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道門法則 作者:八寶飯(連載中)

 
Babcorn 2019-6-12 23:35:1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03 289803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47
第四章 御姐風範

  拋開沉重的話題,兩人的閒談又輕鬆了許多,說些家長裡短,講講人情冷暖,不禁讓趙然有了幾分前世郊遊的感覺。

  胡老兒跟著童老去林子裡打獵了,胡八郎則在斜坡上的草坪和野花間撲騰個不停。時不時驚起幾隻蜂蝶,胡春娘坐在遠處,懷抱琵琶,看著胡八郎玩耍,臉上含笑。

  趙然遠遠喊道:“春娘,彈支曲子可好?今日我認了個姐姐,還請春娘奏上一曲助興!”

  胡春娘頜首,將琵琶正過來,素手輕拂。待春娘調好音色,趙然去聽那曲子,只覺輕快柔暢,洽和現在的心情。他也不知道春娘彈的什麼曲,卻不妨礙擊掌讚歎。春娘低首致謝,指尖卻不停息,“叮咚”聲綿綿不絕。

  朱七姑含笑,問趙然:“這小娘子不錯,身段妖嬈、眉間含情,還有一手好琵琶,你是不是看中意了?”

  趙然連忙否認:“話不能亂說啊姐,同行而已,到了地頭就分開的。”

  朱七姑鄙視道:“這算什麼理由?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怎麼害羞起來了?我看這小娘子挺好,嗯,我很喜歡,你要是有意,就納了也不錯……你是不是嫌棄人家賤籍出身?我可告訴你,若是這樣,我可不答應!……回頭找個好地方,起座莊子,把春娘安置進去,也免得她一家子為謀生計辛勤奔波。你要是沒錢,跟姐說一聲,都好辦……”

  不待趙然答話,朱七姑又道:“當然,這樣的人家也不適合娶妻,回頭姐給你找找,必定尋個讓你滿意的好人家。”

  趙然一腦門子汗,連忙轉移話題:“姐,說起這事來,我可得好好勸勸你。你這樣天仙般的人物,怎麼就看上童老了呢?姐你別怪我說話不好聽,他個子又矮,模樣……鬍子眉毛一把抓,站在你邊上,也不般配啊……”

  這句話他實在是憋了很久,此刻終於忍不住了。童老那般矮矬矬的一個小老頭,怎麼看怎麼配不上朱七姑,可朱七姑卻硬生生相中了童老,相中了不說,那矮矬子居然還敢看不上朱七姑,這事兒趙然越想越糟心,一路上心裡跟堵了只蒼蠅般難受。

  朱七姑怔怔看著趙然,臉上神色說不清的怪異。

  趙然心裡突了一下,忙解釋道:“我知道感情的事情說不清道不明,但,這種事兒是相互的,一隻巴掌拍不起來,都這麼多年了——應該很多年了吧,既然童老無意,姐為什麼還放不下呢?所謂天涯何處無芳草,姐你為什麼想不開呢?”

  朱七姑忽然捧腹大笑,笑得渾身顫慄,連坐都坐不穩了,一手扶在趙然肩上,一手不停捶著胸口。

  趙然無奈道:“很好笑嗎?能告訴我笑點在哪兒嗎?”

  朱七姑又喘笑了片刻,這才指著趙然道:“小弟,你太有意思了!”

  趙然翻了個白眼,覺得簡直莫名其妙。

  “誰告訴你我喜歡大師兄了?”

  趙然一愣:“你們倆昨天……我們可都聽見了……”

  朱七姑又忍不住笑了片刻,捂著肚子道:“哎喲,笑得肚子疼。”歪著頭看了看趙然,又道:“想知道我喜歡誰麼?”

  不等趙然瞎猜,朱七姑果斷揭曉答案:“我喜歡我師父!”

  趙然呆住了,張大了嘴半天合不攏。

  朱七姑揚著頭道:“是不是沒想到?還是說你覺得做弟子的喜歡師父有悖人倫?就跟我那幾個師兄一樣?可我就是喜歡我師父,就是想嫁給他,我不管別人怎麼看我、怎麼鄙夷我、怎麼嘲笑我,我都無所謂。我想和師父在一起,我想每天都聽到他對我說話,不管他是對我笑也好,板著臉也好,衝我發火也好……其實師父經常衝我發脾氣,那時候我還覺得委屈,現在回想起來……”搖了搖頭,朱七姑黯然道:“那也挺好的,我很喜歡……”

  朱七姑說完,似笑非笑地望著趙然,趙然連忙揮舞著胳膊拚命表態:“姐,我完全支持你!別人怎麼想是他們的事,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我們為什麼要按照別人的想法改變我們自己?什麼弟子喜歡師父有悖人倫?這是典型的封建殘餘思想!這些封建殘餘的東西,是束縛我們的精神枷鎖,是壓在我們頭上的大山!毛……那誰說過,只有掀翻三……這座大山,我們才能進入真正的自由王國!”

  朱七姑笑吟吟道:“聽不太懂你在說些什麼,但,你覺得我做的沒錯——是真的?”

  趙然正色道:“必須的!”

  朱七姑悵惘道:“那就好,十七年了……你是第一個……”

  趙然好奇地問:“那什麼,姐,不知道你師父,楚大煉師,他怎麼想的?他知道你對他的……呃……感情麼?”

  朱七姑點頭,眼中放光:“師父他也是歡喜我的,他對我很好,真的很好,他甚至一度有過和我遠走高飛的念頭。”

  “那為何……”

  朱七姑眼中的光芒漸漸暗淡:“他為人很謹慎,就是因為太謹慎了,所以做事情往往不敢越雷池一步。他害怕師祖生氣,擔心同門風言風語,不願被天下道門恥笑…..也不怪他,就連他的弟子都不能忍受這件事情發生,所以他們拚死勸諫,哈哈,你是沒見過那一幕,大師兄他們幾個跪在台階下磕頭,個個頭破血流,哼哼,都是出神境的高手了,居然還能磕頭磕到流血?他們當真演的好戲……你說可笑不可笑?”

  趙然無語半晌,方道:“姐,我給你講個故事好吧?是關於一個姓楊的小混混拜入一個姓龍的美女師傅門下做弟子的故事……”

  這個梗一出來,立即吸引住了朱七姑,開玩笑呢,除了女主換男主外,其他一切都很有代入感好伐?

  剛開了個頭,童老回來了,胡老頭肩上扛著兩隻山雞、腰上吊著隻兔子,吭哧吭哧跟在後面。

  朱七姑眨了眨眼睛:“回頭再講給我聽。”然後冷著臉沖童老道:“怎地耽擱了這麼久,我小弟都餓壞了!也不知道快些個!”

  童老賠笑道:“師妹你不是說打些山雞和野兔嗎?這裡別的都不少,偏這山雞和野兔見不到幾隻,搜遍了整座山才找到……呃?你小弟?誰是你小弟?”

  朱七姑指了指趙然:“嗯,對了,我和他很投緣,便認了他做弟弟。也好跟你說一聲,今後有什麼事情都讓著點,若是我這弟弟被欺負了,甭管被誰欺負,我都和你絕不善罷甘休!”

  童老目瞪口呆地看看朱七姑,又看看趙然道:“你這小道士,怎麼花言巧語……”

  趙然笑呵呵打斷童老,向他恭恭敬敬施禮道:“見過大師兄,嗯,您是我姐的師兄,我跟著我姐這麼稱呼沒錯吧?”

  朱七姑笑道:“沒錯,就這麼叫好了。”

  童老滿臉漲紅,吹鬍子瞪眼睛,可憋了半天也沒憋出個屁來,最後只好在朱七姑極具殺傷力的眼神下被迫接受了。他忽然想起一事,沒好氣地道:“我自然不會為難這小道士,可他若是在別人手上挨了欺負,跟我有什麼干係?”

  朱七姑道:“他被欺負了,就說明你沒用心看顧,我不找你我找誰?不僅是你,二師兄他們幾個,我都和他們沒完!這是你們欠我的!”

  趙然心中巨爽,望著身旁盛氣凌人的朱七姑,心道這才是御姐風範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47
第五章 黑衣四師兄

  一行五人在野道山徑中穿行了兩日,地勢漸漸抬高,山巒愈發巍峨。趙然和朱七姑之間的關係,也隨著一路上的說說笑笑,顯得更加融洽和親密。

  自從“傍”上了朱七姑後,趙然的地位水漲船高,已經明顯凌駕於童老之上,很多生活瑣碎都由童老出頭操辦,帶累著胡老兒人前人後的忙碌。趙然也樂得清閒,就陪著朱七姑說話。

  趙然把小楊同學和龍姑娘的故事講給朱七姑聽,聽得朱七姑時而感傷、時而憤怒、時而欣喜、時而落淚,情不自禁的完成了角色代入。一旁的童老起初很是不屑,常常鄙夷著說說風涼話,或是正告趙然切莫離經叛道,但都被朱七姑瞪著眼睛趕走了。直至後來趙然說到小楊同學在襄陽城下大顯身手的時候,童老才讚了句“倒有俠義之風”,之後趙然再講的時候,就怎麼趕也趕不走了。

  童老指引的都是小道捷徑,遠比走官道要快得多,雖說是荒僻的小路,但這一行人人都有坐騎,是以走得並不慢,很多常人無法越過的溝壑和深崖,在童老面前都不是什麼難題,伐木搭橋只是抬抬手的小事,倒讓趙然開了眼界。

  趙然從沒走過這條路,也不知究竟到了哪裡,但聽朱七姑說,已經快要離開龍安府的轄境,就要進入川西宣慰司了。

  再行半日,來到一座兩山之間的關隘,名曰“井壺關”。看這山勢地形,兩峰鎖鑰如壺,中間隘口如井,端得險要異常。大明在此處配置了一個千戶所,本有三百軍兵鎮守,如今添加到了六百,可謂固若金湯。

  童老長相殊異,朱七姑騎乘著梅花鹿,趙然是個道士,胡老兒相貌猥瑣,春娘一身媚骨,八郎像個傻子,這樣的組合,一看就非常人。井壺關駐軍見多了修道中人,並不驚訝,只是將關城上的幾具重弩移了過來以為防備,關城下幾個守軍則恭敬而略帶警惕地上前盤查。

  童老和朱七姑都亮出了玉牌——那是道門館閣修道之人的信物,這兩位雖說並不隸屬道門,是為散修,但因為是楚陽成記名弟子的緣故,因此也有此物。趙然取出的是度牒,胡氏三人則拿出了路引。

  驗看完畢,幾個軍士神態愈發恭敬,將鹿砦搬開,請他們一行入關。到得關門下時,千戶已經從關城上快步趕了下來,他身旁不緊不慢的跟著一個黑衣劍客,懷抱著一柄大劍。

  千戶上前迎接,姿態放得很低,但更像是公事公辦的客氣,既不巴結也不逢迎,趙然一想也對,這裡已經靠近戰場邊緣了,人家見得太多,當然毫不稀奇。

  客客氣氣和千戶寒暄了幾句,童老向黑衣劍客道:“師弟到了幾日?”

