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道門法則 作者:八寶飯(連載中)

 
Babcorn 2019-6-12 23:35:1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03 289795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23:44
第十章 黑白顛倒的一天

  因為飯桌間起過不大不小的衝突,趙然也不好和這幫淨灑的同門主動打招呼,那樣反而顯得自己太懦弱了,於是趁他們說笑之際,加緊腳步縮回西屋。

  焦坦和周懷已經鼾聲大作,趙然抹黑爬上床榻,以被縟掩耳,朦朦朧朧間也迷糊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趙然被人一把推醒,睜眼看時,卻見牆角木桌上那盞油燈已經點亮,焦坦和周懷二人正在往身上套短褂。

  “趙老弟,快些醒轉,該上工了,遲了圊頭可是要責罰的。”說話間,焦坦已經套好了外褂,催促趙然起身。

  趙然迅速爬起,解開昨天領到的包裹,將道衣往自己身上穿,卻被焦坦止住:“那身衣服上工的時候別穿了,收起來,還是穿你那件老衣,外面套上短褂就好……你以為是去參加儀典麼?”

  趙然一聽有理,當即還穿著原來那件破衣,從包裹裡揀出短褂套上,跟著兩人就出了門。

  月上中梢,不時聽到遠近傳來的蛙鳴,三個人藉著月光,沿山徑向下,繞過幾座小院,來到槽房。掃圊的圊頭周致秀已然等候在槽房門口,他的身後是一駕驢車,拉車的老驢似乎沒睡醒的樣子,四隻蹄子左右晃蕩。

  周圊頭將驢車交給三人,自己打著哈欠轉身走了。

  老驢識途,也不用人牽,自己拉著車子就往前走,繞到槽房後面停下,這裡卻是馬欄的所在,無極院中畜養的十來匹馬都關在此處。

  焦坦從車上取下個空竹筐,讓趙然提著,他和周懷一人取了柄木叉,就往馬欄後頭走去。焦坦和周懷一邊叉馬糞,一邊往趙然提著的竹筐裡扔。趙然憋口氣在後面跟著,不多久,竹筐裡便堆積了小半筐馬糞。

  裝了馬糞的糞筐擱回車板上,趙然長長吐了口濁氣,焦坦和周懷嘿嘿一笑,也不多話,把叉子放回大車上。

  老驢人精似的,也不需催,拉著板車就走。焦、週二人見怪不怪,趙然卻驚訝不已,上前順了順老驢的耳朵,老驢側著腦袋瞟了他一眼,昂了一聲,似不滿意。

  跟在老驢身後,三人開始掃圊。無極院共有三處圊房,一處在三清殿外的前院,專供香客解急,一處在靠西南側的客堂,給留宿的居士和掛單的道人使用。這兩處都不常用,圊房很整潔,三人沒過小半個時辰便打掃乾淨。

  使用最頻繁的自然是無極院眾道們的居所——寮房外的圊房。一百多道士和火工居士們成天吃喝拉撒都在這裡,狀況可想而知。

  三人提了水,將坑道沖淨,然後沖洗地板,其過程不必一一言表,否則有礙觀瞻。圊房內收拾乾淨,又轉到房後,焦坦拉開圊房糞池上蓋著的木板,一股濃郁的糞臭撲面而來,熏得三人連連往後躲。除了臭味外,糞池中還散發著刺眼的氣味,趙然知道這東西可當能源使用,但此刻也沒興趣分說。

  氣味散了一會兒,三人操起板車上的長柄糞勺,開始往糞桶裡搗飭,足足裝滿三個大桶,才堪堪見底。

  三處圊房都打掃完畢,老驢拉著板車又往後院行去。寮房是無極院眾道們的居所,但高階道士是不住這邊的,無極院的方丈、監院、三都(都管、都講、都廚、)以及八大執事們都集中在後院,或獨居一院,或兩、三人一院,日子過得明顯舒適得多。

  每座小院門口都擺放了這些高階道士專用的盂桶,三人將盂桶中的穢物帶走,以清水擦洗乾淨,這才算完活。

  老驢拉著板車尋後山小徑而下,板車吱呀吱呀的在山徑中發出輕響,猶似歡快的小曲,但趙然卻沒興致感受這份夜走山道的浪漫,他剛才刷盂桶的時候差點就吐了。

  後山腳下是一片窪地,一個個半畝大小的深池夾雜其間。三人將板車上的糞桶在此清空,然後拉到旁邊的山泉下衝洗乾淨。焦、週二人帶著趙然將短褂脫下,就著山泉水清洗了一道,然後又洗了手臉,趙然的嘔吐慾望才減輕了幾分。

  他終於明白這兩個富貴子弟為何不修邊幅了,幹完了這份工,什麼睡前洗漱之類的都是小事,和掃圊相比,那些個習慣完全多餘。

  焦坦指著黑夜中看不見的遠方向趙然道:“山下這片都是道院名下的奉田,佃戶們日常所用肥水便是取自此處。”

  趙然沉默片刻,忽問:“焦兄、周兄,二位出自富貴,卻來受此苦楚,值得麼?”

  焦坦一笑:“願意也好,不願也罷,既然來到這裡,就得受著。家裡花了大力氣,才攀上這麼個機會……來無極院雜修的機會本不是我的,但從兄受不得這份苦,只兩個月便逃回去了,故此才輪到我。”

  趙然一愣:“逃回去?院裡不管麼?”

  焦坦道:“何須院裡去管?我家從兄回去後就被打折了腿,今後怕是行路艱難了。”

  趙然乍舌,卻聽周懷冷不丁道:“非只為己,實為一族,若是連這一點都看不透,也不用在家裡混日子了,自生自滅最好。”

  焦坦點頭:“不錯,只要熬過這一關,待院裡來了新人,便可脫身,到時候無論轉入哪一房堂,都要好過一些。待過滿十年後,便可風光回鄉。對我等庶出旁支而言,這是謀取前程生計的最好捷徑。若是時運來了,能得個機會受了度牒,那時才不枉了吃苦多年。”

  趙然呆了一呆,連忙追問:“火工居士也可受度牒?”

  “似我等這般毫無修道資質者,當然不要太過奢望,但卻不是沒有機會。道門各觀、各宮、各院每過三年兩載,總要頒下一批度牒給那些資質上佳者。但天底下能夠修道之人何其之少?若是嚴循此例,恐怕道門也沒多少人了。故此,總會有些機會留給凡夫俗子,或是家勢顯赫,或是聰敏才俊……便如無極院中,受度牒的道士四五十人,幾乎都是如此,能夠修道者,都去了館閣。”

  趙然心裡如滾開了鍋一般,患得患失的思索著怎生尋個法子得了這度牒,好成為一名尊貴的道士,琢磨了片刻,又洩了氣,自家渾沒什麼深厚的家世和倚仗,想要更進一步,真真是機會渺茫。

  想到這裡,便也暫時放開這個念頭,和焦坦、周懷一邊閒聊,一邊跟著老驢回轉山門。其間,趙然詢問,焦坦和周懷都是富貴子弟,為何不雇些短工來幹這掃圊的粗活?焦坦說,道院首重身體力行,除非躋身高層,否則便老老實實幹活才是上策,偷奸耍滑絕對是不允許的。

  趙然又追問,能進道院的火工居士裡,大部分都家裡富庶,為何卻過得如此貧寒?

  焦坦解釋,還是那句話,除非躋身高層,否則就老老實實按道院的規矩過日子,火工居士每旬只有一日休沐,休沐之日可允下山,到了山下愛怎麼享受都隨意,但在山上,有錢也沒地方花銷,吃穿用度都得遵守道門的規矩,一應奢侈享受均不得帶入山門。

  周懷補充,說趙老弟你沒見過關二哥那幫淨房的人平日裡在道院是怎麼消磨日子的吧?人家偷偷玩牌,下的綵頭真不是一般大。

  趙然繼續追問,是否下一批新入門的居士進山,自己等人便可離開圊房?

  焦坦說,這卻不假,按照先後規矩,周懷先走,然後是我焦某人……他拍了拍趙然的肩,嘿嘿笑道:“趙老弟且耐著性子吧。”

  老驢自回槽房,三人也同回了西屋。天色已然露出曙光,焦坦和周懷卻倒在床榻上埋頭大睡,旋踵間便鼾聲大作。

  趙然也困得乏了,沒隔多久便迷糊著睡了過去,這回他算是明白了,這活計確實顛倒黑白,如今自己也加入到大白天蒙頭睡覺的行列之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23:53
第十一章 別人的發家史

  趙然這一覺只睡了一個多時辰,就被焦坦和周懷拉著前往齋堂用飯,暈暈乎乎間用罷早飯,也不記得被關二哥一夥子淨房的火工居士欺負了幾次,又回轉西屋蒙頭大睡。

  下午的時候,總算回過點神來的趙然,剛剛用清水抹了把臉,卻被客堂的於致遠找上門來,拉著去他房中寫了幅字。

  趁於致遠展開字幅仔細琢磨的空擋,趙然旁敲側聽的打探了一番於致遠進入道門的經歷。於致遠入無極院已有十三載,和趙然一樣,剛進來的時候同樣在寮房掃圊,掃圊八個多月後,又轉去灑淨,先後幹過做飯、燒火的活計,因為喜好書畫,後來還一度調至賬房謄寫賬冊。到了第六年時,也就是四年前,無極院客堂的老門頭辭世,多出了一個職位,於致遠這才迎來了截至目前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機遇。

  當時西真武宮同意無極院從院內自行調配,於是經堂內的某唸經道童榮幸轉職為客堂門頭,而因此產生的唸經道童缺額,便由於致遠頂替了。從此,於致遠躋身有度牒的正式道人之列,身份與之前判若雲泥。

  再過一年,轉職為客堂門頭的那個唸經道童(於致遠記不清楚該道童姓名),在一次意外中不幸喪命,於致遠戰勝十多名比自己資歷深厚的同窗,佔據了客堂門頭之位。

  客堂門頭是道院“五主十八頭”之一,是有職司的道士,歸八大執事中的知客管轄,職在迎賓。這個職司不僅幹起來顏面光鮮,而且油水豐厚,在“五主十八頭”中算得上第一等優厚的職分。趙然如今的本職上司——圊頭周致秀說起來和於致遠平級,但各方面都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趙然想多打探一些於致遠如何順利躋身道士之列,又如何在眾多競爭對手中脫穎而出,繼而成為門頭的秘密,於致遠卻語焉不詳,只是微笑著勉勵趙然,讓他多多努力。

  雖說於致遠沒有指點趙然順利升擢的竅門,但對趙然的起居生活還是非常關心的。他此時已經知道趙然家境貧寒,於是親自帶著趙然前往庫房,要為趙然再討一身衣裳。

  管庫的劉庫頭依然在和一幫子道士推牌九,見於致遠到來,立刻起身,滿臉洋溢著熱切的歡笑:“於師弟今日怎的有閒來此?快,一起推兩把?”說著,招呼身旁的幾人給於致遠讓座。

  此時,座中另一位胖道士也直起身子,沖於致遠招呼:“於師弟,什麼風把你吹來了?玩一把?”

