「考試多好,你學了東西不想考考看嗎?考了才知道學會了多少,是不是真的學透了!我特別喜歡考試!」

  唐觀懶得理他。

  有人聽自己嘮嗑,李元嬰就不瞎琢磨了,孜孜不倦地和唐觀說了一路。

  等和唐璿、狄仁傑他們一會合,李元嬰馬上扔下唐觀,高高興興地跟著唐璿他們一塊去代夫子巡邏。

  口裡說著當值太累,真巡邏起來李元嬰興致又高昂得很,一本正經地教育這個教育那個,遇到感興趣的事兒他就不走了,坐下和別人一起探討,直至唐璿巡完一圈回來拉他走,他才意猶未盡地跟著唐璿他們回去。

  對於李元嬰這種監守自盜的行為,許多人都看在眼裡,不過都沒說什麼。就李元嬰這年紀,說是半大小孩都不為過,沒誰指望他當真規規矩矩地當個乖學生。

  事實上他現在的表現已經出乎很多人預料了!

  ……

  國子監的日子平平靜靜地過著,外頭卻漸漸起了些傳言。倒不是什麼不好的話,而是讀書人都在誇太子和滕王叔侄感情好,做什麼都一起做,開圖書館、收留流民、資助國子監,哪都有他們的影子,誰提起都得贊一句太子和滕王寬厚仁善、愛民如子。

  李元嬰第一次月考的文章傳出去後,眾人更是交口誇讚,說這位滕王才華橫溢,當真是天上文曲星降世!

  李元嬰聽說了這些誇讚,美得不得了。以前誰提起他都要暗暗罵一句「混世小魔王」,現在人人都誇他,還有人給他寫詩,多棒啊!

  武媚也聽說了這些傳言,入夜後她與魏姝在燈下相對而坐,比對著白日裡分頭抄回來的消息。

  對一個准藩王來說,名聲難聽點不是問題,多聽幾句訓誡便是;可你一個藩王名聲好得出奇,這就是個大問題了,你一個藩王要這個賢名和才名來做什麼?

  武媚是接觸李二陛下的次數比魏姝多,對李二陛下的瞭解也比魏姝多。她有些憂慮地和魏姝說出自己的判斷:「建圖書館和收留流民的事過去那麼久了,過去也沒多少人這樣誇,現在突然大誇特誇起來,我覺得是有人有意為之。」

  魏姝是魏征的孫女,雖說魏征對外示人的是能言知諫那一面,但魏姝很清楚她祖母每天都在為她祖父提心吊膽。畢竟,李二陛下早些年可是會因為怒氣上頭在朝會上叫人把朝臣拖出去砍了的。

  只要坐上了那個位置,沒有不多疑的。

  魏姝擰著眉頭:「有人針對殿下?」

  武媚點頭。

  會是誰呢?

  兩個人都陷入沉思。這些明顯過譽的誇獎,明顯不僅針對李元嬰,還針對太子李承乾!李二陛下春秋正盛,太子若是太得民心,早早把百姓、士林的人都收攏了,李二陛下會怎麼想?

  武媚兩人準備第二天和李元嬰說一說這件事,這天晚上卻已經有人提前給李元嬰提了個醒。

  這晚李元嬰被分到唐觀手底下,跟著唐觀在一排排學捨之間巡夜。月色靜悄悄,李元嬰提著燈籠和唐觀走一塊,嘴巴也不閒著,和唐觀念起外頭那些人為自己寫的詩來,得意洋洋地和唐觀說這些詩雖不是什麼上乘之作,但誇得人通體舒坦,好極了!

  唐觀他爹是朝中大員,雖然近年來沉迷酒色,無心理事,但是唐觀從小耳濡目染學來的東西可不會少。聽李元嬰不僅不心生警惕,還挺得意洋洋的,唐觀忍不住停下腳步,神色嚴肅地望著李元嬰。

  李元嬰奇道:「怎麼不走了。」

  唐觀道:「這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你不要太得意了,小心連累太子殿下。」

  李元嬰問他為什麼。

  唐觀把裡頭的彎彎繞繞給他分析了一遍,說當了一國之君就沒有什麼父子兄弟之說,太子之位最難坐穩,你平庸無能會被人罵,你太優秀又會被忌憚,總之,當得出色難,當得不出色也難。相較之下,不出頭又比出頭安全,只要乖乖當個好兒子,總能熬到繼位的時候。你要是早早鋒芒畢露,說不定就活不長了!

  李元嬰道:「哪有這樣的道理。」他繃著一張小臉,「承乾可是皇兄的親兒子。」

  當爹的怎麼會不高興兒子出色?

  唐觀點到即止,不再多言。

  李元嬰安靜地看著前頭黑漆漆的石板路一會兒,邁步跟上已經走出一段路的唐觀。

  作者有話要說:

  小王爺:被人誇居然不能高興,豈有此理!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9 23:57
第 106 章

  巡夜時李元嬰比平時安靜, 唐觀有點不習慣, 他莫名地想起了那天李元嬰一個人坐在池子邊扔紙喂魚的模樣。他不知道李元嬰扔到魚池裡的碎紙上寫著什麼, 卻知道那肯定不是什麼好消息。

  這個看似天真的滕王殿下,有時候其實也不那麼天真, 你把事情掰開給他講他是能想清楚的。只是更多的時候很多人選擇不去想而已, 畢竟瞻前顧後地過是一天, 無憂無慮地過也是一天, 誰不想選輕鬆的過法?

