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閑唐 作者:春溪笛曉(已完成)

 
BabOdin 2019-4-29 23:07:0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1 127945
BabOdin 發表於 2019-4-30 00:08
第 140 章

  李元嬰是看到高陽後才曉得這事的, 因為高陽堵完房俊便帶著人出了城門, 直奔鄠縣, 投奔她麼叔去了。這樁婚事一開始大家都不喜歡,她就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她嫁給房俊, 房玄齡是肱股之臣沒錯, 可是那和她有什麼關係!

  高陽雖是沒獨自離過家的人, 可左右有那麼多人跟著, 她也不怕出事兒, 徑直去了鄠縣。

  一看到李元嬰,高陽就把事情原委和李元嬰說:原來房俊當初雖沒搶成蘇七娘, 卻被另一處的姑娘勾搭上了, 本來他去了吐蕃,這些事倒是沒什麼提起了。結果房俊回來之後,那姑娘叫人遞信說她病倒了, 一來二去便又把房俊勾了去。

  高陽得了消息,氣得不輕,叫人去警告房俊要點臉面, 結果房俊反而還去得更頻繁了。高陽著實咽不下這口氣, 便帶著人去堵著房俊放了一通狠話!

  高陽眼眶都快氣紅了:「麼叔, 反正我不嫁他!」

  李元嬰見高陽少有地紅了眼睛,也覺得那房俊簡直十惡不赦。你尋歡作樂也得尋個上得了檯面的,不是李元嬰瞧不起歡場女子,像蘇二娘、蘇七娘那樣的女子哪怕是出身風月之地,他也不會覺得她們有什麼不好。但是這種耍手段攀附一個紈絝子的女人, 李元嬰確實有些瞧不上。

  李元嬰道:「行,我絕不叫皇兄把你不嫁他。」他叫人去挑個西瓜去後廚,做碗西瓜冰沙給高陽嘗個鮮,拉著氣呼呼的高陽問起更多京中的情況。

  李元嬰這邊迎來了高陽,李二陛下那邊也接到了高陽出城直奔鄠縣的消息。

  李二陛下聽完整件事,一時不知該罵高陽好還是罵房俊好,而房玄齡已經第一時間過來請罪,說自己教子不嚴,惹出這樣的鬧劇來。

  這事確實是鬧劇了,現在整個長安城都在議論這件事,有的說房俊身為天子的准女婿居然還跑去平康坊,著實勇氣可嘉;有的說高陽這樣潑辣囂張,一個女子還敢去平康坊堵人,敢娶她才是勇氣可嘉!

  總之,所有人都在看笑話,既看皇家的熱鬧,也看房家的熱鬧,若他們出身不是這般顯赫,旁人可能都是看看就算了!

  勇氣可嘉的房俊被他爹收拾了一頓,這時候又躺在床上嚎叫個不停。等他娘盧氏來了,他更是聲淚俱下地哭著說:「娘,我不要娶她,我死也不要娶她!」

  兒子第二次因為高陽公主被揍,盧氏心疼得不得了。這還沒嫁過來就鬧成這樣,嫁過來以後可怎麼相處啊?盧氏坐下安撫兒子:「你爹回來了,娘一定好好和他說!」

  房俊這才收了淚。

  別人都說尚主好,可他們家又不缺那點好處,憑什麼要他娶個凶婆娘回來供著?他還是喜歡那種溫柔可人,不喜歡高陽這樣的!

  母子倆合計了一番,盧氏讓房俊好生躺著,自己去等著房玄齡回府。

  此時李二陛下已派人去鄠縣那邊接高陽回來,順道告訴李元嬰,國子監其他出去實習的監生陸陸續續都回來了,他也該完成各項交割回京。

  李元嬰對此沒什麼意見,反正鄠縣這邊他都玩得差不多了,他早前可還和李治約好要去太原玩呢。他沒讓人把高陽帶走,而是讓人帶信回去,說先讓高陽在鄠縣玩幾天,等他們手頭上的事情交接完了再一起回長安。

  李二陛下雖生氣高陽的胡來,卻還是默許了李元嬰的要求,沒再派人過來逮高陽。

  李元嬰把交接的事交給武媚和狄仁傑,自己和城陽她們領高陽四處轉悠吃吃玩玩,順便問問高陽不嫁房俊想嫁誰,她年紀和李元嬰相近,長樂在這個年紀都嫁到長孫家兩三年了,所以退了這樁婚事可得想好接下來嫁誰好!

  高陽想了想,哼了一聲,說道:「我還不想嫁人!」

  李元嬰道:「為什麼?你嫁了人可以自己開府,不比現在住在宮裡自在嗎?」

  高陽道:「可那些人我一個都不喜歡,不喜歡為什麼要嫁?」她拉著李元嬰的手可著勁搖晃,「麼叔,你幫我想想辦法!」

  李元嬰覺得高陽的話挺有道理。他想了想,說道:「辦法倒不是沒有,你可以先出家,到時我帶你去封地,隨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高陽睜圓了眼:「你要我當尼姑?」

  李元嬰道:「不是,你可以當女冠。」

  所謂的女冠,就是女道士。女子一般無冠,只有女道士有冠,所以稱之為「女冠」。

  李元嬰從小愛聽各方故事,論起最愛傳故事的無疑是佛門與玄門,他給高陽講其中門道:「這是古來便有之事,比如晉時有位南岳夫人就是女冠。我幫你尋個由頭讓你出家,不用你剃髮,也不用你守戒,隻先換幾天女冠衣裳便好。等你將來尋到喜歡的人了,再還俗嫁他也不遲。」這事李元嬰還真有點把握,因為孫思邈和李淳風都是道士出身,他讓他們幫忙牽個線應該沒問題。

  高陽聽完李元嬰的計畫很有些意動,可一想到李二陛下的脾氣,她又有點擔心:「父皇會同意嗎?」

  李元嬰道:「不管同不同意,先試試再說,別沒試就放棄了。」

  高陽認真點點頭,雖然她還不算成熟,但是她很確定自己不想嫁給房俊。

  李元嬰摸了高陽的底,心裡有數了,便帶著小夥伴們收拾行囊回京去。來的時候帶了多少東西,回去時也帶了多少,除了多出幾張地契之外什麼都沒多拿。

  只不過他們一行人沒走出官宅多遠,便有百姓陸陸續續上來和他們話別,最後竟成了夾道相送。知道李元嬰什麼都不缺,沿途的百姓也沒給他送什麼,只是派代表送了李元嬰一麻袋米,瞧著塞得鼓鼓囊囊的。

  李元嬰一點都不嫌寒酸,只好奇地問道:「你們還怕我餓著嗎?」

  負責扛米的漢子是個能說會道的,當即為李元嬰解惑:「知道殿下不愛收我們東西,所以我們才準備這個。這不是一家出的,而是所有人一人勺一筒湊起來的,您吃完要是還想吃鄠縣產的米,就回來鄠縣看看。」

  這麼說,這可能是「百家米」——甚至「千家米」了!

  這禮物很合李元嬰的心意,他高興地說:「好!」

  漢子又說:「再過幾個月,萇楚就熟了,您可還沒嘗過!」

  終南山一帶產萇楚,萇楚外頭看醜不拉幾,還毛毛的,但是切開看還挺漂亮,果瓤綠瑩瑩的,吃起來酸酸甜甜,雖不是什麼稀罕東西,但勝在吃個新鮮。

  李元嬰道:「到時我再過來嘗一嘗,若是趕巧有事來不了,我也叫人過來採些回去!」

  話別點到為止就差不多了,再多說可能會招淚,李元嬰翻身上馬,歡歡喜喜地和百姓們揮手道別,得兒得兒地驅著馬兒回京。

  武媚坐在馬車上撩起車簾往外看,只見百姓們的目光始終追隨著他們的車駕,哪怕她們已經走出一段路也不曾散去。她看了一會,放下車簾,轉頭對魏姝她們說:「下一次,我也想騎馬。」不必什麼幕籬,不必什麼遮掩,她想挺直腰坐在馬上接受所有人的注目,就像她這幾個月在鄠縣一樣光明正大、從容自若。

  魏姝一愣,接著說道:「便是你現在想騎馬,那也是可以的。」

  武媚聽了,抬手撩起門簾往前看,只看李元嬰還在和百姓揮手道別。李元嬰這傢伙覺得光自己揮手不夠過癮,見狄仁傑有些木然,還去推推狄仁傑,讓狄仁傑也表現表現,既然是熱熱鬧鬧地來,那就該熱熱鬧鬧地回去!

  武媚看著拉著狄仁傑一起朝百姓揮手的李元嬰,目光染上笑意,輕聲說道:「是啊,想做什麼都可以。」

  雖然送行拖延了一點時間,但李元嬰一行人還是按照原計劃回到了長安。鄠縣不算大,可李元嬰這幾個月幾乎把它都走遍了,不管踩在哪塊土地上都覺得很踏實。

  現在在看看人流如織的長安城,李元嬰心裡莫名地覺得有些陌生。

  其實在很久以前,李元嬰就覺得長安不是他會長留的地方,他會和其他兄弟一樣在十二三歲時就被安排去就藩,帶著他娘在封地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但是,很多事在不知不覺間全變了。

  李元嬰的停頓讓狄仁傑注意到了,也勒馬問他:「怎麼了?」

  李元嬰道:「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點事。」他是忽然想到,人真是太貪心了,一旦知道自己能做更多事,就這也想做那也想做。

  高陽的事他也沒多大把握,但就像他說的那樣,總要先試試才知道可不可行,若是連試都不試就放棄,那麼窩窩囊囊、憋憋屈屈地過一輩子也是活該!

  李元嬰道:「等會你幫我送媚娘和曼曼她們回國子監,我先送姝妹妹回家,再帶城陽和高陽回宮。」

  狄仁傑點點頭。

  兩撥人很快分開,狄仁傑護送兩個女孩子往國子監走去,李元嬰則是把魏姝送回家。都到家門口了,李元嬰自是帶著兩個侄女向裴氏討了碗茶吃,與裴氏說了些鄠縣的趣事才回宮。

  這時李二陛下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李元嬰早就來信說今天一早就出發回來,結果今天早上鄠縣百姓夾道送李元嬰的消息傳來了、李元嬰抵達長安的消息傳來了,偏就是沒見著人影。著人出去打聽,底下的人倒是很快回來回稟:李元嬰去魏征家吃茶了!

  李二陛下本就因為高陽的事憋了一肚子火,聽李元嬰回長安竟不立刻回宮,反而繞道去魏家吃茶,當下拍案道:「一會那小子來了,你們也別讓他進門!」

  左右喏然應是,不敢貿然插話,惹惱正在氣頭上的李二陛下。

  作者有話要說:

  李二陛下:豈有此理,居然先去見別人!

  小王爺:?
  
BabOdin 發表於 2019-4-30 00:08
第 141 章

  若是尋常回宮, 李元嬰是不會閒著沒事往李二陛下跟前湊的, 畢竟李二陛下乃是一國之君, 日理萬機,每天都忙得不得了, 哪有空天天見他。

  這次不同, 這次高陽跑去鄠縣找他, 他又多留了高陽幾日且答應高陽幫她擋了婚事, 李元嬰當然得護著高陽她們去見李二陛下。

  結果到門口, 守在門前的人說李二陛下不許他進門。

  李元嬰納悶地問:「那高陽和城陽呢?」

  對方答:「可以進。」

  李元嬰眼巴巴地看著高陽和城陽入內,再看看左右有些奇怪的臉色, 一琢磨, 明白了,李二陛下這是生他的氣。雖然不知道這次生的是什麼氣,反正就是氣!李元嬰眼珠子轉了轉, 乖乖立在門外扯著嗓子和李二陛下打商量:「皇兄,不許進門,我翻窗可以嗎?」

  李二陛下正虎著臉看著高陽, 要採用冷處理的方式讓高陽好好反省反省, 結果聽李元嬰冷不丁地扯這麼一嗓子, 他臉差點沒繃著。

  李二陛下罵道:「你翻!」

  李元嬰一聽,放心了,這生的是假氣。他朝擋在門前的禁衛得意地笑了笑,真不進門了,跑一旁麻利地翻窗進屋, 堂而皇之地潛入李二陛下的議事堂。

  李二陛下遠遠見他動作利索地爬窗,臉更黑了,一瞧這動作就知道這小子從小頑劣,爬樹翻牆都很熟練。

  李元嬰翻完窗,見李二陛下黑著臉坐在那,城陽和高陽則跪坐在李二陛下跟前不敢說話。他跑過去,跟高陽她們跪在一起,抬頭看了看臉色不怎麼好的李二陛下,很是關切地說:「皇兄你怎麼瘦了,是不是最近沒吃好?還是舊疾又發作了?夏天這宮裡還是不好住人,等明年皇兄就可以去太和宮避暑了!其實,等過兩個月,皇兄也是可以去的,今天鄠縣百姓給我送行時說了,□□月的時候那邊的萇楚能吃了,酸酸甜甜很好吃!」

  李二陛下聽李元嬰一通噓寒問暖,又提及重修好的太和宮,臉色稍霽。他淡淡地說道:「朕要不去,你這一套往後就行不通了。」

  李元嬰道:「行不通就行不通,反正我又不會再使第二遍,皇兄你是那麼好請的嗎?我就請這麼一次,讓那些不肯出錢的小氣鬼後悔去!」他又給李二陛下講了一通物以稀為貴的道理,發誓絕不輕易動用皇兄這個重量級武器,要讓已經出錢的人覺得自己占了大便宜,沒出錢的人哭著喊著求他們給機會讓他們花錢!

