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道門法則 作者:八寶飯(連載中)

 
Babcorn 2019-6-12 23:35:1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03 289802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05
第十七章 捉妖(上)

  卓騰翼向趙然普及妖怪常識,趙然聽得津津有味,遙想片刻,又問:“也不知那千年大妖會是什麼樣子?”

  卓騰翼道:“若是修了千年,非是天生蠢笨的,大多已入化形,此類大妖道法極強,我道門之中,只大煉師、甚或天師、真人之上方可匹敵。”

  趙然咋舌:“千年大妖便可千變萬化?”

  卓騰翼失笑道:“哪裡可能千變萬化,那已是金仙真神的手段了。大妖修為高深之後,能有一次形態上的蛻變,變化為更適合修道的體格,幾乎所有大妖都會化為人形,這是因為人形暗合天地乾坤、包容內外宇宙,乃是世上最合天道的形態,想要進一步體悟天道,當以人形為最佳,所以對大妖而言,與其說是他們選擇了人形為蛻變的根基,不如說是天道的選擇。要知道,你我生而能為人,這本身便是最大的好處,是天地萬物可望不可及的優勢。”

  趙然聽得感嘆不已,忽然想起一事,道:“適才聽小卓師叔所言,曾與這鼠妖鬥過,不知這鼠妖當日是怎生逃脫的?”其實他最想問的是,這鼠妖既然能吸攝魂魄,自己應當怎樣自保。

  卓騰翼一眼就看穿了趙然的念頭,道:“這鼠妖最初現身於都府,但那時惡跡不彰,都府魁星館並未起意干涉。自去歲冬時,這鼠妖便竄入龍安府境內,接連傷了十多條性命,均是吸攝魂魄致人而死。我道門推測,此妖當是那時起才開始修習攝魂之術,卻不知是得了什麼機緣……”

  說到這裡,卓騰翼思索片刻,始終不得要領,頓了頓,又道:“我與兄長為道門行走,自然不能任其為禍世間,曾與之相鬥兩次。鼠妖皮毛堅韌,非普通利器能傷,但在我兄弟面前卻不在話下。至於攝魂之術,這鼠妖尚未修至高深,只須不與它對視,便不會著了它的道。奈何這鼠妖擅長鑽地而行,又行動敏捷,兩次都被它逃脫了。這次因為有紫府朱果為引,咱們可以從容布設陣法,只要不出意外,便是十拿九穩的事。趙師侄,你待會兒鬥法的時候,千萬注意,尤其對土行鎮印要時刻留意,做到隨時能夠發動,莫使其再次脫逃,否則下回不知又會傷了幾條性命。”

  趙然點頭答允了,繼而又就妖物和陣法方面的事情向卓騰翼請教了些不懂之處,卓騰翼也不藏私,妖物的事情能說的都說了些,只是對於陣法,他和兄長卓騰雲都不精通。趙然手中這套卓騰翼拿出來的陣盤,也是華雲館專為出世的道門行走準備的,並非他們所煉,他二人也只知道用法,所以趙然也問不出太多的事情來。

  這般閒聊著,漸漸便至黃昏。冬日西斜,紅彤彤如紙燈,奪目卻不耀眼,微風拂過,灑來片片涼意。趙然看落日看得出神,渾忘了自己出門匆忙,並未穿衾套氅,卻一直未覺寒冷。

  就在此時,趙然手中羅盤上的金針猛然顫動起來,身旁的卓騰翼輕輕拽了拽他衣袖,不用多說半個字,那鼠妖已經到了!

  趙然目力極佳,須臾間便注意到,在假山臨池畔的一叢灌木下,泥土正零星向四周均勻灑落,過程緩慢且悄無聲息,不久,從這緩緩形成的土洞裡,探出一個三角小腦袋,尖尖的嘴角邊紮著幾根鬚子,正是一隻狸鼠的模樣。這鼠妖小心翼翼在洞口探首四顧,觀察片刻之後嗖地鑽了出來,身子有若野兔大小,行動異常敏捷。

  鼠妖來到紫府朱果處,圍著左右轉了幾圈,探鼻嗅了嗅朱果,又退開尺許,小眼珠子對著朱果滴溜溜亂轉,看上去靈動之極,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這鼠妖看護了朱果盞茶時分,便原路退了開來,要返回灌木叢下的地洞之中。

  就聽卓騰翼低喝一聲“動手”,趙然連忙唸咒:“天地同生,掃穢除愆,煉化九道,環形太真——急急如律令!”

  這是趙然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唸咒,之前無論是無極院中的月考、歲考,還是下山舉辦齋醮,唸咒的方法都不正確,或者應當稱為“無效唸咒”。他冒著性命危險下山參與捉妖,獲得的幾個重要好處之一,便是向卓騰翼學來了“有效唸咒”的方法。

  其實不管在無極院這樣的十方叢林,還是在華雲館這般道門隱秘之地的子孫廟,道經都是一樣的,上面記載的咒語也都是相同的,之所以一個沒用、一個有用,完全在於使用的方式和方法。在無極院中讀咒時,趙然一直跟著高功、教授和眾道童閉著眼睛瞎唱,那叫“唱”,而不叫“念”,念的方法在於以胸腹發聲,將氣息凝束於氣舍之中,以舌根鼓動而出。初時很難,但只要有老師**,不用多久便能學會貫通。

  只有以這種方式讀誦咒語,才叫唸咒。趙然得卓騰翼指點,用了小半個時辰就能夠正確發音,學起來並不艱難。世上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看著很玄妙的東西,其中的關竅非常簡單,有老師指點和沒老師指點,最終效果截然兩樣。

  當然,並不是說趙然從此以後唸咒就都管用了,他身上沒有道術相輔相成,念出來的咒語不能與天地溝通,同樣無效,但對於預先已經煉製好的陣盤之類法器,他卻是能夠使用了。

  咒語一出,羅盤隱隱閃現微光,趙然便將大陣啟動。

  與此同時,就見藏在園中銀杏樹下的卓騰雲不知何時現身,眨眼間便出現在紫府朱果旁,將手向下一招,紫府朱果連根拔起,被卓騰雲塞入一方木匣之內,隨後拋出了大陣之外。

  本已退至洞口的鼠妖“吱”地一聲,轉身向著木匣落地之處竄去,這妖物來到此處就是為了等待紫府朱果成熟,如何能夠甘心讓這天才地寶從嘴邊溜走?

  鼠妖動作極快,狀如閃電,但大陣已經發動,趙然沉下心來操控,鼠妖如何衝得出去。只見一片火網憑空出現,鼠妖“吱吱”慘叫著倒滾回來,身上皮毛已有多處冒起青煙。鼠妖顧不上傷痛,在地上滾了幾滾,驀然調轉方向,從另一頭衝出去,其速仍是快捷已極。

  陣中的卓騰雲不敢大意,持劍上前截擊,鼠妖在其攔阻之下,不停折向奔跑,便為趙然贏得了操控大陣的時間。

  五行后土轉金陣全力發動,南方為火網當道,北方為水牆阻隔,東方升起荊棘叢林,西方則現金山大盾。

  鼠妖見四面都出不去,便向地下猛鑽,趙然發動土行鎮印,大陣內的土地立時堅硬如鐵,哪裡鑽得下去,把鼠妖的爪子刨得吱呀呀作響,聽得趙然腮幫子泛酸。

  卓騰雲持劍立於陣中,也不著急上前擒拿,只是掐了劍訣,每每在鼠妖縱躍騰起的一瞬間斜刺一劍,刺劍的時機把握極佳,總能將鼠妖逃竄的速度壓到最低。

  八角亭上的卓騰翼也不閒著,站起身來,口中唸唸有詞,手指上握著金黃的符紙,得個空虛便拋出去一張。就見那符紙迎風飄蕩,出手時看似離著鼠妖十萬八千里,飄蕩的軌跡也莫名其妙,但總能在三拐兩拐之後出現在鼠妖身邊,燃起一團團火花,燒得鼠妖皮開肉綻。

  鼠妖雖未修煉至靈智大開,但並不意味著它就真是個蠢笨的普通狸鼠,畢竟是有道行的妖精,並非什麼都不懂。見了這形狀,也知道硬要逃走是不可能的,必須先得把眼前的道人解決才行。

  就見這鼠妖怪叫了幾聲,身子忽然迎風而長,轉眼就大了數倍,狀如巨熊。

  趙然看得眼珠子都瞪了出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05
第十八章 捉妖(下)

  雙方正在鬥法之中,卓騰雲和卓騰翼不可能去給趙然解釋這鼠妖如何會變身,但趙然全力關注之下,進入凝神狀態,還是很快發現了虛實。

  這鼠妖並非變成了巨熊,其形貌仍是原本的狸鼠樣子,只不過身形如熊一般巨大。而且在凝神狀態中,趙然能夠約略分辨出來,鼠妖的實體仍然是野兔般大小,漲大的部分,則虛實難言,似為影像之狀。

  鼠妖漲大之後,對著卓騰雲狂哮一聲,直立起來,猛撲過去。

  只見卓騰雲不慌不忙,掌中三尺劍斜插身後,雙手掐個法訣,口誦經言,腳踏罡步,閃過鼠妖一撲之後,身形也暴漲數圈。

  若是在凡人眼中,卓騰雲已化為腰繫黃兜、肩披黃紗、頭紮黃巾的力士,身形絲毫不輸於鼠妖,甚至個頭更甚三分。這便是卓騰雲苦修的道術——力士神打咒,請天庭力士上身,身附浩然威力!

