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問道紅塵/仙子請自重 作者:姬叉(連載中)

 
Babcorn 2019-5-23 12:35: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86 353227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4:05
第一百六十章 始覺春空

  琴棋書畫宗,有專門的入門弟子所處的小山峰,體制大約和一般宗門的低級弟子所在沒什麼區別。區別在於教授入門之法的全是松樹、青竹、梅花,點化而成的“山仙”,和清茶性質差不多。

  既是因為人手不夠導致,也是因為它們的屬性其實是最適合引領此道入門的,孩子們在這種環境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就是出塵雅士。

  然而一般情況下,對蒙童的入門傳授不可能像居雲岫那樣一指點化,而是要從最基本的宮商角徵、最基礎的一筆一劃學起,自然枯燥許多,以前偶爾收得一些弟子也是沒多久就跑路轉系去了,別提什麼痴迷於道。

  但這一次……

  一群小孩圍著一隻胖羊迷得不行,那痴迷程度怕是比居雲岫當年自己學畫的時候還迷。

  可這叫迷於畫道嗎?怎麼看也不像嘛。

  雲端之上,居雲岫很是無語地看著身邊的秦弈。

  秦弈仰天打了個哈哈:“興趣都是培養的嘛,將來他們為了自己弄出可愛的小羊,就會開始學了,這叫寓教於樂。”

  “算你有道理。”居雲岫猶豫片刻,又問:“但我還沒有達到用一副畫誕生完整畫魂的程度,一幅畫賦予這只胖羊的只有基於這幅畫體現出來的動作性情,沒多久他們就會膩了。”

  “所以你們居然還沒有連環畫的概念嗎?”秦弈打著手勢:“不同的畫,可以有故事相連,構成一個連續的故事,以你的高明,自然有辦法將它們統一起來,變成一個活靈活現的動畫故事,與真人出演的戲劇一樣。”

  居雲岫眼睛忽然一縮。

  “我們還有書之道,其中就有故事創作對不對?琴之道還有配樂呢,這分明就是搭配好的動畫產業鏈。別說小孩子了,我懷疑只要弄好了丟到其他體系裡,都能誘拐很大一部分人轉而沉迷於此。其中能轉化多少真正喜歡上琴棋書畫的,就看後續怎麼去引導了。”秦弈笑道:“拿棋來說,信不信我魔改個《棋魂》,包你……呃……”

  正想吹噓一下前景,忽然打住了。

  棋魂的隨身老爺爺,很容易讓他自己聯想起流蘇。

  還是算了,萬一引發別人對他這身修行來歷的猜想就不好了。

  偷眼看看居雲岫,居雲岫正在走神,好像沉浸到了什麼想法裡,根本沒聽他後半句。秦弈吁了口氣,暗道這事自己管到這程度應該足夠了,自己可不是來玩宗門種田流的,摻和太深就失了本意。

  卻聽居雲岫夢囈般開口:“連續的畫……我知道了,那張古畫的秘密我始終無法破解的原因何在,它應該還有另外好多幅,連起來才是完整的指引……”

  秦弈怔了一怔,原以為居雲岫考慮的是教學發展呢,沒想到考慮的是這個方面。

  也難怪,如果她是很在意宗門發展的人,堂堂暉陽大佬這麼多年總是有辦法的,不至於搞得剩這麼小貓兩三隻。看來是心思本來就沒放多少在這裡,也確實是她的性情。

  正當秦弈以為居雲岫要開始大肆搜尋其他古畫線索時,卻見她打了個呵欠:“真麻煩,喂,秦弈,那畫的秘密我不管了,你想要知道的話以後自己去找。我睡覺去了。”

  說完轉身就飛。

  “喂!”秦弈喊住她,哭笑不得:“這種隱藏至深的線索,必然藏了很大的秘密,你一點好奇心都沒有?”

  “沒有。”居雲岫帶著一雙犯困的眼皮轉過頭來:“因為道不是這樣尋的,畫裡藏的不可能是琴棋書畫相關的秘密,那別的秘密與我何干?能簡單破解就破解,太麻煩就算了,我痴的是道,而不是寶。”

  秦弈撓撓頭,想誇一句真仙人也,可誇不出口。

  因為他真的很想知道那畫裡的秘密,那說不定關係到“門”。

  可遇上這麼個凡事不問的師姐,你說她懶也好,說她痴也罷,誇是誇不出來,怪也怪不出口,蛋疼無比。

  居雲岫又道:“無論如何,你此番收攬學徒,傳承我道,立功甚偉,當有獎賞。如果你對那秘密很感興趣,我倒是可以幫你,至少另外幾幅畫,我應該知道在哪裡。但我奉勸一句……”

  秦弈斂容聽講。

  居雲岫淡淡道:“我師父暉陽極限而坐化,於此世也是數得著的仙家。他都隱藏於諸畫之中沒告訴我的秘密,一定是危險無比,並不希望我去探尋。你現在這點修行,最好不要去想。”

  “好吧。”秦弈當然也懂得此理,流蘇相關的秘密從來不是現在的自己可以觸摸。他也不糾結,抱拳道:“我回府修行去了,以後若是想知道這事,再來叨擾師姐。”

  目送秦弈離去,居雲岫沉吟片刻,忽然取出一卷書冊,往空中一拋。

  書冊點點散開,化作數名力士模樣,行禮道:“主人。”

  “秦師弟攬盡新徒於我宗,必然觸動了某些人的盤算,說不定有人暗中對他不利。”居雲岫道:“你們暗中看守過客峰,凡是見到鬼鬼祟祟的,全部封禁擒拿於書中,一應後果,我自承負。”

  “是。”力士領命,書冊飄飄蕩蕩,消失不見。

  秦弈一直沒意識到的一件事是,琴棋書畫宗雖然人數最少,但某種角度上,也是最多。

  實戰之力,說不定是萬道仙宮第一宗。

  居雲岫一個人,就是一個宗門。

  她收徒,為的是道的傳承,從來不是為了宗門勢眾。而其他各系,則未必如此。

  但秦弈倒也明白自己這次可能得罪人了。

  得罪人這件事本身,倒是並不要緊。有所失才有所得,他很清晰地感覺到,如今居雲岫對自己的態度已經有了很微妙的變化。

  雖然表面看著還是那麼回事,實際上已經從“雇個幹活的”性質,帶上了“自己人”的意味。

  回到自己的過客峰,站在峰頂遠眺,有細雨如煙,輕灑臉上,很是舒服。

  有一對燕子飛來,落在秦弈肩上,很是親密。

  如同他已經與這自然融為一體,是自然風景的一部分。

  來到萬道仙宮一個月了,最大的收穫就是“出”,從沿途的喧囂,到了真正的自然。彷彿笙歌散盡遊人去,始覺春空。

  春天也已經過去了,已有飛絮濛濛。秦弈敏感地有了種預知般的感受,這種避世潛修的日子也不會很久了。

  他終究發現,便是在這痴人仙境之中,依然是有“人”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從來沒能真正的“出”。就連居雲岫那麼出世、那麼無求的仙子,也逃不過爭之一字。

  人在山中是為仙……那終究還是人啊。

  近期還是不要出去亂跑的好。

  乖乖回家種地,培育種子,修行己身,助流蘇凝魂才是他眼下的第一要務。

  仙靈之地,仙靈之種,自然與凡間作物規律有所不同。一個月來種子早已出芽,距離流蘇需要的凝魂花,已經沒有多久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4:05
第一百六十一章 羈絆

  如果順應“或躍在淵”的卦象,當種子成花之日,也就是秦弈的修行突破到了足堪煉製丹藥的時候。

  這不是什麼大能安排、也不是什麼氣運加身,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機”,如同睡醒睜眼的第一時間,恰好第一縷陽光灑進了窗櫺。

  你與世界一起明亮。

  如果常處這樣的契機之下,道境也是能夠飛速提升的。

  也許是天行有常,是對南離之時諸事不順盡皆徒勞的彌補,直至“得常”。

  這必不可久,只不知道還能維持幾時,希望能更久一點吧。

  秦弈回到洞府,每天靜靜地給花圃澆水,澆完就坐在一邊,拿出畫筆畫畫。

  圃中仙草除了極個別外,大部分都已經成熟,看著芬芳滿園,全是親手栽種,頗有成就感,繪在畫捲上,也一天比一天美麗且圓滿。

  也不知道這樣的靜修日子過了幾天,當他的畫上也溢出了花香時,修行就在這寧靜祥和的氛圍裡,不知不覺地突破了琴心三層。

  看似很快,都已經和武道修行平級了,也正常,畢竟他來萬道仙宮是為了仙道而來,武道暫時停滯不前。

  任何一個修行境界,既然以“九重天”的形式分為九層,自然是有其道理。在鳳初這樣的低級層面並不凸顯,每一層之間看似沒什麼門檻,而到了琴心就會發現門檻開始顯現。

  一到三層,算是下三層,突破比較迅速,也沒有非常明確的階級差。而從三層到四層,就出現了階級,算是初期到中期的門檻突破。過了這一道檻所提升的修行質量,比之前三層加起來還多。

  這還只是每三層一檻,到了以後更高級的層面,那就是每一層都是一個檻了,一重一重,如登九天。

  流蘇對秦弈建議能夠開始煉丹的修行,就是琴心四層。

  這對於很多人都是一道很麻煩的關卡,可對於秦弈來說,一點都不難。因為他是一名丹師。

  外丹之學不是用來在平時嗑藥升級的,所以他一般不嗑藥,已經被不少人譽為“修行踏實”了,但在這種時候突破關卡的輔助升級還不用那才叫傻,學了那麼久的外丹又不是學了好看的。

  一藥圃的藥草之中,有當初從西湘子那裡贏來的,也有後來吩咐清風明月去採購補充的,一切都是直奔著煉突破這道檻的“玉靈丹”所用,早就準備好了。

  而且早在昨天就已經煉成一爐了,就等著今天突破三層就開始吃,一切都是有備而行。

  有“財”有“地”的修行,就是如此舒坦。

  秦弈摸出一枚“玉靈丹”,二話不說地直接嗑藥。

  流蘇便看著他靜修的樣子,一言不發。

  有時候兩人都會有些恍惚感,不知道秦弈的修行突破,到底是為了他自己,還是為了流蘇。

  至少這一心一意奔著琴心四層迫不及待地做好一切準備,那完全是為了流蘇。否則單論秦弈自己,絕不會有如此明確的階段性和目的性,這本是與修行相悖的事情。

  流蘇甚至懷疑,秦弈在萬道仙宮的這場修行,如果沒有其他意外的話,說不定就到此為止,便已“意盡”。當然,意外是肯定會有的,因為仙宮之行還根本沒有現出全貌。

  在秦弈的氣海之中,那片水澤意象開始有了波瀾。

  那是藥力已經開始起了作用。

  平靜的水澤,如同江河一般起了浪濤,似乎可以聽見嘩嘩水響,那大澤雲霧越發氤氳,上方似有密雲布雨,上下交織一片,混融成景。

  琴心中期。

  四層。

  秦弈睜開了眼睛:“我修行了幾天?”