  黑衣劍客伸出一根手指頭,童老點點頭,道:“那就走吧。”

  向駐軍千戶簡單道了別,一行穿過關隘,折而向北,黑衣劍客則不緊不慢的綴在隊尾。

  前邊五人都有坐騎,唯獨黑衣劍客沒有,但他悠閒的跟在後面,也不見抬腳,也不見喘氣,居然一步不落。

  趙然好生佩服,又有些不落忍,向朱七姑道:“姐,那誰,他不用騎馬麼?要不我和胡老兒再商量商量,我和他一道騎驢,讓他再勻一匹馬出來?”

  朱七姑搖頭,冷笑道:“用不著,他就愛顯擺!”

  趙然也聽出一絲不對味了,小聲問:“姐,他也是您的師兄?”

  朱七姑道了聲:“嗯,四師兄。”然後就沒話了,竟然完全沒有介紹的意思。

  趙然道:“四師兄道術高明得緊,我看他足不沾地,這是飛行術麼?”

  朱七姑哼了一聲:“什麼飛行術?假的!他要是能飛,我豈不是能騰雲駕霧了?你說他‘足不沾地’?那也就是哄哄道行不深的。”

  趙然大感興味,回頭仔細去看黑衣四師兄的兩條腿,又悄悄開了凝神的天眼狀態,卻依舊看不太清,但似乎也稍微看出了些許蛛絲馬跡——黑衣四師兄看似沒有挪步,但腳後那寸方圓卻氣機變動劇烈之極!

  恍然之後,趙然轉過頭來沖朱七姑低笑:“莫非四師兄是在跑動麼?這腳步移動也太快了吧,居然看不出來。”

  朱七姑微覺詫異:“你能看出究竟來?資質不差!不錯,四師兄就是在跑,也不嫌累得慌,可明面上卻非要擺出一副從容之態……”說著說著面露不屑:“他如此作態,倒也有人吃這一套,也不知多少英豪少年敬仰崇拜,不知多少妙齡女郎痴迷糾纏,哼哼!”

  朱七姑敢任意譏刺四師兄,趙然卻不敢隨意接話,只得打岔道:“姐,話說我印象裡怎麼修道之人應該是飛天遁地才對啊?可似乎見過的所有人——你和大師兄、以前見過的大卓和小卓師叔,嗯,還有大煉師,都沒露過這麼一手。姐,你能飛一個不?也讓我開開眼界?”

  朱七姑搖頭道:“道法修為,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返虛、煉虛合道,想要脫離束縛,不任形體拘束,也只有覷破虛實之奧,方可逐漸領悟。至於飛天遁地,沒有合道的境界,一切莫談,哪裡是那麼容易的?就算是師父,也只摸著一點邊而已,你怎麼可能輕易見著?”

  幾句簡單的話,即令趙然悠然神往,回味良久,銘記於心。於是又追問:“姐,您別怪我無禮,我只是好奇……姐你到了哪個地步?大師兄呢?四師兄呢?”

  朱七姑避過自己不答,笑了笑,道:“這些東西不是你能理解的,就莫要費心瞎猜了。大師兄還算不錯,修道八十三年,略窺虛實相合的門徑,勉強摸著點遁地的邊;至於四師兄,差遠了。”

  趙然駭了一跳:“大師兄八十三歲了?看不出來啊,還活蹦亂跳的……”

  “他九歲入門,今年九十二歲!”

  趙然想了想,小心翼翼問:“大師兄那麼大年齡了?卻不知楚大煉師今年高壽?姐,大煉師是怎麼保養的?我前年見他,也就四五十歲的模樣……”

  朱七姑一笑:“什麼‘高壽’不‘高壽’的?師父剛過四十,你以為我喜歡糟老頭麼?”

  這個年齡對比讓趙然很不適應,一句話脫口而出:“才四十?童老都那麼大歲數了,怎麼是他弟子?”

  “有什麼稀奇的?修行路上,不分先後,達者為師!當年師父道法初成,下山為道門行走,但境界不高、元神未化,因事與大師兄有了爭執,相約比鬥道法。那會兒大師兄早已是出神境的高手,滿滿以為可以手到擒來,結果上去一比……後來大師兄就拜了師父為師。他是閒散性子,不願入道門,故此被收為記名弟子……”

  趙然聽了有趣,忙問:“大師兄怎麼輸的?比的什麼?姐你給說說……對了,還有,姐你和大煉師也打過?是不是也因為輸了拜的師父?”

  朱七姑道:“大師兄怎麼輸的,他和師父都從來沒說過,不過大師兄每次提起來都佩服得不得了,他說若不是拜了這個師父,恐怕終其一生都看不到虛實相間的門道。至於我,我沒和師父怎麼打過,當然我也肯定打不過他,我當年另有原因才拜了他為師的。”

  朱七姑似乎想起了什麼,神色黯然,沒有再說下去,趙然知道其中必有隱情,但也不好再問,只得撿了些別的趣事和她說,這才讓她重新笑了起來。

  當晚就在山谷間尋了個背風之處歇宿一宿,第二天繼續向北,離葉雪關也越來越近了。過了晌午,童老帶著眾人拐下山麓,沿著一條小溪前行,正走時,就見童老忽然勒馬不前,同時打了個手勢讓眾人停步。

  趙然跟在朱七姑身邊,輕聲問道:“怎麼了?”

  朱七姑沖右前方百步外一座小山丘上怒了努嘴,笑吟吟道:“有好戲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47
第六章 眾法相

  趙然順著朱七姑指明的方向看過去,就見小山丘上光禿禿毫無雜草灌木,只在丘頂處生長著一棵大榕樹,樹幹粗壯,又分出無數根系深埋於地,枝葉密集猶如華蓋。

  這棵榕樹的華蓋頂端盤腿坐著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僧,黃袍袈裟,雙手合十,閉目不語。

  這是趙然於此世界見到的第一個佛門僧人,心中難免好奇,凝神於雙目,仔細看去。只見這老僧連同座下的榕樹渾然一體,但身周似乎全無氣機運行流轉,便像個死人一般,怪異之極,讓趙然開始感到忐忑不安。

  “姐,這和尚有點古怪。”趙然忍不住道。

  朱七姑微覺詫異:“你也看出來了?怎麼看出來的?”

  趙然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形容,只得道:“說不出來,總之不像活人……”

  朱七姑頜首讚許:“你倒是有幾分眼力!”

  趙然問:“怎麼搞?打得過麼?”

  朱七姑沒再說話,改為耳語傳音:“小無相法,很高明的門道,可惜這禿驢境界低了些。你若是能看得明白,便好生看著吧,也算長長見識。”

  見朱七姑信心滿滿,趙然便踏實了,安坐驢背之上,凝目相望。

  童老下了馬,不慌不忙向前踱了幾步,手中木杖輕輕向著身子前方點出,“咄咄咄”敲在地上,砸出九個淺淺的小土坑。他邁步上前,就著九個小坑走了個九宮步,然後停在中宮之位。須臾,童老解下背後的大葫蘆,咕嘟嘟灌了口酒,抹了抹沾在鬚髮上的酒漬,嘆了口氣,一邊將葫蘆重新背在身上,一邊嘀咕道:“何必呢……就這麼枉自送了性命……當真不值!”

  這麼一番動靜下來,樹冠上的老僧仍舊閉目不語,好似根本沒有察覺到童老等人的到來。

  朱七姑不耐煩道:“此處就這麼個禿驢,沒有旁人,一目瞭然的事情,哪裡還用你費神去算,真是多此一舉!”

  童老點點頭道:“還是小心些好。”頓了頓,喊了一嗓子:“老四!”

  話音剛落,一道黑影掠過趙然身旁,向著榕樹疾奔而去,卻是四師兄出手了。四師兄迅捷如電,幾個呼吸便已跨過百步距離,轉眼來到小丘之下,隨即猛然躍起,整個身子撲向樹冠頂端的老僧。如果趙然沒有這份眼力,沒有細索開啟天眼凝神,他恐怕此刻眼中除了一條黑影殘線外,根本分辨不清四師兄的動作。

  四師兄高高躍起,一縱就是五六丈高,堪與樹冠上的老僧平齊。

  老僧終於睜開了眼睛,兩道白芒自眼中蓬勃而出,激射空中的四師兄。四師兄足尖在空中虛點兩記,就好似踩上台階一般,身形再次拔高三尺,那兩道白芒自他腳掌下掠過,擊中遠方一塊巨石,將巨石直接轟碎。

  四師兄此時已經高過老僧一個身子,右足尖直接踢向他的光頭。眼看著就要踢了上去,那老僧雙臂一圈,一朵蓮花在頭頂綻放,光芒四起,晶瑩剔透,白嫩中透著幾絲粉彩,煞是好看。

  蓮花綻放之際,一股花香向著四面擴散開去,就連小丘下百步外的趙然都聞到了那絲若有若無的香甜味。趙然只覺這花香極為舒爽,平和中帶著幾分微醺,聞之若飲甘醇,忍不住便想多吸幾口。

  童老低哼了一聲,聲若洪鐘,將趙然從醉意中驚醒,然後舉起木杖在頭頂環繞了一週,幾圈肉眼可見的氣浪自木杖頂端湧出,如罩子般將他自己、朱七姑、趙然以及胡氏三口圈在當中。

  趙然一身冷汗頓時冒了出來,情知剛才差點遭了暗算,不禁後怕不已。這會兒才算真正體會到,為何無極院眾師兄們一聽說要協助道門行走捉妖鬥法,便個個驚懼莫名、如避蛇蠍,這事兒真不是鬧著玩的,就算離得那麼遠,也仍舊避免不了差點被傷及無辜。

  再看樹冠之上,四師兄似乎被那朵蓮花彈了出去,在空中再無借力之處,向著樹下斜斜墜落。

  老僧終於起身,臉上不悲不喜,望著墜落下去的四師兄,雙臂猛然暴漲丈餘,手掌如巨盆般大小,抓向四師兄。

  四師兄自空中墜落,眼見離地只餘三尺遠近,似乎就要被手掌抓住之際,卻忽然間硬生生止住跌落的勢頭,整個身子橫在空中,微微頓了頓——這個動作極不協調、非常彆扭,怎麼看怎麼不舒服,趙然直感覺心中煩悶異常,臟腑翻湧,好懸沒有吐出來。

  老僧的雙掌抓了個空,趙然終於聽見他吐出了第一個字——“咦!?”