  李二陛下不知道李元嬰哪來那麼多歪理,但是聽李元嬰滔滔不絕地講個不停,心情總算好了不少,尋了個空檔讓他們都在自己身邊坐下。

  李二陛下看向高陽。

  李元嬰見李二陛下顯然要談高陽的事了,搶先說:「皇兄,我覺得高陽和房俊的婚事不太妥當。」

  李二陛下轉過頭橫他一眼。

  李元嬰迎難而上:「我覺得有四大不妥。」

  李二陛下被他氣樂,罵道:「行,你說說有哪四大不妥!」

  李元嬰還真給李二陛下數了起來:「第一,對高陽不好,高陽與那房俊想看兩厭,即便成親了也不會開心。」

  李二陛下神色淡淡。

  李元嬰再接再厲:「第二,對房俊不好,您看房俊那喜好,一個歡場女子說自己病了,他都巴巴地去看,顯然是個憫弱惡強的,你給他塞個高陽這樣的女孩兒,他心裡難道不會有怨言?」

  李二陛下冷著臉:「他敢?」

  李元嬰道:「天下之人都有七情六欲,即便不敢言,誰不敢怒?高陽已經叫人去提醒他,他不僅不聽,還變本加厲,難道不是有怒在心?」

  李二陛下冷哼。

  李元嬰道:「第三,對房家不好。還沒成親就鬧成這樣,房家上下能安寧嗎?我聽說,老房家裡那一位性格很是悍辣,您當初要給老房賜美女她都不許老房收。到時候一家子三個要強的,都擰著沒人願意服軟,老房的日子該怎麼過?您這樣做,怕是結親不成反結仇。」

  李二陛下想到房玄齡家裡的悍婦,也有點頭疼。

  那盧氏性格確實悍厲,當初他給房玄齡賜美人,她不許房玄齡收,惱得他叫人取了杯醋當做毒酒送過去,說既然抗命就喝了這杯毒酒吧!結果盧氏還真仰頭喝了!於是美人沒送成,房玄齡倒是越發地夫綱不振,看看他們那兒子都慣成啥樣了!

  李二陛下道:「你接著說。」

  李元嬰道:「第四,對皇兄您不好。」

  李二陛下注視著李元嬰。

  李元嬰說:「您為高陽挑了房家當歸宿,一邊是您疼愛的女兒,一邊是您倚重的心腹重臣,不管哪邊受了屈,您心裡肯定都不好受。但是,高陽從小就是這性子,房俊眼看一時半會也改不了,真要成了親,她們起矛盾的時候還多著呢!到那時,皇兄您就得一直夾在中間,和老房的處境也差不離。解除婚約固然有損顏面,但高陽不愁嫁,房俊不愁娶,回頭各自覓得佳偶,指不定能成就兩樁好姻緣。相反,要是非把他們綁在一起,到時三天一大鬧、兩天一小鬧,滿長安天天看您和老房的笑話,到那時,即便老房心裡本來沒怨言的,被笑話多了也會和您心生隔閡。」李元嬰積極遊說,「皇兄,反正你當初說賜美人給老房不也反悔了,不差這一次!」

  李二陛下怒道:「閉嘴,那能一樣嗎?」

  他還真有膽子把賞賜美人和公主下嫁聯繫在一起說!

  李元嬰乖乖閉嘴,心裡卻覺得這兩件事對李二陛下來說瞧著沒什麼不同,都是閉著眼睛亂指一氣。

  李二陛下看了眼高陽,這女兒明明也出落得水靈可愛,怎地房俊反被那些個歡場女子迷了眼,不曉得哄哄她?婚前就鬧成這樣,真要成婚怕是真的會像李元嬰說的那樣三天兩頭叫人看笑話。

  李元嬰見李二陛下態度有些鬆動了,抓緊機會把讓高陽先當個女冠的事說了出來:「既然不能無故悔婚,那就叫高陽裝個病,讓孫師說她得當幾年女冠才能好,把婚事拖一拖。至於房家那邊,且說不好耽擱他們,趁機將婚約解除便是。反正您也沒下明旨立婚書,哪裡算反悔!」

  李二陛下冷笑道:「你這麼有辦法,怎麼不連我也一起糊弄了?」

  李元嬰道:「您可是我皇兄,高陽的親耶耶,我糊弄誰也不能糊弄您啊!」

  李二陛下未置可否。

  李元嬰拉著李二陛下的手和他說起婚育之事來:「我聽孫師說,女子太早成親不好,身子骨沒長開就要生兒育女,危險著呢。您看長樂她們早早嫁了,得伺奉公婆、伺候丈夫,管理一府事務,身體虛得很,上回我去看她替她把過脈,真是太讓人擔心了。」他說出自己的意見,「我覺得高陽和城陽她們還是晚一點再嫁好,她們自己還是孩子呢,怎麼就要生孩子了?」

  李二陛下聽完他這番論調,氣結。他說道:「那行,你等個十年八年再娶你姝妹妹進門。」

  李元嬰得意地道:「反正我上哪都帶著姝妹妹,等個十年八年再娶又有什麼關係。」

  李二陛下想把他攆出去!

  李元嬰挪到李二陛下身邊坐,跟李二陛下說他堂堂一國之君,不該為這點兒女小事操心,只管全交給他這個麼叔來辦,他會辦得妥妥帖帖,不叫任何人挑出毛病來。說完他還感慨了一番,說皇兄你如果不當這破皇帝,嫁個女兒哪用人指手畫腳,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哪有那麼多人對著我們的家務事一頓亂噴!

  高陽和城陽聽得冷汗直冒。

  李二陛下瞥李元嬰一眼,說道:「你讓高陽當女冠,怕不只是為了解除這樁婚約吧?」

  李元嬰道:「有這一重身份,高陽也好隨我到外面走走,長長見識,也多讓她接觸些出色的青年才俊,隨她挑喜歡的嫁!」李元嬰滿眼期待地望著李二陛下,「要是你直接許高陽自由行走,那就不用孫師來扯出家的謊了!」

  李二陛下斷然拒絕:「這個頭不能開。」高陽生性活潑,他平日裡偏愛一點,才有耐心聽李元嬰來和自己商量這種荒唐事。可其他公主許的也都是朝中重臣之子,房俊確實讓他不滿意了,其他人選他還是滿意的,哪能讓高陽起這個壞頭?萬一其他公主都想學她,全要自己挑夫婿,豈不是亂了套?高陽的事只能是特例,不能是常例!

  李元嬰早料到李二陛下會拒絕,也不失望,便央著李二陛下讓他幫高陽解決這樁明顯會結為怨偶的婚約。

  李二陛下左思右想,終是鬆口讓李元嬰去試試。

  李元嬰一聽李二陛下答應,不再多留,麻溜地拉著高陽兩人跑了。

  被李元嬰拉著跑出一段路,高陽還有些不敢置信:「成了嗎?我不用嫁那房二了嗎?」

  李元嬰給她打包票:「准成的,剩下的交給我。」

  第二日,李元嬰便大張旗鼓地帶著人去千金堂尋孫思邈,張口便喊:「孫師,你可要救救我侄女!高陽她要不好了!」

  周圍的人聽了一耳朵,都好奇地往千金堂張望。李元嬰像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圍觀,一臉急切地把孫思邈接了上車,只留給人無數猜想,什麼高陽被房俊氣死啦,什麼小倆口八字不合還沒成親就開始相克,什麼據說房俊在吐蕃也曾奄奄一息好懸才撿回一條命——反正,都說得有板有眼,這兩位貴人不合適哪!

  李元嬰一路上和孫思邈說明原委,孫思邈原不想扯謊,可看李元嬰一臉的期盼,最終還是應了下來。但他還是告誡李元嬰:「姻緣本天定,你拆了這樁,不一定能找到更好的。」

  李元嬰道:「即便沒有更好的,那也好過天天鬧得家宅不寧好。」

  孫思邈不再多勸。

  隔天李元嬰就去房家做客。

  盧氏雖一直對李元嬰有點不喜,但李元嬰到底是李二陛下的親弟弟,李元嬰登門她還是要給點面子的。

  李元嬰沒在意房家上下對自己的觀感,開門見山地和盧氏說了自己的來意:他代表李二陛下過來退了高陽和房俊的婚事,從此兩家各自嫁娶,兩不干涉!

  盧氏正為這個和房玄齡慪氣,兩個人吵也吵了,打也打了,房玄齡還是說不能去提,眼下聽李元嬰是來說這個事的,態度立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熱情地問是不是真的。

  兩邊坐下一商量,一拍即合,決定明日房玄齡這邊上書表示自己兒子德行不佳配不上公主請求解除婚約,李二陛下那邊同時下詔表示高陽身體不佳需要當幾年女冠不好拖累房俊,雙方都給對方做個臉,和和美美地解決這樁婚事!

  作者有話要說:

  小王爺:皇兄不知道為什麼老生氣!(指指點點)
  
BabOdin 發表於 2019-4-30 00:09
第 142 章

  房玄齡下衙後才曉得李元嬰來過一趟的事。關於房俊和高陽的婚約這段時間來來回回地折騰, 房玄齡家裡家外都遭到逼問, 早已身心俱疲。

  房玄齡這人本來就不是擅長拿主意的人, 既然李元嬰轉達了李二陛下的意思,家裡的妻子又步步相逼, 房玄齡終是答應明日上書替兒子請個罪, 表示自家兒子配不上公主。

  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 基本都按照李元嬰的想法推進, 沒出什麼意外。只是散朝時房玄齡的身影有些傴僂, 養子容易教子難,房俊鬧出這麼一出, 著實讓他這個當父親的面上無光, 背地裡更是不知會有多少人說他教子無方!

  雖然他有女兒嫁給韓王李元嘉當王妃,長子房遺直在太子面前也很得力,但是他這個二兒子是個不開竅的, 文不成武不就,若能尚主,只要不造反自可保一世榮華並蔭及兒女。可現在來了這麼一出, 往後他有什麼出頭之路?自己沒點出息, 誰家肯讓女兒嫁進來?若是往低裡娶, 他往後更抬不起頭!

  房玄齡氣得肝疼,偏這兒子一打就狼哭鬼嚎,直往他娘那邊撲,年紀也不小了,還被他娘慣得沒邊!房玄齡是沒辦法了, 人家李二陛下都退了一步,給他面子說是高陽暫時不宜婚嫁,和和氣氣地讓兩家解除婚約各自嫁娶。

  房玄齡這邊一下子愁白了頭,李元嬰那邊卻歡快得很,既然是要做女冠,自是要有個修行地。李元嬰跟李二陛下討了個離宮門近的地方,叫李淳風幫忙拾掇拾掇,變成高陽「修行」的觀子。

  地方不算大,就是有一處高樓可以越過宮牆去,看到宮外的好景致。

  根據李淳風介紹,這地方其實是用來觀星的,李淳風既是道士出身,由他來佈置這地方自是處處妥帖。李元嬰壓根沒操什麼心,只在落成之日帶著小夥伴來慶祝高陽回歸單身!

  高陽也很高興,搬出自己叫人窖藏的果酒,和小夥伴們喝了個盡興,還推擠著上了觀星樓。他們並不看星,隻辨認著從這個方向看去能看到的地方,雖是有宵禁,但夜裡的長安城依然燈火通明,各家燈火都亮亮堂堂的,宮牆外的坊市有的他們去過、有的他們沒去過,但不妨礙他們快快活活地討論。

  李元嬰一個人帶著一串小夥伴從觀星樓上往下跑,腳步歡快得不得了,不想一抬頭卻看到李二陛下站在月色之中看著他們,也不知來了多久。

  李元嬰腳步一個停頓,後頭的人沒來得刹車,都往他背上撞去。李元嬰回頭叫喝:「停停停,再撞上來要摔了!」他帶著一串長大了不少的小蘿蔔頭去向李二陛下問好,力邀李二陛下留下來跟他們一起烤肉。

  李二陛下瞅了眼高陽,說道:「不是要當女冠嗎?不用守戒?」

  李元嬰替高陽回答:「自是不用的,孫師他們不也喝酒吃肉。民食芻豢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我讀遍老莊,發現不管老子、莊子都不會在意這些旁枝末節,天上的神仙自然更不會在意,自古以來祭拜不都要用牲畜、獻美酒嗎?斷沒有神仙吃得,修道之人反而吃不得的道理!」

  李元嬰自覺很有道理,又給李二陛下繼續掰扯:專人飼養的禽畜本就是養來吃的,主家不吃,別人也不敢吃,養老了多浪費糧食,所以得趁著它們鮮嫩可口時趕緊吃掉;外頭跑的飛禽走獸,他們吃它也是為了它們好,他們把跑得慢的、不會躲的給獵完了,剩下的就都是跑得快的、警覺性高的,往後它們在山林間生活也不至於被天敵捕殺。

  所以,不管是自家養的還是外頭獵的,他們吃掉這些肉都是一種憐憫和仁慈啊!