  這話很有意思,因為在他的意象之中只是過了一陣子,就像是站在河邊看了一會兒風景。

  流蘇答道:“三天整。”

  秦弈轉過頭,果然那需要用作輔材的火磷草已經徹底張開了草葉,尖端還隱有黃花。

  藥也成了。

  “這麼一閉眼就是三天……”他“嘖嘖”兩聲:“怪不得有些老怪物,一個閉關就不知多少年。”

  流蘇道:“你現在的仙道修行都反超武修了。記不記得自己一共修行了多少時間?”

  秦弈認真地想了想:“快一年了。”

  實際上如今距離他穿越的那一天,也就剛過一年多一些。

  “所以你是一個特殊現象。”流蘇道:“那種一個閉關不知道多少歲月的情況,大約很難在你這裡出現的。”

  “那就好,其實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麼?”

  “那些有道侶的人,一個閉關多少年過去,是不是頭上已經綠油油的了……怪不得很多修士寧可單身啊!”

  “我以為你在這種關頭思考的會是多重要的事!”流蘇沒好氣地“呸”了一聲:“你大約是史上最無聊的修仙者!”

  “哈哈……”秦弈長身而起,小心地摘下了火磷草:“走,煉凝神丹!”

  到了丹室,看著那個紫金八方獸首爐,秦弈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他可以說就是為了這個爐和地火而選擇這座山峰的,但在這裡住了這麼久了,昨天煉玉靈丹的時候才是第一次用,不知如果西湘子知道了會不會氣哭。

  其實理論上說,他別的什麼都不學,只是每天光煉丹的話,那也是一種修行。只不過這種修行太過奢侈,誰有那麼多藥給你煉?

  秦弈取出那半朵妖血黑蓮、從西湘子那裡贏來的固魂花,以剛剛種出來的火磷草調和為引,按比例和而融之,製成藥胚。

  然後投入丹爐。

  丹爐隱隱散發出了神光,地火通過丹爐,竟然從丹爐內部冒出了濾過的丹火,無微不至地祭煉著藥胚。隱然還有靈氣散發,融合在藥胚裡,輔助藥力融合之效。

  “不啟用還看不出來,我們都低估了這爐。”流蘇在一旁笑道:“這爐單論煉丹價值的話,比你那笛子的品級還高,不愧是曾經的暉陽修士用具,至少為我們煉此丹增添了兩成把握……這等寶物,那西湘子居然用幾粒種子就想換。”

  秦弈隨口道:“早知道不送他鍛體丹方,真是悔,應該往他屁股上再踹一腳才對。”

  “也沒啥,那個月華鍛體液裡面加了金蟾膿液會導致凡人夜尿頻多、修士無尿也催尿,某處可能發癢生疹,算是給他一點教……”

  空氣忽然安靜了一下。

  正準備催動法力控制爐火的秦弈面無表情地轉頭看著身旁的狼牙棒。

  狼牙棒“噸噸噸”地跳了三下,躲到了牆角:“控、控火……別分心……”

  秦弈切齒:“死棒子你給我記著!”

  轉頭看去,爐火果然已經開始亂跳,秦弈不敢分神,專心控火。

  給自己輔助突破的那個玉靈丹簡單,是六品丹藥。當初秦弈在裂谷都能勉強越級煉出七品丹了,現在修行大進,器物還這麼好,煉出六品丹藥的成功率是極高的。但凝神丹就非常困難,已經高達四品,便是讓當初的程程來煉,也不敢打包票說能煉成四品丹。

  所以至少需要跨越這琴心四層門檻,能讓法力控制更寬鬆些,能多一分把握也好。

  地心的紅蓮心火溫度極高,也足夠穩定,唯一缺點是不夠均勻,要搭配他自己的巫祝祭火融合調控,還要有極其精妙的火焰控制。然後再輔以這個丹爐特性,完美配合,才堪堪有一定的資格去煉凝神丹。

  成功率大約不會超過五成,好在材料不是太緊張,大約可以煉三次。

  “砰!”

  足足練了一天一夜,丹爐忽地一陣搖晃,藥胚毀壞,藥力盡失。

  與之前的分心無關,這已經快成丹了還炸,說明最後的融合沒有把控好。秦弈搖了搖頭,略微恢復了一下法力,思考了一下剛才最後的感覺,又神色不變地繼續投入第二份藥胚。

  失敗是在預料之中的,保持心態最重要。

  在這種時候,他往往能夠物我兩忘,達到最專注的道境裡,這是秦弈自己的天賦,一貫如此。

  又是一天一夜。

  秦弈安坐其中,穩定地控制著火焰,連動都沒動一下。

  丹爐之中,漸漸再成丹型,已經有隱隱的丹香正在溢散。

  流蘇倚在旁邊看著,彷彿看見了當初專注地盯著瓦罐的少年。

  一年過去,還是一人一棒,獨處靜室。人還是那個人,棒子還是那根棒子。可秦弈已經是個琴心中期的成熟修士,煉丹的檔次和用具也早已天差地別——便如同大家的羈絆,也早已經與當初不一樣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4:06
第一百六十二章 連璧肯來同寂寞

  三天之後,凝魂丹成,丹香滿室。

  丹爐自動開啟,一枚紫色仙丹緩緩漂浮出來,紫氣氤氳,光是遠遠看著,都能感到靈魂的歡騰。

  可供煉丹的三份材料毀了兩份,成功率三分之一。秦弈虛脫似的靠在一邊,看著空中霞光繚繞的仙丹,心中既是欣慰也有些後怕。

  概率學這玩意他不懂,理論上有五成成功率,三份材料總能成其一。可實際上當你前面兩份材料都煉掛了,剩最後一份材料的時候,那前兩份等於不存在,這份失敗就是徹底失敗。

  煉丹之時心無旁騖沒有去考慮這些患得患失的事情,一口氣繼續煉下去,終究是成了。事後想想如果失敗了呢?

  想再找合適的藥材重新煉,那就不知道猴年馬月了,光是妖血黑蓮就是極其意外所得的,藏在身上快一年了,別處可未必找得到。

  丹藥晃悠悠向牆邊的狼牙棒飄了過去,繼而浮在棒頂上,紫氣輕輕灑下,籠罩了棒身,那丹藥也漸漸下落,逐漸和狼牙棒融在一起,場面有些朦朧夢幻感。

  “秦弈……”流蘇低聲道:“我吸收凝魂,要沉睡一段時間才可以甦醒,時間不會很久,但沒有確數……你沒了我在身邊,靠自己多動腦筋,可別被人坑了。”

  秦弈怔了一怔,竟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之前並沒有想過,這丹煉成之後要進入短時間無法和流蘇交流的狀態……這本來沒什麼,也就是沉睡一段時間,很快就能看見一個萌萌噠的棒靈在面前……但是對秦弈來說,真是感覺心底瞬間空了一塊似的。

  當初進王宮見青君她爹,一個早上沒帶棒棒,都覺得渾身不自在,這次要離開多少天?

  但他也知道不能有這種“流蘇依賴症”,他終究要靠自己。

  其實近階段行事,絕大部分都是他自己抉擇,除了需求什麼東西的時候“我要我要”之外,流蘇很少插嘴影響他的行事思路。雙方心中早就有數,有朝一日流蘇重新凝聚身軀——甚至不要等凝聚身軀,只要陽神離體能夠自在遨遊之時,就不可能還時時刻刻和秦弈膩在一起了。

  他早晚必須習慣沒有流蘇的日子。

  流蘇復原的越多,距離那一天就越近。

  如今這短暫的沉睡,算一個預演吧,必須習慣。

  紫光逐漸沉寂,流蘇沒了聲息。秦弈上前拎起狼牙棒,輕輕吁了口氣,轉身出門。

  此時手上依然能握著狼牙棒,卻沒有流蘇可以交流……與他相依為命的那個,從來不是一根狼牙棒,而是藏於棒中的魂靈。

  沒有流蘇的第一分鐘……倒是沒有當初那種空落落的感覺,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修行也沒什麼心思。

  與其說是失去流蘇的交流,不如說是一種孤獨感。

  此前依賴流蘇,說是為了學道,真的不如說是相依為命的夥伴,有它能填補自己獨處異世的寂寞感。流蘇是唯一知道他來歷不在此世的人,從這個意味上,也只有流蘇能讓他找到鄉情。