  於致遠淡淡一笑,搖頭道:“劉師兄、郭師兄,我不好此道,你們也是知曉的。今日過來多有攪擾……”沖趙然一指:“這是新入院中的趙然,他入院倉促,帶的衣裳少了,若是庫中有餘,還勞劉師兄給關照一二。”

  劉庫頭立馬應下:“別人來了沒有,於師弟來了還能沒有麼?沒有這個道理!”說罷,吩咐身旁一個火工進庫中抱了套衣裳出來,塞到趙然懷裡,關切道:“趙老弟,以後有什麼需要儘管來尋我,哪裡需要再勞動於師弟親自過來。你看除了衣裳,還差些什麼?”

  趙然想了想,既然跟著於致遠過來,算是欠了份人情,乾脆也不客氣:“劉庫頭,若是能再給二尺麻葛,小子感激不盡!”

  劉庫頭說這個容易,又讓火工取了二尺麻葛出來交給趙然。

  說笑幾句,於致遠帶著趙然離開了庫房,劉庫頭等人在後慇勤相送,那禮數倒好似於致遠是師兄一般。

  回轉之時,趙然有些好奇:“於門頭,咱們道院中不禁關撲賭戲麼?”

  於致遠道:“道門宮觀院中,原也是有戒律的,但只經堂限得稍嚴,各分職司卻都不大去管,否則山門清苦,這許多人如何守持得住?若是這也戒那也戒,道門怎生維持下去?當然,全真一派持律倒是嚴苛得多,但你去全真道觀看看便知,遠遠比不得咱們正一派的道觀繁茂。”

  趙然是頭一回知曉,原來自家入的卻是正一派道觀,不由多問了幾句。於致遠也盡心指點:“咱們正一派是符籙道派,講究的是調合自然,以天地之氣化形符籙,人天合一,結丹於外而寄本命;全真派首重內修,吐合天地陰陽於內而結丹嬰。無論符籙還是丹嬰,都是修煉法門,追求天道的根本是共通的。”

  聽著於致遠的介紹,趙然想起了當日楚陽成對自己所云“內丹可以飛昇,符籙亦可飛昇,修煉全在自身努力,絕無功法高下之分”的話語,半知半解的點了點頭,其實心中卻無半分頭緒。

  見到趙然臉上的茫然,於致遠失笑:“沒來由和你說這些作甚,那都是修道士學的道理,和咱們十方叢林沒有關係。將來就算你能得了度牒,也不過是去學科儀之規罷了。咱們都是凡夫俗子,沒有修道的命哪……”說罷一臉蕭索。

  片刻,於致遠又道:“關於正一和全真,你只需知曉,咱們正一奉的祖師是張天師,全真奉的是重陽真人,如此便足夠了。”

  臨別之際,於致遠叮囑趙然:“院中雖有道人博戲,但你切不可沉迷其中。這裡的門道甚多,單就適才你所見而言,便有許多貓膩在裡頭。有些話本不該說,但我實不願你墮於其中。劉師兄和郭師兄二人,以邀賭為名,行聚斂之實,只仗著手快,為常人所不知。”

  趙然笑道:“我也不好此道,門頭放心就是。只是他二人如此行事,院裡不管麼?”

  於致遠道:“咱們道門之中,宮觀戒律稍嚴,道院裡就鬆散得多了,這些都是旁枝末節,也沒人去理會。劉庫頭和郭菜頭的年歲,想要再上一步已是不能,過得幾年便要出山返鄉,故此才廣開財路,這是要掙一份富家之資,只要沒犯什麼大錯,便由得他去。”

  趙然恍然:“明白了,咱們道院是接地氣的,其實與官府無異。”

  於致遠微笑:“接地氣?這個說法有意思,不錯,正是如此,你明白就好。”

  回到西屋,卻見焦坦和周懷二人悶悶不樂,略一詢問,卻是關二哥午後開了賭局,焦坦和周懷各自輸出去好幾貫錢。

  趙然莞爾,看來這博戲之風在無極院中相當盛行啊,因此安慰二人:“博戲博戲,有贏有輸,今日輸了,明日翻本就是,只別玩得太大就好。”

  焦坦憤憤道:“輸些銀錢不算什麼,只看不慣關二那番嘴臉!”

  晚飯時,關二哥許是因為贏了錢,心情很好,也沒有為難趙然,卻在飯桌上招呼眾人,說是飯後繼續坐莊,讓大家一起耍子。趙然身無浮財,當然是敬謝不敏。

  焦坦和周懷跟著去了北屋,立誓要把本翻回來,趙然則回到房裡試穿新領的道衣。如今他有了庫房領出來的兩套道衣,便打定主意,以後平時穿道衣,上工就穿自己那套破衣褲了。

  脫了破爛的外袍,又去解褲繩,趙然這時候才想起來,這褲繩是當日在清屏山中,從鎮守太監那個死鬼義子身上摘下來的,至今還沒顧得及查看究竟是什麼寶貝。

  焦坦和周懷都在北屋耍錢,呼喝聲傳得整個院子都是,暫時是沒工夫回轉的,趙然將西屋的房門拴上,這才將褲繩解下來。

  褲繩一頭是個暗扣,解開以後,趙然打裡面拽出一根翠綠的細索。細索色澤晦暗,非金非銀,甚至不是趙然見過的任何一種金屬。可它也絕不是玉石,沒有玉石會如這條細索般柔韌而富有彈性。要說是牛筋或者蛇筋,卻又不像,因為單獨捏其一段的時候,明顯感覺很堅硬。

  趙然把玩了一會兒,不得要領,略略有些失望,於是將細索卷在手中,想要重新塞回褲繩裡去。卻不想手上力道沒有拿捏穩,這根彈性十足的細索崩起了一頭,在趙然側著的臉頰上劃出一道極細的傷口。

  一絲淡淡的血痕出現在趙然的臉頰之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23:53
第十二章 看上去很老套

  隨著趙然臉頰上血痕的出現,細索猛然間通體一亮,卻又極快恢復了原本就十分晦暗的色澤,這個過程非常短,短到趙然差點以為是一次錯覺。

  趙然呆了片刻,漸而意識到剛才的一幕絕對不是錯覺!

  捏起細索的一頭仔細端詳,索頭如同穿越前的繡花針那麼粗細——實際上整根細索就像是一根加長了十多倍的大號繡花針。趙然也不多想,咬牙在自己手指上使勁一戳!

  細索戳破手指,緊接著通體再次發出瑩瑩的亮光,亮光逐漸轉白,整條細索也隨之變得異常透明。趙然驚駭的看見一縷血絲順著手指進入細索,從索頭一直湧向索尾。這條血線如此清晰,就仿似穿越前那個世界使用的溫度計,不,抽血用的針管!

  這玩意在吸血!

  趙然第一反應就是甩開這條細索,但他發現無論如何也甩脫不掉,只能眼睜睜看著血線一直延伸到細索的另一頭……

  然後,似乎細索“吃飽了”,索頭從趙然的手指上脫落下來,逐漸恢復了原本晦暗的斑駁色澤。再看自己的手指,那處傷口蹤跡全無。

  過程很短,就那麼一恍惚間,趙然身上已是大汗淋漓。

  滴血認主?不會那麼老套吧?趙然試著再次把玩細索,拉直……捲成卷……繫個扣……當跳繩使……完全沒有任何異常。他在自己胳膊上使勁一擰——莫非是場夢?

  忽然一陣睏意湧上腦海,趙然沒來得及做任何反應——比如將這根細索藏起來,就直接栽倒在床榻上,呼呼大睡起來。

  這波睏意來得異常詭異,去得也相當邪門,趙然忽地就醒了。或者說,他是被吵醒的。

  “地王!天高九!哈哈,通殺!”

  “怎會如此?”

  “娘嘞,已經三把癟七了,有沒有天理!”

  ……

  趙然不懂牌九,但耳旁這番喧鬧顯然表明他正置身賭桌之旁。睜開眼一看,屋裡仍是一片漆黑,並沒有一個人影……咦,這黑暗為何透徹若此,連牆角那隻鄒鄒巴巴的灰襪也一清二楚?

  趙然一分神,耳畔的喧鬧便立即消失,只能依稀聽到北屋中的賭桌上有人仍在罵罵咧咧。他又凝神去聽,那幫人的吵鬧再次在耳畔迴響。他甚至聽出其中夾雜著焦坦那惡狠狠宣洩的怒火:“你娘!”

  趙然將細索和眼前的一幕聯繫起來,突然間幸福得想要撞牆,這尼瑪寶貝啊!

  心花怒放的跑出了院門,趙然來到無極院西北角的園林處,這裡一牆之外就是無極山中,夜間鮮有人至,地屬偏僻,又有假山疊嶂、竹桃成蔭,最是試驗法寶的絕佳所在。

  凝神屏息,腦海裡所有念頭沉浸在細索之上,然後瞄準一株桃樹,臂膀發力,喝了聲“去!”細索隨手臂所指方向飛出,然後……

  然後軟綿綿的砸在桃樹幹上,悄然落地……

  趙然檢視桃樹被砸中的部位,一星半點的痕跡都沒有。

  思忖片刻,趙然空手向落在樹下的細索伸去,然後猛地凌空回拉。

  “起!”

  “收!”

  “回來!”

  “你大爺!”

  …….

  “長!長!......”