  唐觀以為李元嬰回去後會睡不著, 結果李元嬰躺下後便呼呼大睡,一點都不帶煩惱的。

  第二天, 李元嬰醒得挺早, 都沒讓唐璿叫,他跟著大夥去校場那邊習箭,咻咻咻地往箭靶上射, 準頭比初學時更好了,也能拉開更沉的弓。

  李元嬰還跑唐觀身邊耀武揚威,說要和唐觀比試比試!唐觀這人樣樣都行, 就是弓箭學得尋常, 離唐璿他們有點差距。

  唐觀覺得這廝著實沒心沒肺, 自己簡直白提醒他了。不過到底還是個半大少年,受不得激,瞧著李元嬰那得意洋洋的模樣便起了好勝心,跟李元嬰一左一右地比拼起來。

  到早課上完,兩個人都比累了, 一起去食堂用早膳。

  唐觀沒特意去尋杜荷他們,直接在李元嬰的邀請下跟著他們坐在一塊,參與李元嬰這一圈人的聊天。

  唐觀這人從家世上來說和寒門子弟有著天淵之隔,脾氣擱在紈絝子弟圈子裡不大合群,平時和杜荷他們其實也沒什麼共同話題,只不過是父輩相識,杜荷又和他兄長一樣是太子那邊的,唐觀以前才和他們湊在一起。

  現在唐觀和李元嬰走得近,杜荷等人也沒說什麼,反正太子和李元嬰這麼叔走得近,李元嬰算起來是太子這邊的!

  杜荷這邊沒反應,房俊那邊卻注意到這一變化,尋機往外面遞了消息。別看房遺直在太子身邊當值,房俊私底下卻和李泰走得近,房家兩兄弟兩邊下注,那邊都沒放下!

  李元嬰在國子監中的許多舉動,就是從房俊這裡傳出去的。自打上回李元嬰帶高陽去挽翠樓那種地方,害他挨了一頓打,房俊心裡就不太喜歡李元嬰。

  知曉是李元嬰說動李二陛下讓李泰就藩,險些破壞了他們的謀劃,房俊便主動攔下盯著李元嬰一舉一動的要務。李元嬰在國子監這般肆意橫行,不就仗著李二陛下縱容他嗎?讓他得意!捧得越高,摔得越狠!

  李元嬰沒想到國子監裡還有李泰的「內應」。他被武媚邀去她們的院子裡說話,從武媚和魏姝那裡看到了更多的「誇譽」。要不是他還有那麼一丁點自知之明,昨夜又被唐觀提了個醒,看到這些誇讚的話肯定要飄飄然了。

  武媚道:「我覺得這些事是魏王所為。」

  李元嬰坐在亭下,一語不發。

  生在帝王家,真不知算不算是幸事。若沒有生在李家,他們可能一輩子忙忙碌碌也出不了頭,永遠過不上現在這種優渥的生活。可是生來就擁有這一切了,他們又覺得仍不滿足,這也想要,那也想要。世上哪有那麼好的事?

  李元嬰道:「人都是貪心的。」

  他皇兄從兄弟相爭、父子相逼的慘烈局面裡得到了天下,也貪心得很,既想創下萬世偉業、名垂千古,又想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他四侄子被他皇兄疼著寵著,享受著與承乾別無二致——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待遇,便也有了想要更進一步的心思。

  如果能要得到,誰會不想要?

  李元嬰覺得自己也很貪心,他想帶母親過好日子,又想按著皇嫂的囑託照顧好幾個侄子侄女,還想快快活活地盡情玩耍。他也是這樣想要、那也想要,這也想做、那也想做。

  李元嬰說:「我也一樣。」

  武媚和魏姝齊齊注視著他。

  李元嬰把武媚兩人收集到的消息都收了起來,問武媚:「你們沒和城陽說這些事吧?」

  武媚搖頭。

  雖然魏姝年紀更小,但是魏姝更能跟上她的思路,所以武媚沒和城陽提這些。

  武媚還有另一重顧慮,那就是城陽到底是李二陛下的女兒、李泰的妹妹,和城陽說這些事就等於當著城陽的面猜疑城陽的父兄。不管於情於理,這種事都不該做,所以她們才趁著城陽和金勝曼相約去找書時找李元嬰過來。

  李元嬰道:「別讓她知道了。」他叮囑完,又讓武媚兩人不要擔心,他自有辦法解決。

  武媚和魏姝對視一眼,都點頭應下。

  李元嬰雖然愛玩愛鬧,卻從來都能把自己惹出來的事圓圓滿滿解決,既然李元嬰說有辦法,她們也不再多說。

  李元嬰離開時碰見城陽和金勝曼抱著書回來了,高興地迎上前攔著問她們都借了什麼書。

  城陽把書亮給李元嬰看了,又問李元嬰過來做什麼。

  李元嬰剛才早和武媚她們對過說辭,回答起來順溜得很:「我來和媚娘她們討論幾道算學問題,你是知道我的,遇到難題不馬上做出來就渾身難受。」

  城陽點點頭。

  李元嬰說自己還有事,目送城陽往回走後便回了自己的住處。他取了筆墨,把誇自己的詩、歌謠、文章、傳聞分門別類地整理好,做出了一個厚厚的冊子。這麼沉的東西,靠李靖送他的那隻白頭鳥當然帶不出去,李元嬰直接跑去尋孔穎達。

  孔穎達挺久沒面對面地和李元嬰說話,見他來了,便邀他坐下吃茶,問他來做什麼。

  李元嬰也不含糊,把自己抄得齊齊整整的冊子掏出來呈給孔穎達。這個時候李元嬰就挺遺憾戴亭還沒回來,要不然的話以戴亭的能耐,肯定能收集得更全面,這份冊子能做得更厚。

  「我想把這冊子呈給皇兄,」李元嬰開門見山地道:「但是您看,我這麼遵紀守法的學生沒到休沐日哪能離開國子監是不是?所以我想讓您幫我把它帶給皇兄,您可是國子祭酒,經常要上朝的,幫我捎去吧!」

  孔穎達聽了覺得這要求不太過分。不過他也不可能什麼東西都往李二陛下面前呈,便問道:「這是什麼?」

  李元嬰道:「這是我親自做的冊子,裡頭全都是我覺得寫得很好的詩文。我近來時走到哪都能聽到,據說整個長安城一夜之間都流傳起來了!」

  孔穎達近來有些忙碌,還沒聽說過外面的傳聞,聽李元嬰這麼說頓時好奇起來。他打開李元嬰帶來的冊子一看,先是覺得李元嬰的字大有進益,難怪書學博士們總想把李元嬰搶過去教。等看完第一首詩,孔穎達臉色便有些古怪:這詩寫得十分淺白,容易傳唱,內容則是誇太子和李元嬰的!