  四師兄一直懷抱著的那柄大劍終於出手了,剛從他懷中飛離,再見時已然深深插在大榕樹樹根纏繞環抱著的一塊石頭上。

  整棵榕樹,連帶樹冠上披著黃袍袈裟的老僧,都瞬間消失不見,好似從未出現過一般,整座山丘上只剩下一個盤膝而坐的白衣僧人。這僧人歲數不大,看上去也就和趙然差相彷彿。此刻,這白衣僧人渾身顫慄不止,嘴角鮮血不停流出,小半個僧衣都被染紅了,他的心口上正插著四師兄適才發出的那柄大劍。

  白衣僧艱難地將雙手合十,誦了句“阿彌陀佛”,然後道:“原來你早就看破了……”

  四師兄面無表情,冷冷道:“功法高明,可惜層次太低,區區眾法相而已,也敢出來截道!”抬手一招,大劍自白衣僧心口飛出,劃出一道美妙的弧線落入劍鞘之中。

  白衣僧頓時撲地而亡。

  四師兄看也不看,懷抱大劍,行至小山丘最高處,一動不動,目眺遠方,一陣山風拂過,吹起黑衣襟帶飄飄。

  對於四師兄耍帥般的姿勢,趙然忍不住樂了,這傢伙很懂得擺造型嘛。一旁的朱七姑卻冷哼了一聲:“裝腔作勢。”又向趙然悄聲道:“我就看不慣他這一點。”

  眾人上得山丘,來到那白衣僧屍首旁,就見這僧人屍首正在融雪般漸漸消亡,看得趙然嘖嘖稱奇,向朱七姑問詢原由。

  朱七姑解釋,說修煉無相功法的僧人都是這德性,死後肉身會很快消散。僧人屍首徹底消散後,白衣袈裟平攤在了地上,內中凸起不定,似乎藏有物件。

  童老以木杖將僧袍挑起,頓時抖落幾件零七八碎的雜物。一本道書名曰《五玄指訣》,幾件道門法器如金鈴、拂塵、道尺等物,此外還有兩塊玉牌、一瓶藥丸、十數枚金錢,以及一方巴掌大小的金葉子。

  童老伸手一招,兩塊玉牌凌空飛起,被他抓在手中。趙然仔細去看,這兩塊玉牌和童老、朱七姑、四師兄身上的玉牌類似,應是道門館閣中人印證身份的信物。

  “是保寧府衡福館的道士。”童老看了一眼,將玉牌扔給朱七姑。

  朱七姑看罷,搖頭道:“宗騰化、邢騰秋?不認識。”

  童老道:“這兩人是衡福館在保寧府的道門行走,姓宗的我見過,本事尚可,善使五玄指,是衡福館劉煉師的弟子,兩年前巴山一窟鬼鬧騰得很厲害,就是他破的案子,獨自找上門去,將十三鬼全數滅殺了。另一個邢騰秋我沒見過,聽說也是衡福館近兩年冒頭的俊傑,他曾經挑戰過四師弟,四師弟應當知道。”

  風中獨立的四師兄頭也不回,冷冷道:“本事低微,不足一提。”

  童老一笑,旋即嘆了口氣:“沒想到都折在這裡了。”說完,他將道書、法器、玉牌等物統統收攏在袖中,道:“落在修煉小無相法的妖僧手上,他二人恐怕屍首已不可得,回頭我將這些物事送還衡福館罷。”

  地上還剩那方薄薄的金葉,童老也攝入掌心間查看,一看之下臉上不禁微微變色:“原來是萬法寺的妖僧!”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47
第七章 金山衛

  白衣僧掉落的金葉如薄紙一般,才巴掌大小,其功用如同道門館閣之人的玉牌,都是指明主人身份的信物,就好像道門十方叢林頒發的度牒。

  趙然沒聽說過什麼萬法寺,實際上他對佛門的認知一片空白,但既然身邊有朱七姑在,他當然不會錯過增加經驗值的機會,當即開口相詢。

  萬法寺位於賀蘭山中,但具體所在位置,很少有人能夠知曉。這座寺廟在夏國佛門中非常有名,因為寺中有一位開了六意識界的佛陀——文音大師。這位大師佛法無邊,一般情況下也不會離開寺院,但文音大師座下五大弟子卻個個都是了不得的高僧。

  朱七姑接過金葉,略掃一眼,笑道:“原來死的這個和尚是普真大禪師的徒弟,聽說開了舌識界,成就了審察隨觀智,他們佛門吹牛說是什麼阿羅漢金身,看來咱們惹上個了不得的人物。”

  趙然忙問:“普真大禪師是誰?什麼舌識界,什麼審察隨觀智,什麼阿羅漢?姐,給我講講。”

  朱七姑道:“佛門裡有好多門道,有些什麼禪宗、法相宗、三論宗、淨土宗的,還有什麼格魯派、寧瑪派、薩迦派等等,哎呀,頭暈,我也弄不清那許多。總之佛門在西方立國無數,挨著咱們最近的,夏國以禪宗為主,吐蕃以格魯派為尊。舌識界是他們夏國禪宗的修行境界,前頭還有眼識界、耳識界、鼻識界,後邊又有身識界、意識界,說什麼開了六界之後證得圓滿,就能成佛。其中複雜得很,各界之中還要成就十六觀智什麼的,以後有機會再慢慢給你講吧。這個普真和尚,就是萬法寺文音大師的五大弟子之一,本事很不錯。”

  趙然問:“普真很厲害麼?和童老比怎麼樣?和四師兄比呢?和姐比起來呢?”

  朱七姑道:“這卻有些不好評說,鬥法講究機緣,並不是境界高下就能定出勝負的。好比剛才四師兄和這妖僧鬥法,其實這妖僧本事不弱,雖說不如四師兄,但也沒那麼輕易能夠拿下,不過你四師兄很滑頭,使了個詐,明面上裝作不知,只和這妖僧的法相爭鬥,實際上找準了關鍵時機,趁妖僧大意之時衝著本相下手,一劍功成……”

  四師兄在高處擺足了造型,正轉身下來,剛好聽到朱七姑的話,重重“哼”了一聲,扭頭下了山丘。

  朱七姑瞟了四師兄一眼,笑吟吟對趙然道:“雖說你四師兄非高人所為,但這一點上我還是讚許的,你以後若是和別人鬥法……”

  趙然訕訕:“姐,我沒根骨……”

  朱七姑續道:“別打岔,我就是這麼比方,不管鬥法也好、爭執也罷,總之起了衝突,就得照這個方法來,講究什麼光明正大、堂堂正正,那純碎是自己找死,懂了麼?”

  趙然聽得舒暢,迎合道:“姐,放心吧,此言甚合我意。”

  童老嘆了口氣,嘀咕道:“誤人子弟。”

  朱七姑一瞪眼,童老連忙縮了縮脖子:“那什麼,小師妹,該啟程了,咱們早些走,今晚便可到金川衛歇腳。”

  朱七姑一甩手,那張金葉便向已經下了山丘的四師兄飛去,口中道:“四師兄,這玩意你收著吧,人是你宰的,回頭去向師父邀功!”

  就在此時,異變突起。眼見那張金葉飛至一半時,忽然在空中轉向,往西北方倏然而去。

  這一下措手不及,朱七姑連忙伸手虛空去抓,卻一無所得;童老甩手擲出木杖,但木杖去勢卻慢,眼看追之不及;四師兄大劍也凌空斬了過去,只可惜就差了那麼一點,金葉向下方一沉,輕輕巧巧避了開去,轉瞬而逝。

  童老懊惱道:“禿驢狡詐!”

  四師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望著金葉遠去的方向,默默無語。

  朱七姑則咬著嘴角,神色凝重。

  趙然忙問朱七姑:“姐,這是怎麼了?莫非禿驢沒死?”

  朱七姑怔怔道:“是我疏忽了……死倒是死透了,但這度牒上卻有他師門印記,這是回去報信了。大意了,早該想到的,這禿驢修的是小無相法,最擅擬化虛實萬相……”

  “那是不是普真和尚收到以後就知道咱們幹的事了,他是不是會來尋仇?姐,你剛才還沒說呢,這個普真和尚和咱們打起來,輸贏究竟如何?咱們打得過麼?”