  在趙然這個凡人中的“非凡人”眼裡,大卓道長同樣虛實相間,本體為自身,但身後虛影中是一名壯碩的黃巾力士。

  這門道術分為三層,可請三級力士。卓騰雲如今為黃冠修為,能請黃巾力士上身,身具九牛二虎之力。若是修至第二層,則可請動紅巾力士,擁有龍象之力。修至最高層級,則可請紫巾力士上身,經書中說,屆時可出鯤鵬之力,移山倒海不在話下。

  卓騰雲力士附身之後,不再閃避,和鼠妖結結實實來了一次正面撞擊,爆出一聲悶響,掀起來的狂風向著四面八方洶湧而出,羅家後園中的樹木花草被狂風吹得傾倒過去,一些尚未成材的小樹則被硬生生颳倒在地。

  趙然伏身於八角亭上,免了被狂風吹落的危險,但沒有防備之下,臉上仍是被風颳得生疼,束髮的道巾則被吹走,滿頭長發飄散下來。

  撞擊之後,高下立判,卓騰雲穩穩立於原地,鼠妖則被撞了個趔趄,栽倒在地上。鼠妖不甘,爬起來沖卓騰雲再次咆哮,一躍而起,撲了過來,兩支血紅的獠牙直接咬向卓騰雲的脖頸。若是真個咬上,恐怕非得當場咬斷了脖子不可。

  卓騰雲兩腿分開,重心下沉,穩穩站了八字樁,雙手迅速向前探出,直接卡在鼠妖的雙肩和脖頸連接處,不待鼠妖張口欲咬,擰身向斜後一摔,將鼠妖重重擲於地上,在堅硬如鐵的土地上竟然砸出一個大坑!

  這一下子把鼠妖摔了七葷八素,慘叫著“吱吱”兩聲,鼠妖的巨大身形在抽搐之中變小,逐漸縮回原本的樣子。

  鼠妖瘸著腿爬了起來,雙眼盯向卓騰雲,卓騰雲閉上雙目,不與對視,同時念動咒語,散去了神打,黃巾力士的虛影漸漸消逝,卓騰雲恭恭敬敬地向虛影稽首三拜。

  恢復真身的卓騰雲再次拔劍,向鼠妖刺去,鼠妖翻身躲開;卓騰雲再刺,鼠妖蹭地躥向一邊,衝著卓騰雲齜牙咧嘴。

  就聽卓騰雲“咦”了一聲,這鼠妖雙目通紅,眉間裂開一道三角,四顧而望。

  八角亭上的小卓道長則沖趙然喝道:“全力發動大陣,妖物開了天眼,防他逃竄!”

  天眼並非真眼,不能視物,卻能分辨天地運行的氣機。鼠妖的天眼層次很低,不能用於鬥法,但卻能夠看出陣法中的氣機運行軌跡,找到其中的破綻。就這一點而言,其實與趙然如今身上具有的本領非常相似。

  趙然不懂什麼叫開天眼,但從大卓、小卓道長的神態中看出了危險。因此全力運使五行厚土轉金陣,防止鼠妖逃出生天。

  就見這鼠妖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忽南忽北,上縱下跳。如果只是這樣,它依然逃不出去,但既然開了天眼,鼠妖的出逃方位就選擇得極為恰當了。它選擇的方位都是五行相接之處,也就是五行彌合的所在,這些地方的陣法氣機因為五行法器不能圓融為一而略有遲滯之象。這種遲滯平常時看不出來的,但鼠妖此時卻能找到,從這些地方出逃,很有希望破陣而出。

  說來也是鼠妖倒霉,遇到了趙然這麼個凡人中的非凡人,如果是別的“凡人”,甚至是修道者中對氣機分辨不敏者——比如大卓和小卓道長,那麼開了天眼之後,就算是困在陣中,也有極大希望破陣而去。

  趙然操控陣法已經逐漸圓轉自如,他本人對於天地氣機的把握又遠遠強於鼠妖,此時沉下心神操縱大陣,已經完全不必去目視鼠妖的出逃方位了——他的眼力也跟不上全力發動的鼠妖身形。他運用自己頭腦中對氣機的敏銳感知,去察覺陣法中五行運轉的薄弱環節,不停操控五行法器運轉,鞏固相接之處。同時,他還調動銅鏡、風鈴和木劍三件法器,針對性地加強薄弱之處,或守衛、或攻擊,總之想盡一切辦法阻擋鼠妖闖陣。

  趙然凝神操控法陣之際,大卓、小卓道長也沒閒著,卓騰雲在陣中攔截和追逐,卓騰翼則在亭上不停的扔符。直到這時,才顯出小卓道長的本事,就見他左右手一齊開工,嘴皮子極快的顫動著,手中符紙如不要錢一般拚命拋了出來,金黃的符紙漫天飛舞,從各個角度飄向鼠妖,在陣中爆起一片片火花。短短數十息間,小卓道長共扔出一百零三張火符,這份功力堪稱驚豔。

  鼠妖終於在三人聯手之下被徹底封住了去路,趕上前去的大卓道長舉劍刺下,從鼠妖肋部透入,在咯吱咯吱的金鐵交鳴聲中,將鼠妖刺了個通透。

  鼠妖一死,趙然便將羅盤撒開——他已經雙手顫抖,渾身大汗,猶如剛從水池中撈出來一般。這一役,趙然透支心神,耗盡了精力,臉色蒼白,彷彿大病一場,趴在八角亭上,喘息了半天都沒體力挪動一個指頭。

  小卓道長提著趙然下了八角亭,從囊中取出一粒青色的藥丸,塞入趙然口中。藥丸入口即化,如一股暖流般沿喉而下,散入四肢百脈。得了藥力相助,趙然終於緩過神來,在亭中斜靠著欄杆坐起來,看著大卓道長處理鼠妖的屍首。

  小卓道長在亭中照顧趙然,見他臉色恢復紅潤,點頭道:“也不知這鼠妖哪裡得了諸般奇緣,不僅能夠攝魂,而且還開了天眼……若是再等他吃了紫府朱果,恐怕為害更重。這妖物擅長遁逃,實是難以捕捉,這一次你功勞不小,卻是辛苦了。”

  大卓道長將鼠妖屍首處理完畢,又將盛放紫府朱果的木匣拾起,察看之後一併放入囊中,這才走過來,也不說話,只是微笑著向趙然頜首讚許。

  小卓道長續道:“我們此行便要回山,須將一應經過向館裡稟明……紫府朱果也須交回去。”猶豫片刻,又道:“這紫府朱果不能與你,一來太過珍貴,二來給你也無用,反是害了你,望你能夠明白。”

  趙然點頭,道:“二位師叔放心,師侄不是心胸狹隘之人。”

  小卓道長含笑道:“你也放心,我們也非小氣之人,你今日的功勞不小,我等回山後自會稟明,屆時館裡定有犒賞。”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瓷瓶:“適才喂你服食的是養心丸,瓶中尚餘兩粒,你回去後若是仍覺不適,再服第二粒,若是已然無妨,便收著將來用。這丸藥煉製不易,莫糟蹋了。”

  趙然接過瓷瓶,謝了大卓、小卓兩位師叔,三人一齊出了羅家宅院,並行返回。途中遇到戰戰兢兢躲避在外的羅家上下數十口,趙然告訴他們妖物已除,可以回去高枕無憂了,羅鄉宦千恩萬謝,這次卻大方了許多,拿出一張百兩銀票以為酬謝。

  大卓和小卓道長看不上這點銀子,是以都入了趙然腰包,至於被鬥法波及得一片狼藉的後園,自有羅鄉宦自己收拾,趙然也不用去操心。和兩位師叔分開後,趙然便迅速返回無極院。這一次雖然很刺激,但確實太累了,他須得美美睡上一覺才可。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05
第十九章 後續

  趙然在烏塘協助捉妖,稱得上心力憔悴,回到無極院後,匆匆向蔣高功、劉經主告了假,便回屋睡覺。小卓道長贈給他的養心丸還剩兩粒,趙然服用第一粒時就感覺效果極為顯著,故此捨不得吃,反正也沒有什麼事情,便以睡覺來補足精神。

  一睡就是一日一夜,等醒過來後,猶自感到身心疲乏,這就不是睡覺能夠補充回來的了,需要一段時間調節。

  這次趙然隨華雲館的兩位道門行走下山捉妖,在整個無極院內很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不單他在院中的好友如關二那幫火工居士們都來探望,包括方致和等經堂內還算有些交情的道童也過來拜訪,就連宋致和這樣的寮房大執事也送來了一根山參以示慰問。

  大夥兒最關注也是最好奇的,就是趙然參與捉妖的過程,問題多在妖怪的模樣、法術,以及大卓、小卓道長的手段。反而很少有人會過問趙然在其中做了些什麼,也許在大夥兒眼裡,趙然摻和在這件事裡,最大的作用便是引路罷了,沒人能夠想像他居然主持操控了陣法。不過就算如此,在旁人眼中,敢於前去引路的趙然便已經算是很有膽略了。

  趙然沒有因功勞自矜的意思,穿越前在仕途上十多年摸爬滾打的經歷讓他深深懂得,越是這種時候,做人就越要低調。因此,他沒有提及自己主持陣法的事情,講述的大多是大卓、小卓道長的高明法術和深厚道行,提到自己時,則一言帶過。

  送走了幾撥來訪的探視者,趙然猛然拍了拍自己的腦門,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看起來不大但影響卻絕對不小的錯誤——竟然沒有在回山的第一時間向領導匯報事情的詳細經過,於是連忙趕去拜見蔣高功。

  一見蔣高功,趙然便忙不迭臉露慚色,向蔣高功致歉:“高功,都是趙然的不是,回山之後太過疲憊,只想著睡上一覺,補補精神,忘了向高功稟明此行的經過。”

  蔣高功含笑點了點頭,擺手道:“這有甚錯?你回來時面色極差,我也瞧在眼裡的。我已向監院稟過了,待你休息之後再說此事。只不成想你這一覺睡了那麼久,想必確實勞累了些。”

  趙然道:“正是為此而來。”

  蔣高功起身:“且隨我來,監院說你何時醒來便何時過去,他一直在等著。”

  蔣高功攜趙然去見監院,卻不想鐘監院又帶著他們來到了甲子居,說是方丈也想聽一聽。

  這是趙然第二次見到這位總是顯得病懨懨的老道,第一次是他前年隨楚陽城入無極院的那天,當時沒什麼印象,之後,這位老方丈就再也沒出現在過他的視線之內,就好像無極院中並沒有這麼一號人似的。

  老方丈懷裡抱著一個紫泥茶壺,時不時啜上一口,半閉著眼睛聽趙然講述前因後果,趙然仍舊突出大卓、小卓的鬥法過程,對於自己,只是無關痛癢的提了一句“幫忙打雜”。

  老方丈聽完之後,微微點頭,道聲:“辛苦。”

  趙然恭敬道:“份所應當,這是身為無極院一員的職責所在,方丈過獎了,實是當不得辛苦二字。”

  老方丈笑了笑,坐直身子,忽道:“聽說你在書法一道上頗有造詣,不知可否留幾個字給老道,平時也好揣摩揣摩?”