  再往下翻,後頭的詩文也差不多,還有一些相關的俗講故事也是同樣的核心:無一例外都是把太子和李元嬰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宛如神明降世,有這樣一位太子是大唐之福,有這樣一位滕王殿下也是上天眷顧大唐。

  聽人說,李元嬰還弄回了一副龍骨,那龍骨有幾層樓那麼高,極有氣勢。連龍骨都為他現世,這滕王殿下不是福星降世是什麼?

  這就涉及到祥瑞了。

  一般祥瑞是往君主身上弄的,沒人會往臣子或者藩王上弄。你弄了條龍出來,又不是皇帝不是太子,那你是什麼居心?!

  孔穎達越看越心驚,看完後嚴肅地看著李元嬰。

  李元嬰安安靜靜地看著他。

  平心而論,孔穎達以前是很看不上李元嬰這混世小魔王的,別的皇子都安安分分坐著聽他們講學,獨獨李元嬰這傢伙永遠和安分不沾邊。不是爬樹上房,就是溜出去玩耍,從來不會乖乖聽你教訓。可是這兩年李元嬰長進了不少,又做了許多正經事,孔穎達對他已經大為改觀。

  這會兒李元嬰好好地在他們國子監學習,外面卻突然瘋傳起這些詩文和故事,說是裡頭沒有人推動,孔穎達是不信的。

  這些事確實都是李元嬰做的沒錯,但是李元嬰哪一樣沒有在李二陛下面前過明路?讓監生們協助李元嬰開圖書館,還是李二陛下親自下的命令,那牌匾還是李二陛下親自寫的!

  孔穎達道:「好,我幫你呈上去。」

  李元嬰進了國子監,那就是國子監的學生。他孔穎達哪怕算不得位高權重,也絕不能叫別人平白把國子監的學生欺負了去!不管背後傳這些話的人是誰,他都要把事情捅到李二陛下面前去!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9 23:58
第 107 章

  李二陛下最近還挺清閒, 既沒大的戰事, 又沒遇上大災, 還喜聞寶貝兒子又要給他添皇孫,心情輕快得很。

  這段時間他沒去關心李元嬰在國子監的情況了, 他覺得這糟心弟弟有點過了線, 自己確實太縱著這糟心弟弟, 讓這糟心弟弟什麼話都敢說。

  青雀看著樣樣都好, 讓去封地青雀也只是哭著說捨不得他, 那像是有那種心思的人?最後之所以沒去就藩,也是因為閻氏腹中皇孫的意外降臨, 是他開口留的, 不是青雀開口求的。

  於是孔穎達求見李二陛下時,李二陛下便在和李泰說話,父子間很是親密。

  聽人說孔穎達來了, 李泰便知趣地說要回去看書。李二陛下沒留他,點頭許他離開,叫人把孔穎達宣進來。

  剛和寶貝兒子聊完, 李二陛下心情很不錯, 臉上還帶上了幾分笑意。他讓孔穎達坐下說話, 問道:「孔卿有何要事?」

  孔穎達神色嚴肅地坐下,把帶來的冊子呈給李二陛下:「陛下且先看看這些詩文。」

  李二陛下不明所以,接過冊子翻開。剛開始李二陛下臉色還算平和,看到後面可就不太好了,沒等看完, 李二陛下就把冊子擱下,問孔穎達:「孔卿這冊子是從何得來的?」

  孔穎達據實以告:「滕王殿下給臣的。」他不卑不亢地道明情況,「臣叫人去打聽過,這些詩文在長安城內流傳甚廣,一些歌謠更是街頭巷尾都有人傳唱。臣認為此事十分蹊蹺,應該下令叫人明查!」

  李二陛下神色莫測。

  他記得孔穎達以前對李元嬰很不喜,如今李元嬰去國子監不到兩個月,孔穎達倒是來替李元嬰出頭了。

  李二陛下道:「朕會讓人查個清楚。」

  孔穎達得到李二陛下的答覆便退下了。

  李二陛下靜坐片刻,拿起那本冊子把後頭的文章也看完。他再往回翻,只見上面的字跡工整漂亮,和從前那亂七八糟的筆法很不一樣,瞧著當真大有進益。那天李元嬰伏拜在地的一幕又出現在李二陛下腦海中,別看這小子天天嬉皮笑臉,其實這小子氣性大得很,要是不給他一個公道,他怕是又要說「我再不回來了」。

  誰有這個能耐指使這麼多文人操刀?

  誰有這個能耐在天子腳下煽風點火、劍指太子跟滕王?

  答案其實很容易想出來,但李二陛下並不想深想。他吩咐底下的人去徹查此事,便將那冊子收了起來。

  ……

  作為被帶出場的另一個主角,李承乾近來很忙,主要是李元嬰去國子監前把一攤子事交托給他,是以雖然今年他不用代外出避暑的李二陛下監國,卻也有許多事要做。

  比如在襄城宮那一帶養駱駝和大象的事兒。

  李承乾原以為那地方就是隨便散養些牛羊馬象之類的,等親自過去走了一遭,才發現自己實在太天真了。

  李元嬰把襄城宮周圍一帶全圈了進去,劃區養了各種飛禽走獸,光是馬就養了許多種,更別提牛羊之類的。因為地方足夠大,所以李元嬰大手一揮,分了大一片地方給他們研究什麼馬好生又好養,什麼肉禽肉質肥美好吃。

  更過分的是,有人說自己擅長養王八,李元嬰便許他們挖了幾個池塘研究什麼王八最值得養。又有人說池塘裡種藕好、有人說池塘邊種桑好,爭持不下,又挖了許多池塘讓他們分開試試看。

  李承乾走了一圈,發現光是池塘,這邊就挖了三十來個,看起來很是壯觀。要不是這邊水源豐足,光是這些池塘就把水都引光了!

  跟著李承乾過來看看為什麼襄城宮養點禽畜就能一擲千金的房遺直等人臉上都木了,李元嬰手裡的錢當真不是錢,別人提個主意他就掏錢給地讓人去試,就不怕虧了嗎?