  李二陛下懶得理會他的滿嘴歪理,但也沒有轉身就走,由著幾個女兒圍在自己身邊玩烤肉,還吃了點由兕子親手烤的。直至炭火漸漸燒沒了,李二陛下才命人把一群小的攆回住處,不許他們再鬧騰。

  李元嬰解決完高陽的事,很快又忙碌起來,拉著小夥伴們寫實習報告,主要是總結一下鄠縣經驗。

  對鄠縣這種已經相當成熟的富縣,他們能做的改變其實不多,李元嬰叫武媚她們分頭總結的有兩方面——

  一方面是本冊記錄方面,比起現在一卷卷的文書,武媚等人都覺得做成本冊更方便。

  記得漢時各地搞上計,都得用車拉著一車車的集簿往上送。李元嬰這段時間把縣裡會算數的、會寫字的全徵集過來了,直接叫人把戶籍、田籍、屋籍以及帳目等等都用本冊重新梳理了一遍,都按照他叫人印刷的範本來做,效率很不錯,原來繁複又含糊的記錄全被他當廢品鎖起來了,等戶部認可了他的本冊範本就可以把它們全送給買不起紙的人練字去!

  至於範本是怎麼來的,那自然是系統幫忙搞的,系統著實是記錄好手,他只要掃描一遍就可以輕鬆把各項資料整理好,並且給李元嬰圈出有問題的地方。

  李元嬰把這些地方和上次戶部的審查結果一比對,發現戶部找出來的系統全找出來了,戶部沒找出來的系統也找出來了!李元嬰不動聲色地把幾種記錄挑出來都錄入了一份,系統的分析範本就全弄到手了!

  事實證明,先進的記錄方式果然清晰又高效。

  李元嬰這次回來,就帶了幾份範本和幾份範例,準備連著自己的實習報告交上去。

  實習報告的另一方面,自然是李元嬰那些天馬行空的發展手法,這些方法可借鑒的地方比較少,主要是一般人沒李元嬰這樣的財力和號召力!但是武媚和狄仁傑都認為這些是需要記錄的,不記錄下來,誰知道他付出過什麼呢?做了事,就該讓人知道!

  要不,外面的人老覺得李元嬰逼人捐錢翻修行宮。實際上李元嬰自己掏錢完全沒問題,西瓜這買賣他自己賺錢也沒人敢來搶,真算起來,李元嬰才是出錢最多、吃虧最多的人!

  帶你賺錢讓你先拿出點誠意來,很過分嗎?一點都不過分!

  六個人分工合作,很快把旁徵博引、佐證一堆的實習報告寫了出來。李元嬰帶著厚厚一摞文稿回國子監報到,把自己一行人的實習成果上送到孔穎達案前。

  孔穎達這人搞了半輩子文學研究和教育工作,於內政一道其實不甚精通,但是他看完李元嬰帶回來的幾本範本和副本,也覺得眼前一亮!

  李元嬰在實習報告上說,這些範本他已經叫人做出雕版,只需要極低廉的成本就能迅速印刷、裝訂成冊。這幾本樣冊看著就清晰明瞭,便是連不怎麼精擅此道的人都能看出有沒有問題來!

  這是好東西!

  孔穎達以前也看過李元嬰叫人印出來的《韓子寓言》和《括地志》,那會兒他只覺得那樣的書翻起來挺方便,但也僅此而已,沒覺得有多特別,甚至還看不太習慣。

  此時看著本冊上井然有序的各項記錄,孔穎達卻突然察覺這種本冊的好處來:若是天下的戶籍、田籍、帳目都做成這樣,當縣官的就不容易底下的人糊弄了!

  孔穎達再往下看,便看到武媚和狄仁傑執筆的部分。這部分主要是在寫「滕王於鄠縣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十件事」,把李元嬰做的事分點列出來逐點逐點地誇,什麼親民愛民、什麼深入鄉里、什麼慷慨無私,一點都不含蓄!

  孔穎達看得臉皮直抽抽。

  這玩意是李元嬰自己寫的,還是李元嬰叫人寫來吹捧他的?

  孔穎達捏著鼻子看完,很想打回去讓李元嬰把後半截扔了,但是仔細想想,這裡頭寫的一樁樁一件件事兒都不是作假,這位大家都覺得他天天在胡鬧的混世小魔王,似乎真的做得比很多人都好。

  至少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跑到各鄉各裡和百姓面對面交流的。

  李元嬰到鄠縣之後,豐泰樓開過去了,圖書館帶過去了,還帶了兩批養殖專家、種植專家過去實地考察,看看縣裡的土地都適合種什麼,除卻地裡的收成能不能再給百姓添些進項。

  這些事落實之後,百姓要是不愛戴他,那絕對是白眼狼沒跑了!

  孔穎達發現,李元嬰還真是個好官苗子!偏李元嬰也不知是怎麼做到的,明明該是眾**贊的事,愣是給他辦得人人都說他不著調!

  孔穎達對著李元嬰那份厚厚的實習報告琢磨半天,最終還是決定把他呈到房玄齡那邊去。關於內政的事基本都是房玄齡在管的,而且最近房玄齡有點不順,孔穎達覺得該給房玄齡找點事做,讓他別整天惦記著自己那被人笑話的兒子!

  房玄齡很快看到孔穎達送上來的「實習報告」,這也是李元嬰搗騰出來的新鮮玩意。

  一想到李元嬰,房玄齡就渾身難受,等看完李元嬰做出來的本冊,房玄齡更難受了:同樣是在外名聲不太好的紈絝,怎地李元嬰這幾年突然開了竅,進步飛快,越發地上進,他兒子卻那麼不長進?!

  難受歸難受,房玄齡還是把李元嬰做的本冊翻來覆去地研究了半天,仔細研究透了,他才揣著李元嬰這夥人的實習報告去找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最近心情很不錯,主要是李元嬰見他喜歡吃西瓜便給他移栽了許多在暖房裡,他想吃就能吃到。見房玄齡來了,李二陛下和往常一樣叫他坐下說話,沒因為沒當成兒女親家就冷待他。

  房玄齡見李二陛下態度如常,心中更覺慚愧,是他沒約束好兒子才讓他鬧出那樣的笑話!好在是帶著正事來的,房玄齡忍著沒有再次請罪,挑揀出李元嬰實習報告裡的要緊部分給李二陛下講。
  
BabOdin 發表於 2019-4-30 00:09
第 143 章

  李元嬰交完實習報告, 沒閒著, 拉著出去實習過的小夥伴們聚在一起暢談實習心得。

  能進國子監的誰不是同輩中的佼佼者?這次看似兒戲的「實習」卻給他們一個警醒, 不是他們能力不夠,而是他們想做事也沒機會去做。他們到了縣衙裡, 縣衙上下不管是對他們笑臉相迎還是冷淡以對, 實則都是一個態度:隨便他們怎麼玩, 就是不給他們接觸正經縣務的機會。

  怎麼找事情做, 成為了他們這些實習生的頭一道難題。有點門路的、有點背景的還好, 說不上話又不擅長見縫插針的監生就只能眼巴巴看著別人忙來忙去,自己枯坐冷板凳!

  饒是如此, 他們還是見識了不少欺上瞞下、濫用職權之事, 也接觸了不少百姓,從他們口裡聽說了許多以前聞所未聞的基層糾紛。回國子監後,每個人看起來都沉穩了不少, 出身寒門的人還好,像唐觀這樣出身官宦之家的人簡直像是頭一回認識這個世界!

  這還是京畿的富縣,到了外頭更不知會是什麼光景!

  聽李元嬰他們說起鄠縣那邊的種種意外與舉措, 眾人不由都有些羡慕。李元嬰到底是李二陛下的親弟弟, 弄走一個縣令後居然可以自己暫代縣令之職!

  張柬之來國子監的日子還短, 李元嬰一行人出去實習時他還沒資格摻和,倒是到監生會混了個職位。他給李元嬰幾人提了句監生會的消息:監生會現在順利換屆,他們這些「老資格」可以功成身退了。不過新生們都在盼著他們回來,一睹師兄們的風采!

  李元嬰和唐觀、唐璿合計了一番,開了個小型的宣講會, 給新生們強調實習的實用性和重要性,極力鼓勵他們積極報名參加實習。

  事實上不必李元嬰費心宣講,很多監生也慢慢發現參與實習和不參與實習的老生逐漸分化成兩撥人,前一撥活躍無比,走到哪都能看到他們在歡暢地交談,其他人想加入他們的談話時卻發現自己根本插不上嘴!

  國子監的月考成績一出來,原以為他們會因為花幾個月去實習而拖累學習的人傻眼了,因為這些人即便離開國子監幾個月,考起試來依然名列前茅!他們的文章還總被夫子挑出來當范文,說是寫得詳實有據!

  更要緊的是,夫子們每次有什麼事都會先想到這些出去歷練過的人,甚至連朝廷那邊需要徵調點人手過去幫忙都是喊這些人過去,沒別人的份!

  現在大夥都發現參加實習的好處了,卻沒處後悔,因為李元嬰提出帶人去太原實習的要求被駁回了,理由是一年只能實習一次,多了會影響國子監的管理。

  不知不覺到了七夕這日,這天晚上夜裡不宵禁,本來李元嬰早早和魏姝約好一起出去玩,結果李二陛下表示今天是懸掛二十四功臣畫像的好日子,他要在淩煙閣大宴群臣,大家一起上淩煙閣欣賞功臣圖。

  難得夫子們說要大夥好好解決單身問題,放大家一天假,還不宵禁的那種,偏又碰上這事兒!李元嬰不由跟魏姝嘀咕:「關我什麼事啊!」

  魏姝道:「你不是給衛國公畫了畫像嗎?」

  李元嬰點點頭,但還是覺得李二陛下請自己去很沒道理,朝廷的事跟他根本沒關係嘛。他很是認真地分析:「我覺得他就是妒忌我,覺得我可以和你出去玩,他沒得玩!」

  魏姝一臉不信。

  李元嬰跟她咬耳朵:「小時候父皇和我說,皇兄他當初也頑劣得緊,好好的路不愛走,就愛翻窗越牆尋刺激,好好的菜不愛吃,就愛上山下海找野味。所以,皇兄他一定是妒忌我活得自在,又有你這麼好的王妃,非攪了我的好事他才舒坦!」

  魏姝給李二陛下說了句公道話:「我們的婚事不是聖人指的嗎?」

  李元嬰一想,也是,看在這個份上他就不說他皇兄壞話了。當然,他還是嘴硬:「他肯定是看你聰明,覺得讓你嫁給別家的虧大了,這才把你指給我。」

  李元嬰和魏姝吐槽完李二陛下便和她分別,回宮去換上出席宮宴該穿的衣裳。

  柳寶林最近心裡挺忐忑,因為她看不明白李二陛下對李元嬰的態度,她打聽遍李元嬰所有兄弟的待遇,也沒聽說過像李元嬰這樣的。

  柳寶林替李元嬰理好衣裳,說道:「到了宴會上可別亂說話,那麼多人看著呢。你也不小了,不可再任性了。」

  李元嬰乖乖點頭,保證自己隻吃吃喝喝,堅決不搞事情。

  淩煙閣本來是棟不太起眼的樓,經李二陛下叫人一翻修,瞧起來倒是挺像樣。只是李元嬰喜歡寬敞些的,這樓裡坐這麼多大臣感覺有點擠了。

  這樣的宮宴位次往往會提前安排好,李元嬰跟著引路的宮人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往旁邊一看,是太子李承乾。

  一看是自己大侄子,李元嬰來了興致,轉頭問:「承乾最近你在做什麼?忙不忙?」

  聽李元嬰這麼問,李承乾就一臉複雜。最近李承乾忙不忙?那肯定是忙的,只是忙的事和李元嬰那麼一點關係,李二陛下覺得李元嬰那幾個範本挺不錯,叫他和戶部商量著有沒有需要改動的地方。

  李二陛下還很輕描淡寫地吩咐,要是覺得不用改了,那就印一批到底下的州縣去讓他們今年准備考課資料時按著這個範本來上送,順便再把戶部現有的各種記錄拿出來練練手。

  李二陛下隻費了一句話的功夫,就讓李承乾陷入了無窮無盡的繁瑣事務之中。雖然不用他自己幹,但是遇到問題總是要他來拿主意的,誰叫李二陛下點了他來負責這件事?

  面對李元嬰關心的問話,李承乾只能說:「有點忙。」

  李元嬰發表自己的意見:「忙點挺好的,一閒下來我就渾身不自在!」

  聽李元嬰這麼說,李承乾覺得很在理。最近他忙個不停,心情反而比閒著沒事幹時要舒暢許多,哪怕有些事務對他來說偏難了,他還是很樂意跟身邊的人一起想辦法解決。

  李二陛下過來時便看到他們叔侄倆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他瞥了李元嬰一眼,沒說什麼,隻按著慣常習慣對前來參加宮宴的臣子發表了一番領導講話。

  李元嬰不是頭一回參加宮宴了,聽著李二陛下那些激勵人心的話覺得有些老套,只有關於二十四功臣的誇讚有點新意。他偷偷把位置往李承乾那邊挪了挪,繼續和李承乾說悄悄話:「我還是覺得淩煙閣太小了些,往後再有功臣豈不是塞不下了?」

  李承乾雖目不斜視,注意力還是免不了被李元嬰的小聲嘀咕吸引過去。他正襟危坐,壓低聲音回應李元嬰的話:「這是嘉許二十四功臣的立國之功,往後再有立功的,也不能入淩煙閣了。」

  李元嬰一聽,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皇兄也知道物以稀為貴的道理,要是往後還能進,這些功臣們就不覺得稀罕了!