  這話說得趙然誠惶誠恐,在眾人矚目下謙遜地寫了一副“松鶴延齡”,便隨蔣高功退了出來。老方丈不顯山不露水,說話語態也很是溫和,但趙然在他面前總有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既敬重,又壓力重重,說不出是什麼原因。

  趙然離開後,方丈把玩著趙然留下的字,輕聲讚道:“果然別有風骨,妙得很。”

  鐘監院若有所思:“方丈覺著,這趙致然如何?”

  老方丈道:“懂得禮數卻不諂媚,知曉進退而不自傲,是個好苗子。這麼大的事情,出了不少力,你看他何嘗把自己的功勞掛在嘴邊上?由此可觀品性一二。”

  鐘監院疑惑:“出了不少力?”

  老方丈一笑,也不解釋,只道:“你十年前跟著華雲館的梁騰先去捉妖,無極院給了你什麼好處?我記得,是三張神符吧?”

  鐘監院道:“遁地符、避水符、風靈符各一張,師侄如今還珍藏著。若是方丈有用,師侄便去取來。”

  老方丈擺手道:“我不是要你的那些寶貝,華雲館乃隱秘之地,出手極是大方,你那年究竟出了多大力便能得來這些神符?”

  鐘監院赧然不語,老方丈又道:“看看吧,不知華雲館會給趙致然些什麼,他出了多大力便可知曉。與卓騰雲、卓騰翼結下了這份香火,趙致然前景可期。滕弘,我之前便對你說過,多多與館閣之人打交道,十年前你與梁騰先有緣相識,如今可曾拜會過一次?”

  鐘監院自嘲道:“梁法師是修道之人,我這個俗道哪裡好去攀附……再者,道門隱秘之地,非是他人可以輕易而入的。”

  老方丈嘆了口氣:“那上月梁騰先來帶走諸致蒙的時候,你為何也裝作陌路人?說起隱秘之地,你若真有心要去,我會不幫你牽線?我來無極院五年了,你可曾向我提及過一次?”

  鐘監院默然,良久,老方丈恨鐵不成鋼道:“你啊……也罷,這回我替你做主,無論如何,卸職之前,去拜訪拜訪。”

  且不說老方丈對鐘監院的勸誡,只說趙然得了蔣高功的允可,又多了一日閒暇。他出後院,登後山而上觀雲台,仰望天間白雲、俯視谷中流水,遠觀山巒群峰、近賞深潭游魚,自己尋樂,好不逍遙。

  累了,便躺在張老道所遺茅屋邊的青草坪上,叼一根狗尾巴草,默默回想當日捉妖的那些畫面,想著想著,不由激動起來,恨不得能隨大卓、小卓二位道長行走天下,可激動半晌又頹然洩氣。

  在和兩位道門行走分別之時,他曾抱著萬分的期待,向二位高人詢問自己的根骨和資質問題,得到的答案卻令人沮喪,這個結果同樣令兩位道門行走惋惜不已。

  到了這個時候,趙然更加不敢向別人提起自己耳聰目明、記憶力超佳、且能看穿天地運行氣機這麼個本事了,他不知道自己說出來以後,會不會被道門帶走以作“學術研究”,什麼解剖啊、抽血啊、法力研究啊之類的,趙然最怕了。令趙然更加警惕的是,自己那根莫名其妙的細索須得藏好了,他生怕自己一旦失去這個東西,那可就什麼都沒了。

  此後趙然繼續過著遠甚去年的悠閒日子,藏經樓裡的經書都被他背下來了,也沒什麼好看的了,應付早課、晚課綽綽有餘,每月的月考更是有信心拿到一等。這幾天的優哉游哉,讓趙然忽然間覺得有些不適應,就好像人生忽然失去了目標一樣,做什麼都沒有了動力。

  好在不久之後,華雲館鄭重其事的送來了對趙然的褒獎,除了以呈文形式出現的書面嘉獎外,還有非常實惠的東西——一卷《五行神陣纂要》、一套精巧的陣盤!

  這套陣盤包括一個巴掌大的羅盤、三寸長的金劍、方形木尺、一串水珠、一瓶硃砂、一方玉印。與趙然使用過的那套陣盤相比,這套陣盤的尺寸更小,制工簡陋,所鏤刻的雲紋也少得多。趙然知道,一套陣盤的威力,與材質、工藝和雲紋息息相關,說明這套陣盤肯定不如自己捉妖時使用過的那一套,但就算如此,趙然也欣喜異常,這可是他得到的第一樣可以用來對敵的法器——對於一個修道無門之人來說,還有比這更好的東西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06
第二十章 五行神陣纂要

  得了華雲館的賞賜,趙然相當興奮,那道嘉獎呈文道還罷了,也就是一個榮譽和資歷之類的證明,類似趙然穿越前單位裡對先進職工的頒發的獲獎證書,說有用也算有用,填寫簡歷的時候可以大書特書一筆,或者領導想要提拔你的時候,可以拿這東西說事兒。可要說有用到什麼地步——領導要是壓根兒不考慮你,這東西就是廢紙一張,提也沒人提起。

  真正讓他如獲至寶的,還是這卷《五行神陣纂要》,以及那套小巧精緻的陣盤。

  先不忙看書,趙然拿著陣盤就到後山觀雲台,先用法器布設了個自己唯一會使的五行后土轉金陣,然後唸咒啟動,逐一操演,玩了個不亦樂乎。一個人瞎玩沒意思,他又將老驢騙入陣中,讓老驢扮演妖怪,以老驢試法。

  可憐老驢在陣中被折騰得懵懂轉向,繼而慘不忍睹,經歷了五行大陣包含的各類攻擊,可謂飽受摧殘。雖說趙然控制著大陣的運行,儘量不出“殺招”,但老驢仍舊被折騰得夠嗆,等趙然興盡收陣的時候,差點口吐白沫。

  趙然哈哈大笑著,不停安撫老驢,緩過氣來的老驢頭一件事情,就是揚起腦袋將趙然頂了個跟頭,然後追著趙然滿山亂跑。

  當晚,趙然開始研習陣書纂要。這卷《五行神陣纂要》並不厚,記載了二十五種常用陣法,共分五類,每類五種。五行陣法千變萬化,當然不止二十五種,但華雲館想來肯定是考慮過趙然的個人能力和陣法學習程度,只是選擇了二十五種簡單的陣法編纂此書,書上的油墨印記散發著新鮮的味道,很明顯是剛剛書寫而就。

  這二十五種陣法都是以五行之一為主,選擇一行相輔,其餘三行配合。趙然在羅家宅院捉妖時使用的陣法就是其中之一,“五行后土轉金陣”,顧名思義,以土為主,以金為輔,其陣以困敵為要,兼具殺傷性。

  在這卷纂要中,每一種陣法都有布設的方位圖,配上一段文字說明,附上法陣需要唸誦的咒語。趙然一頁一頁翻過去,挨個研習起來。

  陣法對法器的布設方位非常講究,相互之間間隔多遠,方位和角度在什麼地方,都有說明。比如五行離火巨木陣,此陣以火為主,以木為輔,火屬性法器佈於核心鎮眼,因為木生火,故此木屬性法器要緊挨在火屬性法器左近,以助火勢;而水克火,則需將水屬性法器置於遠離鎮眼的位置,避免屬性相沖。至於其餘金、土屬性法器,同樣需要考慮與其餘三者之間的位置關係,儘量做到陣型嚴謹而不疏離,效用最大而不牽累。

  此外,在發動大陣應敵的時候,啟動法器的順序也很重要,務必做到五行相合、五行匹配,可以啟動一件法器發動單攻,也可以啟動兩件法器雙攻,在陣法運使熟練之後,甚至能做到同時以三件法器、四件法器、甚至五件法器對敵,效果更佳。說通俗一點,也就是儘量做到一加一大於二,而不是一加一小於二。

  趙然回憶自己曾經布下的五行后土轉金陣,以之相比書中所述,法器的位置大致相同,但間距和方位卻出入很大;同時自己在運轉法陣的時候,每次也只啟動一件法器,遠遠做不到五行法器的配合。如果要拿自己當日的表現做個評判的話,肯定是不合格的,於是趙然汗顏不已。

  此後的日子,趙然重新開始了忙碌的學習生涯,早課誦讀戒律的時候,腦子裡想的是陣圖和陣型,晚課上教授答疑釋義的時候,他琢磨的是五行法器的配合運轉。到了下午,他又去後山演練法陣的實際操控,忙得不可開交。

  別看《五行神陣纂要》只記錄了區區二十五種簡單陣法,但每一種陣法的運轉和使用卻相當耗費腦力。如果趙然不求甚解,只求會簡單運用,那麼一切都很簡單,按照書上所述即可。但陣法是趙然目前唯一能夠接觸到的道術,或者說是他唯一可以依仗的對敵和保命手段,故此他真是用上了心思,對於法陣啟動之後的每一種變化,都要琢磨無數次,以求發揮最大效能,同時演練不知多少回,以求達到信手而為的地步。

  在演練陣法的過程中,老驢一直是他忠實的夥伴,且不管趙然如何絞盡腦汁,以嫩草、甜薯、青菜甚至香噴噴的肉包子作為誘餌,這驢子始終陪伴在他身邊,幫他試法檢驗大陣的威力。當然,驢子和趙然都不免深受其苦,一個是在演陣的過程中,一個則是在收陣完畢之後。

  這一日,趙然演練到五行后土轉金陣的時候,按照《纂要》中所述的方式布設陣型、演練法器配合,他發現法器的五行配合確實令威力大大增強,比自己當日捉妖時只使用一件法器對敵,功效顯著數倍不止,可在大陣的氣機運行上,卻總是有些滯澀,遠遠比不上自己當日運使陣法時那麼流暢。

  這是趙然遇到的頭一個難題,其實這個難題應當歸咎於華雲館。

  大卓、小卓道長回華雲館後,向館中稟報了趙然的功勞,依循舊例,華雲館是要對趙然給予嘉獎和賞賜的,在這方面,基本上以聽取大卓、小卓道長的意見為主。按照小卓道長的想法,趙然對於陣法一道研究得比較多,只是限於資質和天份,將來成就有限。基於此,華雲館做出了賞賜他一套陣盤和一卷陣法書籍的決定。