  李承乾在襄城宮小歇幾天,覺得這地方雖然有些燥熱,能玩的東西卻多,光是騎馬就能騎個十天八天不重樣的,讓你天天都有新鮮感。吃的也是,入春之後,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水裡遊的,樣樣都很肥美;樹上出的、山裡長的、地裡買的,樣樣都很鮮甜。

  李承乾這趟過來,是要幫李元嬰的豐泰樓襄城宮分店開起來的。

  襄城宮的養殖研究工作不是一年兩年能看到大成效的,長期往裡面白投錢不太好,總要能自負盈虧才行。這邊不管肉類還是蔬果都很豐富,完全可以就地取材,要是過來吃飯玩樂的人看中了哪匹馬哪隻鳥,大可以花錢買回去。總之,只要能招來客人,襄城宮這邊就能自己賺運轉資金了!

  李承乾當然不會行商賈之事,那會被百官噴死。他只是受他麼叔之托過來跟進一下襄城宮的改造進展,順便給周圍的世家子弟下個帖子,分批邀他們過來玩玩而已。

  李承乾陸陸續續邀了幾批人過來,自己玩得很盡興,洛陽一帶的世家子弟卻玩得意猶未盡,主要是襄城宮這邊很大,能玩的東西很多,玩個一天完全不夠看。李承乾是每天邀不同的人玩不同的項目,所以過足了癮,隻被邀請了一次的世家子弟們只能等襄城宮對外開放時在過來了。

  這些人得了太子的邀約,都十分自豪,回去後便和人吹噓了一通,說是太子如何如何親善,如何如何與他們說話,又把襄城宮那邊的景致和吃食都誇了一通,說那豐泰樓不愧是國子監專供、今年狀元郎吃過都說好的,葷菜素菜都很好吃。

  李承乾玩夠了便啟程回長安。

  李承乾前腳剛走,襄城宮這邊就熱鬧起來,正是冰消雪融的好天氣,大夥都愛出去踏青。既然都要出門的,去哪不是去?都去襄城宮那邊玩個新鮮吧!

  這時候李承乾才知曉京中突然有人散佈起把他和李元嬰綁在一起吹噓的歌謠和故事。信裡還提了一嘴,說是李元嬰向李二陛下提出讓李泰就藩,李二陛下聽進去了,但是過了小半個月李泰表示王妃閻氏有孕,此事便又擱置了。

  若是李承乾早前得知了後面這個消息,心情肯定起起落落。現在事情都這樣了,李承乾心裡反而平靜得很,父皇偏愛老四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真要讓李元嬰一說就讓老四就藩反而不現實。

  李承乾此行沒帶女眷,一行人騎行回長安,花的時間便少了。一回宮,李承乾便先去見李二陛下,和他說起襄城宮那邊的情況。

  經過一批捕蛇人的努力,襄城宮的毒蛇全都成了羹湯,連蛇蛋都被摸出來烤著吃,這些原住民的境況之慘當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現在襄城宮對外除了吃吃喝喝之外,還有許多騎行項目、馬崽預定項目、抓魚撈王八項目等等,豐富得很,入春後還能觀賞各種北歸的飛禽,甚至弄上一兩隻親人的回家養著去!

  上回的襄城宮之行給李二陛下留下了一段不太好的回憶,聽李承乾這麼一說,也不知該不該誇李元嬰頭腦靈活。好好的行宮經他一搗騰,倒成了吃喝玩樂的好地方!

  照李元嬰這麼經營下去,襄城宮可能會成為洛陽邊上一大遊樂場所,連吃帶玩能晚上好幾天的那種!

  李承乾說起這些事是眉眼都染著笑意,不再是平時那沉鬱寡言的模樣。李二陛下一看,長子的眉眼其實和他母后有些相像。

  李二陛下語氣也和緩下來,留李承乾說了一會兒話才打發他回去。

  李承乾離開後,李二陛下倚著憑幾靜/坐在原處,思索著近來發生的事。

  要是沒人把李元嬰這幾年做的事湊在一起做文章,他都沒發現李元嬰做每一件事都會拉上承乾一起:開圖書館,他讓承乾去揭幕;設館報,他把承乾的名字寫在最前頭;收留流民,他拉上承乾一起;改造襄城宮,他也交托給承乾。

  擱在別人眼裡,李元嬰就是堅定不移地站在承乾那一邊的,事事都在為承乾鋪路,自己也撈了個好名聲。

  若是將來承乾繼位,他便是從龍功臣!

  只是,李元嬰真的是想掙從龍之功嗎?

  就李元嬰天天明裡暗裡地表示想去封地的德性,李二陛下覺得可能性並不高,最大的可能還是有人看李元嬰不順眼,要把他推到風口浪尖,順便也讓他對承乾心生猜疑。

  誰會這樣揣度他?

  誰會想用這種方法離間他和承乾?

  誰會覺得他容不得自己的兒子和弟弟賢名遠播?

  李二陛下合上眼。

  既然已經讓人去徹查傳言的源頭,相信很快便能知曉答案。在那之前,他暫且不去猜測。

  下午用過膳後,李二陛下微服去了國子監,這一次他沒帶上其他人。

  到了國子監,李二陛下獨坐在靜室內,叫人去把李元嬰尋來。

  李元嬰聽人說李二陛下找自己,與其他人說了一聲,乖乖跟著人去見李二陛下。

  兄弟好些日子沒見,相見後卻沒了往日的親厚。

  李元嬰端端正正地坐在一邊,沒有吭聲,等著李二陛下發話。

  李二陛下也不說話,隻注視著李元嬰。

  最終還是李元嬰先沉不住氣:「皇兄,您找我有什麼事嗎?沒有我要回去看書了!」

  李二陛下說:「你脾氣倒大。」

  李元嬰堅決不承認這個指控:「我才沒有!」

  李二陛下瞥著他:「沒有?」他把李元嬰借孔穎達之手往上遞的冊子推到桌上,「你抄這些詩文的時候是不是又在想,我不替你主持公道,你就到封地去再也不回來了?」

  李元嬰吃了一驚。

  皇兄怎麼看出來的?