  “短!短!……”

  “我就日!……”

  片刻後,趙然在頭上舞動細索,手速越來越快,然後繞著假山開始狂奔,腳下不停加速……加速……繼續加速……

  小半個時辰後,假山頂上一個黑影縱躍而下,大袖飄飄……

  “哎喲,泥馬!”

  趙然氣喘吁吁的看著手上這根毫不起眼的細索,目光中憋怒得快要噴出火來。什麼狗屁玩意兒?什麼都不會,留你何用!作勢欲扔,卻終是捨不得,往地上唾了口濃痰,恨恨收兵而回。

  伴著掛在樹梢上的明月,趙然灰頭土臉往回走著,一路走一路遙想,這寶貝怎生如此不堪,難道真個僅僅是讓人耳聰目明,其餘一概無用?若這寶貝是仙家遺物該有多好,老子這就直上九天攬明月了,哪裡還需繼續埋頭掃廁所?

  正遺憾間,月洞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趙然心裡有鬼,頓時駭了一跳。他此刻就在月洞門內,已然快要步出花園,為免迎頭撞上,只得就近尋了左首邊一處灌木後掩藏身形。

  卻見黑夜之中,兩道人影閃了進來,若是以前的趙然,恐怕只能模模糊糊看出個人形大概,但此刻他得逢奇緣,可謂耳聰目明,一眼便將二人的模樣看得清清楚楚。

  當先一人獐頭鼠目、身形猥瑣,身後之人面容俊秀,卻大有陰柔之風。這兩人趙然似乎都曾照過面,想了想,很有可能是在齋堂用飯時見過的,只是不知姓甚名誰。

  猥瑣男在前,陰柔男在後,兩人匆匆來到花園的牆根邊上。猥瑣男手指塞入唇下,口打唿哨,牆外立刻傳來回應,一條繩索自牆外扔進牆內。

  雖然距離足有十七八丈,但趙然看得分外明白,心中暗自嘀咕,乖乖,這不是劫匪裡應外合想要破寨的節奏麼?

  趙然很明顯受小說影響太過,思緒如風中凌亂,飄忽不定,他的推測相當不靠鋪。猥瑣男將繩索挽在胳膊上拽緊,只見順著繩索確實爬進來一人,但卻僅僅一人而已。

  此人短衣襟小打扮,顯得特別精悍,一躍而入花園,比趙然試驗法寶時的身姿顯然高明得不是一分半分。

  “薛老四,怎地是你來了?老六呢?”猥瑣男問。

  “金兄,老六病了,我只能跑這一趟了。關二認得我,怕萬一撞上誤了二位的好事,只能約在這麼個地方。”

  “曉得了。這位是張公子,我在無極院交的好朋友,你們二位多切磋切磋。”

  陰柔男和薛老四相互點頭示意,熱切攀談了兩句,薛老四便從懷中摸出兩條長長方方的小木條來。

  趙然雖是隔著老遠,仍然探著頭勉力看了個明白,這兩件物事正是兩張牌九。

  只聽薛老四道:“瞧清楚了,底邊的三點之間,左長右短,以此區分出來,切莫搞混……喏,邊上有兩個凸起,你們試試……”

  猥瑣男和張公子一人接過一張牌緩緩摸索了起來,只聽薛老四繼續道:“同時按下此二處凸起,牌面的三個點數便會翻轉進去…….按一次翻轉這個點,兩次再翻這個點,三次則翻這個點…...這張牌可變三個點數!”

  張公子試了試,一聲驚嘆:“妙不可言!”

  猥瑣男嘿嘿笑道:“薛家的手藝,那是沒得說的!”

  薛老四手挽繩索,蹭蹭兩步踏上牆簷,回頭招呼:“恭祝二位大發利市,薛某先走一步!”

  猥瑣男點頭示意:“老四放心,待我旬末下山時,必將銀錢送到。”

  薛老四一笑:“金兄家大業大,我信得過!”說罷,翻下牆頭自去了。

  此事似乎與關二哥有關,聽上去好像是猥瑣男和張公子要設局坑一坑關二哥。關二哥對趙然態度相當不友好,趙然對此是樂見其成的。只不過雖然和他沒半毛錢關係,但他總不好偷聽了人家秘密後大搖大擺的離開,只得耐著性子等兩人出了花園,方才小心翼翼的回到西屋。

  北屋的牌局已經散了,很顯然,焦坦和周懷又輸了。焦坦喋喋不休的埋怨著自己的破手氣,周懷則冷著臉呆坐於床邊,一言不發。

  焦坦的嘮嘮叨叨終於在一句“聽說明日金久和張澤約了關二哥斗牌,以關二最近的手氣,怕是要發筆大財”中結束。

  聽到這句話,趙然忍不住暗笑,明日裡關二不哭才見鬼了!

  當夜丑時初,趙然換上破衣裳,套了短褂,繼續開始了他苦悶的掃圊生涯。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23:53
第十三章 傳說中的“三英局”

  當夜的掃圊,趙然摸出三塊簡陋的口罩,給焦坦和周懷一人一塊,自己示範著戴在鼻子上。有了口罩,掃圊的工作氛圍立馬就變了,那些刺鼻的腥臭和令人作嘔的氣味被遮住了大半,三人幹起活來明顯輕鬆了許多。

  趙然在焦坦和周懷心中的好感度有了明顯上升,連一向話少的周懷也和趙然多聊了幾句。焦坦更是一力邀請趙然,晚上和他們去參與今夜的牌局。

  趙然說自己不懂牌九,也沒什麼餘錢,不太想去。

  焦坦說兄弟,不懂沒關係,但是可以去湊湊熱鬧啊。要知道這可是今年以來無極院中最大的牌局,有個名號喚作“三英局”,不去見識見識實在可惜了。

  趙然好奇的問什麼是“三英局”?

  焦坦滔滔不絕,說這“三英局”,顧名思義,就是三位牌桌英才的牌局。一個是菜房的張澤,一個是水房的金久,還有一個,自然就是淨房的關二。這三位可是無極院中公認的博戲高手,玩牌的水平那可是響噹噹的!

  話說前月之時,三人終於坐在一起玩牌,其中的精彩之處,實在令人回味不已,而綵頭之大,也令人乍舌。那一次關二技高一籌,以無可爭辯的優勢將桌上的所有綵頭一掃而空。

  上個月,不服輸的金久和張澤再次邀戰,關二當然應約。這一次,關二繼續力克強敵,又將金久和張澤輸得褲襠都脫了,成為無極院中的一樁美談。說到這裡,焦坦嘆息:“雖說關二太過盛氣凌人,但說到牌九,卻真是讓人不得不服!別說咱們火居雜修,便是許多度牒道士都前往觀戰。”

  焦坦道:“這是‘三英局’的第三局了,據說金久和張澤籌措了巨資,誓報前兩局失利之仇。這可是一樁盛事,趙老弟必須去參逢其會!再者,不會玩牌九沒關係啊,可以參與押局,那個簡單得多!”

  趙然問什麼是押局,焦坦解釋,‘三英局’中,上牌桌的只有金久、張澤和關二,一直殺到牌桌上只剩一人為止。其他人等不得拿牌,但可在旁邊押注,也就是每一局牌只押莊或閒,會不會玩牌都無所謂。

  趙然問,二位兄台打算押誰?

  焦坦說,自然是押關二,關二不僅牌技高超,而且運道好,尤其是後者,在博戲之中是最重要的賭勝因素。關二這幾天運氣爆棚,絕對是神佛通殺!

  焦坦和周懷在一旁眉飛色舞,說得趙然也忍不住心動了。趁這麼個機會去掙筆外快,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可是趙然身上沒錢怎麼辦?周懷說了,趙老弟身上沒錢,我和焦大哥一人借你一兩銀子,兄弟你可別嫌少,我和焦大哥這幾天輸得太慘,全指望這次能夠贏回來,可得多留些本錢。

  趙然連說不少了不少了,不管輸贏,都按五成利歸還。周懷和焦坦卻也沒把這點利錢放在心上,只說趙老弟你拿著去玩就是,什麼時候有錢了什麼時候還,一切都好說。

  趙然心裡這個感慨啊,心說自己千方百計想進入道門,絕對是無比正確的抉擇。瞧瞧眼前這二位,出手就是二兩銀子,眼都不帶眨巴一下的,比起那個一門心思圖謀自己可憐兮兮三畝田產的四叔,真可謂天壤之別。前世有句老話還真是說得太對了,環境決定人生的成敗,身邊全是這類富貴豪闊之人,自己就算混得再差,又能差到哪兒去呢?

  當晚的“三英局”直接開在了齋堂之中,趙然故意去得有些晚,他是生長在紅旗下的孩子,始終沒有轉過這道彎來,一直擔心無極院的高層是否會連夜取締這場牌局。等到牌局已開,齋堂中漸漸人聲鼎沸的時候,這才確定,原來在這個世界,聚眾賭博真的沒事。

  齋堂正中的大圓桌,就是今夜“三英局”的牌桌。昨夜趙然在花園中見到的猥瑣男和陰柔男就坐在桌邊,連上關二,三人各據一角,各自跟前堆滿了金銀錁子,看得趙然直犯眼暈。

  圓桌左右兩側,各放置一張長條方桌,左側方桌上堆著一摞摞的銅錢,右側方桌上則是一錠錠白銀。趙然略略觀察一會兒,便已然明白,兩張方桌都是焦坦所說的押局台,也就是只押莊閒的玩家台,押局台分大台小台,大台直接上銀子,小台則押的是銅錢,照顧了不同身家的賭客。

  上百名身穿道袍的道士和居士圍在三張賭檯周邊狂呼浪吼,氣氛極其熱烈。但鬧雖鬧,整個押注和收錢的過程卻秩序井然、分毫不差。趙然注意到三張檯子前都站著一名青衣短冒的小廝,看上去並非無極院裡的道士和居士。三名小廝在台上不停忙活著,過了一會兒趙然才聽說,原來這是從山下谷陽縣賭場請來的荷官。

  焦坦在人群中覷見趙然,擠到他身邊,一臉興奮道:“快些押注去,別站著了,晚一會兒就少贏很多!”

  趙然詢問究竟,焦坦紅光滿面道:“自然是關二勝,已經連勝七局了!我和周懷已經把前些天折進去的老本贏回來了!”