  陣盤以精巧簡易為主,以適應普通凡人的操控力,而陣書,則摘選了二十五種基本的五行法陣,彙集與一卷之中。關鍵的問題是,因為《五行神陣纂要》是現編新摘的書,編書的道士遺漏了一句總則裡的註釋——“概以天地行止為契,不拘一圖”。這句話的意思是,佈陣的時候,當依據天時地利人和為宗旨,不可拘泥於圖形。

  這句要旨,其實也點明了佈陣的總體方略,實際上,在佈陣一道上,之所以有高手和俗手之分,也正是因為這一句話。否則都以陣圖為準繩,那陣法一道也就談不上有什麼高深之處了。而具體使用陣法的時候,同樣的法陣,在高手和俗手運使出來,有如雲泥之別。

  也許華雲館編纂這本書籍的道士認為,以趙然這樣的俗道,能夠運使陣法便已經不易,若是加上這麼一句話,或許會干擾其佈陣,反而起到反效果,故此便捨棄了這句話,又或許該道士編書的時候乾脆就遺漏了,總之,趙然現在開始苦苦思索起其中的不同來。

  在經過數日冥思苦想以及多次試法以後,趙然最終走上了一條正確的道路,他決定不拘泥於書中的固定布設方式,而是在凝神狀態中去體察天地運行氣機,依照自己觀察而來的結果去佈陣。為此,他重新將書翻到第一頁,推翻了之前的研習成果,從頭開始試驗,最終得出來的結果就是,按照自己的觀察來佈陣,效果更佳!

  趙然苦學陣法知識,基本上丟開了藏書樓中的經書,但因為他對那些書籍早已滾瓜爛熟,在月考之中並沒有掉鏈子,連續兩個月都在一等之列。

  這段時間中,從川邊傳來了一個消息,遠赴西川宣慰司參加大明與西夏作戰的客堂賈知客不幸罹難,死於白馬山下的一次夏軍偷襲中。西真武宮專門為其發佈悼文,並在無極院舉辦了一次盛大的法事。

  與此同時,久違了的於致遠終於回來了,他被監院和三都核准,陞遷為客堂知客,成為了無極院八大執事之一。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06
第二十一章 大明好師兄

  聽說於致遠如願以償,升為了八大執事房之一——客堂的執事,趙然也不禁為之歡欣鼓舞。客堂執事名為知客,在道院之中,是個很重要的職司,除了迎來送往以外,還負責與道門各宮院之間聯絡和溝通。同時,因為常與世俗打交道,在信眾們的心裡,知客往往代表著一座道院的顏面,他說的每一句話都隱含著道院的意見和主張,故此,道院對知客的選拔都非常嚴格。

  在道門的八大執事之中,經堂高功、客堂知客、寮房巡照是最有希望晉陞監院的職司,這是一種傳承多年的習慣做法,天下道門觀、宮、院裡,至少七成以上的監院都出自知客、高功和巡照。

  於致遠榮升知客,意味著此人前途光明,未來可期。當然,至少在可以預見到幾年之內,於致遠是無法成為監院的,因為他太過年輕。三十二歲可謂年富力強,但從另外一個角度說,與三十八歲的蔣高功和四十二歲的宋巡照相比,卻又顯得“資歷稍遜”,何況他剛剛轉遷,在沒有極大背景和過硬後台的情況下,想要連續躍遷,絕對是極為困難的。

  與有榮焉的趙然專門寫了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聯子送給於致遠,以為賀禮。這樣的祝賀方式趙然最喜歡了,不用花費銀子,而且比金銀那樣的黃白俗物更為高雅,何樂而不為呢?

  收禮的於致遠也收得特別高興,他接過字聯把玩良久,目光才戀戀不捨地收回來,轉投在趙然身上。

  “於師兄,如今喚您一聲知客便不為過了吧!”趙然嬉皮笑臉地恭賀著,這句馬屁拐彎抹角不露痕跡,卻讓人相當受用,而且還隱晦地道出了兩人之間當年的一段情分,是趙然穿越前那一世歷練出來的法寶級賀詞,效果極佳。

  於致遠淡淡一笑,想起了當日趙然初入無極院時,與自己相識的一幕幕,感慨道:“一晃便是兩年了,歲月倥傯,如翩鴻過隙啊。”

  “是啊,師弟我還是很有眼光的,早就預見了師兄今日之喜……呵呵,師兄,這幾個月你去哪裡了?我聽說你去府上的西真武宮辦事,怎的如此之久?師弟我來尋師兄數次,都不得見。”

  於致遠道:“受西真武宮之命,去了趟白馬山,在軍前歷練。”

  趙然好奇道:“那裡如今怎樣了?只聽說戰事膠著,死傷眾多……”又圍著於致遠前後上下亂瞅:“知客師兄,你沒受傷吧?”

  於致遠笑道:“哪裡就能輕易受傷的,廝殺之事,自有軍漢去,與佛門鬥法,自有修士們在,我只做些齋醮科儀,解答些軍士們的疑惑罷了。陣前倒是去過幾次,卻不須上陣動手的。再說了,咱們這種道士,也不會舞刀弄槍不是?”

  話題打開,於致遠沉入回憶之中:“戰場上真個慘烈啊,我去的這三個多月,大戰兩次,小戰數十次,哪一次不是屍橫遍野……正月十七那天,大軍搶奪白馬山斜谷,鏖戰一天一夜,最終搶了下來,填進去的小河衛、玉龍千戶所、白馬千戶所三千多人,最後只活下來不到七百人,千戶死了三個,百戶死了二十多個,谷中的積雪都染成了血紅色,晃得人眼疼……”

  “……我有個世交好友是葉雪關的總旗,奉命調至軍前效力,三個月斬首五級,並且多次立下功勛。都司下達軍令,升他為百戶,他對我說,已經和上峰說好,升了百戶以後,可以回一趟龍安府,他準備二月初九回去,把青梅竹馬的表妹娶進門。二月初八那天,他護送糧隊去獨喜口,回來的時候,就只是冰冷的屍首……”

  “……有個弓手很小,才不到十六歲,個子矮矮的,像個猴子。他投軍是為了給家裡節省糧食,好讓兩個弟弟能多吃些……他每天息營前都要來問我道義,他問我戰死以後會去哪裡。我跟他說,人死之後,神入五道,罪大惡極者或入泥黎地獄受無盡之苦,或化薜荔,受飢餓之苦;貪生怕死、怯畏無能者則神入**,化為畜生;只有奮勇向前者,方可重新入人道,為萬靈之長;若是功德登頂,則可升三十三天,正天庭神位。他說上天是不敢奢求的,他只求能夠下世為人,繼續侍奉娘親……我離開白馬山前一天,聽說他死了,殺了兩個夏人,被夏人圍住以後,跳了懸崖……”

  說到動情處,於致遠淚光瑩然,趙然也聽得心中一口抑鬱之氣,難以紓解。

  良久,趙然忽地想起一事,問道:“那些隱秘之地的修士們呢?他們可曾出手?我聽說修士們動手,驚天地泣鬼神,動輒山崩地裂……”

  於致遠哂笑道:“哪裡有那麼玄乎?若真個山崩地裂,這仗也不需打了。修士們法術是高強的,但也不至於到如此地步。陣前交兵,千軍萬馬、箭矢如雨,本事再強,也不過十人敵、百人敵,百十桿長槍戳過來,任誰都要避著走,萬千支箭雨攢射下,修士也無法直纓其鋒。再者,修士們求長生,都是惜命的,若非急要,也沒人願意陣前搏殺,否則被大軍圍住,只有一個死字。”

  趙然想起當日在烏塘與大卓、小卓道長一同捉妖的經歷,以之印證,心下恍然,暗道以前中了太多小說的毒害,看來修士們也不是萬能的啊。確實,以大卓道長黃巾力士降身的道行,或者小卓道長扔火符如扔紙的本事,一個打十個沒什麼問題,甚至對敵百人都可取勝,但真要在千軍萬馬之中,還真不夠看的。至於楚陽城那般高明者,自己現在已經明白了,就算放在修士之間也屬鳳毛麟角——自己當日真是撞了大運了,惜哉不能拜於楚陽城門下,真是平生憾事啊!

  只聽於致遠又道:“雖說修士們不輕易上陣,但真個動起手來,卻非凡人能敵。咱們洪知客,就是死於佛門修士之手,全身為佛門妖光所化,連灰燼都沒有找到,法事中所葬衣冠,都是在院中洪知客的房裡另取的……”

  趙然對原來的那位賈執事印象寥寥,只約略見過幾次,此刻也不知該如何接話,畢竟於致遠的知客職司,是因為賈執事死在了白馬山才得來的,接話的分寸很不好掌握,當下默然不語。

  於致遠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的意思,卻對趙然道:“以前只覺得趙師弟你字寫得好,卻不知讀經的本事也不弱,我走這幾個月,功課是否落下?”

  趙然笑答:“這卻不曾,藏經樓裡的經書都念通了,又下山親歷過不少法事,熟得很,月考從未下過一等。”

  於致遠點頭:“如此就好!對了,聽聞你得了華雲館的賞賜,是因為在道門行走處效力的緣故?”

  趙然便將當日的情狀向於致遠一一細說,於致遠嘆道:“可惜你未具根骨,否則哪裡還需在世俗間廝混,早個修道去證長生,那是何等的逍遙!華雲館賜下的陣盤,你可多多熟練,關鍵時刻能以之保命……但,亦不可深陷其中,畢竟此路於我等是行不通的,太過耗費精力,反而耽擱了在道門中的上進。切記不可好高騖遠,你我既然身在十方叢林,就不要太過於奢望那些命中不可得的事物,將心思用在課業上、用在科儀上,努力為道門做事,將來有所成就,方不誤了這一生的短暫……”

  說著說著,於致遠忽然搖了搖頭,沉默不語。

  趙然不知這位於師兄怎麼了,只好諾諾應了。過了片刻,於致遠似乎又振作了起來,笑吟吟道:“我去典造房查閱了華雲館頒給你的嘉獎呈文,此物極妙!我升了知客,如今客堂內尚缺一門頭……雖說爭競之人較多,但你有了此物,我卻也有了說道。只不知你願不願意來客堂幫我,若是願意的話,我尋個妥當的機會,便去向監院陳說?”