  李二陛下把他的表情盡收眼底,那還不明白自己猜准了。他罵道:「你以為你那點小心思瞞得過誰?」

  李元嬰不吭聲。

  李二陛下招手讓他坐近些。

  李元嬰乖乖坐到李二陛下身邊。李二陛下不罵他還好,李二陛下一罵他,他眼眶就紅了,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這些天他是真覺得委屈,他覺得四侄子去封地對誰都好,才勸皇兄讓四侄子就藩。可是四侄子不想去,四侄子還恨上他了,唐觀和媚娘她們都說疏不間親,四侄子是親,他是疏,四侄子是皇兄的親兒子,他只是皇兄同父異母的兄弟,和他一樣的兄弟還有十來個,他不該去勸的,白討人嫌。

  他是挺討人嫌的,從小到大都有很多人不喜歡他。

  他也不喜歡他們。

  但是皇兄不一樣。

  皇兄不喜歡他了,他就再也不回來了,免得回來傷心。

  李二陛下沒料到李元嬰突然哭了起來,還只是哭,並不說有什麼委屈。自登基以來多是別人哄著李二陛下,鮮少有李二陛下哄人的時候,他沒多少哄人的經驗,只得生硬地保證:「你也十二三歲了,別學小孩兒哭鼻子,該給的交待我肯定會給你。」

  李元嬰抬起頭看李二陛下,眼睛紅紅,鼻子也紅紅,臉上濕漉漉一片,看著又狼狽又可憐。他吸吸鼻頭,抽噎著分辨:「我就是小孩兒。」

  李二陛下瞅著他沾著淚的臉蛋:「這年紀都差不多能娶王妃了,還說自己是小孩兒,真不害臊。」

  李元嬰哭過就不難過了。他把眼淚抹得乾乾淨淨,拉著李二陛下的手認真地對李二陛下說:「我不用皇兄給我什麼交待,只想皇兄什麼時候不想再見到我了,就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不要覺得我不好、疑心我要做壞事也不說。只要皇兄和我說了,皇兄你讓我走多遠我便走多遠,讓我再也不回來我便再也不回來。」

  李二陛下對上李元嬰紅通通的雙眼。

  這小子倒是敢要求。

  有時連李二陛下自己都不太信任自己,他今天喜愛的,明天可能又厭惡了,不管對人對物都是如此。他能永遠都對這個弟弟不猜不疑,永遠都放心讓他做所有他想做的事嗎?若是有一天他當真對這個弟弟起了疑心,他會坦然相告還是會毫不留情地剪光他的羽翼?

  李二陛下注視李元嬰片刻,終是允諾:「好,我答應你。」

  一個弟弟,他還是縱容得起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小王爺:傷心,難過,要抱抱t^t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9 23:58
第 108 章

  人心都是偏的, 誰沒個偏心眼?李二陛下心也是偏的, 兩個年長些的兒子他開始時都無暇教導, 到他們來到眼前了,一個樣樣都合他心意, 一個越發叛逆, 他偏愛哪個?當然是偏愛合他心意的那個。

  現在李元嬰這一茬長起來了, 眼瞅著這小子聰明機敏, 做事有一套, 又對他這個兄長敬愛得很,什麼話都敢和他說, 什麼東西都願意和他分享, 李二陛下看著又覺得這孩子頗得他心。

  這次的事,有的人做得太明顯了,李二陛下想當做沒發生過都不行。

  李元嬰說不要他的交待, 李二陛下卻不能當真不給他交待。這小孩從小活得放縱肆意,是個不愛哭的,沒誰敢惹他, 更沒誰能招他掉金豆子, 上一回李元嬰這樣哭, 還是因為翻窗溜進屋看到他躺在病榻上醒不來。

  可見,這一次是真覺得委屈了。

  李二陛下安撫了李元嬰一會才離開國子監。

  李元嬰從他皇兄那得了個保證,又高興起來,往後別人怎麼誇他,他都不用擔心了, 皇兄說要是要是起了疑心一定會告訴他。那些個暗地裡使手段的人再使這種伎倆,也不會有什麼用處了!

  李二陛下走這一趟,落入了不少人眼中。

  武媚她們最先找過來,見李元嬰眼眶發紅,便問李元嬰是不是李二陛下責問了他。

  李元嬰說道:「皇兄要是不罵我,我才要擔心。」他安撫武媚和魏姝,「已經沒事了,皇兄不會疑心我和承乾的!」

  武媚問為什麼不會。

  李元嬰便把自己要李二陛下答應自己的事告訴她們。

  武媚聽了一陣沉默,沒想到李元嬰會直接提「懷疑我你就告訴我」這種要求。

  帝王的保證能作數嗎?她覺得不能作數。不過看李元嬰這麼高興,武媚也沒當場潑冷水,或許愛打直球有愛打直球的好處,至少他的心思明明白白,沒多少別人做文章的餘地。真要換個心思深、手段高的,怕是早被猜疑上了!

  不管外面如何,在李元嬰心裡這樁事已經圓滿解決,只要他皇兄不信外頭那些風言風語,別人怎麼看、怎麼說又和他有什麼關係?別人的看法,他又不在意,他們愛怎麼看就怎麼看去!

  國子監裡暫時恢復平靜,長安城卻出了不少變故,先是有些紈絝子弟被收拾了,包括房俊也突然被從國子監扔進禁軍裡歷練。據說老房上朝時脖子上掛的彩好幾天都沒消下去,整個人都不太有精神,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最大的事兒,應該是魏王這回真的要就藩了。

  很多事都是一樁連著一樁,拔出蘿蔔帶出泥。照著李泰一貫的作風,明著來的少,暗裡的陰刀子多,很少會明目張膽地幹點什麼,所以哪怕一直都在和太子互別苗頭,心思卻也還挺隱蔽。

  這次李泰卻是被李元嬰氣昏了頭。明明他借著閻氏有孕安心留在長安,先別做出什麼傻事來,留京的事就穩了。偏偏因為李元嬰明白告訴李泰就藩之事是他提議的,李元嬰在李泰的仇恨榜上就越過了太子,榮登榜首。

  這些年來,李泰根本沒把李承乾這個長兄看在眼裡。在他看來,李承乾不過比他早出生一年,占著個長子的名頭而已,論才學,李承乾比不過他;論聲望,李承乾比不過他;論討父皇歡欣,李承乾更是遠不如他。李承乾能當太子,他為什麼不能當?

  所以當知道是李元嬰說動李二陛下讓他就藩時,李泰就氣炸了。李元嬰憑什麼?李元嬰憑什麼可以左右他父皇的決定?李元嬰憑什麼毀掉他這麼多年來的苦心經營?