  一個……身在異世的過客。

  異鄉異客,身處孤獨時,還會特別想念青君。也不是此刻,之前也有過,只是在流蘇面前他不會去表現,那似乎會顯得自己很不“出塵”。

  那畢竟是自己第一個女人,也是唯一真正算“女朋友”的人。到了孤獨的時候,自然想念。

  平時渾渾噩噩,沒有什麼時時刻刻的思念,可一到了某種孤獨的時候,就會有思念之情潮水般湧來。他會很想知道李青君現在怎麼樣了,肩頭是否還擔著那麼沉重的擔子,有沒有奸臣跟她過不去,幫個一歲多的小娃娃治理國家是不是很困難……

  那一夜的纏綿常常都會在夜深時掠過腦海,秦弈知道自己不是忘情人,他忘不掉,那是初戀。

  說穿了,他告別南離尋道,還有一重意味是為了可以保護她。

  而不是為了離開她。

  此時沒有流蘇,沒有青君,沒有明河,修行到了現在,驀然回首,竟是孑然一身。

  秦弈搖搖頭,忽然失笑。

  離開洞府,登上了自己的峰頂,發現已是黃昏。登高遠眺,看斜陽細雨之中的蒼茫群山,能讓自己的心情開闊一些。

  他坐在崖邊,取出了玉笛,輕輕吹奏了一曲。

  沒有成法,只是心情的體現,隨性的表達,吹著吹著便自成曲調,成了一首全新的曲子。

  仙家之技便是如此,能讓一個在一月之前根本不懂音樂的人,忽然就成了音樂家。

  “說是過客,其實你是一個情感很豐富的人。”身後傳來居雲岫的聲音。

  秦弈笛聲忽止,淡淡道:“師姐今天不睡覺嗎?”

  “剛睡醒,聽見有情之音,心有所感。不意我宗還真能有以樂言心者。”居雲岫坐在他身邊,有些好奇地偏頭看他:“這是和誰小別呢?”

  秦弈知道曲調體現的意味瞞不過居雲岫這種真懂行的,只能道:“想起短暫分別的友人,也想起故國戀人。”

  “你有戀人?”居雲岫自動忽略了友人,抓住了重點:“為何不做道侶,常伴身邊?”

  秦弈出神地看著遠山:“她有她的責任,重於道。”

  “那你呢?為何不陪在她身邊?”

  “我也有我的責任。”秦弈道:“當我求道有成,我會回去的。”

  “哪怕百年之後,她已白髮蒼蒼?”居雲岫嘆了口氣:“何如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秦弈沉默片刻,慢慢道:“我,無需百年。”

  居雲岫好奇地看了他一陣,忽然笑了:“真是快,一個多月的時間,初入琴心,到琴心四層,我居然感覺不出虛浮感,依然很踏實。”

  秦弈道:“是師姐之道,合了我的修行,故而突飛猛進。”

  居雲岫點點頭,又道:“我只傳了你笛技,未傳戰法。今日恰好說到此處,我傳你幾支曲子,用以作戰。”

  說著又要一指點過來,秦弈忽然道:“說了手把手的。”

  居雲岫纖指停住,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真要挑惹我?”

  秦弈還沒回答,她又自己笑道:“罷了,不過一個寂寞人。”

  秦弈奇道:“看來你很瞭解。”

  居雲岫笑笑不答。

  連璧肯來同寂寞,不過一樣的人罷了。

  居雲岫纖手一翻,手中忽然出現一張七絃琴:“我彈,你聽,等到學會了,你我相和,可好?”

  秦弈笑道:“你確定我能知你音嗎?期許別太高了……”

  居雲岫微微一笑:“想讓我手把手,這便是第一道門檻,看你行不行了。”

  琴音悠悠而起,群鳥盤旋,相和而鳴,高山流水,在夕陽之中淅瀝迴響。

  琴聲之中不知何時響起了一縷笛音,猶如流水之中忽然添加了山風拂過,有落花浮水,緩緩飄零。

  洞邊矮鬆化作清風明月兩童子,抬頭看向山巔,低聲讚歎:“真琴瑟相合,知音難覓。”

  這一宗文人騷客,連大頭童子都是文青。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4:06
第一百六十三章 琴瑟相合

  夜色深沉,居雲岫回了自己的主峰。

  剛踏入屋子,就看見清茶目光詭異地盯著她看。

  “看什麼看?想進茶壺了?”

  “沒有沒有。”清茶憋了一陣子,終於還是忍不住道:“師父你是笑著回來的。”

  “那又怎麼,還不許人笑了?”

  “沒有,沒有。”清茶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別看她只是蘿莉型,實則被師父點化相伴已經百來年了,對這個女人每一個表情的變化都太過熟悉。

  居雲岫其實是常笑的,不是一個高冷仙子。

  有別人在的時候,甚至對敵,她都會經常帶著淡淡的笑意,如沐春風,怡然且優雅。

  看書看到會心處或者有趣處,也會自顧自在那笑。

  琴樂繪畫有所得時,也會有會心的笑意。

  但她從來沒有過這種知己相得、琴樂相合的滿足笑意,這一項上她從來就是孤獨的。

  仙宮熙攘,宗門人眾,但對於居雲岫而言,卻是千年幽居,並無道友。

  說是不需求道友,琴棋書畫都是友,但誰都知道這概念是不一樣的。你的琴聲有沒有人聽得懂,你的畫有沒有人欣賞得來,這是知音難求,你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有。一旦有了,任何人都會很珍惜,仙人亦然。

  居雲岫從沒奢求過能有知音道友。

  但兩個寂寞的人意外碰在一起,一時竟忽然有了那麼點知音意味。

  說是說“挑惹我”“手把手”,但真正琴笛相和的時候,居雲岫很清楚地感覺到秦弈只是口嗨,實際根本沒有那種意思,他的情緒裡依然是思念和輕悵,並沒有挑惹誰的心情,最多有著學習的意味。

  樂為心聲,到了這種仙樂級別,有一點點別的意味都不可能瞞得過居雲岫這種行家。

  那一刻雙方是真的全心在投入琴樂的,最純粹的音樂交流與心靈傾聽,沒有凡塵俗念,沒有其他雜想。

  這是真道友,不以水準高低為界。

  一曲和罷,如飲醇釀。

  看著居雲岫的笑容,清茶很想說,他把“雲岫”放在唇邊吹,你這就真不在乎了麼?

  算了還是別問的好,否則今晚就要在茶壺裡過夜了……

  那邊秦弈也覺得心情舒坦了很多,因流蘇沉寂而一時悵然的情緒變得平靜下去,回到自己的洞府已經可以靜下心來修行了。

  修行的正是居雲岫傳授的曲子,這一曲相和,實際上也是在授技。

  這是一曲激勵意志與平撫情緒的曲子,在意象上是高山流水開闊心胸,落花隨水靜謐淌流,用在戰鬥之中,某段曲調可以激揚鬥志振奮精神,某段曲調可以平復氣血清心凝神,是一首極佳的團隊輔助曲,在某些時候還可以療傷或者解除異常狀態的。

  名曰《流水清音》。

  秦弈忽然有了種令狐衝向“婆婆”學琴的即視感,那第一曲也是個清心普善咒,效果有些相似。

  不過令狐沖似乎是沒有真心學琴樂的雅緻,而他秦弈有。他真覺得想學其他曲子,各種效果的都學起來,很有意思。這麼比較的話,不像令狐沖,倒像東方未明。

  於是次日一早,秦弈就帶著笛子去了主峰。

  屋門半掩,清茶在外面舉著一片芭蕉葉,正在接雨。居雲岫坐在崖邊亭台,正在畫清茶接雨圖。

  秦弈落下雲頭,奇道:“這是干嘛?”

  “接引無根水,師父要泡茶。”

  “能科學點嗎,雨水沒比這仙山溪水好。”

  “師父說這格調高。”

  秦弈很是無語,原來也是裝逼。

  那邊居雲岫畫完最後一筆,頭也不抬地道:“來學琴?”

  “嗯,昨天那曲,頗有所得,還望師姐繼續指教。”

  “你先來看我畫得如何?”

  這話本身是有點怪怪的,她畫得如何,秦弈的水準又有什麼資格評議?但昨晚相和一曲,秦弈大抵也有些明白她那種知音難尋的意味,便沒說什麼,緩步上前看了一眼。

  雨打芭蕉,那芭蕉上的雨滴都猶如會動一般鮮活。

  饒是已經見過多次這畫如實景的神乎其技,秦弈每次看見還是難免驚嘆不已。動畫那種東西,對於畫道仙人而言,真的只是一個娛樂小術罷了。

  “怎麼不說話?”居雲岫抬頭看他。

  “讚美的話多說也沒意思。”秦弈笑笑:“我倒是忽然覺得,有畫而無詩,少了點什麼。”

  “哦?”居雲岫有些驚喜:“你有詩?”

  秦弈才醒悟詩書也是她所迷,這真特麼必須是個千年老妖,一般人哪裡來的這種精力?

  他沉吟片刻,也沒說什麼,只是掂起筆來,在畫上提了一句:“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居雲岫怔怔地看著,一時無言。

  清茶湊過了腦袋:“綠了芭蕉,這芭蕉好可憐。”

  秦弈:“?”

  就算你們這什麼東西都可能變成人,可你這腦回路是怎麼回事,看了什麼綠色小說了嗎?

  居雲岫眼睛還盯著詩句,頭也不轉地一把拎起清茶,丟進了亭邊池水:“自己綠著去。”

  一片茶葉綠尖在池水中飄啊飄,秦弈忍不住笑出聲來。

  居雲岫衣袖輕拂,畫卷如流光投入屋中,懸於中堂。

  她翻出七絃琴,平靜道:“今日教你殺伐曲,名曰《天崩》,此曲是我宗絕學,殺伐極重,難分敵我,慎之。”

  “錚!”