  朱七姑沉吟片刻,道“他若是自家前來,那是絕對不怕的,但若是尋個幫手前來,就不好說了。”

  聽朱七姑這意思,三打一穩操勝券,三打二就不好說了,若是那普真和尚多邀幾個幫手,恐怕這邊是很難抵擋得住的。

  趙然心裡也有些不安了,在如此等級的戰鬥中,他實在是一點自保之力都沒有,只要童老、朱七姑和四師兄這三位一個照應不到,他就只有灰灰的命,因此便催促著快些趕路。

  童老在前引路,卻沒有再一馬當先了,朱七姑和四師兄分別位於隊伍的左右兩側,三人將趙然和胡氏三口護在正中——當然主要還是護著趙然,向金川衛趕去。

  一路緊趕慢趕,終於趕到了金川衛。

  巴顏喀拉山呈東西之勢,是西部有數的廣袤大山,山脈以四十七座雪峰為主,座座巍峨高聳,直入雲霄。西夏和吐蕃的國界便是以巴顏喀拉山脈南北而分,北為西夏,南為吐蕃。山脈靠近東部的餘脈以金山為主峰,常年覆蓋在皚皚白雪之中。

  金山融雪化為兩川,自雪山南北而出,一為大金川,其二為小金川,大小金川蜿蜒向東,重匯於邛河。大明在兩川相匯處建立了數十上百座大大小小的堡寨,設金山衛鎮守,扼住了西夏和吐蕃東進的南路,與北路葉雪關一道,並稱川西重鎮。

  金山衛雖是軍事重鎮,但因有河運通暢,故此人煙密集、商旅繁多,是川西重要的物資集散地。

  趕到金山衛後,眾人才松了口氣,驗過度牒路引等物,徑直入內。以童老的身份,本可直接拜見當地鎮守指揮使,得到更好的歇宿條件,或者是尋訪道門派駐此地的分司都管,同樣不差。

  但考慮到只在金山衛歇宿一晚,且沒有別的事情,童老、朱七姑和四師兄等人又都是喜好清淨的性子,便只尋了個乾淨的客棧歇宿。

  因為戰事愈演愈烈,金山衛也出現了平時難得一見的修道中人,趙然傍晚時帶著胡氏三口出門閒逛了半個時辰,就見到了好幾個道士從他身旁經過。此時趙然已經有了不俗的資質,又開了天眼,刻意察看之下,倒也讓他發現了些修道之士和凡俗人等的區別。

  大底修道之士身周自有一股天然的氣機流動,流動方式和氣機強弱又各自不同,但趙然是絕對看不懂其中門道的,他只能粗粗分辨出人家是否是修道中人。

  但修道者畢竟不多,沒事也不會如凡俗中人一般常在大街上晃來晃去,好不容易見到幾個後,再想仔細“研究”,就沒這個機會了。等到天黑之後,趙然和胡氏三口尋個小飯館吃了些飯菜,便回到了客棧。

  趙然正要躺下歇息,胡氏又找上門來,趙然一問,才知道這胡氏是打算在金山衛停留一段時間,餘下的路程便不準備跟著走了。金山衛有大軍駐守,安全無虞,人煙稠密、街巷繁華,生意自然好做,胡氏提出留下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天一早,隊伍繼續出發,只少了胡氏三口。減少幾個無關的累贅,童老當然沒有異議,不過他也沒有把馬匹還給胡氏的意思,四師兄無動於衷,只朱七姑拿春娘的事情調笑了趙然兩句,惹得趙然好一陣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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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寶瓶寺中寶瓶僧

  巴顏喀拉山,東南第九峰文澤雪山下,寶瓶寺中,寶瓶禪師閉關三日,方自靜室而出。望著寺外高聳的雪山之巔,寶瓶禪師怔怔良久,長長嘆了口氣。

  他自小便在寶瓶寺長大,因佛性通達、修為上勇猛精進,為上任住持納為弟子,之後苦心栽培,成就寶瓶寺立寺以來第一位印證阿羅漢金身的高僧大德。

  老住持圓寂之後,他接過寶瓶禪師的法號,成為第七任住持。此後二十年來,寶瓶寺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寺一躍成為整個巴顏喀拉首屈一指的大廟,享受萬民供奉,香火鼎盛!

  當年的寶瓶禪師是何等意氣風發,何等自信滿滿,他的最終目標是證就佛陀位,擺脫這輪迴之苦,去往西方極樂。可惜的是,自從印證了阿羅漢金身後,他的修行漸漸慢了下來。阿羅漢金身之後,需要成就十六觀智中的欲解脫智和審查隨觀智。他用了足足八年時間,才看到了本我相,靈身意欲脫離本身;又用了十年,他的本我相分為三相——壞滅無常相、畏苦相、無我相。

  如今,壞滅無常相和畏苦相都已經看破,唯獨無我相始終模模糊糊,說是沒看破,可他又具備明確的感知,說是看破了,可中間始終隔著一層窗戶紙,將他的觀察和無我相割裂開來。

  寶瓶禪師為此苦修了又一個八年,看不破無我相,他就無法成就審查隨觀智,他的阿羅漢金身便無法達到圓滿境,當然也就證不得菩薩果,更別提佛陀位了。

  衣缽僧明慧一直守候在靜室之外,他是最先反應過來的寺中僧侶,當下匆匆趕過來,口稱:“師父。”

  衣缽僧是住持的記室,在寺廟中主要是為住持操持繁瑣事務的,既包括公務,也包括私務,實際上也就是住持的助手。這個職司和住持關係極為密切,通常由住持最看中的徒弟出任,所以佛門中所謂“傳授衣缽”,指的就是這個職司。

  寶瓶禪師眉頭緊鎖,一語不發,衣缽僧明慧心中一沉,小心翼翼道:“師父,若是不成,還是莫太在意,一切皆隨緣法才好。太過操切,恐怕於心境有礙,若是起了心障,那才是最頭疼的。”

  寶瓶禪師眉頭減緩,點頭道:“說得不錯,是為師執著了……卻也不是全無所獲,從迦藍寺得來的功法應當還是可以試試的,只可惜這回所用非人。”

  明慧鬆了口氣,當即道:“如此,弟子再去尋一個更合適的便是,便請師父示下,該當選用什麼樣的人才好?此事不宜張揚,我親自去辦。”

  寶瓶禪師搖頭道:“哪有那麼簡單的,這樣的人,世間難逢幾個,這事我再想想,看看可有更好的法子……這幾日寺中可有什麼事麼?”

  明慧道:“天龍院下了法諭,又在催促去白馬山了,說是道門那邊來了許多好手,咱們佛門也不能示弱。這幾日巴顏喀拉山東路十七峰各寺都派人過來問,想知道師父何日動身,他們也好隨同前往。”

  寶瓶禪師沉吟道:“讓各峰自行前往吧,就說我這裡抽不開身,尚未定時。”

  明慧點頭:“知道了師父……對了師父,普真禪師昨日過來拜訪,如今就在客舍。”

  寶瓶禪師“哦”了一聲,問:“可有什麼急事?切莫怠慢了。”說著,抬腳就往外走,要趕去客舍親自接待。

  明慧在他身後追著道:“普真大師似乎神色焦急,弟子問了,他卻不肯說,只說要跟你談。恩,他是師父的至交好友,弟子哪裡敢怠慢與他……”

  “那就好,”寶瓶禪師一步不停,忽然回頭道:“你別跟過來了,先把靜室裡那個道士安頓好,給他服一碗靈芝芙蓉湯,養養身子骨,恩,把我煉製的參烏丸也給他一粒,回回神。此事切切不可讓外人知曉,明白麼?”不等明慧回答,他已經去得遠了。

  明慧得了師父吩咐,先去廚下尋了典座和尚,討要了一碗現熬的靈芝芙蓉湯,又到師父的禪室翻找出裝參烏丸的瓷瓶,取了一粒,然後回到靜室。

  寶瓶禪師的靜室分為兩間,明慧穿過外室,在牆壁上按了一處機巧,只見牆壁緩緩向左右兩側打開,裡面露出黝黑的內室。內室中只有一張簡陋的木床,床上躺著一個中年道士,四肢為鐵鏈所縛。

  明慧揮手將牆壁上的油燈點燃,俯身察看這個道士,只見道士面色蒼白,兩隻眼睛驚懼地盯著明慧,身子卻一動不動。

  明慧一掌拍在道士的眉心處,將他身上的封印解了。

  道士立刻拚命扭動起來,同時摧使法力,想要掙脫鐵鏈。四根鐵鏈頓時激起陣陣紅光,劇烈顫動起來。

  明慧笑道:“牛鼻子,你也別費這個力氣了,這是德格山下所產的精鐵,被我師父加持過本願金剛力,你無論使多大勁,鏈子都會原原本本返到你身上,所以說別折騰了。你連我都打不過,怎麼可能在我師父煉製的法器下討得了好,你是不可能掙脫出來。”

  那道士聞言之後臉色又灰敗了幾分,掙扎幾次後終於停了下來,沉默片刻,問:“你到底要如何?我不是你的對手,既然敗在你手上,死了也無所謂,卻為何將我關在這裡,在我身上摺騰來折騰去?”

  明慧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實話說,師父讓我來給你喂藥的,一碗靈芝芙蓉湯,喝下去將養將養身子骨,還有一粒師父煉製的靈藥,可以幫你回回精神頭。你就放心吧,不是**,要想讓你死的話,你早就死了,絕無可能活到現在。”

  道士渾身忍不住一哆嗦:“素聞出家人慈悲為懷,你們怎會如此殘忍?你師父對我行的究竟是何妖法?既然折磨於我,又為何給我喂藥,你們究竟想要做甚?”

  明慧笑道:“我佛慈悲,也要分人的。為了天下黎庶,我佛們子弟不懼捨身飼虎,可對於邪魔外道,卻也不憚以大恐怖誅戮!佛道兩家,不容於世久矣,你現在提什麼‘慈悲’,是在跟我講笑話麼?”一邊說著,一邊將道士的上身略微攙起,就要給他喂湯吃藥。

  道士扭頭拒絕,明慧毫不氣惱,又把碗湊了過去,同時道:“再說句實話,讓你服食湯藥並非為你好,只是怕你死了,我師父的功法修行不知又要耽擱多少時日。不過呢,你若是不喝,那絕對是熬不過去的,但喝了以後至少還保留了逃生的一線之機,你說呢?雖說這個機會很渺茫,但什麼事都講個機緣,或許你真的就是機緣中人呢?我聽說你們道門崇法自然,主張一切隨緣,你落在我手上,這便是你我之間的機緣,你對我師父剛好有用,這也是你能活下來的機緣,喝了這碗湯、服下這粒藥,未嘗不是你將來逃出生天的機緣,你看我解得對不對?”