  李元嬰感慨道:「還是皇兄老奸巨猾!」

  李承乾:「……」

  李承乾沒有再接話,因為他發現李二陛下的目光往他們這邊掃過來了。

  李元嬰顯然對此無知無覺,還伸手拉拉李承乾說:「你說皇兄還要講多久,我想吃東西了,我下午什麼都沒吃,好餓。」

  李二陛下發現自己沒辦法用眼神制止李元嬰無法無天的挪位置講小話行為,終於忍無可忍地罵道:「李元嬰,給我把你的位置挪回去!」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李元嬰。

  李元嬰乖乖挪回原位,心裡覺得他皇兄真是喜怒無常,好端端地突然點名罵人!本來大夥都沒發現他在和大侄子說悄悄話的,被他一罵所有人都知道了!真是一點都不給弟弟和兒子面子!

  李二陛下罵完他操蛋弟弟,領導講話也算是告一段落,他示意大家可以開始動筷子,早已備好的歌舞也正式上場。

  別人在一輪一輪地敬酒,李元嬰仗著自己年紀小,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填飽肚子。

  吃飽喝足後,李元嬰又湊到李承乾那邊和他一起討論起歌舞來。他表示這歌舞看著有點過時了,不如他們豐泰樓的歌舞來得熱鬧,又和李承乾誇起了稱心,說稱心於音律上著實有天賦,整個音樂班子都對他服氣得很。

  李承乾對稱心已沒什麼印象了,聽李元嬰提起才想起那是他叫太常那邊分撥給李元嬰的。李承乾道:「你用得上便好。」

  李元嬰覺得他大侄子真大方。

  酒過三巡,眾人吃喝都盡興了,李二陛下才領著他們登樓看二十四功臣圖。這個李元嬰有興趣,他還跑到閻立本身邊問:「聽人說皇兄讓您重畫了,你畫成啥樣了啊?我覺得你原來就畫得挺好的!」

  李元嬰不問還好,李元嬰一問閻立本就來氣。這幾個月他沒日沒夜地在趕工,眼都快畫瞎了。他交完畫像,回去就告誡自己所有兒子:往後別學畫了,碰都不許碰!

  這些人實在太欺負人了,總臨時提出加東西改動作!有他們那樣的嗎?真當畫一幅畫像很容易嗎?!

  李元嬰覷見閻立本臉色不大好,還不愛理自己,便也不問了,溜回李承乾身邊準備和他大侄子一起欣賞新版功臣圖。不想他才剛走回李承乾身邊,就發現李承乾不遠處站著個有點眼熟的人:侯君集。

  侯君集也看到了李元嬰。

  自從上回李元嬰到牢裡和他說了那樣一番話,侯君集對李元嬰的觀感就比旁人要複雜許多。

  主要是李元嬰平日裡的作派和那天和他說那些話的人看起來判若兩人,很難想像那些話是李元嬰自己想出來的。但仔細一琢磨,侯君集又發現那些話果真天真:哪怕李二陛下心懷四海,那又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像他,雖名列二十四功臣之中,實際上兵權被奪了,這幾年都在混些閒差。

  難道他剛到中年,就要像李靖、尉遲敬德他們那樣交出手中的一切,再也不領兵立功、再也不能一展抱負?

  侯君集不甘心!

  侯君集很快收回落在李元嬰身上的目光。

  李元嬰覺得侯君集望過來的眼神怪怪的,不過也沒多想,隻興致勃勃地拉著李承乾去看功臣像。登樓一看,閻立本重畫的版本果然和原版大不相同,充分體現各家功臣最意氣風發的一面。

  李元嬰跑來跑去,一一看完了,湊到李二陛下身邊誇:「小閻畫得太好了,倒顯出我畫工差了一大截,皇兄您怎麼不叫他把老李的也重畫了?」

  李二陛下懶得理他。

  李元嬰也不用人理,又對旁邊的褚遂良誇了一通,說褚遂良的字寫得真好。說著說著他還往人家身邊湊,問人家最近有沒有什麼不要的字稿,既然都不要了,不如給他好吧,他和他王妃都老喜歡了!

  褚遂良只能一臉無奈地答應:「殿下叫人來取便是。」
  
BabOdin 發表於 2019-4-30 00:09
第 144 章

  李元嬰欣賞完功臣圖, 一點都不嫌晚, 亦步亦趨地跟在褚遂良身後要親自去取人家的字稿。

  褚遂良拿他沒辦法, 只能帶他去取了些自己覺得還算滿意的字稿給李元嬰,他邊收拾邊說:「我記得你早前練歐陽公的字多些。」

  李元嬰道:「本來練得多, 但年前我不是聽說歐陽公家裡人在重金購回他的字稿嗎?我聽說了, 就把手上有的全送過去了。」

  褚遂良想起來了, 歐陽詢的妻子購回字稿時李元嬰不僅把自己的送了過去, 還拿著箱子往挨家挨戶地往他們家跑, 跟他們討歐陽詢的書稿。這種不要臉的事往上數個幾百年,怕也沒誰能幹出來!

  沒想到李元嬰不僅和他們討, 還把自己手上的也全給出去了, 自己一點都沒留下。

  褚遂良把收拾出來的一摞字稿給了李元嬰。

  李元嬰很是歡喜地抱著跑回宮,準備明天拿去和魏姝分享今天的收穫。不想剛跑出不遠,他就看到侯君集被人攙扶著往外走, 侯君集顯見是喝醉了,步履有些不穩,整個人半倚在旁人身上, 扶著他的是個身穿禁衛服飾的人, 李元嬰瞧著有點眼熟。

  李元嬰回想了一下, 想起來了,這人好像是他大侄子身邊的東宮禁衛,叫什麼賀蘭楚石的,聽李德謇說是侯君集的女婿。

  李元嬰和賀蘭楚石沒打過交道,又抱著一摞文稿, 想了想,沒迎上去,而是閃一邊裝作沒看見。

  那翁婿倆顯然是真沒看見李元嬰,侯君集邊歪歪扭扭地走著,邊念念有詞地和賀蘭楚石罵道:「我有得一國之功,如今卻連程咬金那憨貨都不如,我算是看透了,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你看看張亮也立了不少功勞,一樣被打發去洛陽……」

  賀蘭楚石緊張地捂住侯君集的嘴巴,左右張望,沒看到人,才攙扶著侯君集加快離開的腳步。

  李元嬰抱著字稿抵在樹後,想著侯君集剛才罵出來的一番話。這君臣二人表面上看起來是冰釋前嫌了,實際上侯君集還是滿心不滿。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打完高昌之後,他皇兄好像確實沒再給侯君集什麼好機會,但那不是最近風平浪靜,沒多少打仗機會嗎?

  李元嬰在心裡批評了侯君集一番,也沒再放在心上。

  誰酒後不發幾句牢騷?興許等侯君集醒來後都忘了自己說過啥!

  結果李元嬰開開心心地和魏姝分享完褚遂良的詩稿沒幾天,戴亭就傳了信進國子監,說有要緊事和他面談。

  李元嬰直接借了孔穎達的靜室見了戴亭,奇怪地問:「怎麼突然回來了?什麼事不能寫在信裡?」

  戴亭自吐蕃回來後沒在鄠縣逗留多久,早早轉道去洛陽處理那邊的事務,著手準備下一次西行。

  戴亭是最擅打探消息的,尤其能以小見大,這段時間他發現洛陽有些異動,主要和今年新調任過去的洛陽都督張亮有關。

  涉及一地的軍事長官,事情就不可能小了。戴亭把自己的發現給李元嬰說了:這張亮表面敦厚,行事端方,實際上行事頗有些可疑,他身邊有人精擅巫蠱邪術,人數還不少。

  這張亮,也是二十四功臣之一,排名甚至比侯君集還靠前一些,兩個人都是玄武門之變時旗幟鮮明站在李二陛下一邊的!

  這一點,戴亭是意外發覺有人購入一些巫蠱邪術之流常用來「作法」的東西才留意起來的,他叫人無聲無息地跟進一番,發現這位洛陽都督幾乎每個月都會採購這些東西,只是派出來的人不太顯眼,所以並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還有一點,張亮身邊許多人都與他父子相稱,他也不知哪來那麼大的當爹癮,不認兄弟認兒子!反正戴亭叫人在不同的場合留意了一下,少說也有百八十個。

  戴亭雖琢磨不透張亮這是有什麼謀算,但總不可能是為了祈求國運昌隆就是了!他覺得事情不算小,便帶著整理出來的證據回長安稟報到李元嬰這邊。

  李元嬰聽完就想起來了,那天侯君集酒後吐牢騷還提到過這張亮來著。

  看完戴亭帶回來的證據和記錄,李元嬰也不曉得這張亮想幹什麼。他說道:「我去和孔祭酒告個假,你隨我進宮找皇兄說說這事。」

  李元嬰的想法很簡單,只要他皇兄知道了這件事,剩下的就和他沒關係了!

  戴亭點頭。

  李元嬰跑去找孔穎達告了假,帶著戴亭入宮求見李二陛下,說是有要緊事要上報。

  李二陛下聽李元嬰居然有正經理由來找自己,挑了挑眉,叫人把李元嬰和戴亭放進來。

  李元嬰跑進議事堂裡頭,左看右看,見沒有別的大臣,便坐到李二陛下身邊把戴亭的發現說了出來。

  李二陛下本來聽得漫不經心,等李元嬰說到邪術之事面色才凝重起來。自古以來,但凡沾上巫師邪術就沒什麼好事!他沉著一張臉聽李元嬰把事情講完,看了眼李元嬰帶來的戴亭,問道:「可有實證?」

  戴亭便把李元嬰讓他帶來的證據呈上。

  李二陛下把戴亭記錄的東西和相關的證據看完了,閉眼思索片刻,對李元嬰道:「沒你的事,回國子監好好讀書去。」

  這種麻煩事李元嬰一點都不在意李二陛下過河拆橋,一聽李二陛下這般發話,馬上招呼戴亭趕緊溜,跑得賊快!

  開玩笑,這位功臣一看就不像在做好事,他還是別摻和比較好!

  李二陛下看著李元嬰帶著人跑了,再一次閉上眼。

  張亮這些人都是秦/王府時期就追隨於他,在玄武門之變發生前,張亮曾被李元吉告發說他圖謀不軌,張亮扛過了拷問,沒有透露半點秦/王府的謀劃。

  這次張亮去洛陽前,還和他告發過一件事。張亮說,侯君集知道他被派往洛陽後覺得他是被扔去坐冷板凳了,曾來問他「你要不要造反,要造反的話帶上我」。

  李二陛下當時聽了只說這是兩人私底下說的話,不足為憑,並沒有做任何處置。如今看著擺在眼前的實證,李二陛下有些疲倦地倚在憑幾上,抬手輕輕揉著眉心。

  李元嬰看不懂張亮想做什麼,李二陛下卻看得懂。

  張亮廣收義子,讓他們死心塌地追隨於他,這是私蓄屬於自己的勢力;他信邪術、養術士,怕是要做天命或讖言之類的文章。

  張亮有反心!

  不管是張亮還是侯君集,都是在他二十來歲時就追隨於他的人,人年紀漸長,野心也會跟著長嗎?還是說他們覺得他身體不好,撐不起這天下了,該是他們稱王的時候了?

  李二陛下睜開眼,一拍扶手,命人去把他的幾個心腹叫來,他要派人秘密前往洛陽查明此事。

  吩咐完了,李二陛下又拿起面前那份證據看了起來。這個戴亭行事縝密、心思敏捷,怕是不會安於本分的,這樣一個人是不是不太適合留在李元嬰身邊?

  對李元嬰這個弟弟,李二陛下比養兒子還花心思。哪怕養貓養狗,養久了也是有感情的,更何況是人。

  他並不希望李元嬰過多地捲入這些麻煩事。

  只不過李元嬰這人看起來沒心沒肺,實際上護短護得最凶,無緣無故要把跟他那麼多年的人弄沒了,他一準能鬧翻天。

  李二陛下思量片刻,終是打消了那一閃而逝的念頭。

  這糟心弟弟自己想得太少,有個心思多的人多幫著想想也好,諒他一個內侍也翻不起什麼風浪來。
  
BabOdin 發表於 2019-4-30 00:09
第 145 章

  回去的路上, 戴亭和往常一樣一語不發。李元嬰打小最喜歡拉人說話, 偏留在他身邊最久的戴亭卻是個悶葫蘆, 如非必要絕不多吭聲,一路走來倒是少有地安靜。

  等走出一段路, 李元嬰才對戴亭說:「下回再有這樣的事, 我們還是不自己去查了。」李二陛下瞧著就是不想讓他們摻和的, 實在有問題就稍微盡個義務想辦法提醒一下別人。

  戴亭點頭。

  他原也沒想著深查, 只是意外撞上了, 便稍微追查了一下,沒想到那張亮行事壓根不怎麼遮掩, 隨隨便便就查了個底朝天。要不是拿著證據太燙手, 他也不會急著回京找李元嬰——張亮要是沒想做什麼還好,頂多是有點奇奇怪怪的興趣愛好;可張亮要是真想做什麼,他們查到了卻沒有上報, 將來指不定會被人以同罪論處。

  現在李元嬰直接把證據交到了李二陛下面前,應該就沒事了。

  話是這麼說,戴亭卻還是免不了會想起李二陛下看向自己的眼神。他身份低微, 本來一直俯首靜立一旁, 但天生的敏銳與警覺還是讓他在那一瞬間捕捉到了潛藏的危險。

  離開議事堂時, 他的背脊早就滲滿了冷汗。

  戴亭看向止步站在荷花池旁的李元嬰。

  李元嬰也能感覺出來嗎?