  趙然一聽,頓時驚喜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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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沒那麼簡單

  在道院之中,八大執事房下共有“五主十八頭”共二十三位管事的道士,步入了這一層,就相當於有了職司,按照趙然穿越來的那個世界的劃分,就進入了“股級”幹部的行列。

  趙然兩年前來的時候是火工居士,相當於臨時編制,換一種說法就是沒有編制。幹了大半年,趙然從沒有編製成為了有編制的正式道士,算是進入了“體制內”,或者叫做科員級別的辦事員。這一步是個飛躍,無數人想盡辦法進入道門,辛苦十年之後卻卡在這一關,最終抱憾下山,至死都跨不過這道關卡。

  如今才過了一年多,於致遠竟然提出讓他轉遷為門頭,相當於從辦事員提拔成了股長,級別雖然仍是科員,但身份卻不一樣了,等於打通了今後繼續攀登的台階。更何況門頭一職,比起寮房中那些什麼菜頭、飯頭、火頭、水頭等等,更加清貴得多,干的是與人打交道的活,絕非雜役諸事,將來前景可期。

  兩年時間就成為管事,這樣的陞遷速度,就算在整個無極院中也是絕無僅有的。趙然就好像被餡餅砸中了一般,暈暈乎乎,一時之間忘了答話。

  “怎麼?有別的想法?”於致遠問。

  “沒有……這當然是好事……只是,只是我才入院中兩年,真正入籙才一年四個月,經堂中那麼多師兄,誰的年頭都比我長,就算是月考歲考,與我等次相當的師兄也有好幾個……”

  於致遠一擺手,大有領袖風範道:“無妨,道門之中從無定律,轉遷他職須看年份,若真個如此,當年我又是如何當的門頭?那些道宮、道觀裡的上師們,轉遷時也從無這般說法,否則都是一幫老頭子,哪裡做得了事?再者,你有華雲館的嘉獎呈文,這就是憑寄,誰都說不出什麼不是來!聽說你在宋執事那裡說得上話,走動走動宋執事的門路,這個門頭就十拿九穩了——你或許不知,宋執事在方丈面前也是說得上話的。”

  趙然被說得暈暈乎乎,忽然覺得,這個門頭似乎真是非己莫屬了,於是向於致遠深深一躬:“師兄提攜之情,師弟無以為報……”

  於致遠又揮了揮手,輕飄飄道:“你我情分非比尋常,說這些就遠了,且耐心等候就是,合適的時候,我自會替你分說。”

  趙然離開於致遠的小院,回頭看了看掛著“客堂”二字的門楣,又看了看旁邊關閉著的“典造”房門,心下羨慕不已。升為知客的於致遠是才搬入這座小院的,和張典造合居一院。住所雖說比趙然這等經堂道童乃至管事們都要寬敞,但趙然看中的並非這一點。

  道門之中,正一派掌世俗之權,戒律操持並不嚴謹,如無極院八大執事、五主十八頭之類的管事們,在山下或是縣裡都有別院和莊園,比無極山上的住所要好上百倍。比如寮房的宋巡照,就在縣東十里外有一座大宅子,房舍五十間,庭院水榭一應俱全,妻妾九人,僕役數十人。

  但宋巡照除休沐之日外,仍是住在山上,和號房的董執事合住一院,概因能夠住到這樣的小院,代表的是一種身份和權勢,那是普通縉紳們一輩子甚至數代人都達不到的高位。

  回到自家所住的小院,趙然一頭紮在被縟裡,悶著腦袋想了很久,心裡既激動又忐忑。時逢午後,院子裡的道童們大多在屋裡午睡,趙然側耳,可以聽到鼾聲四起。隔壁房間因為諸蒙的離去,如今尚自空空如也,他又想到諸蒙踏上的是一條自己無法觸及的仙途,不禁又悵然若失。

  患得患失之間,趙然坐不住了,他起身來到書案前,挑選了一幅自己平時練習的得意書法,捲了起來用黃紙包上。想了想,又從床下的箱子裡翻出五張百兩銀票。他原本有五千多兩銀子,為了度牒一事,前後花去一千兩,如今眼看著又要往外掏五百兩,心底肉疼不已。

  重新回到後院,在宋巡照院子門口張望片刻,見左右無人,正要推門而入,門卻開了。宋致元頭紮逍遙巾,身著青衫,腳踩棉履,雙手負於身後,往外邁步而出,看上去就是個中年文士,端的儒雅異常。

  見了趙然,宋致元一愣,問道:“有事?”

  趙然見他急著出門的樣子,便道:“沒甚大事,巡照師兄這是要下山?那我便改日再來。”

  宋致元看了看趙然胳肢窩裡夾著的字幅捲軸,微笑道:“無妨,你若是今日有暇,便隨我下山,咱們邊走邊說。”又看了看趙然的裝束,道:“回去換身常服來,穿著道衣不方便。”

  趙然喏了,轉身回去換衣裳,跑了幾步,聽身後宋致元囑咐:“這幅字是你寫的?一同帶來,正派上用場。”

  趙然平日很少下山,不怎麼在衣裳行頭上下功夫,只關二看不下去,送過他幾套便服,卻都是對襟長衫,長衫的袖口是收緊的,還有腰帶束縛,典型的江湖豪客扮相。換好之後,趙然仍舊夾著那副字卷,飛步趕奔山門口。

  宋致元已在山門處等候多時,見了趙然的裝扮,微微一笑,讚了聲“年輕人就是灑脫利索”,邁步下山。

  山腳下已有一駕大車等候,趕車的把式看上去孔武有力,趙然留神多看了幾眼,見到這車伕腳下車轅邊竟然擱了柄橫刀,也不知是什麼來路。

  宋致元招呼趙然和他一道上了車,坐在車廂之中,剛一坐定,車子便緩緩啟動。

  宋致元向擠在對角裡的趙然一笑:“別拘束,坐鬆快些…….這幅字,我看看。”

  趙然將字幅遞了過去,宋致元接過來展開端詳,繼而點了點頭道:“好字。正愁出來匆忙,身邊沒什麼物件,你這字我便收了,正好轉贈出去。”

  趙然自是無可無不可,只是宋致元和於致遠不同,他雖然也懂字畫,卻沒有到嗜好的程度,自己送書法捲軸出去,於致遠拿來當寶貝,宋致元卻未必當回事,因此從懷裡抽出五張百兩銀票,遞了過去:“巡照師兄,師弟我最近下山做些齋醮科儀,很是得了些好處,師兄以前對師弟我一直關照有加,師弟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該如何報答,只好拿些俗物出來,只盼師兄莫要看不上眼。”

  五張一百兩的銀票推到宋致元腳邊,宋致元眉頭一跳,笑容古怪,道:“什麼法事能掙得五百兩簿儀?師弟你可是大手筆啊,究竟論的哪一出?”

  趙然恭恭敬敬道:“於師兄升了客堂知客,他空下的門頭一職……於師兄說有意由我來填補,他自會向監院稟告,但此事仍須巡照師兄多多幫襯,在監院和三都跟前多多美言幾句。於師兄說,師弟我入院之後功課一直不差,又兼得了華雲館的嘉獎呈文,勉強算得上有了接任的資歷。咱們無極院中,巡照師兄威望素著,聽說便是方丈也多為倚重,有巡照師兄幫忙,我這件小事便差不離了。”

  宋致元似笑非笑,看著眼前這五百兩銀票,嘆了口氣:“你本不必如此,便是不說,我也定然幫你的。何須再送銀子?”

  趙然道:“巡照師兄願意幫忙,已經是對師弟我的最大關照了,但情分歸情分,師兄幫忙跑腿求情,總不能連打點的銀子都要師兄代墊,這些銀子師兄先收著,若是不夠,師弟我再補上就是。”

  宋致元默然不語,讓趙然心思陡地沉了下去,前思後想,總覺得這事宋致元應該答應得很爽快才是,怎麼現在卻似有推脫之意?

  果然,只聽宋致元終於開口道:“此事,卻須等待些時日。”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07
第二十三章 金府的宴請

  趙然耐著性子,聽宋致元解釋:“並非不願助你一臂之力,只是此時卻非彼時。彼時你在寮房,分屬我名下所管,不論如何提攜你、舉薦你,都在我職責之內。今時你卻已入經堂,是受了度牒的經堂道童,你上頭不僅是劉經主、陳靜主,更屬蔣高功名下,我若貿貿然前往監院處舉薦,則名不正言不順,不僅起不到效果,甚至惹得經堂諸職司心中不快,反是耽擱了你。”

  宋致元這麼一說,趙然就明白了,拍了拍自己後腦勺,慚然道:“是我想差了。”心下暗自琢磨,枉自己穿越前混過那麼多年官場,如今怎麼糊塗了?又想,於致遠那麼精明的人,怎會指點自己這麼條糊塗路子呢?不應該啊……

  正思量間,就聽宋致元掰著手指頭道:“此為其一。其二,若是往前,我就算硬著頭皮,先去經堂替你向蔣高功說項,也不為不可,但此刻卻不是時候……”頓了頓,宋致元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道:“你可能不曾聽說,鐘監院要陞遷了。無極院監院一職,西真武宮已經定了調子,擬由院中自薦。”

  趙然“啊”了一聲,立刻驚喜道:“恭喜巡照師兄!”

  如果鐘監院調走,空下來的監院一職由院中自薦,那麼最有希望升為監院的無疑就是宋致元了。按照慣例,監院一般由經堂高功、寮房巡照、客堂知客這三大執事中擇一充任,宋致元和於致遠、蔣致標相比,算得上資歷最為深厚,且與鐘監院的私交也厚,所以希望最大。

  趙然心里美滋滋的,心道你老兄升了監院,這門頭一職那還逃得了我的手掌心麼?原來於致遠讓我找宋致元,話裡的意思居然是這個!

  哪知宋致元卻擺手道:“此事尚無定論,談何恭喜。”

  趙然以為宋致元是在自謙,但觀其神色,卻似乎一臉凝重,因問:“宋師兄,院中幾位執事,師弟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何人更比師兄你有資格擔任監院。”

  只聽宋致元嘆了口氣:“論起來,蔣致標師弟威望也不差,且年富力強,素得西真武宮看重……其餘若客堂於師弟、典造房張師弟等,且院中一時之傑,才學能耐皆在我之上,哪裡就一定輪得到我頭上?故此,你且去蔣師弟那裡走動走動,由蔣師弟出面分說是最好的,到時候我再幫襯一二,一切就差不離了。”

  趙然琢磨片刻,問:“師兄是擔心蔣高功那裡?”