  趙然謝過焦坦的提醒,不過他還想再看看,畢竟昨夜偷窺到的那一幕可並非夢境。他踮著腳在人群後觀察牌桌,正看見關二將手中牌打出去,得意洋洋的喝道:“地槓配梅花,殺!”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轟然驚嘆,道士們熱烈議論著:“八連殺!八連殺了!”也有少數人哭喪著臉尖叫:“怎麼可能?”

  金久和張澤卻不動聲色,任荷官將桌上的銀錁子推到關二面前,表情相當平穩,渾沒半分焦躁之色。

  趙然猜測,也許是二人尚未摸到那兩張帶機關的牌,又或者是二人商量好的策略——先輸後贏,既顯得公平,又可引誘對方投入更大的博資。比如現在關二能夠連贏八局,將來金久和張澤連贏十八局的話,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想明白這一點,趙然便來到押小局的檯子邊,將借來的二兩銀子兌換成二十弔錢,每吊一百文,試著下注。

  在道士們的瘋狂呼喊聲中,關二繼續上演著連殺的好戲,趙然也贏了一些,不過他押的時候只敢小額下注,關二的賠率又低(大部分人都在跟壓關二),故此也沒掙多少。

  不久,金久和張澤檯面上的金銀錁子便輸光了,關二桌前堆了一大堆,看上去足有五六百兩。

  趙然開始緊盯著金久和張澤,他估計這二人的戲碼差不多演足了。

  果然,金久和張澤各自大開一個小木箱,從裡面掏出一疊銀票。

  “五十兩!”金久取出一張銀票,推到台桌正中,張澤也同樣跟了上去。關二哈哈大笑,毫不介意的點出十多個金錁子,往前面推了過去。

  整個齋堂之內頓時鴉雀無聲,無他,這局牌的賭注已經上到了一個令人忍不住心跳的層次。

  趙然連忙將錢換成銀兩,共計三枚小錁子,趕到大台邊上。關二此刻連莊十二局,金久和張澤一直在閒方拚殺。趙然想了想,沒敢託大,扔了一枚銀錁子放到閒家一邊,下了一兩注。

  這局牌一開,結果令趙然有些詫異,關二再次通殺兩名對手,連莊十三局!趙然開始心裡打鼓了,暗自咒罵金久和張澤,同時默念催促這二位:快些動手吧!

  雖說明知道今晚的牌局有問題,但趙然不知道具體什麼時候才會發生變化,他考慮片刻,再次押了一枚銀錁子在閒家一方,他打定主意,若是這次還輸,就不押了,等局面翻轉的時候再說。

  卻見金久和張成澤再次抽出一張銀票放到桌上,引起了滿堂驚呼:“一百兩!”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23:53
第十四章 趙然的一夜暴富

  趙然仔細盯著金久和張澤,二人拿起牌來各自湊牌。他不懂牌九的規矩,也不知道二人怎樣湊牌合適,但他知道關鍵之處在哪裡,故此目光牢牢凝注在二人的手指上。

  忽然,趙然心頭一動,眼珠子迅速盯住金久抓牌的右手,這一刻,他只覺得自己的視線忽然間穿過了眾道士攢動的人頭,迅速將自己和對方的距離拉到了極近之處,近得彷彿金久的拇指和食指就在自己眼珠子前,瞬間放大,佔據了整個視野。

  就見金久的兩根指頭輕輕在木牌的邊處往下一摁,同時他耳中似乎聽到了木牌內傳來的“咔嗒”之聲。

  有了!趙然興奮莫名,內心忐忑的等待著牌面的結果。

  一陣哀嘆聲響起,關二平了張澤,輸給了金久。這是他第一次輸牌!

  因為押注台上押在莊家關二一邊的銀兩極多,故此趙然這一把著實賺大發了,荷官將押在莊家一方的銀兩撥出來,按照比例分配給贏家。趙然一次就賺了五兩。

  這是今夜賭局上的轉折點,從這一局開始,關二開始走上了下坡路。

  因為無法預料金久和張澤會在哪一局贏、哪一局輸,故此,趙然沒敢一次性押下去,他穩穩的按照三局一輪次的方式押注,即以五兩為本,第一次押五兩,若是贏了,便連本帶利全押上去,若是再贏,便再統統押上去,無論第三局輸贏,下一局重新從五兩開始押注。

  這種押注方式是焦坦告訴他的,焦坦說這樣可以保證自己在賭桌上不被勝利沖昏頭腦,若是運氣好的話,也具備一定贏大錢的能力。

  趙然覺得這個辦法很贊,便採納了,只不過與焦坦不同的是,他知道今夜賭局的大趨勢,以此押注的話,可以穩穩獲勝。

  漸漸地,趙然面前的銀錁子越來越多,雖然也有輸的時候,但贏的次數更多。他的表現引起了幾個有心人的注意,他們也開始跟著趙然下注。趙然覺察到以後,便故意輸上兩把,讓別人愈發摸不著頭腦。

  隨著時間的推移,趙然贏得的銀子已經相當惹眼,他便乾脆找荷官換成五兩和十兩的銀票,下注的時候便低調了許多。

  到了子時初刻的時候,趙然懷裡的銀票已經多達六百餘兩,略一清點,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不已,同時激動得手腳發顫。

  就憑現在這副身家,哪怕不在無極院中廝混,出了山門立馬就是富翁。按照現下的田價,回到石泉縣去,買幾十畝上好的水田,起個莊子,再買幾個家奴,從此以後便可安享餘生了!

  再回過頭看局中的三人,金久和張澤正在冷笑,關二則額頭上大汗淋漓。

  關二已經將自己所有的金銀錁子和銀票全部輸光了,具體有多少,趙然並不清楚,但他略一推算,便能知曉大概——這個數目足足在一千兩以上!

  威遠鏢局是道門在龍安府的一處重要合作產業不假,因此而掙得盆滿缽滿也不假——據說龍安府解送戶部的庫銀便常年由威遠鏢局押運,關二身為威遠鏢局總鏢頭的親侄兒,同時又是下一代的總鏢頭同樣不假。但一千兩銀子絕對不是一個小數字,哪怕是關總鏢頭親至,一夜間輸掉一千兩銀子,也絕對會肝兒顫,更何況關二了!

  關二兩手撐在賭桌上,滿眼通紅的盯著金久——今夜的賭局,數金久贏得最多。

  金久冷笑,問關二還有沒有錢,若是沒有,便請他趕緊離開,金久說自己還要和張澤繼續玩牌,沒工夫搭理關二。

  這句話絕對是徹頭徹尾的羞辱,似關二這種練武之人,如何能嚥得下這口氣?

  “來人,取紙筆!”關二吩咐著,他接過荷官遞來的杏黃紙箋,刷刷刷提筆就寫,寫完以後摁上了自己的手印。

  “這是青川縣東的田莊,房舍二十三間,茶山一座,水田四百畝!前年宣慰司鎮守太監趙德欲購吾之田莊,出價五千兩,關某未曾答允。如今便抵四千兩!”關二低沉的嗓音在賭桌邊響起,那股子狠勁令人聽上去不寒而慄。

  張澤在一旁冷哼道:“據我所知,那座茶山不是你的吧?茶山乃是鏢局的產業,你如何作抵?”

  關二咬牙道:“茶山由關某掌管,關某便有處置之權!”

  張澤不緊不慢的道:“笑話,你這裡張嘴白話說得輕巧,到時候關總鏢頭矢口否認,我和金兄哪裡有膽子找上門去說理?”

  關二眼珠通紅,目光中如欲噴火:“龍安關氏豈是信口雌黃之人?”

  張澤和金久對視一眼,金久咳了一聲:“這樣吧,空口無憑,這茶山可以下注,不過卻要拿物件抵押。”

  “你要何物?”

  金久哈哈一笑,表情愈發猥瑣:“聽聞關兄入無極院前,便已成親。又聽聞關氏娘子貌美之色冠於龍安……”

  關二腦門子上青筋暴起,呀呲欲裂,瞪著金久喝道:“鼠輩安敢!”

  金久“切”了一聲,鄙夷道:“男子漢大丈夫,當視女子如無物,哪來這許多兒女情長?既然關兄不願,那便算了,快些退下去吧,莫耽誤了我和張兄耍牌!”

  關二本就已經欲罷不能,吃了這一激,略微猶豫之後,終於還是答允了。

  “好!關兄不愧是好漢子,你這簽押便抵四千兩銀子!關兄是慢慢玩呢,還是咱們一局定勝負?”

  “一局就一局,怕了你不成!”關二已經不管不顧了。

  趙然一聽關二答允,心裡便忍不住為他悲哀。這一番對話在他看來,完完全全就是設計好的圈套。趙然之前便已經看得分明,金久和張澤早就將兩張有問題的牌換到了袖子中,這局牌關二必輸無疑。

  “這局關某坐莊!”關二咬著後槽牙,提出了要求。坐不坐莊對輸贏沒有關係,但關二搶莊,卻是想要爭一爭氣運。

  關二注定是爭不到什麼氣運了,但卻便宜了趙然,他這把可以毫無顧忌的在閒家一方押上重注。趙然也沒客氣,他將六百多兩銀子全部押了上去,剩下的,就看贏多贏少了。

  這局牌可謂絕對的豪賭,不僅對關二如此,對趙然是如此,對齋堂中的眾道士們同樣如此。有許多今夜輸紅了眼的,也在這一把押上了身上所有的銀錢,希望能夠一舉翻盤。這其中便有焦坦和周懷二人,焦坦將身上最後的十兩押了上去,周懷則重重在押注台上拍下了二十兩,不過可惜的是,他二人押的仍然是關二。

  賭局會使人失去理智,有很多賭客都如焦坦和周懷一般,越是輸得多,越是不信邪,越是連續輸牌,越要連續押向同一方。他們覺得就算按照機會而言,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輸了,可結果呢,開出來的牌依然和預期相反。

  更何況這局牌本身就是注定了結果的!