  道士閉上眼深吸了幾口氣,忽然轉過頭來,張開大嘴喝起了明慧捧著的藥湯,大口大口咕嘟灌進了肚子,之後又毫不猶豫將明慧地過來的參烏丸嚥了下去。

  明慧眼神複雜,看了道士幾眼,點頭讚道:“你是個很聰明的牛鼻子。”說完退出了內室,將牆壁重新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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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普真禪師

  寶瓶禪師和普真禪師年歲上差相彷彿,各自都已是五十開外。兩個和尚最初的結識,是在天龍院三年一度的萬品妙法大會上,當時寶瓶禪師和普真禪師作為年輕一代傑出僧侶,在桑措活佛蓮花座下連續聽了七日佛法,俱有不同領悟,對這位密宗的“大智法王”非常敬仰。

  桑措活佛離開天龍院後即返回吐蕃,二人結伴追隨護送,直到將其送過巴顏喀拉山才依依不捨的拜別。此後,普真禪師順路在寶瓶寺參修一年,和寶瓶禪師結下了深厚的交情。這二十多年來,寶瓶禪師將寶瓶寺弘揚光大,其中頗得了普真禪師不少支持。

  要說起在佛法修為上的悟性,寶瓶禪師自認為要略強於普真禪師,當然這一點普真禪師也是承認的,故此幾十年來,寶瓶禪師的修為一直穩穩壓過普真禪師一頭,而普真禪師也一直稱寶瓶禪師為師兄,以示尊敬之意。

  但是隨著年歲漸長,普真禪師的修為漸漸趕了上來,已經開了審查隨觀智,也許用不了幾年便能有所成就,從而進入印證菩薩果的身識界。

  有時候寶瓶禪師在羨慕之餘,也會隱隱有些不甘,他的天賦心性非常好,只是可惜進錯了廟,若是能像普真禪師一般,進的是實力雄厚的萬法寺,有一個開了意識界的師父,也許自己早就得了菩薩果了。

  如今,寶瓶禪師的佛法修為卡在了無我相上,從心性上已經無法領悟突破了,唯有寄希望於外物,若是從迦藍寺得來的奇巧功法仍然行不通,他就只剩最後一條出路,請普真禪師出面,求肯文音大師為自己灌頂。

  寶瓶禪師趕到客舍的時候,普真禪師已經迎了出來,因為相交莫逆,相互之間也不客氣。

  “見過師兄!”

  “師弟來了?且坐,我這幾日正逢閉關參悟,今日才出來,寺中弟子們可曾慢待了你?”

  普真禪師合十道:“一切都好,又不是生臉,這些弟子們哪裡會不盡心的?”

  寶瓶禪師點頭:“那就好。我聽說你去了白馬山那邊,怎麼有空來我這裡走動?隔了五六百里,可不近啊!”

  “天龍院下了法諭,師父在賀蘭山威望素著,不好坐視不理,故此讓我前往白馬山走一遭,也好幫襯一二。”

  “師弟法力深湛,此行定然馬到功成的……”

  不提還好,一提起這個話頭,普真禪師臉色就變了:“師兄,我這次過來,是懇請師兄出山,助我一臂之力的!”

  寶瓶禪師驚訝道:“怎麼?以師弟的本事,莫非還會吃虧不成?就算是道門大煉師出手,師弟也差不到哪裡去,除非師弟遇到了煉虛境的道門真人……可據我所知,見性、見空、見色諸位大師都在白馬山,若是道門真人出手,也論不到你上陣啊……”

  普真禪師嘆了口氣:“唉,此事說起來,也是我一時大意了。我領了見性大師的法旨,坐鎮亂雲山北麓,掃蕩道門群邪……我那兩個徒兒你是知曉的,本事都不算低……”

  “我記得去歲來時,圓聰和圓明都已開了鼻識界,圓聰還成就了過患隨觀智吧?他的小無相法火候很足,在他這一代,應是罕逢敵手的。”

  普真禪師臉現悲慼之色,緩緩道:“圓聰他已經死了……”

  寶瓶禪師一驚,隨即悵然良久,道:“可惜了,圓聰是如何死的?”

  普真禪師道:“我讓圓聰圓明各自分守一道,圓聰守的是東路。十幾日裡倒也表現得無可指摘,勝了幾次,還將兩個法力不弱的道門行走誅殺了。我見他守得很穩,便將精力集中在圓明身上,沒有太過關注。誰知這孩子連勝幾陣後竟然生了驕橫之心,不與我知會,擅自潛越明境,竟到了井壺關左近,結果遇上了高人。”

  說罷,普真禪師從懷中取出一紙金葉,五指輕拂,口中唸咒,那張金葉子懸浮於二僧身前,驟然生輝,葉面上流光溢彩,將當時的情景一一映現。

  寶瓶禪師嘆了口氣:“圓聰的小無相法愈發精妙了!就算是在萬法寺諸弟子中,也是極為罕見的,實在可惜……”

  葉面上,圓聰演化榕樹老僧,以虛像化實像,現三葉蓮花,端的妙化無常。這手本事一亮,寶瓶便忍不住讚歎有加,心下更是惋惜不已。

  普真禪師收了金葉,向寶瓶禪師道:“師兄可認出來了?”

  寶瓶禪師點頭道:“無怪圓聰那孩子會輸……二十年前,我在橫斷大山與這常萬真鬥過,不想二十年後,此人修為精進如斯,這手呂仙劍愈發神出鬼沒了。若是早知有今日,當年便不應該放跑了此人,以至鑄成大禍,害了圓聰師侄……”

  普真禪師嘆道:“因果業障,怪不得師兄。”

  寶瓶禪師又道:“這個白鬍子的老鬼是童白眉麼?聽說他手中木杖、背上葫蘆極是難纏。”

  普真禪師道:“童白眉倒也罷了,我自信可壓他一頭,只是這朱七七卻難辦得緊。”

  寶瓶禪師一驚:“此人便是朱七七?她已經十多年未曾現身,怎的也出來了?這是個瘋子,十七年前孤身入我大夏,一路自靜塞軍司殺到西平府,毀了二十多座寺廟,殺了上百名佛門子弟,連雷光寺和懸濟寺首座都沒有留下她。惜我當時一路奔波趕過去,卻沒有來得及和她鬥上一場。”

  普真禪師道:“我當時正在西平府,恰好參與了圍殺朱七七一役,這女魔頭當真了得,本事高強不說,最擅鬼蜮伎倆,當真令人防不勝防。雷光寺和懸濟寺兩位首座境界修為都在她之上,卻仍是吃了些虧。我當日修為還在鼻識界徘徊,沒有機會出手,不過料想出手之後也討不得好。後來雷光寺和懸濟寺兩位首座好不容易將她困在雲谷峰,卻又被楚陽成救走了。”

  寶瓶禪師道:“當年朱七七便如此強橫,十多年了,也不知修為到底進到何等地步?”

  普真禪師道:“卻不知是否堪破虛實之奧,說到煉虛之境……那楚陽成也才略窺門徑,她應當還不至於。”

  寶瓶禪師道:“就算如此,也不是你我可以力敵的。圓聰師侄的大仇,我是義不容辭的,只是單憑你我,恐怕難成。”

  普真禪師道:“多謝師兄出手!師兄勿憂,我已向師門傳訊,請大師兄來白馬山走上一遭。”

  寶瓶禪師喜道:“有普濟大師在,那自是最好的……”剛說到這裡,又皺眉道:“還是不妥,童白眉、常萬真、朱七七都到了,畢桑光和熊海闊又在何處?他同門五人向來感情極篤,不應該只有三人在此。再者,我聽說楚陽成就在白馬山,若是將他引來,麻煩就大了。”

  普真禪師道:“師兄說得是,但我其餘三位師兄皆隨師父閉關,卻是無法來援,倉促之間,我又找不到可堪一戰的好手。不瞞師兄,我本打算請了師兄和我大師兄先行前往,儘量在半道上截住他們,若他師兄弟五人齊聚,便暫時忍耐,另尋良機,否則便可動手……我就怕這三人及早趕到白馬山,和道門妖邪合在一處,再想報仇,就不知是什麼時候了。若是師兄今日仍不出關,我是打算午後便下山的,真真是來不及。我此次來白馬山,師父賜下金光如意,就算勝不了,自保也可無礙!”

  寶瓶禪師訝然,道:“文音大師竟將此物賜下,可見對師弟你的厚愛。你是乘金光如意來我寶瓶峰的?”

  普真禪師道:“確實迅捷如意,半日工夫便到了。”

  寶瓶禪師道:“那就穩妥得多了。另外,不知師弟你向見性大師他們稟告了麼?可否請白馬山來援?”

  普真禪師道:“也是我百密一疏,你知我這金葉度牒乃師門秘法,白馬山那頭沒有留個弟子,消息一時間是傳不過去的。再者,圓聰畢竟份量低微,我恐天龍院不願出手,來來回回一耽擱,就會誤了大事。寶瓶峰雖說遠甚白馬山,但我還是先來師兄這裡更為穩妥一些。”

  白馬山是與道門爭鋒的主戰場,圓聰的死雖然令普真心疼,但對於佛門來說,卻算不得什麼,為了一個普真而出動高手,且不提出動的高手還要能與童白眉、常萬真和朱七七這等人物匹敵,單只越過白馬山潛入道門控制區,就不是可以簡單做出決定的,坐鎮白馬山的天龍院高僧肯定要慎重斟酌。

  普真一說,寶瓶就想明白了,當即道:“也好,我現在就隨你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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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陣法之道(上)

  從金川衛到葉雪關還有二百里路,官道雖然平緩,但對於修為高深的童老等人來說,反而繞了許多冤枉路,因此,童老仍然儘量選擇捷徑小道,反正翻山越嶺不在話下,區區溝塹山崖也攔不住他們幾個。

  沒有了胡氏三口拖累,一行人走得便更加快捷了幾分。童老照例走在最前方,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趙然想起初見楚陽城的時候,被楚大煉師抗在肩上登萍渡水,不禁詢問七姑,為何此行要像個俗世凡人般行走於地面之上——實際上他只是想再次體驗一下那份驚險和刺激。

  朱七姑的解釋很簡單,既然有腳力代步,為何還要消耗法力呢?騎馬前行(其實是馬、驢、鹿)慢不了多少,就算是修道之人,若無急事的話,也不願意在趕路上耗神耗力,那麼個走法真心累得慌。隨後她又補充解釋,說此類認知不適合某些奇葩人士,比如跟在後面的四師兄。

  朱七姑尤其教導趙然,此地已非安全之所,要時時刻刻做好打架的準備。不管怎麼個打法,總之要牢記一點,必須在儘可能的情況下節省法力的消耗,哪怕只是區區一絲法力的積儲,也有可能是獲勝的關鍵。

  趙然恭恭敬敬受教,然後宣稱自己不會打架,朱七姑狠狠瞪了他一眼,板起面孔說,我的弟弟,怎麼能不會打架?說出去豈不是丟我朱七姑的臉面!