  這也是李泰在留京後立即使出明捧暗害這一招的原因。他心裡憋著一股氣,必須馬上往外發!

  散佈歌謠和傳言的事,因為準備得急、推行得倉促,所以破綻很多。李二陛下派人一查,便把事情查得明明白白。

  結果就是李二陛下最不願接受的結果,他最疼愛的老四心被養大了,他覺得他是可以當太子的。

  除卻眼前這樁事,過去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是在為謀奪太子之位做準備。因為李元嬰提議讓他就藩,他便對李元嬰恨意滔天,因此而失了往日的耐心,莽撞行事露了馬腳!

  李二陛下以前有多偏愛他的青雀兒,此時就有多失望。他的青雀兒長大了,再不可能和兒時那樣天真可愛,他卻希望他們父子之間一直像當年一樣親厚,希望他們兄弟可以相互幫扶、相互依靠,而不是重蹈玄武門的覆轍。

  結果——

  天家無父子,天家無兄弟!

  李二陛下下令讓李泰在四月中旬就藩,閻氏懷有身孕不便奔波,便帶著小世子暫留長安,等腹中皇孫出生之後再去相州。

  四月中旬轉眼就到,李泰接了詔令後恍惚了許多天,到臨行前才猛地驚醒,借辭行之名入宮抱著李二陛下的腿傷心大哭,說自己知道錯了。

  這次李二陛下雖還是耐心聽他哭著認錯,卻沒和往常一樣好言與他說話,等他哭夠了才說:「你既已長大了,便要擔起你應負的責任來。」

  李泰知道事情已沒有轉圜餘地,哽咽著應下。

  到臨去時,李泰才知道原本李二陛下定給他的長史換了,換成了權萬紀。這權萬紀早年是當御史的,最會找茬,前幾年奉命去當吳王李恪的長史,李恪出去騎個馬、不小心踐踏了莊稼,他也正兒八經地上報,弄得李恪什麼都不敢幹,還得井著他這位長史!

  當年權萬紀當御史時戰績也很不錯。

  比如有次有個叫李好德的人妖言惑眾被大理寺拿下,大理寺丞張蘊古說這人腦子有點毛病,當時是發病了,不應該治罪。權萬紀當場跳出來說,這張蘊古和李好德的哥哥李厚德是好朋友,張蘊古明顯是在袒護李好德!

  李二陛下聽了怒火中燒,當場叫人把張蘊古拉出去砍了。就是這一次,李二陛下砍完人後悔了,下令說以後除了十惡不赦之罪外,所有死罪都要經過三次回奏才能執行。

  至於權萬紀,他是秉公噴人,並且噴得有理有據、盡職盡責,自然啥事沒有。

  從這些事蹟可以看出,權萬紀並不是一個好相處的長史。

  李泰心裡發苦,卻不敢說什麼。眼下李二陛下顯然正在氣頭上,不想再看到他,他不想要這位權長史也沒辦法換一個。

  權萬紀心情也不太好,他已經當過吳王長史了,再去當魏王長史就是原地踏步。而且李泰幹的事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這位曾經最受寵的魏王殿下,現在可以說是遭李二陛下厭棄了!

  心情不好歸心情不好,該幹的事還是得幹。權萬紀已經決定好了,到了相州一定要打起精神盯緊李泰,絕不能讓李泰行差踏錯,更不能讓李泰再存著與太子相爭的心思。李二陛下已經起了那麼一個頭,難道他們這些當兒子的還要再學一遍?

  要是李泰當真做了不該做的事,他這個長史首先要被治罪!

  為了自己不被拖累,權萬紀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鬆警惕的。

  李承乾身為太子,嫡親的弟弟要就藩他自然該出城相送。他們兄弟倆已經許久沒有好好說過話,到了城外,李泰站在馬車旁回身望向目送他上車的李承乾。李承乾靜默片刻,開口說:「一路順風。」

  李泰牽了牽嘴角,說道:「真羡慕你早出生一年。」

  早出生一年,做什麼都名正言順,不像他,費盡心機還是一場空。

  李承乾說:「我也羡慕你晚出生一年。」

  晚出生一年,可以隨意哭、隨意鬧、隨意撒嬌,不管太上皇還是母后父皇,全都對他寵愛有加,父皇與李泰一天裡頭說的話,便能抵過父皇一個月對他說的話的總和。若是可以,他又何嘗想當太子,他更願意活成李元嬰那樣,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想要什麼便要什麼。不必背負過多的期望,日子肯定會過得輕鬆又肆意。

  李泰聽了李承乾這話,沒再開口,轉身上了馬車。

  離開長安的第一個夜晚,李泰在驛站的榻上做了個夢,夢見當初他們還小,住在弘義宮中。那天府中的氣氛忽然緊繃起來,所有人的臉龐都蒙上一重緊張和肅穆。他們兄弟倆都嗅出不對,母后卻安慰他們說沒事,他們可以再睡一覺,睡醒了,就沒事了。他們果真再睡了一覺,醒來後,一切果然都變了。

  平日裡和他們玩得很好的堂兄弟全都消失了。

  他們是從說漏嘴的宮人嘴裡知曉堂兄弟們消失的原因。

  堂兄弟們全都死了。

  他們耶耶當了太子。

  所以,當太子是要死人的。

  他與兄長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裡的震驚和傷心。

  李泰猛地睜開眼。

  天邊已泛起了魚肚白。

  天亮了。

  也正是在這一天,李二陛下命人擬了一道詔令,追複息隱王為皇太子,追封海陵剌王元吉為巢王。

  作者有話要說:

  李二陛下:亡羊補牢!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9 23:58
第 109 章

  李元嬰很快也得了外面的消息。得知李泰已經就藩, 李元嬰安靜地坐了好一會兒。

  他不知道自己插手這些事到底對不對, 但是看到了他就忍不住要說一說。想到還在宮中的柳寶林, 想到自己結交的朋友們,想到追隨自己的戴亭等人, 李元嬰歎了口氣。他也是在賭, 在賭皇兄比起疼愛老四更在意江山社稷的穩固, 在賭皇兄對他這個弟弟同樣有幾分偏愛, 所幸, 他賭贏了。

  只是這事贏的人並不怎麼值得高興,整件事裡就沒一個高興的人。不過不管怎麼樣, 老四已經就藩了, 接下來應當不會再有這樣的風雨才是。

  李元嬰心情轉好,跟著小夥伴們一起等著看月考成績。

  今年國子監考得不錯,博士們對他們的學業也抓得更嚴, 怕來年考得不如今年好,墮了國子監的聲名!