  結果毫不出奇,趙然的賭資翻了一倍多,總數達到了一千五百兩,而關二,則臉若死灰,眼神中散露著不可置信和極度絕望。在知曉一切的趙然看來,也不由生出一份憐憫,替他惋惜和不值。

  關二步履蹣跚的離開了齋堂,隨之而去的是同樣輸光了老本的人,比如焦坦,比如周懷。

  金久和張澤繼續著接下來的賭局,但剩下的一切不過是場遊戲而已。趙然毫不猶豫的連押金久贏牌,道理很簡單,張澤贏的少,所以可以輸得更快一些。只不過繼續押注的人少了許多,所以趙然沒敢再押重注。過了沒多久,牌局便結束了。

  此刻,趙然面前已經有了二百餘兩散碎的銀錁子,而懷裡,則是整整一千六百兩銀票!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23:54
第十五章 觀雲台上練法寶

  回去的路上,趙然雙腿發飄,他感到無比的愉悅,腳步無比的輕鬆。他甚至萌生了離開無極院的念頭,覺得自己幹脆撒丫子跑路算了,到山下做個富家翁也是不錯的選擇。身懷一千六百兩巨資,為何還要繼續在這裡掃廁所呢?

  但這個念頭僅僅是一閃而過,便立刻被拋諸腦後。趙然在典造房畫押,等於把自己賣給道門十年,他估計自己就此離山的話,道門並不會對他有什麼不利的舉動,但一沒門路,二無權勢,懷揣如此巨資,譬如無助的嬰兒身上掛著璀璨的夜明珠,恐怕不僅保不住這份富貴,連性命都極為堪憂。

  再者,慾望是個無底洞,趙然絕對不想自己的穿越人生就此止步,現在忍得一時苦,將來才有希望大富貴。更何況,被稱為“資質平庸”的趙然因為細索的緣故,已經“耳聰目明”,他認為自己的資質或許已經發生了改變,說不定也有機會嘗試嘗試修煉的滋味。

  當日楚陽成扛著趙然在川西的群山間穿行,深谷幽壑中勝似閒庭信步,腳踏樹梢、萍渡浮水,瀟灑的身姿早已深深印入他腦海。他趙然若是也能修煉如此,哪怕是萬兩金銀又算得上什麼呢?

  回到西屋,焦坦坐在床邊唉聲嘆氣,周懷則將頭深深埋在被縟之內,整個身子一動不動。今夜不僅關二大敗虧輸,整個圊房和淨房都遭受重大打擊,趙然贏得的銀兩,其中至少三成來自這兩個火工房中的一眾居士們。

  焦坦和周懷都把這兩年家裡給的貼補全部折了進去,圊房和淨房都是沒有油水的行當,在可以預計的至少兩年內,二人的生活都將勢必拮据下去了。

  趙然肩上挎了個包袱,包袱裡是一百多兩散碎的銀子,這是他無論如何遮掩不住的,於是乾脆大大方方展示出來。

  焦坦和周懷頓時驚得目瞪口呆。

  “怎會有這許多?”焦坦指著那一堆銀子,有些不敢置信。對於焦坦和周懷這樣的富貴人家子弟來說,一百多兩銀子本身並不足以令人吃驚,他們驚訝的是,趙然的本金只有區區二兩,近乎以一搏百,哪怕是發生在賭局中,也絕對是件了不起的成就了。

  趙然心說你們哥兒倆還沒看到我懷裡的一千六百兩銀票呢,因此微笑道:“起初之時,我也押了關二,但先贏後輸,差點賠光。後來我一看關二手風不對,就轉押了那二位,結果就贏了。”

  聽了這話,焦坦和周懷便更加哀嘆,埋怨自己當時怎麼就一根筋似的,不知道變化呢。可他們也沒深想,趙然這話說得輕巧,但真正身在局中,誰又能輕易做到?反倒往往是那些三心二意、疑神疑鬼,一有風吹草動便立刻更換押注方向的人輸得更慘。

  趙然撿出二十兩銀子,給焦坦和周懷各自拋過去十兩,道:“多謝焦兄和周兄鼎力資助,若無二位,我也沒本錢贏這許多。”

  若是往日,十兩銀子對焦坦和周懷而言,算不得什麼,但此刻卻不同了。二人接過銀兩,都臉顯感激之色,焦坦抓著幾枚銀錁子,堅定的揮了揮手:“多謝趙兄了,有了這些本錢,焦某便可再去搏殺一番!”

  轉眼之間,趙然便從“趙老弟”升格為“趙兄”。

  當晚的掃圊,趙然心情愉快,幹活愈發賣力。焦坦則始終喋喋不休,周懷卻一直悶悶不樂。

  焦坦的嘮叨主要集中在一點上,即關二的運道。他反覆不休的念叨著關二入山門一年以來的運氣,說他在牌桌上從未失過手,尤其是屢屢在關鍵的時候,抓起來的牌都好得不可思議。焦坦始終很難相信,像關二這種好命之人怎麼可能會輸。

  說到關二的運氣,一向話少的周懷也多有羨慕和感嘆,他忍不住補充:“關二這廝運道極順,聽說他一出生,命格先生便說他八字極佳,一輩子福星高照、貴人相助。入山門之前的且不提,咱們也不知曉,單說在無極院,入圊房後才不到一個月,院中便連進新人,他掃圊沒幾回,就轉去淨房了。聽周圊頭說,去年是無極院數十年來進人最多的一次。”

  焦坦點頭,也道:“去歲都府大洪水,玄元觀下令,各宮各院抽調人手前往賑災,關二那隊人不巧遇到山崩,十二個人裡只他活了下來,聽說周圍都被岩土給埋了,唯獨他所立之處沒有半粒碎石……”

  趙然好奇,當下詢問:“咱們道門還管賑災?”

  焦坦撇嘴:“多新鮮!道門乃大明朝根基,官府管不了的,咱們得管,官府能管的,咱們得監督著管。否則芸芸眾生,為何信奉?”

  關二在“三英局”第三場中敗北,在好賭的道人居士間自有後續影響,但對無極院來說,卻仍舊是該幹嘛幹嘛。於趙然而言,除了一夜暴富外,最直接的影響則是齋堂中用飯的時候,不需面對“行霸”的欺壓,雖說這種“欺壓”並不明顯,但能夠多吃塊肉畢竟也是好事。

  早飯和晚飯,關二都沒有來齋堂,淨房和圊房這邊飯桌上一眾居士們落落寡歡,反倒是菜房和水房那頭,卻顯得相當熱烈。那兩房的火工居士們言笑之間甚是意氣風發,談吐無忌,囂張得不行。除了引得淨房和圊房眾火工不滿,連帶著其他各房頭都很有怨氣。畢竟,因為關二的好運氣在整個無極院中都很出名,齋堂中的大部分人昨夜都將賭注押在了他身上,贏家在輸家面前如此張揚,沒有幾個輸家會感到高興的。

  趙然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利用白天的時間好好睡了一覺,養足了精神,又趁著日落,溜出去研究細索的妙用了。

  前天在後花園中的時候,他就感到束手束腳,總是生怕被人撞見——後來也確實撞見了金、張二人,故此,他白天便去了趟槽房,花了兩弔錢,和槽房的火工居士索要了一根長繩和一桿鐵叉頭——這兩件東西太貴,給錢的時候趙然心疼得只咬後槽牙。

  後花園的院牆不到一丈高,但對趙然來說卻絕對不是自己徒手攀爬能翻越的。他將鐵叉頭系在長繩上,尋了個不易被人察覺的牆根角落處,將鐵叉頭甩過牆去,然後試著回收,一次、兩次都沒成功,連試數次,鐵叉頭終於卡在了外牆上的某處,拽了拽,還挺結實。

  趙然拉著繩索爬上牆頭,把鐵叉頭鬆開,轉過來卡在院牆內的一處折角上,順著長繩慢慢溜下了牆根。

  清涼的夜風輕撫臉龐,趙然順著彎彎曲曲的山徑往後山高處行去。行了小半個時辰,爬上一處高台。這高台約畝許大小,一側依著高聳的山壁,另一側是數十丈的深淵。此乃無極院後山一處賞景的妙地,名喚觀雲台。

  此處是趙然這兩天旁敲側聽打探出來的所在,也是第一次前來。日頭已經在西方萬山盡頭落了下去,紅彤彤的火燒雲自天邊折射,將餘暉灑向廣袤的山谷間,站在這裡眺望遠山,氣象萬千,端的令人心曠神怡。

  趙然觀賞了片刻這壯麗的景色,直到夜幕籠罩,星光四起,才收斂心神,將細索取了出來。

  “去!”

  “疾!”

  “急急如律令!”

  “幹你娘……”

  ……

  “收!”

  “寶貝回來!”

  “走你!”

  “走你大爺……”

  ……

  “大!大!大,大,大!”

  “小!小!小,小,小!”

  “寶貝現形!”

  “日……”

  ……

  “賜予我力量吧!”

  “力量!”

  “力量……”

  “哎喲!”

  ……

  不多時,趙然已是滿頭的白毛汗,細索的妙用沒能發現,自家倒是憋了一肚子火。

  還在琢磨之間,忽然聽見一陣大笑自身後響起:“哈哈,哈哈!你這小道……哈哈,哈哈!”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23:54
第十六章 這個夜晚真熱鬧

  這一聲大笑著實駭了趙然一跳,大晚上的,又是無人的山崗,趙然陡然間嚇得汗毛直豎,呼吸不暢,差點沒窒息過去。

  趙然僵硬地轉過身來,眼前卻是一個滿頭花白髮須的老道。老道身上穿著一件髒亂不堪的道袍,足下蹬著雙軟底道鞋,趙然視力超卓,一眼就看見兩個油乎乎的大腳趾從道鞋的破口處露了出來,腳趾甲還塞著泥污。

  這個老道趙然曾經見過,是掛單在客房雲水堂的道士,趙然前些日子去於致遠那裡寫字的時候撞到過,於致遠說是湖廣來的老道。趙然也就見過那麼一次,這老道到了飯點也不去齋堂用飯,平日裡也沒見他去過何處,趙然差不多都快把他忘了,卻不想在這裡碰上。

  既然非妖非鬼,趙然的驚懼便平息了下去,轉而生出一股子怨氣,大怒道:“你這老牛鼻子,好不曉事,來了也不知會一聲,跑來故意嚇人,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會把人嚇死的!”

  老道彎腰笑了一陣,連連擺手:“小道友莫怪,確是貧道的不是,哈哈,只是偶然撞見,實在忍俊不止,卻非故意。勿怪勿怪!”