  趙然很無辜的表示,自己沒有根骨,體內存不下一絲法力,和修道之人打架,豈不是瞬間秒成渣渣。

  朱七姑鄙夷的看著趙然,表示只要有打架的勇氣和決心,就算凡俗之人也同樣能坑得修道之人哭爹喊媽,更何況你趙然雖無根骨,卻有資質,若是連打架都不會,還不如我先把你秒成渣渣,省得將來出去給我丟人。

  四人向著葉雪關前進,雖說一路荒山僻野,途中倒也碰上過幾次道門安排的巡山,其中有根正苗紅的館閣修士,也有依附道門的各類散修。總的來說,這裡仍屬道門控制的轄境之內,如井壺關北路遇到佛門妖僧半途截道的事情還是相當罕見的。

  當夜仍舊尋了處避風的岩洞歇宿,朱七姑打發童老和四師兄去找些野味填肚子,四師兄酷酷的一動不動,眼白翻到了天上去,看也不看朱七姑,童老則相當鬱悶地聽命去了,趕在夜幕降臨前扛了只野山羊回來。

  早在未出井壺關之前,趙然便主動擔起了燒烤野味的差事,他在無極院菜房幹了小半年,手上功夫不賴,背後的小竹箱中各色調料也足,每次燒烤出來野味都很好吃,倒惹得童老幾人食指大動,每次均是飽餐一頓,以滿足口腹之慾。

  雖說童老他們幾個都是修道之人,且漸漸入了辟穀的境界,但修煉道法其實與吃喝飲食並不相悖,辟穀前與辟穀後的區別,僅僅在於忍饑耐渴的時間長短不同罷了。

  按照朱七姑的解釋,辟穀是與修煉後期越來越長的閉關相輔相成的,所謂的不食人間煙火,更多是因為閉關修煉之時改換了吃食的方式,“吃”的其實是天地之間的“元炁”,從實質上來說,與普通的食物並沒有本質區別,都可轉化為法力,只不過一個轉化的效率更高,一個卻粗糙得多罷了。

  趙然將野山羊烤熟,焦黃的皮肉讓人望之垂涎,那股子肉香很快將山洞溢滿,不僅朱七姑和童老早已坐在旁邊眼巴巴的等著,這兩天跟著沾了不少光的四師兄也圍了上來。

  朱七姑冷冷道:“沒有出力的不給吃!”

  四師兄反唇相譏:“莫非這只山羊是師妹打來的?”

  朱七姑瞪著他道:“我小弟烤的山羊,我不能吃誰能吃?”

  眼見兩人爭執,趙然連忙打圓場:“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一邊說著,一邊將篝火挪開,上前割肉:“兩隻前腿最是細嫩,當然是姐的……嗯,這只後腿肥而不膩,當屬大師兄——大師兄打獵辛苦了……這只後腿留給四師兄,四師兄一劍怒斬妖僧,必須犒勞犒勞……”

  趙然做主分了肉,朱七姑便沒再反對,只是瞪著四師兄道:“還不謝謝小弟。”

  四師兄卻一句感謝也無,只是接過羊腿走到洞口處,一邊眼望漸漸明亮的繁星,一邊穩穩當當吃著,只給朱七姑留了個後腦勺。

  再看童老,一隻羊腿已經啃了快一半了。

  吃罷晚飯,童老湊著葫蘆嘴灌了幾大口酒水,紅著鼻子尋了個角落沉沉睡去,頃刻間鼾聲如雷;四師兄懷抱那柄大劍,靠在洞口邊一動不動,也不知有沒有入寐;朱七姑則坐在篝火邊,拉著趙然說話。

  趙然很好奇,問朱七姑:“姐,大師兄那口葫蘆裡究竟裝了多少酒?怎麼一路喝到現在還沒喝完?”

  朱七姑輕笑道:“他那葫蘆是個寶貝,能裝多少物件我也說不清,認識快二十年了,從沒見她裝滿過。”

  趙然暗暗咋舌,正待詳細再問,卻聽朱七姑開口道:“小弟,我觀你雖無根骨,但資質上乘,我大師兄說,隨隨便便丟給你一個道門最粗淺的靜坐之法,你很快就領悟上手,他對此也很是稱道的。我這些時日替你仔細盤算過了,道門功法萬變不離其宗,還是要有法力依託,以你的條件,尚無法觸及,若是想有自保之力,只能從陣法一道入手。”

  頓了頓,朱七姑又道:“陣法非我所長,且於煉器一道也不曾涉獵鑽研,也不知該如何指點於你。想送你件法器護身,你又用不了……想來想去,倒是有些對敵的法門和技巧跟你說說,只望能在陣法一道上對你有所助益。我聽大師兄說,你曾助華雲館那兩個道門行走除過妖,華雲館為此獎賜給你一套陣盤?”

  趙然點頭:“當日大卓、小卓師叔追攝一頭未成大氣候的狸鼠精,我曾在旁相助,操控陣法困敵,能盡全功主要還是大卓、小卓師叔法力高強,而且那套佈陣的法器也是兩位師叔的,我不過是照貓畫虎罷了。”

  摘下胸前掛著的袋子,將裡面的那套小陣盤取出,巴掌大的陣樞羅盤、三寸小金劍、方木尺、一串水銀珠、一方玉印,盡數擺在朱七姑面前。當然,也少不了那本《五行神陣纂要》。

  朱七姑隨意翻撿了一遍,微微皺眉道:“太過簡陋了些——材料普普通通,陣法雲紋也只煉製了一層上去,華雲館小氣得緊!不過有總比沒有強,就以你這套陣盤為主吧,我且說說應當如何對敵。”

  趙然心中歡喜,連忙坐正了身子,凝神傾聽。

  朱七姑道:“你這本《五行神陣纂要》上共有二十五種陣法變換,我適才翻看了一遍,都是些最粗淺的五行陣法,但雖說粗淺,卻恰恰是五行陣法的根基,華雲館給你這本陣書,也算得其所哉。你只需將這二十五種陣法鑽研精熟,將來再修習更為艱深的五行陣法,便可事半功倍,甚至修習三才、四象、六合、七星、八卦、九宮等等陣法,也能輕省得多。但怎麼才算精熟呢?你背下來了麼?”

  趙然點頭:“全篇背誦了不知多少回,全在我心裡裝著呢。”

  朱七姑道:“那這二十五種陣法,你都演示出來了麼?”

  趙然道:“都演示過了,各陣運轉無礙,費了我不少水磨工夫。”他得了陣書和陣盤至今不到半年,若不是依憑超強的記憶力和對天地氣機運行的“可視”能力,想要做到這一步是很不容易的,故此,他說這話的時候倒有幾分炫耀在裡面,但可惜朱七姑完全沒有聽出來——對朱七姑來說,這點成就壓根兒算不得什麼。

  朱七姑道:“那好,你便在這裡演示給我看看。”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48
第十一章 陣法之道(下)

  趙然起身,仔細打量了一番山洞內景。這山洞之內三面被山壁所封,洞口向西偏北,空氣流轉是極為不暢的。概因此地山脈走向為南北之勢,盛夏南風轉入山谷之後,急行向北,正巧灌不進山洞之內。

  朱七姑讓趙然布設五行離火化金陣,此陣以火為尊,按照五行相生相剋,火由木生,洞內無木可借;就算可以靠法器憑白生火,這火也“燒不旺”,因為火借風勢,但此處無風!一來就等若給趙然出了個難題,明顯有考校之意。

  不過這難不倒趙然,他當即入凝神之態開天眼察看氣機流向,隨後很敏銳地在東向山壁頂端感受到了勃勃生機,他猜測此處上方當有大樹茂盛的根系,否則不可能如此。

  找到了關鍵,趙然當即在此處挖了個側向小坑,將那瓶硃砂放置其中,算是布好了陣眼。又將金劍插在山洞洞口和陣眼之間的地上,以離火煉化金氣,直指洞口,殺伐時嚴厲難當。

  如果僅僅如此,在洞內無風的情況下,此陣的威力會自減一等,達不到最大效果。故此,趙然作了一個小小的調整,將玉印埋在了山洞之外而非陣眼之下的中央位置。玉印屬土,將這件法器埋在洞口外,便相當於在這裡豎起了一道攔截風向的土牆,可以將風引入洞內。當然,並不是說玉印真個可以改變風向,他以玉印引入山洞的只是流動的氣機,或者說改變了洞口的氣機運行,將洞內洞外兩個相互分割的氣機運轉體系通過玉印連接在了一起,使山洞內封閉的氣機得以流轉——風勢因此成型。

  剩下的木尺和水珠則以五行方位佈置,這兩件法器並不重要,當然也不可缺少,二者起到的是維持陣法平衡和穩定的作用。

  這座變形了的五行離火化金陣一俟布設完成,朱七姑的臉色頓時就變了三分,沉默半晌,問道:“你居然能察覺天地氣機?”

  趙然坦白承認:“是。”

  朱七姑嘆道:“老天待你不薄,雖說沒有根骨,但資質卻佳,且與生俱來便開了天眼,若是說將出去,不知會羨煞多少修道中人。”

  趙然無法解釋自己擁有金手指技能欄,卻不妨礙他旁敲側擊:“姐,你說的天眼,很難修煉麼?”

  朱七姑道:“你是不知道,化出元神之後,在修行路上便算上了一個大台階,等到修士元神出竅,便有機會演化種種神通,道經解釋,說是因為元神可與上天相通,上天故此會賜與修士種種福報,這些神通便稱為‘天賦’,一直為修士們夢寐以求,皆因施展此類‘天賦神通’不需消耗法力。但這都需要修煉到虛境後方有機會得到,而且得到的機會依舊很小。如你這般與生具備天賦的,萬中無一,更別說你的天賦還是天眼,更是難上加難,當真匪夷所思!”

  一席話說得趙然汗顏不已,什麼與生俱來的天賦神通?那完全是金手指作弊器帶來的技能屬性,和天賦一毛錢關係都沒有。趙然想起自己前兩年一直被認為無資質無根骨,到了今天反而被認作資質好、有天賦,當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姐,你的天賦神通是什麼?”