  豐泰樓如今可是拿國子監當招牌的,李元嬰對國子監監生們的學業上心得很, 不僅積極監督他們好好休息好好鍛煉, 還忽悠監生會領頭組織起學習小組來, 每天除了上課和吃飯都拉了一堆人一起搞專題討論。

  國子監裡都是沒到二十歲的年輕人,青春正茂的年紀,自然都暢所欲言、各抒己見。還真別說,這兩個月討論下來,還真理出了不少推陳出新的觀點與意見。

  李元嬰最厲害的是哪邊的學生他都認得, 學經義的、學字學的、寫算學的、學律學的,他統統能拉到一塊,一個棘手的難題集一眾所長很快便能迎刃而解。不同的想法、不同的思維相互交融,為參與的每個人都碰撞出了全新的思考方式。

  魏姝幾人每天也都參與李元嬰這種討論,不過發言的時間少,記錄的時間多,分門別類地替李元嬰把各種新想法記錄下來。

  李元嬰這群人逐漸形成了一個不小的圈子,這個圈子裡有唐觀這樣的官員子弟,也有許多出身貧寒的寒門子弟,更包攬了國子監內僅有的四個女孩子,走到哪都非常顯眼。

  這天月考成績一公佈,榜單前列幾乎全被李元嬰這夥人占了。主要是李二陛下喜歡的是上手就能用的實用型人才,但凡是只會死讀書的,只會發表些老一套觀點的,全部都得往後排,給有想法的人讓路。而李元嬰這群人恰好就像一泓活水,心思活泛得不得了!

  當然,也有掉隊的,比如李元嬰這回就掉到了後面,因為他的想法太離經叛道。他洋洋灑灑地寫了一通,說什麼男女都一樣,建議女孩子也允許參加科舉,尤其是已經讀過書的世家女子,理應給她們一個機會表現表現,充分利用好世家大族培養出來的優秀人才。

  李元嬰得了個末等還很不服氣呢,跑去找馬博士理論:「我這文章哪裡不好了?像媚娘她們那麼聰明的,難道不該給她們同等的機會?世上有多少男的能比她們書讀得好、主意拿得准?」

  馬博士和他分辨:「她們這樣的終歸是少數。」

  李元嬰道:「我還覺得聰明的男孩子也是少數呢。一年出個一兩個媚娘和姝妹妹這麼聰明的,不就夠了!」

  馬博士反問他:「一年能出一兩個嗎?」

  李元嬰一想,他活了十二年了,也隻遇到這麼幾個,確實不多。李元嬰還是不甘心:「反正這是野有遺才,不好不好!」

  馬博士捋須道:「便是允女子參加也沒用,寒門女子就不說了,她們連識字的機會都沒有;你說的那些世家大族養出來的女兒,怎麼可能出來考科舉?她們的聘禮最少都是幾十萬錢,每日過著悠閒自在的生活,憑什麼出來吃這份苦頭?考上科舉,那也是從末等小官做起,有沒有晉升之路還不曉得,值得讓她們放棄優渥的生活出來抛頭露面嗎?」

  李元嬰和馬博士嘀咕:「姝妹妹她們就願意的。一輩子待在小小的後宅之中有什麼樂趣可言?外面的世界那麼大,難道只有男孩子能看得,女孩子看不得?」

  馬博士搖著頭說:「自古以來便是如此,豈能輕改?」

  李元嬰想來想去,終歸沒琢磨出說服馬博士的好說法,只能帶著自己評了末等的文章回去了。

  ……

  就在李泰剛剛遠離長安的時候,戴亭一行人終於從吐蕃遠道而歸。他們帶回了不少牛馬、香料、藥草,隊伍浩浩蕩蕩,十分引人注目。人還沒到,消息已經傳回洛陽長安,說是茶葉賣得極好,換回了不少牛馬。那牛可壯實、那馬可高大了!最稀奇的是,這隊人還趕了好幾頭犛牛回來,那犛牛毛特別厚,角特別威風,看著就很稀罕!

  商隊去的時候帶了百來個和尚,回來時少了一半,不是出了意外,而是暫留在吐蕃那邊講經,準備下一趟再跟著東歸。戴亭這次回來,帶回的除了茶葉換來的牛馬和各種吐蕃特產之外,還有關於文成的消息,他把所得交給董小乙處理,給國子監裡的李元嬰遞了消息。

  李元嬰得知戴亭回來了,和孔穎達告了各假,出國子監與戴亭見面。吐蕃路途遙遠,光是往返就得半年功夫,戴亭在那邊搞買賣、探聽消息又費了不少功夫,所以這一別就是將近一年。

  李元嬰讓戴亭坐下細說吐蕃之行的見聞。

  戴亭先挑揀著好的說:出發時正逢吐谷渾叛亂,弘化公主受了驚,收到長安來的慰問之後好了許多;轉往吐蕃的路上也沒出大問題,遇到過幾撥吐蕃寇匪,但他們武器精良、訓練有素,隨行的僧侶也有不少是武僧出身,能打能扛,是以沒因為遇襲傷亡。

  接著就該講遇到的問題了,照理說他們一行人都身體健康,路途雖遠應當也不會受不了,但是越往邏些城那邊走,越多人開始水土不服,面色潮紅,渾身乏力,呼吸急促,甚至昏厥,哪怕隨行的人裡有好幾個從孫思邈那邊借來的大夫,仍是有兩個人差點猝死在吐蕃。

  當初魏姝猜測吐蕃當地可能有緩解之法,戴亭也仔細打探了,確實找到了當地人經常服用的藥草,隨行的醫者認為這些都是補氣活血之物,帶回長安栽種即便不是用於進吐蕃也大有用處。戴亭便搜集了一批種子、一些根莖連著土運回來。

  李元嬰耐心聽完,追道:「那文成呢?」

  戴亭是有意把文成公主有關的事擺到最後講的。聽李元嬰問起,戴亭頓了頓,說出自己的判斷:「鬆贊幹布與祿東贊都是野心勃勃之人。」這兩個人,一個年少繼位,一個靠自己白手起家博得相位,若無野心,怎麼可能穩得住吐蕃諸部?