  遠山之上,一塊巨石崩成了碎末。

  秦弈瞳孔縮了一下。

  這音波攻擊,比自己想像中的強……

  所謂殺伐,不是精神攻擊,而是音波物理,故而難控。不同的曲目不同的音符組合,所能產生的音波震盪程度自然不一樣,而居雲岫此時所授,是此道數千年積累而成的殺伐曲,是絕技級別。

  這是他認居雲岫為師姐以來,所學的第一個殺人技。

  一學就是絕技。

  這也是秦弈在此世所學的第一個絕技,之前流蘇教的無論棒法還是仙法,都主要在傳道,在“技”的層面上沒有太特殊的傳授。

  因為流蘇所授的日常用技對於一般人來說已經是絕技,拿棒法來說,秦弈掄棒的爆發力遠超於他自身的力量,一學罡氣就是爆發外放。這種對於力量的運用與爆發手段無不是常人畢生探索的東西,當探索到極致便是絕學,在流蘇這兒不過是常規,所以秦弈沒什麼感覺。

  而更特殊的已經屬於神通級別,不是秦弈如今可以驅使消受的,所以他沒有學過特殊的絕學,也就沒法很裝逼地喊一句“XX棒法”,然後強敵灰飛煙滅。

  居雲岫所授《天崩》,也就成了秦弈的第一個特殊絕技。

  “此後每天過來,每天學一曲。”居雲岫輕按琴弦,目光裡卻有了些期待:“會不會影響你修行?”

  秦弈行了一禮:“這就是我的修行。”

  居雲岫笑了笑:“也對,你是我的師弟,本宗護法。”

  此時有仙鶴從天外飛來,秦弈轉頭看去,正是拜訪仙宮之時替他引路的那隻仙鶴,熟鶴了。

  仙鶴落在峰頂,看著兩人一琴一笛的模樣,不由笑道:“看來你們師姐弟倒也琴瑟相合。”

  居雲岫道:“同門相得很稀奇麼?”

  仙鶴奇道:“我隨口打個招呼,就跟凡人問你吃飯沒差不多,你在解釋什麼啊?”

  居雲岫哽了一下,紅暈慢慢爬上了面頰。

  秦弈忙打圓場:“好久不見,當初多謝指引……不知此來有事麼?”

  “哦。”仙鶴笑道:“穀雨即至,論道大會該開了。今年你們宗參加不參加?”

  居雲岫有些不耐煩:“有什麼好參加的?真是擾人清淨。”

  仙鶴眼睛在居雲岫和秦弈臉上轉來轉去,咯咯笑了起來:“看來是我來得不是時候,過幾天再來問。”

  說完振翅不見。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4:06
第一百六十四章 風雲起

  居雲岫瞪著秦弈。

  秦弈莫名其妙地看著她:“瞪著我幹嘛?”

  “那鶴口無遮攔,你不許亂想。”

  “……你不說我什麼都沒想,你說了我反倒想歪。”

  居雲岫怒道:“所以你現在想歪了是嗎!你在想什麼?”

  秦弈黑人問號臉:“所以這是釣魚執法嗎?”

  居雲岫瞪著秦弈,秦弈反瞪回去,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陣子,居雲岫一揮衣袖:“我要去睡覺了,你明天再來。”

  “誒等等!”秦弈喊住她:“穀雨論道大會是什麼東西?內部比武競技嗎?”

  “是切磋交流,作為一個萬道具備的綜合性宗門,比一比誰的道更強,這是應有之義。大家也不純是比武,也有不同的比試模式,反正你要認為是競技也可以。”居雲岫很無所謂地道:“其實這大會都黃了好幾屆了……”

  “呃?”正滿腦子擂台比武奪獎品的秦弈聽得莫名其妙:“這都能黃?”

  “因為萬道仙宮大部分人都對參加這種破比試一點興趣都沒有,你比我強就比我強唄。我還不如去睡覺,他還不如去喝酒,大家興致根本就不在比試上。”

  “噗……”

  “後來宮主拿出了好幾種寶貝做獎勵,才勉強有些人去參加。即便如此,還是黃了好幾屆的。就比如我宗從來不參加,少了一大體系,宮主要強制也沒用,因為我宗沒人。讓他們欺負清茶,他們好意思嗎?”

  秦弈哭笑不得,看慣了別人家宗門比武如火如荼,還真的從來沒想過這奇葩萬道仙宮是這樣的模板。

  “所以你也別參加了,沒意思。”居雲岫打了個呵欠:“你得罪人了,參加這個會被人陰的。你是雅士,沒必要摻和這些。”

  說完進屋睡覺去了。

  秦弈看著她美好的背影消失,心中也覺有趣。

  這位師姐起初“招攬”他,本意大概就是讓他能參與這類賽事的,之前也說過“如果和別人比試不能只用那身蠻力”類似的言語,意思應該很明確。

  但熟識起來,反倒不想讓他參加了,打擾兩人琴笛相和、書畫相得的雅緻。

  “雅士”……秦弈真不覺得自己算什麼雅士,不過他的比試意願也確實不大。流蘇此時又不在,自己一個人虛得很,不如睡覺。

  …………

  接下去的一段時間秦弈依然每天過來學各種特效樂曲,迷魂惑心等等作用的都學了個遍。

  除了學樂曲之外,也開始學書畫之道的實戰應用。

  “你想以畫中寶劍來散發劍氣的話,想法可以,但不能這麼畫。”居雲岫坐在身邊,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此處筆法應該藏鋒,否則鋒銳盡顯,畫卷自損不說,劍氣也散了。”

  軟玉溫香,近身貼坐,手把手地帶著畫……清香繞於鼻尖,顏色就在目前,手肘一碰,就是柔軟可觸。

  腦補中的美女家教手把手就這麼實現了。秦弈自己都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副場面的……好像也就是自己問了一句這鋒要怎麼顯,就自然而然變成這樣了……

  真的實現這副場面之後,倒也沒有原先想像的那麼心猿意馬。居雲岫顯然沒有別的意思,他自己也很自然,無非就是學畫而已,想太多干嘛。

  清茶抱膝坐在一邊,下巴抵在膝蓋上看。

  還說男人都是大豬蹄子,你這不是挨著豬蹄子很開心嗎?

  “另外,以畫顯劍意,對你來說沒什麼太大意思。畫意與自身相通,你我均非劍客,是展現不出真正的劍意來的,徒惹人笑。”居雲岫沉吟著道:“你畫狼牙棒還差不多……但我也很困惑,那種剛烈豪勇之意,與你這等飄逸出塵之士著實不太像啊……”

  秦弈有點小尷尬,畫中藏劍,展開便是滿室光寒,劍氣沖霄,那逼格很高的說……畫中狼牙棒,那場面……

  另外這師姐對自己好像有什麼誤解啊,手持狼牙棒一棒子敲過去才是自己最舒適的狀態好不好,那打擊感,那暢快感,是別的能比的麼!飄逸能當飯吃?

  不過想到這裡倒也覺得畫這一類的畫魂意思不大,也就等於多做了幾個消耗法器隨身帶,或者做了幾張符籙差不多效果。畫之道用來做這樣的事還是有些可惜的,最應該展現的用途還是畫中成世界,只可惜以現在自己這點修行,根本辦不到。

  正在思考自己的畫道應該從什麼角度去發揮作用,天邊傳來撲棱棱的聲響,仙鶴又來了。

  “那啥……”看見兩人相偎而坐,手把手畫畫的樣子,仙鶴眼睛直了一下:“我是不是又來錯了……”

  居雲岫很自然地站起身來,撣撣裙襬:“又來幹什麼?”

  “特來通報本屆論道的獎品。”仙鶴道:“宮主說是有一把天工錘,一枚翻山骰,一片玄武龜甲,一幅畫。優勝者可擇其一。”

  有畫,這回居雲岫倒是有了興趣:“什麼畫?”

  “說是你師父曾經畫的,畫中含有莫大威能,已成法寶……”

  聽說是師父遺物,居雲岫反而失去了原有的興致,皺眉揮手道:“知道了。”

  仙鶴似是沒想到居雲岫還是這副反應,便略帶期待地看著秦弈。

  秦弈攤手,表示興趣不大。

  仙鶴有些無奈地嘆道:“宮主說,你們不參加,也得讓新入門的小娃娃去參加。否則別家終究會有微詞,影響宮中關係。”

  居雲岫淡淡道:“真是稀奇,我歷年一個人都沒收,也沒找他們鬧脾氣。怎麼他們只不過一屆沒收到人就這般事多?”

  仙鶴笑笑:“人與人若是都一樣,又哪來的江湖?話已傳到,我先走了。”

  目送仙鶴遠去,秦弈剛才那副沒興趣的樣子就消失了,摸著下巴問居雲岫:“宮主提供的這畫獎勵,是那套畫之一麼?”