  宋致元笑道:“談不上擔心,聽說蔣師弟也在為此事走動,他在西真武宮有些門路,若是西真武宮選擇蔣師弟,也是蔣師弟的運道。總之你去蔣師弟那裡走動是最好的,無論他成與不成,我這裡你卻放心就是。”

  一番話下來,趙然瞭解到不少信息,似乎蔣高功有些不甘心,想要和宋致元爭一爭監院的職位,而宋致元對此也有幾分擔憂。只不過對於趙然來說,這些上層之間的權力鬥爭純屬神仙打架,他一個小小的唸經道童,哪裡插得進去?

  不過仔細想來,宋致元說的也不無道理,反正主意是宋致元出的,先去求蔣高功應該沒什麼壞處,若是宋致元能夠如願以償就任監院,自己的門頭一職無論如何跑不了,若是蔣高功能夠另避蹊徑成功佔先,自己也不存在拜錯廟門的問題。

  推過去的銀票又被宋致元推了回來,趙然見宋致元堅持不收,便只好收了起來。自己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他這才開始詢問此行的目的。

  宋致元道:“說起來,此行倒是與你有關。”

  “哦?”

  “前年年底,我寮房推舉你為受牒道士,你也不負眾望,拔得頭籌,當時金久和張澤二人也曾入我考量之中……今日便是金久之父相約。我本不欲下山,但金縣尉請了縣尊作陪,我便不好再拒了,便去走個應場——你這幅字,便是權當上門之禮。”

  見趙然沉吟不語,宋致元笑道:“聽說你和金久有些過節?”

  趙然一曬:“談不上什麼深仇大恨,多半是誤會吧。”當下,便將金久、張澤、苟二等人與自己的齟齬道出。

  宋致元點頭道:“也談不上什麼深仇大恨,你如今也入了經堂,將來成就遠大,不必斤斤計較,師兄我便做個和事老,化解了你們之間的這些瑣事,你看可好?說起來,金氏於本地也算地頭蛇,無極院雖然清高,但畢竟是十方叢林,很多事情脫不開凡塵俗世,遲早會有低頭相見的那一天……”

  有宋致元出面,趙然便答允了,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他也在當初的明爭暗鬥中佔了上風,如今成為了有度牒的正經道士,更是看不上過去那些雞毛蒜皮的小恩怨。所謂大人不記小人過,不是純粹的肚量大心胸廣,而是真心懶得去記掛,因為記掛起來毫無意義卻又白耗心思。

  說話之間,馬車便入了谷陽縣城,穿過主街,在靠近城北的一處巷口停了下來。金家在谷陽縣是實打實的權勢人家,雖說金宅不至於佔了整條巷道,卻也至少割去了一半,顯得富貴逼人。

  金縣尉早得了通報,帶著二子金久親自出了宅門降階相迎。宋致元攜趙然上門顯然是自作主張,金縣尉見到趙然後尚不明所以,被一旁的金久拽了拽衣袖,低聲傳了兩句,這才恍然,笑呵呵地向趙然拱手致意。

  趙然稽首還禮,再看一旁的金久,這廝臉色極為尷尬,舉止之間顯得非常侷促不安,當下心中一笑,也不說別的,向金久點了點頭,金久卻只能躬身施禮:“見過宋巡照,見過趙道長。”

  穿過二門,入了金縣尉的花廳,這裡有個老書生早已等候多時,便是宋巡照見了這老書生,也恭恭敬敬的稽首問詢:“見過縣尊,未知縣尊近日安好?”

  這老書生正是谷陽縣掌牧一方的孔縣尊,若單論世俗,他便是谷陽縣百里方圓內的第一人,若俗道同論,其位也僅比無極院鐘監院稍遜,但權勢卻絕對可以分庭抗禮。

  趙然是見過孔縣尊的,第一回在谷陽縣主簿董方臨遷宅的齋醮儀式上,那次孔縣尊身為賀客前往董宅觀禮。第二次則是幾個月前的元始天尊聖誕日大儀典中,當時這位孔縣尊代表大明官方,駕臨無極院參儀。當下,趙然隨宋致元一起向孔縣尊執禮。

  孔縣尊回了禮,笑著向宋致元道:“宋道長多時不見,身子依舊健朗,我就不行了,一天老似一天,呵呵……這位小道長是?”

  不待宋致元答話,金縣尉在旁搶道:“這位道長便是院裡去年新晉的受牒道童趙致然,功課優績,從未下過一等,將來成就不可限量。趙道長極受宋巡照器重,堪比腹心。”

  說笑間進了花廳,孔縣尊坐了主位,宋致元坐了主賓位,金縣尉則在第二位相陪。至於趙然,雖說他的身份已經改天換地,但在這幾位權重一縣的大人物面前,仍然只有站著的份。至於金久,連進花廳的資格都沒有,規規矩矩侍立在花廳門口,隨時等待傳喚。

  閒話幾句,宋致元呈上門禮,孔縣尊是來作陪的,不用給他送禮,送的是請客的金縣尉,禮物便是趙然寫的那幅字。

  金縣尉是武人出身,不大懂字,但宋致元送的禮物,他自然歡欣鼓舞的接了下來,展開以後裝模作樣的嘖嘖讚歎。倒是一旁湊過頭來的孔縣尊叫了聲好字,片刻後又問道:“山間客?這便是山間體麼?嘗聞周參議讚過,說無極院中有位道長名號‘山間客’,其字風骨健碩、筆架奇秀,不想今日得見真跡,果然不俗!”

  宋致元一笑,拉過身後垂手侍立的趙然,介紹道:“不瞞二位,‘山間客’便是我這師弟趙致然的號,這字是他寫的,能得周參議慧眼相識,也算他的幸事。”

  孔縣尊眯著眼睛打量趙然,誇獎道:“趙小道長人如其字,有仙風道骨。”金縣尉則笑呵呵的將字捲起,小心翼翼收好,向趙然道:“多謝趙小道長,聽說我家二郎曾與道長有共事之誼,今後還望趙小道長多多關顧才是。”

  趙然微笑點頭:“不敢當,應該的。”

  兩句話,一段梁子便算揭過,雙方皆大歡喜。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07
第二十四章 緣何成人之美

  在花廳內閒談多時,趙然也聽不出什麼名堂來,他知道孔縣尊和金縣尉兩人宴請宋巡照,無非是宋巡照很有可能接任無極院院主,所以提前結個善緣,順帶為金久謀個受牒道童的身份。談論時肯定不會那麼直接,其間必然會兜上無數彎彎繞。

  等到了開席的時候,趙然離開了花廳,那三位就在廳間用飯,想必用飯之時便將揭開主題。至於自己,他步出花廳的時候,同樣有人迎上來接待,卻是略有嫌隙但談不上怨仇的金久。

  似乎因為有了剛才花廳閒聊的緩衝,內心掙扎的金久此刻已經放正了心態,低眉順眼地頭前引路,將趙然帶到小院側廳,這裡同樣擺上了一道席面,是專為招待趙然而做的。趙然在身後玩味地注視著前面金久的背影,感嘆著自己兩年來翻天覆地的身份變化。若是兩年前,自己一介布衣草民,在這位縣尉公子的眼裡,哪裡值得一提?如今這位縣尉公子哥卻對自己畢恭畢敬,人生的際遇實在是說不清道不明。

  兩人落座,金久為趙然斟滿酒盞,自己端起來先滿飲一回,趙然則淺酌即止。

  金久嘆了口氣,咬咬牙起身,深施一禮:“趙兄,趙道長!過去都是金某的不是,金某在這裡向道長賠罪了!今後若是金久再不抬眼,趙道長隨意責罰就是,金某絕無半句怨言……”見趙然仍在微笑無所示意,當即咬牙道:“若是道長有何差遣,也只管吩咐,但凡金某能做到的,絕不推辭!”

  後一句話令趙然不禁動容,這廝是要投靠的架勢啊?他怔怔片刻,啞然失笑:“這是說的什麼話來?哪裡就到了這步田地?卻不知你遇到了什麼難處?”趙然自問,雖說自己已經是受牒道士,且功課優秀,似乎在無極院高層中也有了不淺的關係,但就這麼讓人賣身投靠——自己的王八之氣似乎還欠缺了些,唯一的解釋,眼前的金久有求於己。

  或許今日宋巡照將自己帶來,給了金家不淺的暗示?

  正思量間,就聽金久道:“說來慚愧,金某投身道院,至今四載,卻仍舊操持雜役。雖說這算不得什麼,無極院中比金某入道院久的人多得是,火居十年之期,仍可耐心等待。但金某向道之心甚堅,卻有些等不得了,還望趙道長多多成全。”

  “想讓我怎麼幫你?”

  “請趙道長在宋巡照面前多多美言幾句!宋巡照對趙道長極為看重,有趙道長幫忙分說,此事必成!”

  趙然沉吟片刻,問:“我記得去年各房舉薦受牒道童,你便已在宋巡照考量之中,就算我不說,宋巡照也會對你有所優拂,否則也不會來你家府上飲宴了,你又何必如此急切?”

  “可宋巡照同樣對張澤有所厚愛。”

  趙然奇道:“你和張澤不是一向兄弟相稱麼?就算今年輪不到你,明年也必然是你。再者,巡照即將接任院主,今年也好、明年也罷,只要被舉薦上去,‘三都’合議之時,轉為受牒道童也是跑不了的。”

  金久長嘆道:“原本是這樣的,可張澤這廝……”嘆氣間,轉為憤憤道:“這廝也不知發了什麼瘋癲,這些時日處處與我爭鋒相對,如今倒比仇家還不如!總之,這是個小人,趙道長今後若是與他有了牽扯,還需小心才是。”

  趙然不悅:“究竟有什麼紛爭?到底是何根底?你且說明白,否則我沒辦法幫你。”

  金久咬了咬牙道:“道長有所不知,那張澤在眾人面前使了個套,誆我與他對賭,若是他今年舉薦上去,我便輸了。”

  “若是你被舉薦上去,便贏了?”