  李元嬰吩咐完戴亭便沒再多想,有的事情想得太清楚反而不好。他站在荷池便看著乾枯的荷葉半晌,見有好些個內侍與宮人經過,便喊住他們朝他們招招手,興致勃勃地說道:「你們有沒有會挖藕的, 我想嘗嘗這藕好不好吃,你們有人能幫我挖的,一人賞一把金豆子!」

  人都是來禁苑裡賞蓮的,沒聽說挖藕的,聽到李元嬰這個膽大包天的想法眾人都面面相覷。內侍沒站出來,倒有兩個小宮女自告奮勇:「我們在家最會挖藕了!」這兩個小宮女長相相似,竟像是雙生子,瞧著很是機靈可愛。

  李元嬰玩興更高:「那你們幫我挖!」

  那兩小宮女也不害臊,在眾目睽睽之下跳下清淺的荷池,動作俐落地摸了好幾根藕上來。到底是觀賞用的荷花,藕長得並不怎麼大,瞧著也不怎麼鮮甜。李元嬰有些失望,不過還是很守承諾地賞她們一人一把金豆子,還問她們從哪來的、家裡是不是種了藕,主要是問,她們那邊的藕好不好吃!

  兩個小宮女是水鄉來的,打小就在水裡撲騰,因著身家清白被選入宮,但又因為出身寒微沒什麼機會露臉和得封賞,難得有李元嬰這樣好問的貴人自是問什麼就答什麼。她們是自揚州寶應來的,寶應的藕最好吃了,生吃鮮甜,做菜熬湯也都是一等一的好。

  李元嬰聽得心向神往,不過見兩個小宮女都下了水,一直穿著濕衣服不好,便叫她們散了,自己領著戴亭回去叫柳寶林做涼拌藕片給自己吃!

  柳寶林聽人說李元嬰回宮了還挺高興,見戴亭拎著幾根不怎麼好看的藕回來,問清是哪來的,一時有些哭笑不得。她說道:「你要吃藕,叫人去取不就行了嗎?正是上秋藕的時節,上哪不能弄?」

  李元嬰振振有詞:「年年夏天都看它開花,不知道它是什麼味兒多可惜!」

  柳寶林說不過他,心裡又歡喜他回來,自是親自拿著藕去幫李元嬰料理。

  李元嬰這頭順手牽藕,回頭就有人把事兒傳了出去。李元嬰打小就是散財童子,叫人打了堆金豆子隨身帶著,有人陪他玩他就賞上一把,壓根沒把錢當錢看。

  以前李元嬰瞎胡鬧也沒人理會他,畢竟他一個和朝中沒什麼相關的小王爺,他自己的錢愛怎麼花有誰管得著?

  現在不一樣,現在李二陛下隱隱有好好培養李元嬰的意思,將來興趣不僅僅讓他當個閒散王爺。所以,李元嬰現在幹點壞事還是很容易被人盯上的!

  比方說李元嬰順手牽藕這事,本來李元嬰就是一時興起想嘗嘗味兒,打賞也是比照著從前在宮裡的習慣給的,傳出去卻變了樣:大夥都說滕王殿下在禁苑中看到一對雙生子甚是俏麗,起了色心,非逼著人家跳進荷池,濕了衣裳,自己在荷池邊哈哈大笑賞玩小宮女纖毫畢現的好身段,末了還砸人家幾顆金豆子侮辱人……

  不能怪人亂編,李元嬰可是有前科的,「莽國王一言失美」的故事現在還在暗中流傳呢!李元嬰連李二陛下的才人都敢打主意,調戲兩個小宮女又算什麼?

  李元嬰去鄠縣時,還打人家新守寡的寡婦主意!什麼?你說不是寡婦,而是喪父守孝的農家女?那也沒多大不同啊!

  再往前翻翻,李元嬰還曾幹過帶公主跑平康坊的事。雖然事關皇家顏面,大夥都默契地把這事壓了下去,但壓下去不等於不存在!聽人說,李元嬰還給平康坊挽翠樓一個女伎脫了籍,悄悄養在外頭……

  這小小年紀的,簡直荒淫到沒邊了!

  算算年紀,李元嬰也十三了,其他藩王這個年紀都該就藩去了,李元嬰再留在宮中算什麼事?這要是沒事還好,若是弄出什麼醜聞來該如何收場?!

  當即便有御史向李二陛下進言,說李元嬰在宮中來去自如不太好,該讓他單獨開府了,最好讓他就藩去,再留著容易留出事!

  天子無家事,這事兒御史也是有權利進諫的,朝會上噴得唾沫橫飛,說李元嬰私德有虧、需要約束。

  李二陛下聽御史說李元嬰叫兩小宮女下荷池給他挖藕,也覺得荒唐,這小子怎麼一天到晚都不消停?!你要調戲小宮女,好歹挑個人少點的地方,怎麼敢直接就在禁苑裡叫人往荷池裡跳?

  當然,在李二陛下心裡,弟弟對女色有點好奇不是什麼大事,看上宮女就送他唄。他很認真地聽御史噴李元嬰,對李元嬰年紀小小的就這麼能拈花惹草很是滿意,回頭便讓人把那對雙生小宮女分撥去柳寶林那邊伺候。

  李二陛下來這麼一手,彈劾李元嬰的御史差點氣得昏厥過去。知道您不怎麼講究,也不用這麼不講究啊!改天你弟弟看上您的妃子了,您是不是也要把妃子送他啊?!

  李元嬰回國子監去了,接收兩個小宮女的自然只有柳寶林。李二陛下隻讓人傳旨說分撥來伺候李元嬰的,卻沒說為什麼,柳寶林心裡頗有些忐忑。

  等看兩個小宮女做事麻利,又能言善道,柳寶林才稍稍心安,把她們分派去給李元嬰打掃書房,好好學個磨墨煮茶之類的。

  這下所有人都看出來了,李二陛下對他這個麼弟果真偏愛到沒邊,連他調/戲宮人,他的想法都是「了不起!我弟弟居然會拱白菜了,我得挑幾棵水靈的給他拱」。

  長孫無忌覺得這個勢頭很不妙,免不了要勸說李二陛下幾句。既然出了李泰那檔子事,李二陛下應該更警醒才是,怎麼能換個人接著偏心?

  人心這東西誰都說不準的,可能李元嬰現在還沒什麼歪心思,但是他結交了一批國子監最出色的監生,與魏征家結親,與李靖、褚遂良等朝臣關係都不錯,焉知他以後不會生出什麼心思?

  別的不說,光說他身邊那個戴亭看著不顯山不露水的,實際上卻掌握著整個大唐最大的茶葉買賣,屢次往來高昌、吐蕃,真要謀劃點什麼,那可真不容易被人察覺。

  長孫無忌當了李二陛下二三十年的大舅哥,那會兒李元嬰壓根還沒出生。所以,長孫無忌敢屢次給李二陛下提這個醒。

  李二陛下倚在憑幾上聽長孫無忌分析李元嬰身上可能出現的變數,神色始終淡淡的,看不出有沒有聽進去。

  長孫無忌把自己的所思所慮都說完了,見李二陛下沒回應,便道:「若是陛下不愛聽這些話,臣往後就不說了。」

  李二陛下忽地笑了。

  長孫無忌納悶地望向李二陛下,不知他為什麼突然笑了起來。

  李二陛下道:「你這些話元嬰曾給我說過,連你最後這一句他都說過一樣的。」他把李元嬰當初勸他讓李泰就藩的事告訴長孫無忌,神色平和得很,「元嬰的事我心裡有數,你不必再勸。」

  長孫無忌心中一驚。

  他只知道李泰一直看李元嬰不順眼、曾與李元嬰交惡,卻不知道李元嬰竟在李泰最受寵愛的時候就這樣勸過李二陛下。

  怪不得李泰那麼恨李元嬰。

  李二陛下都發話了,長孫無忌自然不好多說。至於李二陛下說自己心裡有數,長孫無忌覺得李二陛下心裡是不可能有數的,眼下李二陛下對李元嬰的寬縱可比當初對李泰還過火!

  轉眼到了中秋,國子監一大早放假,李元嬰覺得自己該好好表現表現,叫人回宮裡遞了個信說自己先不回去,自己拉著小夥伴們出去逛街買買買,採買要拿去討好岳家的禮物。

  雖然岳父岳母不在家,不過魏征夫婦倆還在,魏家最有話語權的是他們,他當然得積極當個好孫婿!

  除卻必要的對外聯繫,國子監裡相對來說還是挺閉塞的,至少有御史噴李元嬰的事就沒傳進國子監來。畢竟李二陛下聽完後不僅按下不提,還把兩個小宮女分撥到李元嬰那邊去了!

  李二陛下都這態度了,別人還能說什麼?誰都懶得管了!

  於是這事外頭也沒什麼人知道,連李元嬰這個當事人都一無所知。

  所以李元嬰算盤打得很好,卻不知道他順手牽藕那樁事還有那直接鬧到朝會卻去的後續。等他帶著一車精挑細選的禮物跟魏姝一起到了魏家,迎接他的是魏征黑漆漆的臉!

  李元嬰一看,覺得老魏看起來有點可怕。他和魏姝咬耳朵:「你祖父怎麼啦?是不是你哥做了什麼壞事氣到他了?你哥也真是的,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

  李元嬰雖是在和魏姝說悄悄話,聲音卻不算小,正巧能讓魏征給聽見。

  魏征氣得吹鬍子瞪眼。

  你有本事說悄悄話,你有本事別讓別人聽見啊!

  魏姝捏李元嬰手心,讓李元嬰別故意氣她祖父。

  李元嬰從善如流地跑過去坐魏征身邊噓寒問暖:「誰讓您堵心了?說來聽聽,我帶人去幫您揍他!」

  魏征聽他這麼說,心更堵了。這小子連李二陛下都揍不了他,旁人還真沒法給他什麼教訓。自己早年已經嫁了一個女兒去當王妃了,怎地這麼不長記性,還要再賠上一個孫女?
  
BabOdin 發表於 2019-4-30 00:10
第 146 章

  李元嬰被魏征板著臉罵了一通, 才曉得有人在朝會上罵自己, 他皇兄還跟著添亂, 把那兩個小宮女送到他娘那邊去了。

  李元嬰憑空被人扣了個鍋,還被魏征橫眉豎眼地挑刺, 氣得不輕, 問清楚是哪個御史彈劾他就氣咻咻地跑了。

  真是豈有此理, 彈劾他就算了, 居然還當著魏征的面彈劾, 他還沒把他姝妹妹娶過來呢,萬一老魏反悔了怎麼辦!

  李元嬰來得快去得也快, 只留下一車子中秋禮物。裴氏聽人說李元嬰來了, 出來一看,人都不在了,不由埋怨起魏征來:「人家難得休沐過來一趟, 你也不留他下來吃飯。」

  魏征看了眼沒有半點怒氣的孫女,覺得自己是白操心了。他長女嫁給霍王李元軌,夫妻之間還算琴瑟和鳴, 但嫁入皇家總不那麼自在, 至少堂堂網頁要有幾個寵愛的姬妾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李元嬰年紀小小就花名在外, 將來也不知會荒唐成什麼樣,魏征著實擔心自己孫女受了委屈,畢竟他這個孫女向來要強,即便被欺負了也不會和人說。

  魏征罵道:「都傳到御史那去了,他也著實太荒唐了些!」

  魏姝道:「殿下不荒唐。」她替李元嬰分辨, 「那些人腦子裡的東西才荒唐,要不他們怎麼想的出那樣的理由彈劾殿下?」李元嬰才十三歲就能套上那麼多風流韻事,真虧他們想得出來!

  魏征見魏姝一臉篤定,心裡更氣了,這小子顯然很會說甜言蜜語,看把他孫女都哄成什麼樣了?

  很會說甜言蜜語的李元嬰出了魏家,氣勢洶洶地跑去堵那御史家門口拍門,還叫隨行的人對著人家大門喊:「有本事瞎編你有本事開門啊!」

  追隨李元嬰的侍衛都是飽經歷練的,這種不要臉的事顯然不是第一次幹,喊起來相當駕輕就熟。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不管衙門還是學堂都休沐了,街上熱鬧著呢,聽到兩排體格壯碩的漢子齊齊來了個震天吼,眾人都圍攏過來看熱鬧。

  那御史今日也在家,聽人說李元嬰帶人來堵門,臉色頓時一黑。御史的本職就是給人挑刺,他天天都在噴人,基本上沒人會來找他麻煩,還是頭一回遇上這種找上門來的傢伙!

  聽門房來報說,他們家門口已經被堵得水泄不通,街上的閒人都湧過來看他們家笑話!

  過了這麼多天,他都快忘記自己彈劾過李元嬰什麼了,事情找上門他才猛地想起這小子人稱混世小魔王,屬於從小就敢拔李二陛下鬍子的人!這小子最大的特點不是他有多聰明,也不是他有多大的能耐,而是……他不要臉啊!