  居雲岫嘆了口氣:“是。我師父晚年,除了你從古墓之中帶來的這個蓬萊劍閣女子像之外,之後只作了四幅畫。一幅贈予宮主,一幅打賭輸給了謀道鄭家,一幅贈予凡間大乾友人,還有一幅與他自己殉葬。贈予凡間的那幅應該沒什麼特別,其餘幾幅或許都是有連貫秘密在的,是刻意分散。”

  秦弈默然片刻,嘆道:“那這次的論道……我要參加。”

  居雲岫皺眉道:“我說過,這秘密不是你應該探尋的事情,你也並不是貪圖什麼寶物的人。”

  “我知道。”秦弈無意識地感應著躺在戒指裡的狼牙棒,流蘇依然未醒。

  他默默地看了好一陣子,才低聲道:“我有個很重要的朋友……雖然它嘴硬不說,但我知道,它很需要這個秘密。”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4:07
第一百六十五章 遇迷不曉雙關意,各自藏機

  穀雨,於節氣是雨生百谷之意,萬道仙宮取其萬道欣榮的意象,故每年穀雨之期舉辦論道之會。

  可與穀道沒關係……

  對於一個痴人雲集之地,很多人連參與的興致都不大,所以這種論道的火藥味不濃,很多屆都變成了茶話會的性質。當然也不是每屆都那麼祥和,競爭還是有的。

  尤其當獎品很有用的時候,有所求就有所爭,在所難逃。

  其實秦弈有些替這位素未謀面的仙宮宮主蛋疼。

  從萬道仙宮的性質來看,肯定不是宮主傳承各道而建立的,應該是聚攏了萬般痴人,抱團取暖,既是結社成侶,也是對抗“主流”。從這個角度看,萬道仙宮首創者應該是很有理想也很有遠見的豪傑。

  結果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你說一宗派裡面人人不是喝酒就是賭博要麼就是在山巔自己彈琴畫畫的,這個宗派有個什麼鳥用?退一步說,你修行或許不錯,可一點實戰磨煉都沒有,別人打過來搶你的寶物佔你的靈山,你真能對付得了?

  所以說出世修行是有個度的。對於個人來說,你再不問世事,再痴迷興趣,也不能忽略了自身實戰的歷練。對於一個宗門來說還有凝聚力向心力,優秀傳人的培養等等。

  延伸開來,培養傳人還需要資源,資源可不是靠山吃山就應有盡有的,有些資源需要去蒐集尋求,有些需要和其他宗門交換,這種事都是要有人負責去做的。所以萬道仙宮除了各峰體系之外,仙宮是有執事殿的,負責各方向事宜,當初清茶替秦弈去造冊就至少證明了有人事部門存在。

  真的全是屁事不管的痴人,這宗門早就崩潰了。

  仙宮各執事,也是從各系裡面選拔而出的,沒那麼痴的、願意做事的,給予一定的資源功法補助獎勵。或者索性就是有權欲有貪慾的人,即使不合修仙,那對於宗門都有他們的價值。

  在秦弈剛剛入門時,除了身份牌以外還有一個宗門介紹玉簡,裡面主要是講門規制度的,從這些制度裡能看出不少事情。

  諸如低級別的弟子,像他們剛剛收的那些孩童,稍微成長之後也必須是要分配一些歷練,如負責宗門靈田、守護宗門寶礦甚至直接就是去挖礦之類的活計。

  就連居雲岫,也不能什麼活都不干,至少當宗門需要用上你的能力時,你必須出力。還有死亡之後的物品歸屬,部分隨葬,部分傳承,部分歸公,就比如秦弈的洞府裡除了特色丹爐地火之外也沒別的寶物留下了,居雲岫師父的畫也是這樣到了公庫去的。

  這才能讓仙宮公庫裡有東西用。

  可能會導致一些貪墨,但這才能維持一個宗門,否則這種組織抱團就沒意義,還不如散修去。

  他秦弈能夠什麼事都不做,主要還是因為入門時間還短,仙宮也給居雲岫和秦弈這樣的“天才少年”一些面子,讓他有個熟悉期,培養一下歸屬感再說其他。

  結果這秦弈也是過分的,入了宗門哪裡都不去,天天不是在自己洞府潛修就是和師姐膩在一起,你好歹去別處走走,熟識一下同門不行麼?你特麼入門兩個月了連宮主都不認識!

  但偏偏這個也沒什麼好說,比秦弈還宅的人在仙宮到處都是,一點都不違和。

  將心比心,秦弈也覺得如果換了自己是宮主,對於這個仙宮的狀況也是非常頭疼的。這是仙宮的立道構成所決定,很難扭轉,太過強行的話,也失去了萬道仙宮的特色基石。

  所以舉辦一些競爭活動,增強一下組織活力和各宗自身凝聚力,也能磨煉一下戰鬥力,這就是勢在必行的事情,秦弈相信這位宮主對於這穀雨論道是必然很重視的。

  他也很重視。

  於是他去找了棋痴。

  那是一個頭髮鬍子拉里拉渣不修邊幅的道人,秦弈見過他,曾經在路上看見他在亭台下棋,對面另一個道人不知道是誰。

  幸運的是棋痴道人此時沒有在下棋,而是在讀譜。

  恐怕那譜也讀爛了,迷不到哪去。見到秦弈過來,便也把棋譜放在一邊,態度倒還不錯:“你就是我的新師侄?聽說你名字叫弈?我喜歡你的名字,如何此時才來相見?”

  秦弈行了一個晚輩禮:“慚愧,其實小侄不會下棋。”

  “無妨。雲岫對棋道興趣也不大,我對琴樂也一竅不通,本宗又不是必須全能。”棋痴拈著鬍鬚笑了笑:“再說了,可不是棋枰對坐、閒敲雲子,才叫弈。”

  秦弈吁了口氣,笑道:“看來是世人對本宗之人有些誤解,小侄也難免受了些誤導。”

  棋痴道:“你始終沒來見我,莫非就是怕這個?”

  “是有點,聽說師叔會拉著人下棋。”秦弈一直對這種“痴人”退避三舍,如今看來其實還是很好溝通的。

  居雲岫也差不多,只要不涉及讓她著迷的事情,平時也是一個很正常的御姐。

  “門口那死鶴說的吧?五百年來才拉它下一局,居然好意思跟我說仙家歲月也無多。”

  秦弈:“……”

  “棋逢敵手才有所痴,和一個不會下棋的人沒什麼可痴的。”棋痴笑道:“真以為我隨時隨地拉著人下棋?去哪裡找那麼多對手。”

  秦弈便笑:“師叔可以教我幾手,以後若是有空了,小侄也能陪師叔下下棋的。”

  “我知你來意,是為穀雨論道而來,想看看我有什麼可以教你?”

  “是,雖然臨時抱佛腳,也想多些手段。”

  棋痴哈哈一笑:“局中局外兩沉吟,猶是人間勝負心。你不會棋,可豈不已赴棋局?”

  秦弈沉吟道:“師叔之意,此番有局?”

  “何處不是局?”棋痴摸出一對黑白子丟了過去:“送你做個見面禮。”

  秦弈接過黑白子,奇道:“這是……”

  “此時讓你學棋道,太勉強了。”棋痴笑道:“這叫陰陽迷,可供一次移形換位之用,也算我棋道參與比試了。此局之後,你若有心,你我再論玄機。”

  秦弈一臉懵逼地離去,一次移形換位的寶物,是拿來保命的麼?也不錯吧。

  可這萬道仙宮的論道比試,至於需要保命之物嗎?這棋痴莫非是算到了什麼?還是從局中看見了什麼?

  雖然一頭霧水,倒也沒多少遭遇“世外高人”的感嘆。畢竟仙道縹緲,實在是見多了裝逼犯,個個都很喜歡表現一下雲山霧罩,習慣了。

  就像如今和居雲岫熟了,也就是個漂亮師姐,還很逗比。要是早當初那場見了“書中人”的初會就離開的話,留下的回憶不也是個高逼格玄機麼……

  更別提專業裝逼的流蘇了。

  這一譜棋局內外,聽著玄機滿滿,還不也就那麼回事。

  說不定以後熟悉了,會發現這也是個逗比。

  但話又說回來了,棋道好像也不是自己原先想像的就是下棋……如果從棋痴這話裡去看,什麼不是棋局?

  天地是局,蒼生是子,所謂掌握自己的命運,豈不就是成為下棋的那個人麼?

  棋痴那句話忽然閃過腦海:可不是棋枰對坐、閒敲雲子,才叫弈。

  聽說你的名字叫弈?我喜歡你的名字。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4:07
第一百六十六章 如此論道

  穀雨轉瞬即至,仙宮論道大會正式開始。

  到了被開闢作為專用論道會場的山峰時,秦弈才深深感受到為什麼說這個大會經常黃。

  一個偌大的山峰,還似模似樣地開闢了好幾塊不同的比試區域,劃分給不同修行的弟子比試用的,結果騰雲境比試區一個人都沒有,琴心境看著也是稀稀拉拉,也就鳳初境的比試還熱鬧一點。

  都不如一個普通學校的校運會熱鬧……

  這就導致各位大佬本來應該去觀摩騰雲境比試區的,最終無奈地全部都到了琴心區來。

  “主席台”上坐著五位大佬,居雲岫就是其中之一,此時安靜地坐在最右首,低頭看書。按這位置看去,應該就是宮主加四大體系的宗主坐席。

  以前居雲岫都不來的,這回既有門下參與,不來都說不過去了……

  可奇怪的是正中位置空著,宮主沒來。

  秦弈心中泛起一絲違和感。按理宮主對這件事的重視是絕對不假的,可居然不親自出席,這就顯不出重視了呀。

  算了,大佬的心思沒什麼好猜的。

  居雲岫左首坐著一位道人,秦弈發現自己見過。

  就是初入山時,和棋痴對弈的那一個……當時匆匆路過,只看見側臉,如今認真看去,說是“老道”也不對的,只不過滿頭銀發,面容卻很年輕。

  你甚至可以說這是青年白首。

  也可以理解,和居雲岫平起平坐的人,不該是個老年得道者,早在年輕的時候就已經金丹固形,容顏不改了。

  實際上他也已經超過千歲,大概率比居雲岫年紀還大很多很多。他的白首未必是衰老,更可能是道的緣故。

  因為這是醫卜謀算宗的宗主,天機子。

  另兩位宗主見都沒見過,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工匠,手裡在擺弄著什麼;一個酒鬼,現在還在抱著大葫蘆喝酒。

  相比之下,還是居雲岫安靜地看書的樣子更能讓人感覺賞心悅目心曠神怡,再讓秦弈選擇一萬次,也是選擇加入居雲岫這邊啊……

  話說回來,雖然週遭看台稀稀拉拉還不如校運會,那是因為一座山開闢出來的,地方太大了,顯得人稀。算起絕對人數上倒也不算少,因為還是有很多鳳初琴心的同門來觀摩競技,印證己道的。

  遠處四面看台,就是四個體系的人分別坐在一起。別人家人數倒也還行,只有東邊一座看台,一個小姑娘孤零零坐在上面,見秦弈目光看過來,揮手高呼:“師叔最棒!”