  “額……這個自然,否則談何賭局?”金久略顯尷尬。

  “押了多少?”

  “……沒多少,也就五百多兩……主要還是爭口氣……”

  “說實話!”

  “一千兩……”

  “嗯?”

  “二千兩!真是二千兩,我向三清道尊發誓,也就這麼多了,其中一半是族中公庫挪出來的,若是輸了,金某實在無法向家父交代!還望道長成全!”

  趙然一頭黑線,暗道這廝還是死性不改啊,果真是賭徒的性子。

  他把自己做火工居士時候認識的那些熟人在腦子里拉出來轉一圈,居然沒有一個是適合今年推薦的人選。關二入無極院的目標是既定的,將來要入方堂,之後再回威遠鏢局當他的總鏢頭,用穿越那一世的話來說,屬於“定向委培”;焦坦和周懷二人,背景和資歷都不夠格,絕不會在宋巡照考慮之中:至於其他人,交情泛泛,用不著自己刻意關照。暗自思量了半晌,夾帶裡還真沒有合適幫忙的人選。

  轉念又想,張澤和金久兩個,誰能攤上今年的受牒道士舉薦,對他來說都無所謂,相比之下,反是金久與他的衝突要少一些。如今既然金久先衝自己服了軟,那便儘量成全金久就是,總不過一句話而已,自己也不吃什麼虧。

  因道:“我可代你傳話一二,但至於巡照師兄最終屬意誰,師兄他自有計較,不一定能成。”

  金久得了這句話,已是感激百倍,忙不迭許願:“無論成與不成,總之金某記下了道長大恩。唔,若是能成,金某情願將獲利與道長平分!”

  趙然不置可否,只隨意笑斥兩句:“收斂收斂你這賭性吧,否則遲早將褻褲都輸出去!”

  金久笑呵呵地應了,更是百倍奉承,又說要等趙然有暇之時,在谷陽縣百鳳樓上擺酒致謝,請出最好的頭牌紅姑侍候趙然。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待宋巡照那邊宴飲結束,已是夜幕時分。

  宋巡照謝過了孔縣尊和金縣尉留宿的美意,乘夜返回無極山,這段時間對宋巡照來說格外需要謹慎,諸如狎妓之類的勾當,平日裡沒人在意,但此刻卻要防備他人以此說事,畢竟道門戒律中是明確有此禁令的。

  路上趙然小心翼翼詢問了宋巡照對張澤和金久二人的印象,宋巡照問趙然,是不是受了金久之托前來說辭,趙然坦誠以對。宋巡照說,這事還得再琢磨琢磨,若是放在往日,應了金家便是,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只不過現在乃非常之期,得三思而行。

  或許是宴飲時喝了不少酒,宋巡照也把話頭對趙然敞開了,他告訴趙然,就算舉薦了金久,在三都合議時,也不一定會選金久受牒,號房馮燦、典造房莊懷才是受牒道童資格最具競爭力的人選。

  能說的話宋巡照都對趙然說了,不能明說的,也對趙然有所暗示。總之這次受牒道童的舉薦資格,很可能和宋巡照接任監院職司有所牽扯。馮燦的後台是龍安府馮同知,莊懷的後台則是西真武宮水房的莊水頭,想到這二人的背景,趙然推測,也許宋巡照要以此作為自己成功晉職的籌碼。仔細想想,金縣尉終究還是無法在宋巡照接任監院一事上有所助益的。

  不過趙然答允的是幫金久說項,讓金久力壓張澤,從寮房脫穎而出,只要能做到這一步,金久就能贏下賭局,自己就算完成了幫忙的承諾,至於金久能不能走到最後一步,那就不關趙然的事了。當下,便代金久謝過了宋巡照。

  就這麼幾句話之間,張澤便悲劇了,從另一個角度講,朝中侍郎的遠方族侄,其份量還是不如轄地縣尉之子,看來這一點無論古今,皆是相同。

  說到這裡,宋巡照也不藏掖,而是詢問趙然,若是自己接任不順時,是否可以請子孫廟的哪位仙長出面?

  趙然自是滿口答允,答允之後,卻又渾身冷汗。他琢磨過味來了,這才是宋巡照今日攜他出行的最終目的,可自己真要為此再去求肯雨墨麼?要是真這麼做了,趙然百分之百肯定,必然是給雨墨添堵。

  只盼宋巡照能夠順利接任吧——趙然只能暗地裡為宋巡照向三清道尊祈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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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

  趙然之所以能夠最終拔擢為受牒道士,有兩封書信起到了關鍵作用。一封是來自玉皇閣楚陽成大煉師的書信,信中只有兩個斥責趙然的字——“胡鬧”;另一封則來自華雲館的林致嬌大法師,信中是向無極院老方丈索要趙然的字幅。這麼兩封莫名其妙、與受牒轉職毫不搭邊的書信成了趙然脫穎而出、改變命運的依仗,說出去誰都無法置信,但事實就是那麼離奇。

  第一封信暫且不提,那是趙然自己豁出去找人敲鑼打鼓上門主動申請“挨罵”的結果,說到第二封信,趙然就不得不心中慚愧,感謝雨墨的鼎力相助了。

  故此,當宋巡照提出,希望趙然代為轉圜,爭取館閣之地某位仙長出面說項一事,著實難為了趙然。宋巡照不清楚也不瞭解趙然究竟在館閣之地有多大面子,但趙然自家清楚自家事兒,身在玉皇閣的楚陽成大煉師壓根兒不待見自己,而華雲館的雨墨這邊對自己倒是頗為關照,但事情可一可二卻不可再三,自己已經勞動雨墨兩次出手相助,好意思再來一次麼?

  趙然提筆給雨墨寫了封信,講述了無極院賈知客喪身白馬山,以及新任知客於致遠在白馬山目睹戰事的所見所聞,重點放在其中的慘烈危險上,勸雨墨千萬不要輕易參與戰事,一定要愛惜自己,關切之意佈滿紙面,寫得趙然自己都分外臉紅。信中又輕描淡寫的提了提監院鐘騰弘將走、新監院可能為宋致元一事,話裡話外沒有半分說情關照的意思。

  信我是寫了,至於人家關照不關照,那就聽天由命了——這就是趙然的想法,你可以說趙然掩耳盜鈴,或者說他在玩鴕鳥對策,總之這是他目下能夠想出來的最佳方案。

  寫完書信,趙然施施然去尋於致遠寄信,說起來,這位於知客因為三月未歸,已經令趙然很久沒有給雨墨寫信了。雨墨的信他倒是收到兩封,問題是他沒有寄信的渠道。

  從客堂出來,趙然便直奔劉經主的屋子。想要蔣高功出面說項,推薦自己去客堂擔任門頭,劉經主這道檻是邁不過去的。雖說自己因為課業優異的緣故,在蔣高功跟前也有了一份薄面,能說得上話,但中間好歹還差著劉經主這麼一關。越級上詢可是職場大忌,有些人成不了事,但壞你事兒卻很是拿手,趙然穿越前見識得太多了,絕對不會犯這種錯誤。

  劉經主只是“五主十八頭”一級的管事道士,並沒有資格居住在後院,他的居所仍舊在寮房大院中,只不過獨自佔了一排三間廂房。說白了,趙然和諸蒙兩人合住的廂房加在一起,就是劉經主現在的居住條件。若是趙然將來遷轉了客堂門頭,也能得到這樣的待遇。

  趙然趕到劉經主屋子門口的時候,劉經主恰巧從外面回來,趙然嘻嘻哈哈地跟著劉經主進了房門,接過他脫下的外袍,慇勤地為劉經主燒水倒茶。他來這裡不是一次兩次,熟門熟路,一點也不見外。劉經主也很喜歡趙然這份眼力價,很是怡然地享受著趙然的奉承。

  等趙然忙完了,劉經主啜了口茶湯,身子骨往椅背上一靠,悠然道:“早間課業之時,便見你神思不屬,似乎有所心事,果然……說罷,究竟所為何事?”

  趙然笑道:“從去歲入冬以來,多承經主關照,師弟我下山主持了不少法事,不僅學識得以鞏固,歷練得以增廣,還長了不少見聞。飲水思源,師弟我常常念及經主,若非經主抬愛,哪裡會有師弟我今日的進益……”

  劉經主擺手示意:“趙師弟太過客套了,都是高功師兄的關照,我這裡不過成人之美罷了。要謝便謝高功師兄,不用專程跑我這裡說道……”

  趙然怒了:“經主看不起師弟我麼?師弟我並非忘恩負義之輩!蔣高功的關愛,我自是明白在心,但若無經主,別說下山主持法事了,便是想要在經堂治學,也絕無可能!”

  趙然能夠成為受牒的唸經道童,劉經主在其中也起到了一定作用,正是劉經主的引見,才令趙然攀上了蔣高功的門楣。故此趙然雖說面上發怒,卻令劉經主頗為受用,因笑道:“師弟啊,區區小事,無需記掛。”

  趙然從懷中取出一百兩銀票,硬塞到劉經主手上,肅然道:“此乃各項法事餽贈的簿儀,師弟我孑孑一人,又有各位師兄照應,也無甚花銷,思來想去,銀錢總要用在當用之處……聽說經主俗家老母近來身體有恙,用錢處極多,還望經主不要與師弟我客套,便當是師弟我也敬一分孝心就好。”

  劉經主在谷陽縣北有一處莊園,奉養著他幾近花甲之年的老母親。據說劉母有腿疾頑症,自詡為大孝子的劉經主將所有錢財都拿出來為老母親治病養護了,此事在無極院中是眾人皆知的。趙然沒有去過劉氏莊園,也沒見過劉母,不知道那位劉母的腿疾究竟如何,但對於趙然這樣想要送錢的下屬來說,卻是極好的理由,連琢磨藉口的心思都不用去費了。

  劉經主悲慼著感嘆了一番老母親的病症,卻堅辭了趙然的銀票,這令趙然有些不知所措,很是尷尬地將銀票收了起來,腦子裡各種念頭紛至沓來,暗道莫非這位師兄不打算幫忙?