  這一刻,御史突然有些後悔了。

  眼看自己不出去見李元嬰,今天他們家人根本不用出門,御史咬咬牙,決定出去和李元嬰講講道理,說清楚他彈劾他是職責所在!不想他剛叫人打開大門,就被人一左一右提了起來。

  李元嬰壓根不和他理論,而是叫人捂住御史的嘴巴,叫人提溜著御史把他架去不遠處的淺池子邊上。他興致勃勃地對御史說:「我很想看看您在水裡的樣子,想必您身上的衣裳要是濕漉漉的,一定很能顯出您英偉的身姿。」

  御史拼命搖頭。

  李元嬰眼也不眨地叫人把那御史扔池子裡去,哈哈笑著看他羞惱交加地撲騰著上岸,趁著御史的家人沒趕過來之前帶著侍衛們溜之大吉。

  李元嬰出了氣,又跑回去魏征家,一臉得意地拉著魏征的手說自己已經報仇了。等魏征聽完李元嬰是怎麼報仇的,臉越來越黑、越來越黑,最後氣得直哆嗦,忍無可忍地罵道:「……你給我滾出去!」

  李元嬰灰溜溜地走了,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反省,唉,失算了啊,老魏也是幹噴人活兒的,聽他把御史扔池子裡去一定會有兔死狐悲之感。老魏完全是多慮了,他這人還是很尊老愛幼的,要不是這御史看起來還挺年輕、身子骨還算英朗,他也不會進行**上的打擊報復,像老魏這麼老的,他可不敢亂來……

  魏征不知道李元嬰在心裡嘀咕著他,他真是寧願自己年初病那一場沒救過來,這樣李二陛下也不會生出給李元嬰和他孫女指婚的心思。

  這份恩寵他們魏家真是承受不來!

  御史是那麼好報復的嗎?御史要是那麼好報復,那人人都打御史一頓威脅他不許再彈劾人好了!李二陛下要是容忍這樣的事發生,那御史一職遲早形同虛設!

  魏征想得沒錯,御史那邊已經頂著被李元嬰折騰出來的一身狼狽進宮告狀,要求李二陛下嚴懲李元嬰這個無法無天的傢伙。

  御史年紀也不少了,到了李二陛下面前卻哭得涕淚橫流。他是真的傷心了,長這麼大他還沒受過這樣的委屈,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人扔到池子裡去。士可殺不可辱,把讀書人的顏面扔到地上踩,比殺了他們還嚴重!

  李二陛下聽李元嬰一休沐就鬧出這樣的事,也勃然大怒,一邊安撫御史一邊叫人把李元嬰逮過來。

  李元嬰才回到宮中,屁股都沒坐暖,李二陛下就派人過來逮他過去問話。

  李元嬰和柳寶林說了一聲,也不用人催促,自己蹬蹬蹬地往議事堂那邊跑。一看到那朝他怒目以對的御史,李元嬰就知道是這人跑進宮告狀了,來得還真快!

  李元嬰見李二陛下臉色不好看,乖乖上前見禮。

  李二陛下看了李元嬰一眼,問他:「今天你做了什麼?」

  李元嬰看了看那御史,對自己做的事供認不諱:「我叫人把他扔池子裡去了。」

  李二陛下拍案罵道:「你還有理了是吧?!」

  李元嬰道:「我怎麼沒理了?」

  御史氣結,又朝李二陛下痛斥起李元嬰的惡形惡狀,他只不過是盡忠職守地彈劾李元嬰私德有虧,李元嬰竟然做出這樣的事!這次若不嚴懲李元嬰,往後朝中無人敢說話,無人敢上諫,長此以往,言路閉塞,朝廷危矣!

  李元嬰一臉無辜:「我扔你下池子又不是因為你彈劾我。」

  御史指著他道:「難道還是不小心把我推下去的不成?」

  李元嬰老實道:「當然不是,我是特意吩咐人把你扔下去的啊。但是這和你彈劾我沒關係。」

  御史怒道:「那你倒是說說,你有什麼爭當理由這樣對我?」

  李元嬰道:「當然是因為我喜歡您。按照您彈劾我時說的,我是喜歡上兩個小宮女才讓她們下池子,好趁著她們身上濕漉漉時盡情欣賞她們美麗的身姿。我今天剛聽說這種說法,覺得很新鮮,所以才叫人把您扔到水裡去,好趁著您身上濕漉漉時欣賞您英偉的身姿。怎麼,這個說法不是您提出來的嗎?您覺得這個說法不對?那您為什麼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出來?自己都覺得沒道理的話,您怎麼可以拿到皇兄面前去說,不知道皇兄每天都很忙的嗎?」

  御史指著李元嬰怒道:「你——你——你——!」他「你」了半天,沒你出個所以然來,而後兩眼一翻,氣急攻心暈了過去。

  李元嬰氣暈一個御史,一臉乖巧地挪到一邊讓人把御史抬下去。

  李二陛下吩咐人叫太醫去給御史看看,轉頭看李元嬰乖乖巧巧地坐在那裡等他發話,當即怒駡:「御史你都敢動,朕看你是要反了天了!」

  李元嬰小聲嘟囔:「我看他這御史當得不怎麼樣,還沒我厲害。」

  李二陛下怒道:「那是朕選的御史。」

  李元嬰說:「滿朝文武那麼多人,不可能個個都是您親自選的啊,就算真是您選的也沒什麼關係,人總有看走眼的時候,您真的不必太放在心上。古書上不是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亡羊補牢,未為遲也』,您選錯了人也沒什麼要緊的,換一個就是了。」

  李二陛下瞪他。

  李元嬰乖乖巧巧地和他對視,一臉「我很無辜」「我很安分」的表情,很有堅持地小聲嘀咕:「明明就是他沒道理。」

  李二陛下覺得這小子生來就是氣人的,從小到大沒安分過半天,他是瞎了眼才覺得這熊孩子可當重用,真要讓他有機會進朝堂,朝廷上下還不被他攪翻天?

  李元嬰見李二陛下不發落自己,大著膽子挪到李二陛下身邊去和他打商量:「要是我真做錯了,皇兄您隨便罰我好了,比如把我放去那些鳥不生蛋的地方,我努力幫您勸那兒的鳥生生蛋。」

  李二陛下看向他。

  李元嬰不敢再吱聲。

  李二陛下淡淡道:「長安有什麼東西在攆你,讓你這麼想到外面去?」

  李元嬰一點都不藏著掖著,理所當然地應道:「好男兒志在四方!」

  李二陛下道:「滾回去寫份反省摺子,寫不過關就重寫,直到過關了你再出宮去。」

  李元嬰緊張了:「那要是一直過不了關呢?」

  李二陛下道:「那你就別出去了,反正宮裡不差你一口吃的,你待一輩子都行。」

  李元嬰蔫耷耷地走了。

  李二陛下耳根清淨下來,靜坐許久,拿起一份密報看了起來。
  
BabOdin 發表於 2019-4-30 00:10
第 147 章

  這份密報是剛送過來的, 本來李二陛下不準備在中秋佳節看它, 但經李元嬰那麼一鬧騰他便打開看了起來。

  密報上彙報的內容很簡單, 就是張亮和侯君集在做什麼。

  張亮告發侯君集,他沒有追究, 但也不是什麼都沒做。他一直叫人盯著侯君集, 侯君集心懷不滿、侯君集試圖通過女婿賀蘭楚石接觸太子、侯君集酒後失言這些事早都送到了案前。

  李二陛下自然也知曉李元嬰曾撞見侯君集與賀蘭楚石說醉話的事, 還想著李元嬰會不會來和他說。沒想到李元嬰來是來了, 提到的卻不是侯君集, 而是張亮。

  於是這份定時送到李二陛下案前、隻與侯君集有關的密報便添了個人。

  張亮養了術士、收了義子,這些都和李元嬰報上來的相去無幾。

  這兩個人都是他親自選出的二十四功臣人選, 只要他們沒下一步動作, 他也不會對他們動手。如果他們真敢有下一步動作,那就讓他看看這兩條線能扯出多少人!

  ……

  另一邊,李元嬰垂頭喪氣地回去, 身邊還跟著兩個李二陛下過來盯梢他的禁衛。

  這個待遇李元嬰已經很久沒享受過了,讓他覺得很沒面子,心情十分沮喪。結果剛走回住處, 李元嬰就嗅到裡頭飄來香噴噴的味道。

  李元嬰吸了吸鼻子, 被罰禁足的憋悶一下子煙消雲散, 高高興興地跑進去尋柳寶林問:「今天吃什麼?我老遠就聞到了,老香了。」

  柳寶林道:「要做蟹,所以先給你溫了菊花酒。」雖還沒到重陽,卻也近了,柳寶林把釀好的菊花酒開封。這酒是米酒, 但加入了清香安神的菊花,入口溫醇,正適合配著秋蟹吃。柳寶林叮囑,「蟹蒸好了你也不可多吃,別吃壞了肚子。」

  李元嬰道:「我曉得的。」他都這麼大了,柳寶林還把他當小孩,他是貪嘴的人嗎!

  蟹最好是現蒸現吃,柳寶林見他回來了才叫人拿去做。旁邊的嬤嬤對李元嬰說起柳寶林的用心良苦,說這些蟹早送來了,柳寶林一直精心養著,等李元嬰回來嘗個鮮。

  蟹這東西吃起來麻煩,市面上賣蟹的人不多,宮中的人也不大愛吃。好在豐泰樓常年都有應時的蝦蟹蔬果,柳寶林叫人挑了一批送進來等李元嬰回來做著吃。

  有吃的李元嬰就不嫌麻煩,一時忘了李二陛下交待的任務,興致勃勃地看著柳寶林給他做蘸醬。蘸醬主要是橙泥配上薑醋,橙也是最近新出的,看著圓溜溜黃澄澄,很是可愛。

  李元嬰自告奮勇要幫忙,坐到柳寶林身邊幫她開柳丁。柳寶林由著他挨過來,指揮他挖出橙肉,和著細鹽輕輕搗碎。後頭那些精細活就不是李元嬰能幹的了,他坐在一旁看著柳寶林把一樣樣蘸料收拾得漂漂亮亮,忽然歎了口氣。

  柳寶林問他:「怎麼了?」

  李元嬰道:「我今天央皇兄讓我去封地,皇兄還是不讓我去。」他覺得李二陛下真是奇怪,想去的不讓去,不想去的他不許留。李元嬰唉聲歎氣,「聽雉奴說,滕州離海近,那邊的蟹一定更肥。就是不知道那邊的柳丁好不好,做出來的橙泥有沒有這麼香!」

  柳寶林自也是想去封地的,聞言也停下來歎氣。自己兒子自己清楚,他哪是能受氣的人,誰讓他不舒坦了他一準要讓對方更不舒坦。

  這樣的性子留在長安太危險了,畢竟他一天天地長大,再也不能拿年紀小不懂事當藉口。

  可李二陛下不放人,他們母子倆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

  柳寶林只能勸慰李元嬰:「不急,聖人許是想等你從國子監出來再考慮。」

  李元嬰一想也是。他和柳寶林商量:「這次休沐回去之後,國子監要考一次試,和外頭的秋闈差不多,考過了能參加明年的春闈。我想考考看,考完就不用去國子監了!」

  柳寶林道:「有把握嗎?」

  李元嬰道:「不想著考頭名,想考過肯定不難。」

  由於文章經常在優等和末等之間反復橫跳,李元嬰漸漸也摸出點門道來了,只要他把自己的小尾巴藏一藏,蒙混過關還是可以的。

  這是李元嬰臨時起意的想法,還沒和魏姝她們商量。主要是國子監裡能玩的他差不多都玩夠了,著實沒什麼必要再留在裡面,至於考個第一什麼的,李元嬰壓根沒想過,反正能考過就成了!

  至於明年春闈,李元嬰覺得自己也有一點把握,考個進士應該還是不成問題的。

  李元嬰越琢磨越覺得可行,和柳寶林商量了一會,母子倆便一起吃起新蒸好的秋蟹來。

  菊花酒聞得正好,一倒入杯中,酒香立即飄了滿屋。秋蟹肥美,李元嬰沒讓別人幫忙剝,自己親自動手開蟹,只見蟹肉飽滿鮮嫩,沾上甘香的橙泥,吃來一絲腥味也無,好吃得不得了。

  李元嬰心滿意足地吃了一隻又一隻,最後發現好的不靈壞的靈,他的肚子還真有點疼!

  柳寶林本來看他吃得香還挺高興,一聽他肚子疼馬上急了,忙叫人去請太醫過來。

  請太醫一來一回的動靜可不小,許多人都聽說了。等太醫回去同僚一打聽,出診的太醫無奈地說:「蟹吃多了,撐著了。」他原還想意思意思弄點藥讓李元嬰消化消化,結果李元嬰一聽是吃撐了就拒絕喝藥,還頭頭是道地反駁起他開的方子來,說什麼是藥三分毒,沒事堅決不吃藥!

  自己跟孫老學過醫,還找太醫做什麼?浪費別人時間!