  這就是秦弈在此世參與的第一場“宗門大比”,以及唯一的啦啦隊。

  “鐺!”場邊有一名長老模樣的人敲響了銅鑼,高聲道:“仙宮五千年傳統,穀雨論道大會即將開始。還是老規矩,互相約定比試內容,可以是比武勝負,也可以是印證各道。但話要說明白了,不管用什麼比試方式,要共性相比。若是醫道找棋道的比煉丹、巧技的找賭博的比製造,這都是毫無意義,不被認可的。”

  共性相比,最典型的就是,畫魂有用呢,還是製造傀儡有用?這便是各道印證的環節之一,其實在秦弈看來這些都屬於“術”的範疇,而非道也,但既然要比,也只能比“術”比較直觀,“道”是說不明白的。

  當然在秦弈眼裡,最直觀的就是戰鬥勝負,我揍服了你,那就是我的道更有用,不多BB。

  但好像萬道仙宮裡很多人不是這麼想……

  秦弈目瞪口呆地看著熟人西湘子站在了賽場中,衝著旁邊一個胖子道:“師弟,上屆你我未分勝負,再試一局如何?”

  胖子笑哈哈地上了場:“就等師兄呢。”

  說著胖手一翻,手裡多了一屜小籠包,蒸騰冒著熱氣:“剛剛出籠的包子,師兄可要試試?”

  西湘子也摸出一粒仙氣隱隱的丹來:“師弟請用。”

  於是胖子吃了丹,西湘子吃了包子,沒過多久,兩個人都軟綿綿地栽倒在地。

  胖子眼睛有些迷濛:“師兄你這媚藥怎麼如此怪異……”

  西湘子也滿頭大汗:“你這是什麼包子?”

  “這叫吃撐包,裡面全是無法消解的脹氣,若要煉製相應的丹藥消解,怕是來不及的。”胖子拍拍通紅的面頰:“只有我的肚餓包可以瞬解……”

  秦弈差點沒被萌哭。

  最終西湘子解不了吃撐包,胖子的“食療”也解不了特製媚藥。場邊長老判了勝負:“平局。”

  秦弈在“選手席”上死命耙頭,這種比試風格,你們兩位再比一千年怕也是平局啊!

  話說這比試風格和自己腦補中的實在是差距太大了,自己這點琴棋書畫手段到底應付得過來不……

  轉頭看居雲岫,靠在席位上都快睡著了。

  那胖子晃悠悠地下場,正好一屁股坐在秦弈旁邊,口中嘟囔:“這西湘子長進很大啊,這媚藥都能影響精神了……”

  秦弈心中微微一動,笑問:“這位師兄貴姓?”

  “免貴姓金,專研糕點。”

  “金師兄,西湘子以前不用這種手段麼?”

  胖子轉頭看了他一眼,搖頭道:“也用的,不過沒這水準,肉身的慾望刺激和精神是兩碼事,丹藥到了影響精神的層面可不一般,要麼是水平突飛猛進,要麼是得了什麼新方子了。還以老眼光看他,是我的失策。”

  秦弈眯起了眼睛。

  他也瞭解過,西湘子的這個醫宗並不是那種濟世救人的醫道概念,而是沉迷煉製各種藥物的痴迷方向,更接近於煉金術師那種類型。由於長期和“謀”“算”“卜”這種混跡一起,煉出來的東西陰險一點也是很正常的。

  原本他沒往心裡去,畢竟自己煉製靈魂藥物已經很久了。但胖子這麼一說,就提醒了他,這丹藥可不是破壞神經樞紐的意思,而是直接影響靈魂,凡事到了影響靈魂的層面都是檔次很高的了,自己可未必能解,如果再和西湘子對局,這一點必須留意。

  此時胖子又道:“這位師弟,那天用胖羊把孩子都勾搭走的是你吧?”

  秦弈低調道:“那是師姐之功。”

  “你很有想法啊師弟!”胖子拍著他的肩膀:“那胖羊我看著都喜歡,還有哪個藍衣服的呆毛女子好可愛啊!”

  秦弈離開半尺看著他:“師兄只做包子麼,做不做飲料?”

  “也做啊,師弟莫非有什麼好創意?”

  “嗯……我覺得有一種飲料很適合你,黑色的,能冒汽兒,甜甜的,喝著咕嘟咕嘟很爽的……”

  “還有此等佳飲?”胖子很感興趣:“改天試著研製一下……這叫什麼飲?”

  “嗯,叫肥宅快樂水,很適合師兄。”秦弈道:“其實還有一種名菜,叫四齋蒸鵝心的,師兄也可以試試……”

  “師弟你這麼有想法,改天來跟我學做菜吧……”

  此時場中傳來一個中年人陌生的聲音:“秦師弟,奇技工匠之術,向書畫之魂請益。”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4:07
第一百六十七章 初戰告捷

  秦弈看了看台上的居雲岫。

  居雲岫閉目假寐根本不理他。

  秦弈哭笑不得,這師姐不想讓他參賽,他還是固執要來,師姐心中記在小本本上了,在發小脾氣呢。

  不過居雲岫也不是完全不管的,事先給了他好幾幅畫備用呢……

  只不知道能不能用畫好的畫……看剛才西湘子都可以用煉好的丹,應該問題不大吧……人家工匠也應該不會現場製作,也是帶著做好的東西來才對。

  畢竟就算給你一個法寶,你的水平能不能發揮出來也兩說,還是要看自己對這一體系的領悟才行。

  上就是了。

  秦弈長身而起,登上了賽場中央。

  居雲岫睜開了眼睛。

  清茶拿了兩朵茶花,在看台上叫:“師叔最……”

  話音未落,被居雲岫瞪了一眼,又可憐巴巴地坐了回去。居雲岫心裡沒氣死,全場同門看著呢,丟人現眼。

  倒是秦弈的形象不丟人,還很漲臉。青衫白墜,衣袂飄飄,玉笛在手,俊雅出塵。真的太適合她琴棋書畫宗的形象,也太符合她的審美觀了。

  腦海中泛過那根違和的狼牙棒,又迅速拋到一邊。也沒見師弟用狼牙棒打過架,那一定是個禮器拿著玩的……

  賽場中央,那中年工匠行了一禮:“在下公輸魯,見過秦師弟。”

  “好名字!”秦弈讚道:“該你學工匠之道。”

  公輸魯不解,搖頭道:“論名字,當然沒有秦師弟適合貴宗。”

  秦弈笑道:“公輸師兄打算和我比什麼?畫魂和製造的傀儡誰能打?”

  “那是不用比的,書畫重神魂,我們的傀儡重力量,各有所長,勝負只能證明各自修行,而不能論道。”公輸魯道:“我們終究是論道大會,不是比武大會。”

  秦弈有些好奇:“那比什麼?”

  公輸魯道:“我們論實用。”

  秦弈越發感興趣:“怎麼論實用?”

  公輸魯指著遠山:“那邊是我們萬道仙宮自有的白晶玄銅礦,如今是我們所制傀儡在開採運輸,對仙宮有大利。而師弟的書畫之道對仙宮可曾起過什麼幫助?”

  秦弈愣了一下,繼而有點想笑。

  他懷疑這個問題公輸魯是早就憋著想和居雲岫比一比的吧,然而身份差距,修行差得更離譜,居雲岫完全不鳥他,怕是憋得要炸。逮著這個好不容易“論道”的機會迫不及待地問他秦弈,也是難為這漢子了。

  他想了想,笑道:“我們可以隨時畫一大批力士去採礦,而師兄做一具傀儡都要很久,材料也不是隨便找的吧?”

  公輸魯搖頭道:“畫魂到了能實體挖礦的程度,那起碼必須有居師姐的修行,還未必能長久在畫外留存,並不實際。”

  秦弈道:“師兄尚未回答我後半句,這能自己行事的挖礦傀儡,師兄做一具需要多久?需要材料幾何?需要什麼修行?”

  “僅僅挖礦所用,倒是用不上多好的材料,普通鐵料足矣。製作也不難,鳳初弟子就可以辦到。”公輸魯老實道:“不過耗時倒確實很久,肢體各個部件都需詳細打磨,就已經很浪費時間了……普通弟子也要個小半年慢慢做吧,這是我們入門的第一個功課。”

  秦弈偏著腦袋看了他半天,神色古怪道:“一個弟子獨立完成一具傀儡?自己慢慢打磨?”

  “是啊,不然如何?”

  “你們發展了五千年,沒有模具化和流水線概念的嗎?”

  “模具當然是有,只是為了鍛鍊弟子的水準,刻意維持手工打磨罷了。”公輸魯皺眉道:“流水線倒是初次聽聞,這是什麼東西?”

  “有人專門負責做腳,有人專門負責做手,有人專門負責組裝……”

  秦弈還沒說完,“主席台”上就傳來“咦”的一聲,那髒兮兮的工匠忽然抬頭,眼裡神光乍現。

  公輸魯也呆在那裡,口中唸唸有詞。工匠一方的看台上也開始竊竊私語,顯然大有觸動。

  都是專業的,不需要秦弈說得多明白,他們一聽就能明白這裡面的道道,對於他們的工匠之術提升效率恐怕不止是一星半點,還能廣泛應用在各個層面。

  倒也不是他們幾千年都發展不到這一步,只不過是仙道的思維有些不同。

  因為仙道太重個人修行了,偉力集於一身是最終的追求,講究分工協作的層面非常少,探個險有職業協作就不錯了,怎麼可能去想到流水線作業的問題?