  見對方賠禮道歉,趙然也不為己甚,況且對方境遇似乎落魄,卻始終是個有度牒的正經道士,自己和人家是沒法比的,便即息了怒火,只是悻悻道:“我自在此練功,又不干你的事,有何可笑?”

  老道忍不住又“噗嗤”一樂,道:“呵呵,不知小道友練的卻是什麼法門,不如說將出來,貧道也好增長些見聞?”

  趙然自家知道自家根底,當然沒法說出口,只是哼哼哈哈以旁語遮掩。他倒不是生怕這老道見財起意,謀奪他的寶貝。察言觀色,趙然沒看出這老道有什麼高人模樣,就對方這股邋遢勁,狀似乞丐的樣子,估計也就是混吃混喝的遊方道士。

  道門之中專有一批這樣的人,因為機緣巧合,得了正式度牒,但卻沒什麼本事,人也極懶,仗著各地道院可以掛單的便利,於是四處遊玩,白吃白喝一輩子。當日於致遠說起這老道來歷的時候,也是一臉鄙夷,因此趙然也沒把對方放在眼裡。

  只不過身懷寶物這類事情,總是不好張揚的,要是傳了出去,監院讓他即刻上交,你說他是交還是不交?

  趙然不欲展露細索,可老道早就看了多時,因此笑道:“貧道見小道友似乎在演試寶貝,卻是手上這根索子罷?可否借貧道一觀?”

  趙然故意打岔:“沒什麼寶貝,一根繩子罷了,對了,老道高姓大名?莫要再呼我道友了,我可擔當不起,如今還只是寮房的火居。”

  老道呵呵一笑:“貧道姓張……修道之人何必看重名分?心中有道,便是同道中人,其間並無高下之別。小道友手上拿的真是繩索?你且寬心就是,貧道走南闖北,什麼好物件沒見過?絕不至於貪墨了你的寶貝。”

  趙然對張老道的說辭不以為然,這樣的人到處都是,嘴上說得好聽,說什麼絕不貪圖你的財物,真要是財物價值足夠高,那肯定是翻臉不認人的。不過他卻心中一動,這老道既然四處遊歷,想必見識必定是廣博的——至少比自己見多識廣,要不要讓他看看呢?或許真能對自己有些助益也不一定。

  想到這裡,趙然將細索在手腕上纏了兩圈,剩下一截遞了過去:“張老道,咱們可說好了,看看就好,別起鬼門心思,到時候休怪我翻臉。”

  張老道沒理會趙然話語中的不客氣,只是接過細索凝目觀瞧,同時以手指輕撫了幾輪。思忖片刻,搖了搖頭:“這物件貧道也不曾見過,卻不知是什麼。”

  趙然略略失望,旋即追問:“那究竟有何用處,老道可知?”

  張老道繼續搖頭:“不知,不曉,不懂。這物件小道友從哪裡得來?”

  趙然更是失望,隨口道:“撿的,這事不須哄你。”

  張老道又摩挲了一番細索,始終不得要領,便也作罷,放開手後笑道:“小道友,聽貧道一句勸,莫再浪費時間了,這索子不類寶物,再加上你這資質,就算是寶物,你也驅使不得,白白耽誤工夫。”

  趙然一陣緊張:“張老道,你會察人資質?”

  張老道笑而不語,趙然急問:“你怎麼看出我資質不佳的?”

  張老道撫鬚道:“你若是資質上佳,早就直入經堂了,哪裡還要在寮房充作火居?”

  趙然一陣洩氣,怪不得人家都說道士算命,十個裡面九個騙,剩下一個也不過是會推理而已。

  既然這老道啥都不懂,趙然便也興致缺缺,懶得跟他敷衍。張老道也不以為意,自己沿著山徑繼續登攀,趙然沒好氣的提醒了一句:“夜裡登山小心些,莫摔死了!”

  張老道呵呵一笑,擺了擺手,不久,身影便消失在山壁之後。

  趙然注目端詳著自家手腕上的細索,心道,這索子是件寶貝,那是必然無疑的,張老道沒有眼光也沒有本事,看不出這細索的寶貝之處,倒也難怪。只是我這麼瞎琢磨,肯定行不通,這卻如何是好?

  原地徘徊了良久,趙然拍了拍額頭,暗罵自己糊塗。無極院中自有藏經樓,似乎並不禁人取閱,自己何不去那裡找找線索呢?

  想罷,他也沒了繼續研究的興致,將細索塞回腰帶,拍拍屁股準備下山。

  正要起身時,耳中卻傳來登山的腳步聲,趙然耳力極好,清晰分辨出來人距此尚有兩道彎。他心頭暗罵,這大半夜的都吃飽了撐的,沒事跑這鬼地方來怎的?一不留神把自己也給繞進去了。

  趙然不想給自己找麻煩,便藏到一處黑暗的角落裡,斜靠在松木之後。不多時,山徑處轉出一條人影,趙然一眼便認了出來,此人卻是關二!

  關二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腳步也不太穩當,只見他緩緩挪步到觀雲台邊,站立在懸崖之上,眼睛直勾勾望著遠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趙然心下大奇,暗道關二來這裡作甚?看了片刻,終於看出了些門道——關二竟似要跳崖!

  雖說趙然剛來那兩天,這關二擺出“行霸”的譜,對趙然態度極不友好。但趙然並不怎麼放在心上,畢竟他沒有吃多大的虧,反倒是趁著對方豪賭大敗的機會發家致富。此刻見關二意欲輕生,趙然不淡定了,無論如何,都住在一個院子裡,抬頭不見低頭見,他沒法眼睜睜看著一條性命就此消失在眼前。

  趙然不敢耽擱,自松木後繞將出來,搶前幾步,抱住關二的腰就往後拖,口中打呼:“關二,切莫犯傻!”

  卻不想關二是個練家子,出其不意間被趙然往後拖了幾步,便尋著個機會,腰間發力,身子側扭,同時雙臂把住趙然的胳膊向後翻轉,頓時將趙然制服在地。

  趙然趴在地上,被關二膝蓋頂著背部,雙臂反轉身後,像極了被制服的歹徒。他破口大罵道:“關二你個狗娘養的,你別不識好歹,爺爺是過來救你的,你怎麼這般對我!”

  離開了懸崖邊,關二此刻也腦子清楚了不少,剛才的舉動不過是練武之人的本能反應而已,並不是真要對趙然如何如何。當下,便放開了趙然,沉聲喝道:“誰要你多管閒事來著?”

  趙然擦了擦臉上的塵土,怒道:“好啊,不管你的閒事了,你去死啊!死了乾淨,你家娘子也好改嫁!”

  卻見關二臉色猛然一片蒼白,身子無力,緩緩坐倒在地上,雙手捂臉,一陣嗚咽聲從指縫間傳出,偌大一個鐵塔般的漢子,竟然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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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拯救火工關二

  關二坐倒在觀雲台上,哭得稀里嘩啦,趙然在一旁看得直嘆氣,便語重心長勸道:“男子漢大丈夫,怎會哭成這樣?不就是輸了些銀錢麼?錢財乃身外之物,看開些便好。話說人生的道路還很漫長,只要我們心中充滿理想,就能勇敢面對挫折,就算是前面的道路全是坑,咱也可以爬起來繼續麼……”

  關二哭道:“爬你娘咧,老婆都輸了,還爬個鳥!我的娘子喲……”

  趙然怒道:“好端端的怎麼罵人?……啊?你老婆輸了?怎麼搞的?我記得不是這樣啊,你輸的是莊子嘛,對了,還有一座茶山……”

  關二醒了把鼻涕,繼續哭道:“那茶山,輸不得啊……”

  趙然訝異:“不就是座茶山麼?頂天了兩千銀子,我都拿得出來,怎麼就輸不起?”他現在財大氣粗,說起話來確實有底氣。

  卻聽關二抬起頭來,抹了把臉上涕淚,道:“茶山是御賜的,哪裡敢輸出去?”

  趙然一愣,隨即鄙夷道:“你明知道是御賜之物,還押到賭桌上,這不是耍賴麼?”

  關二抬起巴掌連連往臉上扇,一邊扇一邊道:“都是我鬼迷了心竅,當時想著就算輸了他們也不敢拿走……可誰想,誰想他們讓我以娘子為質,當時被擠得下不來台,頭腦發暈,便答允了……”

  趙然搖了搖頭,心想這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也沒心思管他,便打算認其自生自滅。轉身走了兩步,心中一動,又挪步回來,蹲在關二面前,問道:“聽說你運道極好,尤其是在賭桌上。”

  關二已經哭過那個勁兒了,此刻木木然坐在地上,呆呆的搖頭:“關某在賭桌上,畢生從未一敗,原以為是命格使然,卻不想是老天故意懲罰我……再也不賭了,不賭了……”

  趙然想了想,道:“唔,有這個覺悟是好的,不過嘛,可以再賭一次。”

  關二搖頭:“哪裡還有本錢去賭?如今我連鏢局都不敢回,若是回去,大伯非殺了我不可……”

  趙然已經決定,再搏一把大的,同時拯救一下眼前的這位關二哥,因道:“這樣,我這裡有一千六百兩……”

  關二苦笑:“說實話,趙老弟,我是沒膽子再賭了,若是敗了,除了賤命一條,我拿什麼還你?到時候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你這一千多兩銀子就打了水漂了。”

  趙然一笑:“沒膽子了?那我就給你壯壯膽!”當下,便將金九和張澤的伎倆一五一十全倒了出來,連牌九上的機關都講得明明白白。

  關二聽罷,勃然大怒,長身而起,卻被趙然一把拽住:“你幹什麼去?”

  “去殺了那兩個雜碎!”

  趙然死命拖住關二:“你發什麼混?你有人證物證麼?誰信你?先說好,我可不給你當人證,你可別害我!”

  關二瞪著眼珠子問:“那你說怎麼辦?”

  趙然鬆了口氣,道:“當然是哪裡跌倒哪裡爬起來!你就裝作不知,約他們再賭一局,你看能不能贏?

  關二想了想,點頭道:“既然知道了其中的伎倆,那便不怕了。”

  趙然不放心的追問:“先說好,你得必保能贏!”

  關二一笑,已然恢復了強大的自信:“我運氣向來極好,再加上他們不知道我知道了其中的貓膩,有此一點,便可必保獲勝!”