  太醫冷哼,一點都沒給李元嬰遮掩,把李元嬰貪嘴把自己吃到撐的事廣為宣揚。

  中秋佳節,兕子她們跑去陪李二陛下用了晚膳,聽李二陛下說李元嬰吃撐了來不了,立刻手拉著手跑去慰問他們麼叔。

  李元嬰看著幾個小蘿莉一臉擔心地跑來關心他,頓時明白什麼叫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里。他不就多吃了幾隻秋蟹嗎?!李元嬰堅強地說:「麼叔沒事!」

  沒一會,李象和李小圓球也跑來了,李象拉著他的手說:「麼麼!耶耶說你吃壞肚子了,下次不能多吃!」

  李小圓球也入宮來過節,聽了李象的話很是認真地點頭應和:「不能!麼麼不乖!」

  李元嬰本來都好了,見人這麼齊,眼珠子一轉,半躺到榻上說自己很虛弱,需要人照顧,支使這個給自己講故事,支使那個給自己倒水,再來個給自己弄熱毛巾敷額頭,興致勃勃地玩起了大夫病患小遊戲。

  一群小蘿蔔頭興致很高,都被李元嬰使喚得團團轉。李元嬰很快大病痊癒,帶著他們去高陽那邊看月亮。

  高高的觀星樓是賞月佳地,李元嬰帶著一串小蘿蔔頭登樓遠望,只見夜色已至,一輪圓月自天際升起,又大又圓,皎潔可愛。整個長安城的燈火也壓不住圓月的光輝,大地籠罩在一片溫柔的月色之中,顯得靜謐而美好。

  李元嬰抱著個頭最矮的李小圓球,讓他也可以跟著賞月。李小圓球指著月亮說:「麼麼,今天的月亮好大啊!」

  李元嬰點頭。

  李小圓球收回手,環抱住李元嬰的脖子,認真說:「麼麼,我要去相州了,耶耶在相州,我要去。」弟弟一歲多了,可以坐馬車也可以坐船,今天皇祖父問他要不要去找耶耶,他捨不得李象,捨不得麼麼,但是他也想耶耶,他和耶耶是一家人,要去找耶耶。

  李元嬰說:「嗯,一家人該在一起,到時我去相州找你玩。」

  李小圓球高興了,要和李元嬰拉鉤。

  李元嬰帶小蘿蔔頭們玩了個盡興,各自回了住處。到要睡覺時李元嬰才想起,他的反省摺子還沒寫,要是不快點寫出來可就得一直被禁足在宮裡了啊!李元嬰一骨碌地坐起來,披了衣裳跑去自己的小書房準備挑燈夜戰。

  李元嬰一有動靜,伺候的人當然得跟著醒來。負責小書房的兩個小宮女手腳麻利地給李元嬰點上燈,問道:「殿下有什麼要緊事嗎?」

  李元嬰一看,這兩個小宮女有些眼熟,不正是幫自己挖藕的那兩個嗎?李元嬰道:「你們是雙生兒嗎?誰大誰小?」

  兩個小宮女生性活潑,自報了姓名,一個叫黃鶯,一個叫黃鸝,都是會叫的鳥兒。她們是同一天出生的,本不怎麼好認,但是黃鶯是左撇子,黃鸝不是,只要稍微看看她們平時用哪隻手就曉得了。

  兩個小宮女一開口便嘰嘰喳喳,兩個人愣是說出好幾個人的熱鬧來,李元嬰覺得她倆的名字還挺貼切。他說道:「我要寫文章,你們且到外間歇著,有事我再叫你們。」

  黃鶯黃鸝乖巧應是,替他煮好茶磨好墨便退了出去。

  李元嬰連夜把自認為完美的辯詞寫出來送去給李二陛下,不想李二陛下隻掃了幾眼,毫不留情地打回讓他重寫。

  李元嬰覺得李二陛下故意為難他,氣鼓鼓地拿著自己的「反省」辯詞去找魏征,問魏征自己哪裡寫得不好,李二陛下是不是有意不許他出宮的?

  魏征聽李二陛下要他寫摺子自我反省,臉色稍霽,拿過摺子幫他看。

  魏征看了兩段之後,啪地把摺子扔回李元嬰面前,叫他滾。

  李元嬰灰溜溜地滾了,看著自己辛辛苦苦寫出來的摺子唉聲歎氣。他不過是把自己昨天的說辭修飾修飾寫出來而已,怎麼一個兩個都讓他滾?

  李元嬰琢磨了半天,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繞到去東宮的弘文館那邊尋蕭德言。

  寫這種命題作文,最重要的其實還是摸清出題人的心思,李元嬰實在不知道李二陛下想要什麼樣的摺子。難道文章寫得好,那御史就不記恨他了嗎?

  李元嬰輕鬆溜到了蕭德言那邊,親自煮茶給蕭德言喝。

  東宮的消息比外面靈通,蕭德言自也聽說李元嬰都幹了什麼。他關心道:「殿下可是有事要問?」

  李元嬰正往水裡放茶末,聽蕭德言問了,動作頓了頓,悶悶地說道:「我還沒想好要問什麼。」從前他沒想做什麼事,只想每天吃好喝好,日子便快活得不得了。這兩年看得多、想得多了,想做的、試著去做的事也多了,他便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困在自己周圍。

  那東西無形無狀,卻可恨至極,到哪都如影隨形。他想掙脫出去,偏又不知從何做起,因為他發現即使是他皇兄也沒能做到真正的自由自在。相反,他覺得他皇兄被困得更緊!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所以他不想和這些人玩了,只想去封地當個逍遙王爺。

  但是莫名地,他覺得去了封地可能也沒法如願。

  李元嬰想來想去,還是沒想明白。他給自己和蕭德言分了杯茶,囫圇著把自己這種莫名其妙的被困感和蕭德言說了。

  蕭德言沒想到李元嬰不僅沒提與那御史的爭端,反倒是問出這樣的問題。他靜默片刻,才回道:「人活在世上,本就是有得便有失,有取便須捨,不可能事事盡如人意。」蕭德言緩聲說,「這天地之間沒多少能肆意放縱的人,只是他們生來就被父母師長悉心教導,所有人都告訴他們說,他們所做的事是應該做的,他們所說的話是應該說的,他們的日子就應該那樣過。所有人都覺得理應如此。」

  李元嬰不吭聲。

  他寫文章說女子也可以參加科舉時,馬博士就說過「古來皆如此」。

  蕭德言道:「你不一樣,你沒受過拘束,所以但凡有人想把套子往你身上套,你就能感覺出來。」

  李元嬰道:「像給牛上的那種套子嗎?」

  蕭德言點頭表示肯定。

  李元嬰安靜下來,他有點明白了。

  他在鄠縣看過人馴養耕牛,耕作時給它們嘴巴套上個竹編的或者麻繩穿成的套子,不讓它們有機會去嚼草。它們的鼻子上還會被穿個洞,戴上個鼻環,據說牛鼻子最怕疼了,要是它們不聽話就扯一扯拴在鼻環上的繩子,這樣它們就會乖乖幹活,不敢違背命令!

  牛是這樣,人也是這樣。

  所有人身上都有那麼一個套子,他們看到有個人不一樣,就會用自己認為對的東西去要求別人,就會想要把那個不同的人變得和自己相同,直至對方乖乖戴上套子、聽從指揮,他們才覺得天下太平。

  李元嬰道:「我不喜歡。」

  蕭德言目光溫煦地注視著他:「沒有人喜歡。」

  可是沒有人能改變這一切。

  改變一個人的想法容易,改變所有人的想法太難。

  李元嬰覺得這真讓人難過。

  他說:「反正,我不喜歡。」

  誰都別想讓他鑽進套裡去!
  
BabOdin 發表於 2019-4-30 00:10
第 148 章

  李元嬰和蕭德言聊完就走了, 隻字沒提御史的事。李承乾聽人說李元嬰來尋過蕭德言, 有些好奇他是不是從蕭德言這得了什麼指點, 便抽空到弘文館與蕭德言問起李元嬰來做什麼。

  得到的結果卻讓李承乾有點意外:李元嬰壓根沒問解決之法。

  李承乾道:「這倒是稀奇了,我還以為他是來問您怎麼寫摺子才能讓父皇滿意。」

  蕭德言道:「能讓陛下滿意的摺子, 滕王殿下未必不會寫。」李元嬰不是不會寫, 而是不想寫。他只要乖乖在摺子裡認錯反省, 深刻地檢討自己的錯誤, 請個不痛不癢的罪, 這事也就過去了,畢竟那御史本就不該捕風捉影。但李元嬰覺得自己沒錯, 不想認這個錯, 這才僵在這一環。

  李承乾默然。

  李元嬰從蕭德言那離開,又回去埋頭寫摺子,寫著寫著把自己寫哭了, 對著眼前的稿子抹眼淚,看得黃鶯黃鸝怪擔心的,卻又不敢逾矩上前打擾, 只能一個人默默守在一邊, 一個人跑去找柳寶林稟報此事。

  柳寶林聽黃鸝說自己寶貝兒子寫著寫著文章哭起來了, 頓時心疼到不行,忙過去關切地問:「我兒怎麼了?」

  李元嬰看柳寶林一臉擔心,擦了淚,說道:「沒有,寫文章寫得傷心了。這是皇兄要我寫的文章, 我得用心些,一不小心就寫得入了神!」

  柳寶林見他眼眶紅紅,心疼壞了,抱在懷裡哄道:「若是進士不好考,就不考了,你本就是大唐親王,哪用考那什麼進士。」

  李元嬰道:「不關考進士的事。」他把摺子收拾好,哄好了柳寶林,趁著自己眼眶還紅著趕緊再把摺子遞給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這次沒見他,隻讓人出來把摺子取進去。

  李元嬰就在議事堂前轉悠了兩圈,見裡頭沒動靜,便先回去看書了。他還要備考來著!

  李二陛下沒立即看李元嬰的第二份摺子,而是先處理完手裡的政務,直至需要他批閱的摺子看得差不多了,他才叫人把李元嬰的反省摺子拿過來。

  左右的人邊呈上摺子,邊說道:「小的看滕王殿下眼眶都紅了,許是哭過。」

  李二陛下眉頭跳了跳。

  這小子,怎地變得愛哭起來了?

  李二陛下打開李元嬰的摺子看了起來。李元嬰這摺子沒再說他那天那番說辭,而是講了個故事。

  在這故事裡一對兄弟早早沒了娘,後來爹也沒了,由兄長把弟弟養大,他們家家大業大,有許多人幫著打理家業,一切也算井井有條。

  但是這些人裡面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比如其中一個就很壞,整天說弟弟這個不好、那個不好,甚至污蔑弟弟看上了兄長的枕邊人,離間兄弟感情。

  明明是兄友弟恭的親兄弟,憑什麼被人兩嘴一碰憑空污蔑了?

  更可恨的是,就連女主人留下來的孩子,也天天被指著鼻子罵,吃多兩口肉說他浪費,做多兩件衣裳說他鋪張,偶爾出去遊獵就說他不務正業不學無術,真是太慘了,難道他們自己家不吃肉不穿衣不出去踏個青打個獵嗎?他們怎麼忍心追著人家沒了娘的孩子罵?

  可憐這對兄弟家中沒了替他們主持公道的長輩,府中又沒了操持後宅事務的女主人,永遠只能乖乖挨駡,反駁不得。

  你們說,這些傢伙可恨不可恨?為什麼欺負人家孤苦伶仃兩兄弟?為什麼欺負人家沒了娘的可憐孩子?

  李二陛下看得眉頭直跳。只要不是傻子,看完這個故事都知道裡面這對兄弟是誰。

  不得不說,李元嬰寫起故事來文筆十分優美,劇情十分流暢,連李二陛下看著看著都生出幾分悲憤來:對啊,憑什麼欺負他們兄弟倆?國家大事沒見你們提什麼意見,每天逮著皇家那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彈劾算什麼本事?怎麼李元嬰叫兩個小宮女幫他幹活都要被參一本?朝廷設立台諫是為了給你們拿皇家人沽名釣譽用的嗎?!

  李元嬰在摺子裡也發出了這樣的質問,接著李元嬰筆鋒一轉,寫出一個令李二陛下心驚肉跳的提議:既然你們一天到晚盯著皇家私事,那為了公平起見,皇家也建立一個專門的監察機構,每天盯著朝中大臣的後宅私事,有點陰私事就揭發出來廣而告之。諸位都是朝中要臣,你們的家事怎麼能算是私事呢?要是有人走你們的門路買官買爵或者官商勾結怎麼辦?

  所以,為了天下百姓,你們家的家宅事務也不能放鬆啊!最好把檢舉和取證環節分開,再設立一個專門負責查證檢舉內容的機構,負責去你們家搜證或抄家,這樣比較公平公正,不放過一個貪腐官員,也不錯怪一個忠良之臣!

  最後,李元嬰表示自己已經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錯誤,有了隨時接受監察的思想覺悟,只是覺得應該更公平一點,大家都接受同等強度的監察,下次我去你岳家面前說你調戲你哥的女人你也要乖乖接受審查,可不許怪我胡說八道。

  李元嬰洋洋灑灑寫了幾千字,把皇家監察機構的構成和職能寫得尤其詳細,李二陛下看得額角青筋直冒,想叫人把李元嬰拎過來罵一頓,卻又生出一種不知從何罵起的無力感。

  李元嬰寫的這些職能,如果有需要的話當然有人能給李二陛下去辦,要不然他收到的密報是哪來的?但是沒誰會把這些東西擺到明面上來,畢竟那太不要臉了,等同於君臣情分全無。

  水至清則無魚!

  李二陛下閉目思索片刻,叫人去把李元嬰得罪的那個御史宣來。

  比起昨日的狼狽,這御史已經拾掇得乾淨整齊了,只是臉色仍不太好,因為李二陛下根本沒有處置李元嬰,他在同僚之間丟盡了顏面!他是第一個被人這樣對待的御史,若不讓李二陛下懲治李元嬰,他以後如何在御史台立足!

  御史正盤算著是來個撞柱還是來個辭官,李二陛下卻沒給他機會,叫人把李元嬰的摺子拿給他看。

  御史的構想被打斷,心裡很不滿,但又不敢不從,拿起那份摺子看了起來。摺子的前半段看得御史有些想吐血,他一直知道李元嬰不要臉,但沒想到李元嬰會這麼不要臉,他們兄弟倆錦衣玉食,能享受的都享受了,愣是被他寫成了可憐無比的小白菜!他們還孤苦伶仃?!他們身邊伺候的人少嗎?李二陛下的後宮少嗎?兒子都有十幾個了,還好意思說自己孤苦伶仃?!