  秦弈只不過開了個頭,就如醍醐灌頂一樣提醒了他們很多很多,恐怕這會兒工匠們想到的東西比秦弈能想到的還要多,都想到多少年後去了。

  其實秦弈提到這些,初始的本意是告訴他們,你要做模具,首先需要繪畫……

  可嘴巴一快,全歪了……秦弈一時也有些懵逼,這歪得,已經跟書畫之道與工匠之道的比較完全無關了啊,還怎麼算?

  果然公輸魯反應過來,勉強道:“秦師弟此言對我們很有意義,我們該承此情。然而這與書畫之道有什麼關係?”

  秦弈梗著脖子道:“這是看書想出來的,如何沒有關係?工匠也要多看書,努力提高自己的姿勢水平……”

  居雲岫臉上露出了笑意,這真是萬金油答案,虧得師弟機智。

  主席台上的工匠忽然開口:“這一場是我們輸了。研究幾千年的巧術奇技,還要一個琴棋書畫的來點醒,還有什麼臉跟人比?這場我們不但認輸,還誠邀秦師侄做本宗客卿,還望居師侄放人。”

  居雲岫肚子裡樂開了花,努力維持著優雅的形象,微微一笑:“墨師叔言重了。客卿不成問題,別挖人就好。”

  工匠點點頭,沒再說什麼。公輸魯也很光棍地抱拳一禮,轉身下台。

  秦弈吁了口氣,擦了擦並不存在的汗水,轉頭看向居雲岫。

  莫說她多出塵、多不在意這個“論道”,實際上當初邀他入宗的意圖之一明顯就是為了這賽事的。好歹作為一宗之主,多少年不參與宮中大比,她顏面也無光不是?秦弈真能給她長臉,她心中自然是高興的。

  居雲岫含笑看著他,兩人對視了一陣子,又同時偏開了腦袋。

  秦弈轉頭的瞬間,眼角的餘光卻忽然發現,坐在居雲岫身邊的天機子轉頭看了居雲岫一眼,皺了皺眉。

  秦弈心中一奇,本以為是鄭雲逸對居師姐有想法呢,這麼看來該不會是他師父有想法?

  這天機子輩分該是比居師姐高一輩才對吧,老牛吃嫩草啊你這是?

  “秦師弟。”耳畔忽然又傳來西湘子熟悉的聲音,打斷了秦弈的思緒。

  秦弈轉頭看去,西湘子在場邊笑吟吟地對他一禮:“你我再比一回,如何?”

  秦弈下意識往他某處看了一眼,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癢生疹?

  西湘子似是感應到他的目光去處,有些羞惱地縮了一下,又道:“據說琴道有迷魂曲與安神曲,我丹道也有此效,不妨一比?”

  “好啊。”秦弈打了個呵欠:“不過今天我累了,讓別人先比,我們明天再說。”

  說完也不等西湘子回答,自顧自下了場,撲通撲通跑去逗清茶了。

  西湘子氣得沒吐血,你就和公輸魯嘴炮了幾句,累個屁啊?

  但仙宮人士向來是各種奇葩多,比一半跑去喝酒的也大有人在,他也沒法逼迫,只能道:“那便一言為定,秦師弟可莫食言。”

  “知道了知道了,這麼多宗主看著呢,我還能賴你的?”秦弈不耐煩地擺著手,心中盤算的卻是今晚必須回去煉個護魂的丹藥先吃了。

  真以為老子只會琴棋書畫?丹道才是我的專業好不好!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4:07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君子對弈

  第一天的“穀雨論道”大會落幕,秦弈回了自己洞府,看著滿滿噹噹的藥圃沉吟。

  流蘇教他丹方,當然不是每當要用的時候才擠牙膏似的抖摟出一種方子,沒那麼無聊。

  修仙者神魂凝實,琴心境已經可以用得上神識了,記憶力一個個都好得出奇,流蘇很早就挑選了一批秦弈可能用上的丹方一股腦兒傳授過了。

  其中就有預先服用,可以護魂的。

  只不過不同的手段對神魂的影響不一樣,甚至同為丹術之中,不同的丹藥的影響也不一樣。你煉製丹藥只能針對某一種或幾種手段預先防護,難以服用一種解藥就百害不侵的。

  那種丹有,但太高級,煉製困難不說,材料也不是一時半會就找得到。

  預服多種也不行,藥效可能衝突。

  所以只能預先煉製最具備針對性的,這得比較瞭解這仙宮醫宗的套路才行。

  “清風明月。”秦弈忽然喊:“去請宗主過來,有事求助。”

  “是為了考慮煉製什麼丹藥護魂?”身後傳來居雲岫的聲音。

  “那倆大頭童子不靠譜啊,能這樣隨便放人進來的嗎?”

  “我是宗主。”

  秦弈轉過身,就見居雲岫緩步走來,長裙曳地,如在雲端,身姿優美絕倫。

  她真的很漂亮,也不能怪秦弈總猜疑誰誰誰對她有想法。再是追求“勘破表象”,也有對美好的天然渴望,那是人的天性,泯滅這般天性何其難也。

  居雲岫一邊走來,一邊笑道:“再說了,你又不是沒進過我的屋子,這回倒裝上了?”

  “呃……那是你自己太不設防,我都想提醒你要注意點,萬一有什麼登徒子……”

  “沒有,這麼多年來趁我睡覺跑進我屋子的只有一個叫秦弈的登徒子。”

  秦弈瞪著眼睛看她。

  居雲岫瞪了回去。

  “好啦,知道秦師弟性情高潔,光風霽月。”兩人互瞪了一陣,居雲岫先笑了起來:“就是有點小陰險,說是琴棋書畫論道,偷偷回來煉丹作弊。”

  秦弈道:“還不是為你撐面子。”

  “是麼?”居雲岫反問了一句,倒也不較真,只是笑道:“其實你和他們算計這些,本來是沒有用的。”

  “嗯?”

  “天機子窺測天機,卜算極深,你的所有應對都會在他的測算之下。”

  秦弈大汗:“這麼個比試,他們至於宗主出來作弊嗎?”

  居雲岫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秦弈咧了咧嘴。

  他們自己不也是宗主出來作弊?

  他幹咳兩聲,問道:“你說本來沒有用,意思是現在有用?”

  “凡是關於本宗之事,我書寫天樞,自繪儀軌,棋痴師叔顛倒棋局,錯亂黑白。”居雲岫若無其事道:“他算不到。”

  秦弈聽呆了眼。

  這畫風突變,好像涉入了什麼大能之爭的樣子,至於嗎?

  “我們宗為什麼始終沒有弟子,你真以為是我太懶不關心,又或者是我們之道的天然缺陷麼?”居雲岫淡淡道:“這不過是某些人的算計導致,讓我們沒有傳人,這一宗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這麼惡毒,滅我們的門?”

  “倒也不是,只是意圖兼併罷了,有野心的宗門擴張,這是應有之義,他這還算是比較和氣的了。”居雲岫道:“再不濟,也能讓我們只留一個主峰,其他地方全讓給他們便是。如果我們全是凡事不管的痴人,這一步早在幾百年前就該被他們算成了。”

  這麼一說倒還真是比較和氣的了,起碼沒有打起來,有點君子對弈的味道?

  是因為宮主在上面,他們不敢太過分?

  居雲岫知道他在想什麼,笑道:“宮主的原因有一部分,忌憚我們幾個的實力也是一部分。還有他們之道講究算計成功的成就,而不是講究暴力,因此我們的對局很是君子,不帶煙火氣。”

  秦弈也笑:“有點意思,比我想像中的反派有風度點。”

  居雲岫微微搖頭:“但是這一局對弈,也已經快到了盡頭。”

  “怎麼說?”

  “我們宗這麼幾個人,長期佔有大量山峰資源,在宮主那兒確實是不好說的。宮主為此和我談過好幾次,我都頂回去了,最終還是有過承諾,如果百年內再沒有大肆擴展傳人的跡象,那我宗還是必須讓出地方來的。”居雲岫笑道:“所以你知道為什麼你替我收了一堆孩子進來,他們會急眼?”

  秦弈明白了。其實收他一個,或者收個京澤,在對方眼中還達不到這一宗旺盛的基礎,不會太過在乎。但這一批孩子性質就不太一樣了,人數雖然也不多,但這就是一個開始,擁有大肆興盛的可能性,那前幾百年的謀算就付諸東流。

  “收人入門,只是個開始,他們還會有大量辦法讓弟子們轉系的。”居雲岫道:“譬如……當初有人勸你轉系,對不對?”

  秦弈咧嘴一笑:“對。可誰有興趣跟一群老陰逼一起玩?”

  居雲岫向前挨了幾分,湊近他道:“所以……你是喜歡和我一起玩?”

  隨著靠近,香風撲面,秦弈下意識地嚥了口唾沫。仙子自重啊,不要勾勾搭搭,把持不住啊!

  但他知道這不是勾搭,相反,是師姐有點故意探他態度的意思。

  她不會希望他真是為了美色而來,那會很失望。

  一定要把持住!