  趙然咬了咬牙,從懷裡掏出一疊厚厚的銀票,塞到關二手上:“拿著,翻本去吧,贏了咱兩一人一半!”

  關二鄭重其事的接過銀票,忽然跪下,向趙然磕頭:“趙兄,大恩大德,關某無以言表,請受一拜!”

  趙然連忙將他拉起:“何至於此,都是朋友嘛,哈哈!”

  兩人並肩下山,回到後花園的牆根外,卻見關二疾奔三步,一腳踩在了牆上,緊跟著身子“嗖”的拔起,手一翻,便爬上了丈許高的圍牆。

  趙然乾嚥了口唾沫,心中羨慕,自己卻只能去尋那根長繩,拽著繩索艱難的往上爬。爬到一半時,衣襟處傳來一股大力,卻是關二在牆頭將他直接拽了上去。

  回到小院,兩人拱手道別,關二回轉北屋,趙然自回西屋。

  到了丑時,趙然接著和焦坦、周懷去掃圊。幹活的時候,趙然想起那個邋邋遢遢的老道,問焦坦和周懷,卻沒想到二人壓根兒不知,只說無極院的雲水堂是外地掛單道士的起居之所,常有道士前來借住,也沒人真個去關心過問。

  第二日早飯之時,仍舊不見關二,等趙然睡過囫圇覺,卻聽焦坦和周懷傳來消息,關二約了金久和張澤,明夜要開第四場“三英局”。

  當晚,趙然和焦坦、周懷二人掃圊之時,前後撞見好幾撥腳步匆忙的火居,其中不乏有經堂的唸經道童。

  趙然不解,詢問焦坦,焦坦滿臉不高興,說是這些人都是溜出無極院下山籌措銀兩的,說完,狠狠唾了口唾沫,道:“這幫作死的惡賭鬼!明日輸光了才好!”趙然察言觀色,直覺焦坦恐怕言不由衷,他猜測若是焦坦和周懷有籌措銀兩的門路,恐怕此刻也早就溜下山門了。

  果然,第二日晚飯後,焦坦和周懷磨磨唧唧來到趙然面前,央求趙然借些賭本給他們。趙然也不推辭拒絕,慨然打開包袱,一人借給五十兩,並好意提醒他們,讓他們今夜押注的時候,定要押在關二身上。待兩人唯唯諾諾的揣著銀子離開後,趙然不由好一陣感慨。

  算起來,自離開石泉縣趙莊之後,到如今還不到兩個月,可就在這短短的日子中,自己就如同改天換地般,人生出現了翻天覆地的改變。之前曾經為了區區十多兩銀子,便險些送了性命,遭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罪,可如今卻轉手就借出去一百兩,連眼都不帶眨的。說起來真真是……心情之複雜,實在無法言表啊。

  感慨了一會兒,趙然又開始擔心起賭局來。那畢竟是千多兩白銀,絕非小數,若是關二真輸了,他雖然不至於跳崖,可也會悲痛欲絕不是?

  假裝鎮定的來到齋堂,卻見屋裡已經燈火通明,人聲鼎沸。趙然沒有心情再去押注台上下注了,他甚至有些不敢去看賭桌上的戰況,只在齋堂外來來回回踱著步,心中忐忑不安,萬分糾結。

  聽著齋堂內一會兒轟然叫好,一會兒又罵聲四起,趙然只能長長的深呼吸,以撫平自己內心的焦躁。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齋堂內猛地一陣上百人的齊呼,趙然將頭轉向門口,卻見齋堂內開始散場,眾人都在往外離開。趙然一眼瞥見人叢中的焦坦和周懷,搶上幾步問道:“如何?”

  卻見周懷垂頭喪氣,一言不發,焦坦則眼神閃爍,躲避著趙然的目光。趙然問:“究竟如何,快些講來!”

  焦坦哭喪著臉道:“輸了,都輸了……”

  趙然心下一沉,急道:“怎麼會輸了?不可能啊!”一千多兩銀子可是他的全部家產,他還沒捂緊呢,這卻又沒了,換是任何人都受不了這份打擊。

  只聽焦坦道:“今日當真邪門,明明關二運氣已然敗了,誰想……趙兄,悔不聽你之言,當真是憋屈啊!”

  “啊?你們押的是金久和張澤”趙然一愣,繼而大喜。這個轉折太過突然,令他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正待詳問,卻見關二從齋堂內闊步而出,神色從容,嘴角含笑,他身後那個淨房的矮胖子,兩隻胳膊上都挎著沉甸甸的包裹,喜滋滋的跟在關二身後,一眾淨房火工居士簇擁在身後。

  走過趙然身邊時,關二微微點頭,低聲道:“一會兒老地方見。”

  趙然緊張的精神頭頓時鬆懈下來,只覺得雙腿都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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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分贓與上訪

  後山觀雲台上,關二從懷裡取出一疊厚厚的銀票,向趙然道:“趙兄,此番除去你給的本錢,一共贏回四千兩,那幾百兩碎銀趙兄想必也看不上,便沒帶來。一應銀票都在這裡了,請趙兄點檢。”

  趙然藉著月光,接過銀票,只見這些銀票都是大額的面值,以一百、兩百居多,也有少數五十兩的,由此可見今夜賭局之大!

  “你的田莊呢?贏回來沒?”

  “多謝趙兄掛懷,放心就是,那張簽押已然被我燒了。”說這話的時候,關二長長出了口氣,臉上的笑容無比暢快。

  “這些銀子,你沒有留一點?”

  “能將田莊贏回來,關某便已知足……最重要的是沒有失去**,以至家破人亡……全賴趙兄大恩,關某又怎敢再做他想?”

  趙然點了點頭,從銀票中點出一千兩,塞到關二懷裡:“這是你上次輸的罷?拿著!”

  關二急道:“這卻如何使得?趙兄快些拿回去!”又把銀票往趙然懷裡塞。

  趙然擺手:“看得起我,當我是朋友,你就拿著,行麼?”

  關二滿臉通紅,望著趙然,猶豫片刻,終於重重點了點頭。

  趙然算了算,自己手上的銀票加起來一共是五千兩,摞起來就如同本厚厚的書卷一般。他沒有任何產業,到目前為止,還在和別人擠在一間屋子裡睡覺,同時也沒有幾個信得過的親人可以代為保管,乾脆點出一千兩小面額的銀票塞在懷裡,剩下的四千兩重新放進包裹之內,交到關二手上。

  “這些銀票,還請關二哥代我保管,你們威遠鏢局家大業大,存放在你那裡想必安全得多。”

  “這……”關二滿臉瞬間漲成紫色,頓時說不出話來。他完全沒想到趙然會這麼做,要知道,這可是四千兩銀票,絕對是天大的一筆財產,可趙然卻輕輕鬆鬆交到了自己手上。老天爺,這得是多大的信任!

  關二立誓:“趙兄放心,明日正合休沐,到時我便下山,定將這些銀票妥妥帖帖放回鏢局。只要威遠鏢局還在,趙兄的銀子就在,絕不負了趙兄的所托!”

  “對了,還有一事拜託關二哥。我在石泉縣趙莊有位趙大叔,諱謙,平日裡他和趙大嬸對我多有照拂。還請關二哥尋個信得過的人去趟趙莊,給他家裡添上一二百畝地,再起幾間寬敞的瓦房,置辦些得用的家什,算是我對他回報。一應花銷算我頭上。”

  關二點頭:“趙兄真是厚道人,放心就是,所費銀錢不是什麼大數,趙兄就不必操心了。”

  趙然也不和他客氣,點頭致謝。

  於是二人志得意滿,灑灑然回轉無極院。當夜的趙然如何興奮莫名自不必提,且說轉過天來,用罷早飯,趙然正呵欠連天準備回屋睡覺,卻發現焦坦和周懷已然除去火工道袍,各自換了一身衣裳。

  二人均是一水的蜀錦衣袍,腰上綴著玉珮,足上踏了上好的棉布靴子,所謂人靠衣裝馬靠鞍,這二位搖身一變,頓時顯出風.流倜儻的英姿,分明是那般年少多金的俊俏公子哥模樣,哪裡還能看出是掃廁所的苦役火工?

  原來正逢今日休沐,這二位連覺也不捨得睡,準備去谷陽縣城瀟灑走一回,這是要拉著趙然一起去,說是要讓他見識見識谷陽縣的繁華。說起來,這是趙然來到無極院後逢著的頭一回休沐,其實也有些心動,但玩心畢竟擋不住睏意,他至今還不太習慣顛倒晝夜的生活,故此只得深表遺憾。

  這二位卻賴著不出門,一個勁的苦勸。趙然是多通透的人,略一琢磨,便明白了這兩人的用意。當下取了二十兩銀錁子,一人給了十兩,說是暫借,待將來他二人有了錢再歸還。等兩人興高采烈的下山去了,趙然便倒在床榻上酣然入睡。

  剛睡了沒多久,趙然便被一陣砸門聲驚醒,他迷糊著雙眼起身開門,卻是客堂門頭於致遠。於致遠一見趙然,便喜道:“好在你沒走,否則差點就錯過了,趕緊起身,隨我下山。”

  原來,龍安府的周知府在筆架山舉辦雅集,於致遠也得了請帖。據說這次雅集以書畫為主,邀請了龍安府左近的許多書畫名家參與,正投於致遠之好。只不過前來送貼的僕人路上耽擱了,今日一早才趕到無極山。

  筆架山在龍安府城之東南、谷陽縣城之西北,距無極山不到三十里地。好在官道寬敞,因此乘坐馬車只需一個時辰便可趕到。至於馬車——因今日無極院休沐,早有許多車駕等候在山下了。都知道無極院中甭管道士還是火居,全是富貴之人,手面極為闊綽,車把式們哪裡肯放過這個賺錢的良機?