  如果說摺子前半段御史是忍著噁心看完的,摺子的後半段則把他澆了個透心涼。李元嬰寫的那是監察機制嗎?

  那根本是皇家鷹犬!

  誰家沒點醃臢事啊,真要有這麼一個機構,李二陛下一聲令下就能把自己看不順眼的朝臣抄家。至於證據?證據總能補上的,反正就抄你家咋地?難道你覺得自己很乾淨不成?

  御史冷汗涔涔。

  他就是幹御史的,一看上面的章程就知道這個「皇家鷹犬」的構想已經很成熟,幾乎可以直接拉人組建這麼個監察機構。他越看越心驚,甚至覺得這摺子根本不是李元嬰寫的,而是李二陛下叫人代筆的,李二陛下自己想要這麼一隻鷹犬!

  絕不能讓這麼一隻皇家鷹犬出現!

  尤其不能因為自己和李元嬰的爭端讓這隻皇家鷹犬面世,要不然的話,他會被文武百官恨進骨子裡,甚至被載入史冊遺臭萬年:因為這個御史一次捕風捉影的彈劾,大唐文武百官的生活從此變得水深火熱……

  御史合攏摺子,緊緊攥手裡不打算還給李二陛下。李二陛下單獨宣召他、給他看這麼一份摺子,御史自然明白是什麼意思,麻利地改口說:「陛下,臣覺得臣有錯在先,此事不宜再追究。臣這就去與滕王殿下道歉,一定和滕王殿下冰釋前嫌。」

  李二陛下沒有阻攔。

  在遺臭萬年的可怕威脅之下,這位御史果真貫徹「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的可貴精神,找到李元嬰誠摯地向他道歉,表示自己不該捕風捉影。

  接下來的日子裡這位御史還勤勤懇懇地和所有人澄清,他和李元嬰沒什麼矛盾,李元嬰只是在和他開玩笑,大家不要誤會了。

  面對別人鄙夷的眼神,他心裡就免不了暗暗反擊一句:你們根本不知道我為什麼做出這樣的犧牲!我扔掉的是我的節操,保衛的卻是所有官員的幸福!

  靠著這樣的自我感動和自我催眠,這位御史竟也重新昂首挺胸地回到同僚隊伍之中,兢兢業業地完成著噴人任務,一點都沒消極怠工。
  
BabOdin 發表於 2019-4-30 00:10
第 149 章

  御史跑來求和之後, 李元嬰第一時間去找李二陛下問自己能不能出宮。

  這次李二陛下沒讓人把他擋在門外, 而是叫人放他進來, 臉色淡淡的,看不出高興不高興。

  李元嬰壯著膽子湊過去說:「皇兄, 那御史來和我道歉了!」

  李二陛下睨他一眼, 問道:「你那個想法是怎麼來的?」

  李元嬰道:「您是說那個故事嗎?我寫得可投入了, 把自己都寫哭了!」委屈這東西一般是越想越委屈的, 本來只有三分難過, 想得多了就變成十分了。李元嬰振振有詞,「就是他們欺負人!」

  李二陛下道:「我是說後半截。」李元嬰把那倆監察機構寫得有板有眼, 連每處招募多少人、給多少許可權都列出來, 計畫得十分周全。

  李元嬰氣鼓鼓地說:「我不想要什麼,就寫什麼。聖人不都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嗎?反過來也是這樣的,我就把我不想要的全寫出來嚇唬嚇唬他們, 他們知道可怕,就不敢再欺負我們了!」

  李二陛下道:「你就那麼相信我不會照著你說的做?」

  李元嬰說:「皇兄您不會的。」他顯然對這個很有信心,「皇兄您要是會那麼做, 就不會忍老魏那麼多年了。上回您為了讓老魏不追著你罵, 連您的愛雞都殺了送給他吃!」

  李二陛下臉皮抽了抽。

  這小子不提還好, 一提這事就讓他想起魏征的黑臉和他慘死的鬥雞。

  李二陛下罵道:「回頭我就把你那份摺子給魏卿看,瞧瞧他還肯不肯把孫女嫁你!」

  李元嬰道:「才不會,老魏沒那麼小氣的。」他滿含期待地問,「那我可以回國子監了嗎?我準備今年應考,爭取明年開春就考個進士!」

  李二陛下見他眼巴巴地看著自己, 說道:「行,你去考吧,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考上,可別連國子監裡的考試都過不了。」

  李元嬰道:「少瞧不起人!」

  李二陛下懶得搭理他。

  終於磨到李二陛下點頭解除禁足,李元嬰也不纏著他了,歡歡喜喜就要跑。

  李二陛下卻喊住他,多說了一句:「大唐不需要商鞅。」

  商鞅變法強秦,但刑罰嚴苛,民怨載道,還打破了貴賤的門檻,讓賤民也能通過軍功躋身貴族之列,得罪了許多人,所以落得車裂的淒慘下場。

  李二陛下自繼位以後就重視教化,重用飽學之士,希望能讓大唐長久地興盛下去。李元嬰的很多想法看似天馬行空,實則都有可取之處,但他太容易得罪人,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他都已經走到很多人的對立面。

  李二陛下並不希望自己這個糟心弟弟成為眾矢之的,畢竟到頭來還不是要他這個兄長護著?

  李元嬰乍聽李二陛下說「大唐不需要商鞅」還有些發愣,想了想才明白過來,李二陛下是讓他下回不要出這種得罪人的壞主意。不成還好,真要成了,很多人怕不是真的會找人弄死他!

  更何況,他皇兄想要的是一個寬容、開放、包容的大唐,而不是人人自危、言路閉塞,滿朝上下無一人敢進言的一言堂。

  李元嬰可不覺得自己和下場淒慘的商鞅有什麼相似之處,很光棍地說:「反正有皇兄在!」說完他撒腿跑了,生怕李二陛下返回不給他出宮。

  接下來幾日李元嬰便安心備考,等著迎接他們的第一次科場考試。武媚她們也報了名,她們的學問雖沒名列前茅,卻也發揮得很穩定,都在中下游徘徊。

  期間魏姝悄悄和李元嬰提了件事,她發現媚娘可能不止現在這水準,但是故意壓低到和她們差不多。

  女子進國子監機會難得,她們到國子監後都很安分,從來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基本不會與其他監生單獨往來。連成績也都是中規中矩,不做顯眼的那個,魏姝和城陽是年紀還小,思維有限制,武媚卻是有意壓著考。

  李元嬰聽魏姝說起這個,馬上想明白武媚的打算:「我看她是想隱藏實力,回頭一鳴驚人!你想想,平時考得好有什麼用?要是考得太好招人嫉恨,紛紛鬧了起來,她就沒機會參加正式科舉了。」他興致勃勃地說,「現在皇兄他們看了你們的成績,肯定覺得你們考不上的,到時一準放鬆警惕讓你們入場考試!要是你們現在考得太好,他們一琢磨,可能會出女進士,說不準嫌麻煩就不給你們考了。」

  魏姝道:「我們怕是沒有第二次機會了。」她們跟著李元嬰考一輪,李二陛下他們可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想再讓他們單獨允許女子入場怕是不容易。

  李元嬰道:「不怕,等我們在國子監這邊考完了,一起備考春闈,肯定能考上的。」他又安慰魏姝,「沒考上也沒關係,我還去央皇兄給你考,只要你想考就一直考到你考上為止!」

  魏姝點頭。

  李元嬰拉著她去問武媚,悄悄問她是不是一直故意壓著成績考。

  武媚見他們識破了,也不瞞著。她確實是和李元嬰想的那樣很珍惜進國子監和考科舉的機會,開始壓著成績是為了低調點多學些東西,後來則是為了不那麼冒尖好爭取能順利進科場。提到這個,她的眼神熠熠生輝:「我聽說卷子會糊名謄寫的,他們從字跡認不出是誰,更認不出男女。只要入了考場,那就公平競爭,不分男女和出身了!」

  李元嬰也被武媚感染了,心緒莫名澎湃。他這幾年認認真真讀書,還乖乖入國子監,其實不過是想證明自己而已,他想憑自己讓人瞧得起,而不是一提到他就想到他是李二陛下的麼弟、想到他是不學無術的混世小魔王!

  李元嬰道:「對,那可是公平競爭!等我考上進士,看他們還敢不敢再罵我!」

  論出身,他比人強;論學問,他也不比人差!那些人憑什麼見天兒污蔑他!

  他就是要讓他們都知道,哪怕他是混帳,那也是天底下最厲害的混帳!

  李元嬰被武媚不經意地激勵了一通,每天備考備得更起勁。很快地,國子監迎來了這一年秋天最重要的日子,今年準備下場的考生都雄赳赳氣昂昂地踏入考場。

  因為今年有四個女子考生,所以宮中特批幾個女官過來負責相關工作。不過在李元嬰的強烈要求之下,她們的卷子和考法是和其他人一樣的,並沒有和其他監生區別開來。

  李元嬰順順當當地寫完題,檢查了兩遍,自覺寫得不錯,早早交卷出考場等他的小夥伴們。

  受李元嬰影響,唐璿、唐觀、狄仁傑等人都是今年就下場試水,大夥都懷著「考過賺了,沒考過不虧」的心態踏入考場,答完也沒什麼壓力,和李元嬰一樣答完就出來。

  這雖是國子監監內的考試,卻也關乎國子監數百考生的未來,所以接下來的閱卷過程緊張又嚴肅。

  當然,哪都和李元嬰沒關係了。不管考沒考過,他們都算是了卻了一樁大事,趁著閱卷期間國子監給他們放大假,李元嬰邀請小夥伴們去葵園玩耍。現在還能趕上新鮮玉米和新鮮花生,這些作物目前在各地都有推廣,國子監更是不缺,但是直接掰下來就烤、直接拔出來就吃的樂趣哪是送到餐桌上能比的?

  李元嬰這個葵園主人一提出「畢業秋遊」,大夥都紛紛回應。李元嬰帶著一群畢業生和自己的侄女侄孫呼啦啦地往葵園跑,葵園這天謝絕外客,每家人都卯足勁拿出最好的東西來招待李元嬰這群准進士,烤肉不能少,歌舞也不能少。

  李元嬰帶著小夥伴們爬上樹屋玩耍,在樹屋之間的橫廊上站著遠眺,覺得葵園熱鬧又美好,遠處景色也很宜人,連吸入胸腔的空氣都帶著股莫名的甘甜。

  李象和李小圓球跟李元嬰一起趴在圍欄上遠眺,也覺得吹來的風比平時要舒服。他們一人霸佔李元嬰一邊,李小圓球說遠處的山像什麼,李象又說天上的雲像什麼,爭相想得到李元嬰的肯定和贊同。

  李元嬰一手揉著一顆腦袋,哄道:「都像!」

  「畢業踏青」結束了,國子監的閱卷工作也進入尾聲。只不過還沒放榜,閻氏就要帶著李小圓球和他弟弟去相州了,李元嬰見他們母子三人不是女人就是孩子,很不放心,跑去和閻立德商量找人送送,最好閻立德親自去,要不咋安全?

  閻立德道:「過些天不是要去太和宮嗎?」

  閻立德可是在隨駕名單裡的。

  李元嬰沒聽說這事,一聽閻立德這麼說,馬上不幹了,跟閻立德數落起李二陛下來:「皇兄他怎麼能這樣?我牽頭翻修的太和宮,他居然想偷偷去不帶我!太壞了!難道他想賴掉給人家掛匾額的事?」

  閻立德只能轉移話題,繼續和李元嬰商量起閻氏去相州的事:「我會找家中子侄相送,肯定不叫她們母子孤身去相州。」

  李元嬰一點都沒把自己當外人:「叫你家子侄出來給我看看,得挑有擔當有決斷的才行。」

  閻立德拿他沒辦法,還真叫家中子侄出來讓李元嬰見見。李元嬰挑了三個覺得不錯的,交待他們一路上要護好李小圓球母子幾人,雖然隨行侍衛和僕從都不少,但那都是外人,到底不如自家人讓人放心。

  李元嬰年紀雖不大,做起安排來卻十分妥帖,吩咐起人來也頭頭是道,他跑完閻家又跑魏王府,和閻氏說明會有哪幾個子侄隨行,讓她若是覺得寂寞可以叫上這幾人的女眷,也算帶她們出門散散心。

  閻氏謝道:「多謝麼叔安排。」

  李元嬰道:「一家人哪用謝來謝去。」他說完覺得自己和李泰的一攤子爛事有點糟心,便不再多留,風風火火地回宮找李二陛下算帳。

  要不是小圓球這邊的事要緊,李元嬰早直接躥到李二陛下面前討說法了:明明是我牽頭翻修的太和宮!明明是我豁出臉面換回來的那麼多亭臺樓閣,怎麼要去太和宮不帶我?我還是不是你最喜歡的好弟弟啦?!

  現在也不遲,李元嬰回了宮直奔李二陛下那邊,嚷嚷著說要負心皇兄給個說法。

  李二陛下正和魏征等人討論政務,就聽李元嬰在外面叫嚷。

  長孫無忌幾人臉上都帶著一言難盡的表情,同時默契地朝魏征投以同情的目光。

  還好還好,這小子禍害的不是自家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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