  有野心的人,行事總會顯露端倪。戴亭帶人到了邏些城,等候了幾日才見到文成公主。這時文成公主已經到邏些城快大半年,她清瘦了一些,不過精神還不錯。

  聽文成公主說,鬆贊幹布並不沉迷女色,一開始並不時常見她,後來她帶來的工匠、醫者、繡娘等等顯了用處,鬆贊幹布才不時地來尋她說話。兩個人語言其實並不相通,她一路上雖學了不少吐蕃語,交流起來還是有些吃力。不過去年文成公主到了之後,找地方把李元嬰送她的向日葵種子種下了,平日裡借著照看向日葵的藉口時常與伺候的人說話,說錯了也不氣餒,時間一久,便也融入到邏些城的生活裡了。

  李元嬰道:「這樣挺好的。」

  戴亭繼續往下說。

  收到從長安帶來的長長的禮單,文成公主淚落如雨,十分思念長安的親人,寫了首詩寄託思念。詩他已經帶回來,一同帶回來的還有邏些城內打探到的消息:鬆贊幹布求娶大唐公主之前,已經在繼位之初迎娶過泥婆羅國的公主,兩人少年成婚,感情還不錯,不過還沒有子女;除此之外,鬆贊幹布還迎娶了吐蕃各部的女人。

  光從娶親這點來看,就可以知道鬆贊幹布是個怎麼樣的人:他娶妻都是娶有用的,不管是求娶大唐公主、泥婆羅公主,或者收納各部族獻上的女人,都是為了樹立他在吐蕃的絕對權威!

  李元嬰是在宮中長大的,太上皇和李二陛下都有一堆後宮佳麗,所以他對於鬆贊幹布女人多這點倒是沒什麼感觸,他隻關心文成過得如何。聽說鬆贊幹布早早娶過妻,李元嬰擰起眉:「可有人為難文成?」

  戴亭道:「沒有,就是想念長安。」

  哪怕帶了一批陪嫁的人,原本無憂無慮的宗室之女要學著融入完全陌生的環境、接受完全陌生的丈夫還是太殘酷了。

  李元嬰接過戴亭帶回來的詩,定定地看著上面娟秀漂亮的字跡,是不是多好的事,只是讀來便能感覺出其中濃濃的思念之情。

  再看文成讓戴亭捎回來的信,裡面沒有再提有多想家,只說自己一切都好,沒有人怠慢她,與丈夫相敬如賓,讓麼叔和家人不要擔心。回禮之中,有些是給高陽她們準備的,拜託他幫忙轉送一下。

  李元嬰歎了口氣。

  人長大了真不好,總有那麼多讓人不高興的事,不管是爭端還是別離都會越來越多。

  李元嬰收起戴亭帶回來的信和詩,又問戴亭:「這次回來還出去嗎?」

  戴亭點頭。

  李元嬰想了想,說道:「路上有沒有發現能獨當一面的人?」

  戴亭給李元嬰報了幾個人名。

  李元嬰道:「下次可以多分一路,有其他商隊願意一起去,你挑人帶著他們走,告訴他們吐蕃那邊缺什麼、帶什麼貨好賣,茶葉買賣也勻他們一些。你自己領人走另一路,多走幾趟,我們就能把吐蕃走熟了。到時大唐的商隊走吐蕃,就跟走自己的地方一樣,邏些城有個什麼消息都能第一時間傳回來。」他說完下一步打算,又叮囑戴亭,「不過不要逞強,遇到危險該給錢給錢,該認慫認慫,不要吝惜身外之物,人最重要。」

  戴亭點頭應下。

  吐蕃帶回來的藥材交由董小乙去負責種,董小乙人機靈,種東西也很有一手,戴亭還帶回來幾個吐蕃人,專門負責研究怎麼讓這些藥材好好地長在長安一帶。

  李元嬰想著既然告假了一天,便也不急著回國子監了,帶著戴亭帶回來的禮物按著禮單送了出去。大抵是李元嬰送去的禮物十分豐厚,吐蕃那邊準備的回禮分量也不輕,都是上好的玉石和香料,還有野性十足的好馬。

  李二陛下也得了一份禮,李元嬰親自送過去,還問李二陛下要不要去李靖府上看犛牛。

  李二陛下見李元嬰又和往常一樣興高采烈地跑過來,不由睨著他問:「我怎麼不知道國子監今天休沐?」

  李元嬰道:「我是告假出來的,上朝都能告假,國子監怎麼就不能告假了?」他慫恿李二陛下,「您忙了大半天,肯定也累了,趁著老魏他們沒找事情來煩您,我們趕緊看犛牛去!」

  李二陛下老神在在地聽他說。

  李元嬰再接再厲:「我聽戴亭說,犛牛長得可壯可凶了,毛又特別長,我沒見過長長毛的牛。戴亭帶了兩頭回長安這邊,因著覺得它有點危險,就送去老李府上了,老李什麼都會養,養個犛牛應該也不再話下。」

  李二陛下被他念煩了,答應和他一起走一趟。

  李二陛下一應下,李元嬰馬上動員起來,把兕子衡山高陽全接來,又讓人把李承乾和李象也叫上。出了宮路過魏王府,李元嬰又提議:「我們去把小圓球也接上!」

  李二陛下遠遠看到魏王府就想到自家老四,心情蒙上了幾分沉鬱。聽李元嬰又喊人家「小圓球」,李二陛下什麼傷感都沒了,轉頭橫了李元嬰一眼。有他這麼埋汰自己侄孫的嗎?

  李元嬰才不管李二陛下瞪不瞪自己,見李二陛下沒說不接他就當李二陛下答應接了,麻溜地跑進魏王府尋閻氏討她兒子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小王爺:今天我又是活蹦亂跳小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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