  好吧,趙然承認自己真沒看出來,這於致遠也算“書畫名家”?他心想,既然連於致遠都能得到請帖,那麼自己跟著去也絕不會丟人現眼。

  其實趙然這會兒比剛才入睡前還困,可趙然敢拒絕焦坦和周懷的邀約,卻不大好意思在於致遠跟前說不。他沒有什麼闊綽的新衣,只得套上一件乾淨的火居道袍,便匆匆跟著於致遠下山。

  剛出了無極院山門,於致遠拍了拍腦袋,讓趙然稍待片刻,說是回去取樣物件。趙然百無聊賴的在山門前打轉,卻發現一邊的角落裡有人舉著塊木板,木板上寫這個大大的“冤”字。

  趙然大感有趣,心道原來這個世界也有“上訪”這麼一說啊,好奇心起,便邁步過去一看究竟。

  舉著木板的是個老頭,老頭身邊坐著個抱著琵琶的年輕女子,肌膚稍黑,模樣卻水靈清秀。

  一見趙然過來,老頭口中呼了聲“道長——小民冤枉啊——”

  趙然聽完這一嗓子,立馬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無他,這老頭說話用的卻是唱腔。

  趙然穿越前,這種上訪的事情見得太多了,很多上訪事件中都有錯綜複雜的瓜葛,若是一不留神,便會惹一身騷。故此,他也不敢太過靠近,只是隔著丈八遠近,有一搭無一搭的打量這二人,目光卻有多一半落在那席地而坐的女子身上。

  老頭見趙然不過來,便將木板轉了個面,木板背面卻寫滿字句,正是陳冤書。

  趙然好懸沒樂出聲來,心道這些上訪的,連招數都一模一樣。凝目望去,卻見陳冤書上所寫的,正是狀告金久和張澤二人姦污民女、縱奴行兇之事。因與金久和張澤有關,趙然便來了興致,看得特別仔細。

  見趙然看得仔細,老頭便在一旁詳細解釋,說金久和張澤二人,仗著家中權勢,不僅**了自家的黃花閨女,而且還縱使家奴將自家兒子打傷,如今自家閨女聲明已污,無人迎娶,自家兒子臥床養病,出不得門,家裡日益困苦,眼見就要無米下鍋云云。等等等等,說得是聲淚俱下。

  這老頭一邊哭訴,一邊眼珠子還滴溜亂轉;那邊廂的年輕女子,每見趙然的目光投射過來,便臉現紅暈,眼神中帶著那麼一股子欲拒還迎的味道,身子微微扭捏,說不出的天然媚態。

  趙然仔細打量著這女子,忽然間感到口乾舌燥,腦子裡莫名浮現金久和張澤二人與這女子顛鸞倒鳳的熱辣場面,遙想片刻,忽然驚覺,暗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定力竟會如此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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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筆架山莊雅集

  正在趙然想要湊近一步,仔細分辨之時,於致遠抱了個木盒子出了山門,他拽著趙然就往山下走,一邊走一邊埋怨:“趙老弟,這些閒事莫要摻合進去,到時候給自己惹一身麻煩,那才追悔莫及!”

  趙然被於致遠這麼一岔,腦子徹底清醒了過來,心中慚愧,面上有些掛不住,尷尬道:“喊冤之人訴狀很重,故此多看了幾眼,也不知是真是假。”

  於致遠道:“此事是有的,但經不起窮究。這父女二人乃是酒樓的唱伎,賣唱為生。金久和張澤自承,雙方曾經談好了一夜三兩的陪價,可事了之時,卻索價三十兩,由此便起了衝突,老頭的兒子也被打傷了。那父女二人不敢告官,只每十日來一次道院,無非想要金久和張澤賠些銀錢罷了。”

  趙然問:“他們堵在道院之外,監院也不管麼?”

  於致遠道:“來道院喊冤的,每年都有不少人,監院哪裡管顧得過來?這種事情,越是想管,反而越會被人家如牛皮糖一般糾纏上來,甩都甩不脫。若是鬧出人命來,又會有損道院清譽,索性便任其自生自滅。時間久了,這些喊冤的自然就消散了。”

  趙然暗自腹誹,都這樣了,還顧及“清譽”呢?要真想保住“清譽”,就該嚴厲禁止道院中人在外宿娼!不過轉念一想,似乎於致遠曾經說過,道院是道門最接“地氣”的地方,其實在自己的理解中,就是道門監管俗世的衙門,要求人人遵守清規戒律,那是行不通的,而火工居士們並非受過度牒的道士,更是不在此列之中。

  在這個迥異於後世的世界中,大明朝本身就不禁官員宿娼,出入青樓甚至被認為是風雅事,又怎麼來要求火工居士們嚴格律己呢?

  “金家和張家能夠任憑那父女一直在山門前喊冤?”

  “這本來就是件小事,沒人會願意小題大做,還是那句話,過得一段日子,自然就消散了。”

  兩人談論著,來到了山腳下,於致遠很容易的雇到一駕馬車,給了車把式二兩銀子,那把式笑得眼角線都縫在了一處,按照於致遠的要求,賣力的趕著車駕在官道上飛馳。

  於致遠知道趙然昨夜上工掃圊,此刻應該是沒休息好,便叮囑他閉眼休息。趙然確實很困,也不客氣,伸手拖過一個棉墊,依在廂壁上斜靠著,片刻間便沉入夢鄉。

  等到趙然被喚醒的時候,日頭剛剛正午,因為已經進入初夏,空氣中滿是燥熱之意。車駕中備得有濕巾,趙然擦了把臉,精神頭振作了許多,於致遠便讓他下車。

  馬車直接開到了筆架山莊的正門口,坊門外已經停了不少車駕,於致遠便讓那把式在外等候,自己攜了趙然往裡走。

  有山莊管事迎了上來,驗看了請帖後,便引二人入內。

  筆架山莊佔了筆架山東南側景緻最佳的一片山谷,一應房舍亭台都掩映在蒼松翠柏之間,小徑彎彎曲曲通向幽處,花石零零散散任意而為,其間又有天然而成的曲水流觴,精緻錯落的飛瀑掛崖,可謂風光絕美。

  行走在小徑之間,暑氣早就被抵散得一乾二淨,滿眼都是清澈,滿臉都是微涼。

  周氏乃川省豪族,耗費數十年光陰打磨這座山莊,其中的底蘊絕非趙然這種賭桌上的暴發戶可比。

  來到一處清澗之上,在綠竹環抱之中現出一片連亭,亭名“錯落”。已有十餘人在亭中聚齊,或是三三兩兩輕談,或在書案畫板上潑墨,還有的斜靠在廊亭間飲酒,好一副自得其樂的派頭。

  帶路的管事不知何時悄然退下,錯落亭中出來一位年輕的公子哥,隔著老遠便熱情招呼:“魚先生,怎的此時放至?今日來得遲了,可要罰你多畫幾幅!”

  於致遠擅長畫魚,魚字又和他的姓氏諧音,因此書畫落款上的筆名就是“魚先生”。趙然則是給自己取了個爛俗的筆名,喚作“山間客”。

  於致遠和那年輕公子哥笑答幾句,轉而介紹趙然:“周公子,此乃我道院中人趙然,與貧道相投默契,書法精湛,這次也隨貧道前來參逢盛事。”

  趙然連忙拱手:“周公子,趙某來得冒昧,還望海涵。”

  周公子微顯詫異,繼而大喜:“哦?趙老弟是否便是山間客?老弟的字幅很有新意,家父非常喜愛,可惜只得了一幅,今日卻是來得好,非讓你多些幾個字才罷休!”

  趙然赧然,點了點頭道:“讓周公子見笑了。”

  周公子哈哈笑著,把臂將於致遠和趙然攜入亭中。亭中之人各色穿戴,年齡也大小不等,有滿頭白鬚的長者,有沉穩內斂的中年,還有一個與趙然年歲相仿的年輕人,飾環珮玉,異常的瀟灑倜儻。

  座中一位四十來歲、精氣逼人的中年人便是此間主人,龍安府知府周峼。周府尊很是客氣的和二人寒暄了幾句,同時很是誇讚了一番趙然的字,希望趙然今日多寫幾幅,他好收藏起來。

  見周府尊對趙然的態度很好,其餘人等也都客客氣氣的和趙然致意,不外乎“趙兄之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三生有幸”之類,他們連趙然是無極院的火工居士都不清楚,這話一聽就透著虛偽和做作。

  倒是那位瀟灑倜儻的年輕公子似乎真的對趙然有所耳聞,向趙然道:“看過山間客的字,果然別出心裁,也算有些新意。”言辭間雖然客氣,卻怎麼聽怎麼泛著一股酸氣。

  聽周公子在旁介紹,這位是周氏在都府的至交,四川按察使的嫡子諸蒙,也工書法,寫的字據說在成都府很是得過一些好評。

  於致遠此來除了參與雅集,顯然還有別的事,他拉著周府尊出了錯落亭,消失在竹林之後。

  周公子讓趙然隨意,趙然便隨意觀看亭中這幫書畫名士現場潑墨。在亭中走了一遭,發現這些人中,只有兩位老者的作品算得上乘,其餘之人都很一般。龍安府畢竟僻處川西北,這裡的名士其實並不怎麼高明。反倒是那位諸公子的字幅,卻果然要好上許多,僅次於兩位老者,但也相差不遠了,不愧是從都府過來的年輕俊傑。

  轉了一圈,趙然心裡有了些底氣,便尋了張空案子,攤開紙筆,準備寫幅字。他耳聰目明,不用轉身,就已經知道身後圍上來好幾個人,其中還有剛才那位年輕的諸公子。

  趙然在書法上是人來瘋類型的,旁觀者越多,他發揮得就越好,此事心中漸有興奮之意,在硯台上飲飽了筆尖,揮毫就是八個大字——“淡泊明志,寧靜致遠”。他穿越前世便喜歡寫這八個字,此刻又在旁人圍觀之下,因此發揮極佳,書寫完畢後,自己都看著甚是滿意。

  啟功體初看時覺得有些怪異,但屬於那種越看越回味悠長的字體,因此,身後暫時沒有傳來叫好聲,他也不以為意。爾等沒有見識,且先琢磨去吧,越是琢磨,就越是喜歡,這一點趙然非常明了。

  鼻中傳來一股淡淡的香意,趙然轉過頭來,就見所有亭中之人都圍在了身後,人人面現古怪之色,眼睛死死盯著自己剛剛書就的八個大字。唯獨那位諸公子,眼神卻沒放在自己的字上,而是火辣辣的熱切注視著人群中的某個位置。

  趙然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人群之中,不知何時,竟然多了一位女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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