  所以心中跳得飛快,面上還是一臉清淡:“師姐豈不也喜歡與我琴笛相和,書畫相得?這世外仙山,摻雜了這些事情,真如一幅絕美的畫卷染上了污墨,刺眼得很。”

  居雲岫臉上綻開了笑容,重新站直了身子。

  秦弈吁了口氣,好像是什麼遊戲選擇了正確選項似的,太刺激。

  居雲岫恢復了平靜,很快說起了正題:“具體到明天的比試,我有八成把握判定,他們是想讓你當眾出個大醜,無顏呆在這裡。”

  秦弈想了想:“那我大概知道該煉製什麼方向的丹藥防護了。”

  居雲岫道:“你當初選擇這個洞府,和西湘子有過齟齬,他們也是能猜到你會回來煉丹預防的,你可別大意了。”

  “這不要緊,如果他們卜算不了我,那也就不知道我煉丹的真實水平。”秦弈道:“歸根結底,比較的是誰的丹道強一些罷了。而我還有書畫之道可供護魂,雙重效果,勝算還是較大的。”

  居雲岫頷首道:“只要保護自己就好,至於論道勝負,千萬不要強求。你想要那畫,大不了我以後去求宮主,拿些東西去換便是了。”

  秦弈定定地看著她。

  居雲岫臉上微微有些紅霞,淡淡道:“這世外仙山,本就不該沾此墨痕。”

  說完若無其事地轉身離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4:07
第一百六十九章 莫非前定

  次日一早,仙宮論道第二天。

  今天來旁觀的人數比昨天還多了不少,幾個看台居然有了七八成的上座率,有人嫌擠還坐到了琴棋書畫這邊來,清茶再也不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當然也不好意思再拎著茶花當啦啦隊了。

  秦弈頗覺遺憾。

  還以為是自己離開之後有什麼精彩對局呢,結果拉住那個胖子金師兄一問,金師兄用很詭異的目光看著他:

  “昨天確實有精彩對局。”

  “呃,我是不是錯過了,可惜。”

  “嗯,昨天有一場琴棋書畫宗的人指點了奇技工匠之術,那一場你確實沒有旁觀。”

  秦弈:“……”

  真是對不起了,那一場一點也沒覺得有什麼精彩,不懂你們痴漢們的思維。

  他再度轉頭打量四周,卻發現了鄭雲逸。

  這廝昨天沒來,今天出現了,就坐在一個角落,白衣飄飄,裝得不行。

  見秦弈看向自己,鄭雲逸單掌靠拳,行了一個標準的劍客俠士禮,很友好的樣子。

  秦弈哭笑不得,心中卻大起警惕。

  西湘子不過手下敗將,手段一般般,並不是太難對付。這鄭雲逸他從來沒看懂過,不知道是不是他們宗的某種特技,他連鄭雲逸的真實修行都看不出來——你甚至會覺得他沒有道法修行,可能是個劍修。

  當然秦弈確定他不是個劍修。

  這是專業陰人的老陰逼,自己算是“同門”才知道一些底細,至少萬道仙宮沒有劍宗,他承不承認也瞞不了這一點。

  外人要是真當他是個劍客來對付,怕不要被陰死?

  一個完全看不出深淺的對手……如果這種比試對上鄭雲逸的話,秦弈心中還真沒什麼底。

  秦弈忽然想起自己有個東西可以略微窺探一下這貨的底細。

  從當初那個淫寺裡,暗格之中繳獲了些很澀情的戰利品,其中有一個透視水晶,能透過衣服窺探對方內在。

  這種東西你想得猥瑣點是透視看身體用的,但實用起來,未必要看身體,而是可以看儲物戒指的。流蘇曾說過,法衣都能透過去,而絕大部分戒指也不過就是收納作用,沒比法衣的阻隔效果好哪去,是完全可以透視的。

  看看他藏了什麼道具,大概就能判斷他的擅長模板。

  說幹就幹,秦弈悄悄到了無人在意的角落,摸出了透視晶片,偷偷看向了鄭雲逸的戒指。

  戒指裡分門別類放得很整齊,比秦弈瞎幾把亂堆有條理多了,看得秦弈有點臉紅,下意識也把自己的東西歸類了一下。那些“淫具”包括什麼歡喜極樂經全部整理到了當初荒山巫師那裡得來的小戒指裡,好歹讓自己的主戒看著乾淨清爽了一些。

  這才仔細去看鄭雲逸的東西。

  首先是有幾柄劍,裝了個十足,誰也不知道那是兵器還是法器。

  一些靈石、一把扇子、幾個藥瓶子、一些龜甲簽籌……

  一幅捲著的捲軸,像是字畫,捲著沒法看清內容。但從紙質來看,也比較高端,有些近似於居雲岫這邊用的畫紙,稍微祭煉就可以作為法寶的那種,不是一碰就破的凡物。

  醫卜謀算宗的人,帶著高端畫卷?

  別的什麼都看不出來,這場透視不但沒解惑,反而更困惑了。

  秦弈皺了皺眉,索性挪開晶片,去看西湘子的戒指。

  全是各種各樣的藥草和藥瓶,還有一些煉丹輔料,真正的一心一意撲在煉丹上的人。

  但秦弈敏銳地發現了一個異常。

  別的藥瓶全是白玉瓶,瓶身素淨,沒有什麼花哨的裝飾,唯有一個藥瓶呈玉佛的造型。

  那玉佛笑哈哈的樣子有點眼熟……豈不就是那個淫寺大殿供奉的佛像麼?

  不知道有沒有冤枉了他,畢竟秦弈沒有拜過其他寺廟,說不定這佛像就是普通寺廟都有的樣子。但無論如何,秦弈多留了一個心眼。

  如果是大歡喜寺的媚藥,配藥針對的方向和萬道仙宮的醫宗絕對是兩碼事,如果以預防醫宗丹藥的方式,對方用的卻是大歡喜寺的東西,那就要翻船了。

  秦弈深深吸了口氣,果斷神識探入那本《大歡喜極樂經》掃了一遍,記住了其中某一段關於慾念控制的法門,趁著此時場中正在其他比試,爭分奪秒地熟悉法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終於聽到西湘子熟悉的聲音傳來:“秦師弟,昨日休息可好?”

  “還行。”秦弈抬起頭,露出燦爛的笑容:“西湘子師兄對我是真愛啊。”

  “我和師弟有緣嘛,琴棋書畫宗裡會煉丹的人也很少見的。”

  “只不過小小興趣,也稱不上會。”秦弈笑容不改地踏上台,肚子裡卻在暗罵,這陰逼故意說自己會煉丹的事,是提醒旁觀者他可能預服過丹藥作弊呢。

  但旁觀者其實並不在乎。

  如果一個琴棋書畫宗的人,煉丹水平比你醫宗的還高,能預先解你的套路,那你醫宗還有什麼臉和人比?光棍點像昨天的工匠漢子們一樣認輸就是了。

  至於秦弈的笛聲能迷魂西湘子的可能性,一般人都不去考慮,畢竟秦弈學的時間太短了,不足以攻破西湘子針對性的防備。所以實際上所有人關注的點都在於,秦弈學這麼點時間,能不能解了西湘子的丹,用什麼手段解都不重要。

  西湘子也不多客套,遞過了一粒丹藥,笑道:“如果師弟頂不住,不要死撐,為兄立刻替你解了。”

  秦弈取出笛子,笑道:“彼此彼此,師兄注意了。”

  接過丹藥,放在鼻尖一嗅,秦弈心中就冷笑起來。

  昨晚居雲岫給了他不少醫宗的丹藥做參考,對醫宗的套路他已經心裡有數,而眼下這一枚,絕對絕對不是醫宗的配藥慣例,大概率是來自大歡喜寺!

  還好偷窺了他戒指裡的東西,不然真翻船了,謀算之道真的很陰啊!

  秦弈微微一笑,仰脖服下了丹藥。

  西湘子眼裡閃過喜色。

  秦弈灑脫地盤坐在地上,橫笛於唇,笑道:“師兄聽我一曲。”

  笛聲悠悠飄起。

  熙攘的比試大場,瞬間安靜,只有一縷笛聲飄揚,如怨如慕。

  居雲岫靠在位子上,唇邊露出一抹欣賞的笑意。

  拋開笛聲帶來的特效而言,秦師弟短短時間,已經得到了樂中真意了。她一指點化,授的是技,而音樂能達到怎樣的境界,靠的終究是自身對音樂的領悟和理解,以及那顆超凡脫俗的出塵之心。

  不是誰學了音樂,都有資格與她相和的。

  旁邊天機子淡淡道:“居師侄運氣不錯,這位秦師侄……人才也。”

  居雲岫笑笑不答。

  她也看出來了,那顆丹藥有點問題,昨晚秦弈預服的解藥似乎沒有起到作用,但此刻秦弈卻能夠壓制那種精神迷亂和慾念,悠悠笛聲就像清溪流泉,撫平他燥亂的思緒。

  居雲岫還能看出來,秦弈的曲子裡揉合了一點別的東西在裡面,是出自其他宗門的靈魂秘法,被他結合在琴曲之中,似有針對性地壓制著丹藥的影響。那種秘法……似乎與這丹藥同出一源?

  奇哉怪也。

  西湘子也覺得奇哉怪也,這秦弈怎麼能壓制大歡喜寺的心靈迷幻?他的笛音不對勁啊,怎麼好像有大歡喜寺的秘法味道?

  同根同源,加上笛音本身自帶的清心之效,這粒專門用來陰他的藥物,竟然一點效果都沒有?

  不但沒有效果……西湘子發現自己悲劇了。

  秦弈吹著吹著,眼神慢慢變得冰冷。

  笛音一轉,有了迷魂之音,彷彿千般雲幻,山深不知所往,旅人迷途其中,不知人世,困頓迷茫。而這迷茫之中又有山風輕送,狐妖媚笑之聲在耳邊輕蕩,勾人心魄,醉人迷魂。

  琴宗高雅迷魂音,揉合了大歡喜寺媚術?

  偏偏神奇地融合無間,如同踟躕行在茫茫山間,前方媚色輕俏,忽然有了無可抗拒的旖旎。

  人才麼?居雲岫轉頭看了看驚詫的天機子,微微一笑。

  她更願意在人字上添一橫,秦師弟根本就是個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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