  “神息。我這也是與生俱來的。”朱七姑回答得很簡單,但如果外人在這裡,恐怕只能感嘆老天不公了。相對於天眼來說,神息同樣也不簡單,對於週遭的氣味變化極其敏感,而且感知範圍會隨著修為的提高、法力的增強而大大拓展。

  又再次打量了趙然布設的五行離火化金陣,朱七姑道:“於陣法的布設上,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告訴你的了,畢竟我也並不擅長此道,會佈陣法是一層,能依照天地氣機的運行來調整陣法的布設變換又上了一層,就這一點來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但是,我想問你,遇到了敵手時,就比如在井壺關外碰到的那個妖僧,你會怎麼辦?”

  趙然一句“佈陣困敵”剛要脫口而出,忽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那個妖僧會不會給自己時間從容佈陣呢?答案顯而易見,趙然頓時埡口無言。

  朱七姑道:“所以說,你若是對敵,必須身旁有人護持,這是其一;其二,當場佈陣也很難行得通,敵人不是傻子,不會傻乎乎鑽進你布設的陣法之中,所以必須預知敵之行蹤,在其必經之處先行佈陣。有這兩條所限,你這本事很難發揮作用。”

  趙然默默點頭,他想起自己在羅官宦莊園處協助大卓、小卓師叔除妖的那一場鬥法,這樣的經歷果然很難重複。

  “你之前一直身處道門十方叢林之中,接觸不到外界天地的廣闊,若是想要閉門自守,就在裡頭廝混一生,榮華富貴是可以期待的,自然也不須去考慮那麼多江湖上的險惡。但,你甘願麼?”

  趙然搖頭,他當然不甘願就這樣混吃混喝直到等死,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不去試著進入那一方天地之中,那他這一生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們不可能永遠護著你,總有不在你身邊的時候,如果你不想終老於俗世,就必須具備獨自應對危險的能力。不要以為危險只存在於戰陣之上,除了與佛門的爭鬥外,對於想要走進修道這扇大門的人來說,其實大明天下也並不太平。大明雖然以道門為尊,但並不是所有修道之人都願意接受道門的管轄,世上還有許多世家、諸多修道門派,以及更多的散修……”

  “姐,就好像你和幾位師兄?”

  “不錯,我們幾個雖然拜入師父門下,但都是記名弟子,並不屬於道門,像我們這樣的修士,在這大明朝中有很多很多。我們可以依附於道門,不去觸怒道門,甚至某些時候接受道門的調遣,但並不意味著我們就會將道門供在頭頂之上頂禮膜拜、做牛做馬——當然道門也並沒有這種強制性的要求。因此,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無時無刻不在起著衝突,也許是為了仇恨,也許是為了珍寶,也許是為了功法,也許只是因為口角,甚至爭鬥的本身只是為了爭鬥……”

  “明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爭鬥。”

  “這話說得很好……所以,你必須學會怎麼使用好你的陣法。陣法的實質就是借勢而為,這是所有懂陣法的人都明白的道理。一個羅盤,幾件法器,看上去沒什麼了不起,但組合起來,卻能發揮超出我們想像的妙用。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以陣法調動和借用‘勢’,比如山川之勢、草木之勢、星月之勢等等此類。可‘勢’究竟是什麼呢?絕大多數人以為他們很明白,其實他們並不明白,‘勢’非力,力為表象,非其本源,力為果而非因。在真正的陣法高人眼中,天地運行的氣機才是真正的‘勢’,而陣法的威力,在於改變或者順應氣機,以此調動出威力無窮的自然之力……我這麼說你明白麼?”

  趙然太明白了,他本人的第一次佈陣就是通過對天地氣機的察看來完成的,如果朱七姑的話是正確的,那麼於趙然而言,等於一開始就找到了陣法的本源,他當然能夠理解朱七姑對於陣法的解釋。

  朱七姑笑道:“是我多餘問你了,你既然生就天眼,能看天地氣機,這一點想必是沒有任何問題的。那我接著說,既然陣法的布設是為了改變或者順應天地氣機,那麼反過來說,不管怎麼佈陣,是不是只要能夠改變或者融入天地氣機,這個陣法就算成功了呢?”

  趙然一愣,心中似有所悟,苦思半晌,忍不住問道:“也就是說,佈陣之時不必拘泥於陣法,或者說不必拘泥於陣圖所定下的佈陣方法,只要有用,便可任意而為?”

  朱七姑反問:“你剛才布設五行離火化金陣的時候,不就是這樣做的麼?”

  趙然豁然開朗,忍不住滿心歡喜。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49
第十二章 好寶貝

  自從在羅氏莊園中第一次布設陣法之後,趙然對於陣法的理解在起點上就比常人高出不是一星半點,皆因他開了天眼,能夠凝神觀察天地氣機的運行變化。因此,後來華雲館獎賜他《五行神陣纂要》的時候,他在實際演練中就已經在不知不覺對陣法進行調整,並結合氣機運行予以布設。

  但因為他對修道方面的認知一片空白,所以在陣法的布設上,還是尊重了《五行神陣纂要》的基本架構,既不敢、也從未想過跳出這個框架,進行顛覆性的變化。有時候甚至會懷疑自己擅自改變陣法布設的舉動,到底應不應該。今日有了朱七姑的一番指點,趙然立刻如撥雲霧而見青天,眼前展現出一個全新的陣法世界。

  趙然讚歎不已,猛拍朱七姑馬屁:“姐,你還真是謙虛啊,分明在陣法上造詣深厚,卻要說自己不擅長……我對你的敬仰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大河氾濫,一發而不可收拾!”

  朱七姑笑道:“你個小馬屁精,哪裡來著許多阿諛之詞……不過,我很喜歡!”笑畢,又正色道:“我不是和你謙遜,我不擅長陣法一道卻是真的,我雖說也開了天賦,但卻沒有你這生就而成的天眼高明,看得出氣機的大致模樣,更分辨不清其中變動機竅。我倒是可以布設陣法,但要想在陣法一途上有所成就,除了對天地氣機的觀察外,就必須對義理精研入微,太極圓融、陰陽互濟、三才生息、四象證喻、五行生剋、六合顛倒、七星更替、八卦變化、九宮轉換,無一不是龐大複雜到了極深處的學問。完成既無此恆心,也沒有那份毅力,不怕說出來你笑話,我連許多基本的道經都沒耐心讀熟,讓我去苦讀這些玩意,真個是要死人的。”

  趙然點了點頭,他對此深有體會。光是一本《五行神陣纂要》,中間只涉及到五行生剋的諸般學問,就讓趙然很是吃了不少苦頭。

  在道門經典中,並沒有專門就五行生剋之類義理知識進行系統分析的書籍,這些知識都夾雜在各類經文中,比如《黃帝陰符經》、《周易參同契》、《太玄經》、《黃極經》、《抱朴子神仙經》、《太上黃庭內外玉景經》等等,尤其是很多東西只在各類經文的注、解、疏中,而這些注、解、疏的數量又大大超過本經,想要通讀都難,更別提記誦了。至於說到理解,各人又有各人的思路,完全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而這些不同標準的根源,又出自玄而又玄的四子真經。

  好在他記憶力超群,腦海裡能夠快速將這些知識從各類經文中調出來加以對比,結合具體情況逐一篩選,將這些知識一一吃透,這才能在最短時間內掌握《纂要》中提及的二十五種陣法,要是換做別人,恐怕早就淹沒在浩淼如煙的道經之中了。

  朱七姑自嘲一笑:“所以說,我於陣法一道,怎麼說呢,嗯,按照別人的說法,是上不得檯面的。”

  趙然當即力挺道:“姐,單憑你剛才那番話,對於陣法的認知就遠遠超過別人,誰敢說你上不得檯面?此人當真狂妄得緊!”

  朱七姑戳著趙然腦門子笑道:“別為了拍馬屁一味討好我就亂說話,人家那不是狂妄,他是當真有本事的——他站在陣法一道的巔峰之上!”

  趙然大為好奇,問道:“是楚大煉師麼?”

  朱七姑搖頭:“師父常說,世間學識萬千、道法萬千,切切不可迷花了眼,因而妄起貪念。修行的目的是為了證得長生,求取大自由、大逍遙,只需窮究一道至於極處,自然便可證道,否則百年一過,最終只剩飲恨。他的精力都在這上頭,哪兒有工夫去鑽研別的法門。”

  這些道理看上去簡單,但對於趙然這樣沒有人引路的初哥來說——其實他連初哥都算不上,卻是極其難得的指點。趙然就坐在篝火邊聽朱七姑講解對道法的理解,聽她傳授臨敵的經驗,不知不覺夜已三更。

  趙然正聽得入神,忽見朱七姑眉頭微皺,隨即冷冷哼了一聲:“西邊,半裡之外,第三棵大樹。”

  趙然一怔,還沒反應過來時,四師兄已經倏然消失,洞口處只剩一道殘影,轉眼再看,已是十數丈開外,瞬息出了洞口視界之外,身形猶如鬼魅。

  “姐,怎麼了?”

  “宵小之輩,竟敢趁夜窺視,也不知哪裡來的膽子!”

  趙然連忙起身,快步來到洞口處,向著四師兄遠去的方向張望。因是黑夜之中,又在山谷之下,以趙然的眼力也看不太真切,只隱隱約約見到一片樹木晃動。

  稍待片刻,那個方向忽然升起一片刺眼的白光,藉著這片白光,趙然看見四師兄立於樹梢之上,右手倒提大劍,左掌上抓著一隻金缽。

  白光倏忽即逝,片刻之後,四師兄的身形從夜幕中滑出,緩緩回到洞中。

  童老仍舊躺在洞壁角落處,卻已醒了,開口問道:“如何?”

  四師兄陰沉著臉,將金缽擲於地上,道:“跑了。”

  童老又問:“佛門妖僧?”

  四師兄點點頭,回到洞口,繼續抱劍而坐,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篝火跳動,映照在金缽之上,那金缽卻顯現出一層詭異的藍光。

  趙然蹲下去,正要將金缽拾起來仔細端瞧,卻被朱七姑喝止:“別動,上面有毒,不是你能碰的!”