  但劉經主面上仍是和緩之極,也沒露出什麼異樣,一時間讓趙然百思不得其解。閒聊兩句,劉經主話題一轉,談到了於致遠接任客堂執事的事情。劉經主和於致遠關係較好,這一點倒是與趙然相同,兩人就算有了共同的話題,都遙祝了於致遠一番,劉經主便問道:“於師弟……唔,於知客曾和我說起,他那邊缺了個門頭,想要你去補缺,未知師弟你意下如何?”

  不收錢也給辦事?這位劉經主有那麼仗義麼?無論如何,趙然雖說猜不透對方的心思,但終於鬆了口氣,表面謙遜道:“自然是樂意的,就怕師弟我才疏學淺,當不起如此重任。”

  劉經主仰靠在椅上,呵呵一笑:“過謙了!月考歲考從未下過一等,這般課業都是‘才疏學淺’,不知經堂之中何人才算卓異?如此才具,哪裡當不起一個門頭?放心就是,這事我去與蔣高功分說,定要舉薦你才好!”

  趙然連忙畢恭畢敬道了謝,又不著痕跡拍了劉經主幾句馬屁,讚揚了他的孝道。正待告辭離去之時,卻聽劉經主將身子往前湊了湊,小聲道:“聽說趙師弟與館閣中那些仙長頗有來往,卻不知能否代師兄我聯絡一二?”

  趙然一愣:“經主有事?”

  “嗯……那個……直說了吧,師兄我忝為經主已歷九載,非是好高騖遠、貪戀高職,實是母親盼子上進之心殷切,望我再進一步。師兄我不忍負了母親的心意,如今正在打點,求轉高功職司。此事蔣高功也是一力相承的,只是到了執事一層,若有西真武宮點頭照應,便更加易辦了。若是師弟能代為轉圜,請館閣中哪位仙長出面,向西真武宮打個招呼……師弟放心,這裡面的打點,一應由師兄我承擔……”

  望著劉經主期盼的神色,趙然心中百轉糾結,無奈之下只得硬著頭皮答允了下來:“師兄放心就是,師弟我儘量去說情……”

  劉經主大喜:“如此,多謝師弟了!”

  趙然滿嘴苦澀:“師兄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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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又是一道檻

  回到自家房舍,趙然悶頭倒在床上,扯過被縟將頭蓋上,直憋了好長時間,才將滿腔鬱悶驅散。長出了一口氣,趙然開始琢磨究竟該當如何。

  雨墨那裡肯定沒法去說情,自己要是功利心太重的話,說不得也許就此便會被人家視為麻煩,不僅鄙視,甚至可能直接斷交。至於大煉師楚陽城那頭,就更別提了!

  都是聲名惹的禍啊!自己這個求職者,怎麼如今反倒成了被求者了?說起來老子明明是弱勢群體嘛,怎麼成了香餑餑了涅?想來想去,他都覺得自己這次實在是冤得慌!原以為手到擒來的客堂門頭一職,中間居然會插入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不僅宋巡照讓自己去找人說情,連劉經主都打上了自己的主意,如今應當怎麼應對才好呢?

  正想得出神,忽然拍了拍自己後腦勺——劉經主想要當高功,似乎還說蔣高功也是同意的,那豈不是坐實了蔣高功也在爭奪監院之位這一猜測?否則蔣高功怎麼騰位子給劉經主?而且聽上去似乎劉經主對蔣高功還頗有信心!蔣高功要是成了監院,那宋巡照怎麼辦?雙方豈不是勢成水火了?

  順著這條思路繼續分析,蔣宋爭位,誰上位之後對自己有利呢?琢磨片刻,趙然得出結論,無論宋巡照還是蔣高功誰能當上監院,都不影響自己去客堂遷任門頭,因為其中的主要關鍵人物是於致遠,而且自己與宋巡照和蔣高功都相處得不錯,只要於致遠同意,宋巡照和蔣高功都沒有為難自己的道理。

  這麼想下來,趙然不禁鬆了口氣,心情略微好轉一些。不過很快他就開始思考另一個問題,是不是該向宋巡照示好呢?和蔣高功相比,宋巡照和他的關係明顯要深得多,對他的關照也明顯強於蔣高功,說心裡話,趙然內心還是偏向宋巡照的。再者,宋巡照若是當了監院,蔣高功就騰不出高功一職,那劉經主當不了高功,也就不是自己的錯了——非是師弟不幫忙,實在是沒有機會啊!

  想罷,趙然又出了房門,一路小心翼翼向後院行去。如今乃多事之秋,可須謹慎才是,莫要被人撞見了,否則蔣高功心裡有了膈應,自己日子也不會好過不是?

  繞了幾個彎,避過一路上的火居和道士,趙然來到宋巡照的寮房。旁邊的號房木門緊閉,也不知董執事去了哪裡,這對趙然倒是件好事。宋巡照正在書案上寫寫劃劃,見趙然側著身子敲門,便將一摞信件文書收好,用一方鑲玉的白瓷鎮紙壓住,然後招呼趙然進屋。

  趙然進入寮房,反身將門關好,來到書案前,掃了一眼,見鎮紙下是些田契,也不以為意,低聲道:“巡照,遵您所囑,我去見了劉經主,無意間得了個消息。”

  宋巡照問:“什麼消息?”

  趙然便將劉經主的話複述了一遍,重點放在劉經主想遷轉高功一事上。

  宋巡照聽罷沉思不語,雙眉緊鎖,良久,緩緩道:“蔣師弟圖謀監院一職,我早有耳聞,聽你這麼一說,似乎他很有把握?”

  “是,劉經主口氣滿滿,聽上去是這樣。”

  “有沒有可能,唔,打聽到蔣師弟走的是哪條門路?”

  “這個……”

  “呵呵,不難為你,能打聽到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無妨……嗯,有了什麼消息,且來告知我……”

  “必須的!”

  “呵呵……好一個‘必須的’……你且回去吧,以後來此處小心些,莫要被人撞見了,嗯,若是旁屋那位在……”宋巡照沖左側努力努嘴:“便在院外門檻處放塊石頭,我自會去後山觀雲台和你相見。”

  “是!”

  把這件事稟告了宋巡照,趙然又直奔客堂。他想要遷轉客堂任職的關鍵還在於致遠身上,必須把今天知道的情況和於致遠通氣,讓人家心裡有數。可誰知於致遠不在客堂,聽客堂的火居說,於致遠昨日便離開了無極院,至今尚未回轉,趙然便只能作罷。類似於致遠這樣的人物,趙然穿越那一世也遇到過,成天辦公室裡見不到人,似乎單位的規矩於他們而言無效,但升職的時候比誰躥得都快,蹭蹭蹭莫名其妙就成了領導,趙然其實對此是很羨慕的。

  此後幾天,趙然概例過著研讀陣法的日子,哪怕是早課晚課上,他滿腦子都在琢磨五行運行之道,倒似把無極院最近職級變動、包括他本人調任客堂的事情都忘了。其實他並沒有忘記,只不過就目前而言,後面的事情不是他能干預的,那是高層之間的權力爭鬥,神仙打架,他插不上手。

  但和他有關的事情,他終究是躲不開的,剛悠閒了沒幾天,事情便找上門來了。這日晚課結束後,唸經道童們都相繼散去,趙然也準備去後山演練幾個佈陣時新琢磨出來的變化。正要離去時,卻被劉經主使眼色留了下來。

  待經堂內再無旁人時,趙然湊了上去,一邊以眼神相詢,一邊琢磨著怎麼敷衍劉經主的要求,要知道為劉經主的事情去打擾雨墨,這事兒怎麼想怎麼不靠譜。

  沒等他開口解釋,劉經主卻嘆了口氣:“趙師弟,你的事情不好辦啊。”

  “啊?”趙然一呆。

  “我已將你調任客堂的事情和蔣高功稟過了,蔣高功是同意的,奈何昨日午後,蔣高功招我與陳靜主商議時,陳靜主卻反對此事。”

  “這卻是為何?師弟我自問從未得罪過陳靜主……”趙然著急解釋著。

  “陳靜主言道,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你剛入經堂才一年半,在經堂眾師兄弟間資歷最淺,就算排序也排不到你……”見趙然臉色明顯垮了下來,劉經主忙道:“當時我曾說過,你課業可謂優異,每次月考、歲考均為一等,且為道門立過大功,有華雲館的獎賜公文。但陳靜主說,就算是在一等道童之中遴選,馬致禮、方致和也不比你差,且入門更早得多,若是有機會的話,也當優先遷轉他二人,否則會寒了經堂同道之心……”

  趙然很是無語,陳靜主這頂冠冕堂皇的大帽子扣下來,著實令人生不起反駁之心,果然,只聽劉經主續道:“蔣高功雖說贊同你調轉客堂,但陳靜主這番話也是正理,他既然反對,蔣高功也不好為你強自出頭。陳靜主的意思是,應當推舉馬致禮去客堂,接任門頭一職。”

  趙然很想大喊一句:“那個職司是我的!是於致遠許給我的!跟馬致禮和方致和都不相干!”但這話雖說意思完全正確,可畢竟上不了檯面,只能心裡喊一喊過過乾癮,卻不好當面說出來。

  “現今該怎麼辦?請經主師兄指點我一二。”

  劉經主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陳靜主是鐘監院的人,蔣高功也不好強壓他低頭,此事你最好找找於門頭,讓於門頭去和鐘監院說道說道,只要鐘監院發了話,一切難題迎刃而解。”

  趙然無奈,只得又去尋於致遠,可於致遠還是出門未歸,恨得趙然牙根直癢,他乾脆不走了,直接堵在於致遠所居小院的門檻上,守株待兔!

  此際已是春末初夏,日頭雖然不算毒辣,可直曬之下也端地難熬。趙然等了約莫一個時辰,那份憋屈便被陽光烤乾了,發狠的勁頭也洩了三分。想了想,這麼幹等不是個事兒,便打算回轉自家房門再說。

  正起身準備離去時,和於致遠**一院的張典造回來了,看見趙然在門口等候,點了點頭微笑道:“來找於師弟的?”

  “是,典造師兄安好?知客師兄似乎不在……”趙然略感尷尬,上前唱喏施禮。

  “好,挺好。於師弟出門去了,也不知何時能歸,你今日恐怕白來一趟了。”

  “呃……那便不打擾典造師兄了,師弟我先回去。”

  轉身沒走兩步,忽聽身後張典造招呼了一聲:“趙致然師弟,若是有暇,不如來我典造房喝盞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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