  趙然駭了一跳,連忙縮手。就見童老將酒葫蘆拋了過來,朱七姑伸手接住,先讓趙然退開幾步,然後對著金缽倒了幾滴黃橙橙的酒液。酒液滴到金缽之上,立刻發出一陣“滋滋啦啦”的聲響,如水中澆油般炸起絲絲煙霧。

  朱七姑冷笑道:“好賊子!”衣袖一揮,將煙霧裹成一團,送出洞外。

  去了毒性之後,朱七姑招手將金缽收起,抓在手上把玩片刻,拋給趙然道:“我已抹去了金缽內主人的印記,你且拿去玩吧。你沒有佛門功法,開不了這金缽的神通,但這物件為上好磁母金胎所鑄,可抗法力侵蝕,遇到危險時取出來抵擋一二,當個盾牌時,也是不錯的。”

  趙然雙手接過金缽,只覺手臂一沉,差點沒被帶倒在地上。

  朱七姑又道:“磁母金胎為夏國海心山中所出,胎心可任意變化形狀大小,這金缽所用的磁母金胎雖是邊角料,但也略具其中神韻。你撥動持柄處,那裡有個機巧……”

  趙然忙將金缽轉過來,查驗持柄之處,果然看到一處撥簧,他將撥簧向內撥動,只見金缽忽然收縮起來,頃刻間由圓盆大小變化為三指寬的金鐲,套在手腕上正合適!

  沒想到得了這麼個好寶貝,趙然頓時大喜。他偷眼去看洞口處的四師兄,朱七姑一笑,道:“你收著吧,四師兄只愛用劍,其餘都不在心上……大師兄酒葫蘆裡寶貝多得是,金缽雖好,他也不差了這一件。”

  趙然連忙訕訕答應了,向童老和四師兄恭恭敬敬道了謝,自己坐到一邊撥弄這金缽去了。至於朱七姑,他反倒不用說什麼感謝的話,那樣就太見外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49
第十三章 谷中三僧

  午後,山谷外忽然飛來一片金光。那金光來到山谷之上後略一停頓,隨即落入谷內。金光漸漸散去,顯出一條長形扁舟,扁舟之上有三個和尚。

  中間身著白色袈裟、挺著個肥大肚子的正是萬法寺普真禪師,他身邊錦袍袈裟、器宇軒昂的,便是寶瓶禪師了。此外,扁舟尾端盤坐著另外一個老僧,看上去皮包骨頭,瘦得不成模樣。

  扁舟落地,普真禪師口誦咒語,那扁舟漸漸縮小,落入他掌心之中,化為一柄半尺長的金漆如意。將如意納入袖中,普真禪師四顧張望,就見遠處林中轉出來一個五大三粗的中年僧人,轉眼間便來到他面前,單手禮敬,粗聲道:“師父。”

  普真問:“圓明,那些人現在何處?”

  圓明回道:“早起便已離開了。”

  普真斥道:“糊塗!你為何不跟上去?若是走失了,卻去哪裡尋他們?”

  圓明低頭道:“師父放心,我那金缽在他們手上,雖說被去了印記,但我苦煉此物十二年,氣息之間尚有感應,雖說很是微弱,大致方向卻是可尋的。他們四人正往北行,當是要去往葉雪關。弟子跟了他們兩日,他們行走並不甚急,明日晚間或許才能趕到。我們現在出發,子時便可追上。”

  普真一愣,這才看見圓明右臂僧袍緊裹,將整個右手的遮蔽起來,袖口處依稀可見殘血,於是問:“交過手了?”

  圓明道:“是。昨夜追得有些緊,被他們發覺了,鬥了一場。”

  普真一把拽住圓明的右胳膊,將袖口震開,只見他右掌五根手指都沒了,被齊根斬斷,只剩一個光禿禿的巴掌,不禁怒道:“好賊子,手段賃般殘忍!誰動的手?”

  圓明左手撓了撓光頭,慚愧道:“是那個黑衣劍士……弟子不敵,辱沒了師門,還請師父責罰。他們精得很,弟子隔著半裡多地都被發現了……那個黑衣劍士本事果然了得,弟子沒能為師兄報仇,還被他傷了。弟子怕再跟下去會打草驚蛇,只好在這裡等候師父。”

  普真額頭青筋暴起,咬牙道:“好個常萬真,我與你誓不甘休!”

  寶瓶禪師也看了圓明手掌上的慘狀,愈發嘆息道:“悔不當初放過那廝,若是當日追下去將他擒殺了,哪裡會有今日之禍!圓明,是我害了你們!”

  圓明忙道:“寶瓶師伯切莫自責,是弟子修為不夠精進,與師伯無干的!”說罷,又走到那個瘦得不成模樣的老僧面前低首道:“見過大師伯。”

  這個老僧正是萬法寺文音大師的首座高徒,普真禪師的大師兄普濟禪師。普濟點了點頭,安撫道:“圓明,你也莫怕,傷勢雖重,也不是無法挽回。我與錦霖禪院的住持相熟,此間事了之後帶你過去,未嘗不能恢復如初。”

  圓明大喜道:“早聞錦霖禪院醫中聖手,若有他們幫忙,那可真是太好了,如此便多謝大師伯了。”

  普真著急追敵,正要亮出金光如意再次啟行,卻被寶瓶禪師勸住,道:“且慢,他們昨夜宿於何處,讓圓明引路吧,還是去看看的好。”

  普濟也點頭稱善,於是圓明將三僧引至昨夜趙然等人歇宿的山洞之處。

  進入洞中,普真便問:“圓明,你昨日藏身何處?”

  圓明指了指自己所藏大樹的方位,普真道:“敵人耳目甚明啊。”

  圓明道:“我牢記師父叮囑,只緊盯他們行蹤,並沒有想要去探聽什麼消息,故此藏身之所較遠,且不在其可見之處。可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

  普真道:“應該是朱七七罷,此人十分警醒,當年她便多次發現我們的行跡,想要圍堵追攝都很難。”

  普真又低頭看到洞中篝火的灰燼旁,有一些淺藍色痕跡,便道:“你的金缽被人家去了毒……”

  老僧普濟忽道:“敵人陣法布設十分高明,須要當心!”

  寶瓶一愣,問:“此處設了法陣?”

  普濟點頭:“昨夜設過法陣,已撤去了。”

  普真忙問:“是何陣法?師兄可能破得?”

  普濟道:“此陣法不在陣圖之列,應是隨意所為,故此高明。就是不知法器如何,若是使用的上品法器,今番便須小心在意了,圓聰師侄的仇——不好報。”

  寶瓶不通陣法,但臉上已現佩服之色。

  普真向普濟懇求道:“還請師兄盡力出手。”

  普濟點頭:“這是自然,我也是看著圓聰師侄長大的,這孩子可惜了……”

  普真當即分派任務:“追上去之後,寶瓶師兄對付常萬真,我對付童白眉,至於朱七七——便請大師兄出手,我和寶瓶殺了童白眉和常萬真後便過來合力對付朱七七。另外四人讓圓明去處理……”

  普濟搖頭:“寶瓶和你都是可勝的,朱七七雖然厲害,我自信也不輸於他,至不濟也能纏住她——但,恐怕不穩妥,我擔憂的是那個佈陣之人。朱七七陣法一道上有所涉足,卻絕到不了隨心所欲的地步,餘下四人中當有陣法高手……”

  圓明忙道:“是我疏忽了沒說,剩下四人只有那個小道士跟了過來,其餘三人都留在金川衛。”

  普濟沉吟道:“恐怕這小道士就是佈陣之人,我恐圓明應付不來。”

  圓明道:“師伯勿憂,那小道士沒什麼本事的,我一路跟著,雖說隔得遠,看不真切,但觀其腳步虛浮,應非修道之士,更似世俗凡人。”

  不解釋還好,這麼一解釋,反倒引起了幾位高僧的疑慮。寶瓶當即道:“若是一介俗道,常萬真他們幾個怎會和他同行?我知常萬真此人,最是桀驁,眼高於頂,對本事不如他的一律看不上眼,更別提與凡夫俗子結伴同行了。”

  圓明略有不服,還欲分辨,普真已將他喝止:“你修行不夠,看走眼也是有可能的,不要再說了。”又對普濟道:“大師兄,你看應當如何是好?”

  普濟道:“先追上去,追到後莫要打草驚蛇,到前頭等他們,我佈個龍象般若囚星陣,將他們分別困住,圓明先去試試那小道的本事——放心,在我這大陣中保你無虞。先把那小道擒住後,再逐個擊破。若是我所設的這大陣被看破,請寶瓶帶同圓明,將朱七七、童白眉和常萬真擋住片刻,我和師弟聯手,先將那小道士除去,之後便按師弟說的法子,各自認好對手,這便萬無一失了。”

  普真心中內疚,向普濟道:“多謝師兄,有龍象般若囚星陣在,圓聰的仇便可必報無疑。只是累得師兄損耗三年修為,師弟我心中不安。”

  普濟微笑道:“師弟勿要不安。我自從證菩薩果後,便已多年不曾出寺。菩薩果三觀智,行舍智、隨順智、種姓智,行舍智我苦修八年,捨棄怖畏與取樂,對一切行法而感中舍,由是生行舍智。可我在觀諸般前智時,卻無法生欲界心,割不斷前世諸生,生不起意門轉向,成就不得隨順智,便進入不了種姓智。前些時日我領悟到,想要生起分隔前世與後世的欲界心,便須隨緣而生若干無常彼岸。接到師弟的傳音後,我就知道,這是我遇到的第一個無常彼岸,此彼岸即終果,名為無常,實為有常,靜看無常,動看有常。損三年修為而抵彼岸,是有損還是有益?這應當就是遍作、近行與隨順的意思了。”

  這番話看似是告訴普真不要為此內疚和不安,實際上卻是藉機對普真、寶瓶在佛法修為上進行指點,這等先行者的體驗和領悟最是寶貴,對於還未進入菩薩境的普真和寶瓶來說,具有振聾發聵的作用,實在是難得的經驗之談。兩僧當即呆立原地,各自苦思良久,然後合十敬禮:“多謝師兄指教。”

  到此已經耽擱了不少時辰,於是諸僧不再拖延,當即出了山洞。

  普濟正要擲出金光如意時,卻陡然愣住了,不遠處一塊巨石下,正有三人悠然閒坐。

  以他們的修為,竟不知這三人是何時出現在這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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