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道門法則 作者:八寶飯(連載中)

 
Babcorn 2019-6-12 23:35:1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03 289801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11
第三十七章 新的漩渦

  搞不清楚自己身上的狀況,趙然一時間無法可想,因為這方面他從來沒有什麼經驗可循,只好暗自回憶當年自己在辦公室裡泡茶上網看過的那些仙俠小說,企圖從中琢磨出一些門道來。

  就著油燈照鏡子,額頭上並沒有紫府或者山紋一類的印記,擼起袖子和褲腿,手腕和腳踝上也並無任何寶貝嵌入的現象。

  盤腿上床,掐訣入靜,閉目良久,趙然嘆了口氣又重新下床——丹田氣海中壓根兒找不到什麼“熱乎乎的小耗子”。

  拍了拍腦袋,手指向前方虛點,一指戳空,面前也沒有什麼技能系統窗口。

  想來想去,趙然收拾衣裝,帶上那套陣盤,準備去後山觀雲台試試運氣。正要出門,卻聽見小院外傳來零七八碎的腳步聲。趙然耳力極佳,當即分辨出來人是誰,於是推開房門,來到階下等候。

  進到院中的都是熟人,打頭的正是莫致興。莫致興最早和趙然沒什麼交集,一個是執掌道院武力的方堂巡山堂頭,一個是剛入道院的火工居士,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後來趙然與張澤、金久等人發生衝突,通過於致遠的門路和莫致興扯上了關係,得到了莫致興的偏袒照顧,在搶奪道院食材供給的爭端中大獲全勝,從此便算有了交情。在這個過程中,關二等人因為居中聯絡和出力,也攀上了莫致興的門楣。

  這次無極院道士職司的重新分配中,因為多了一個庫房庫頭的職司,趙然便索性將莫致興的名字填了進去。和整日介辛苦巡察的方堂堂頭相比,庫房庫頭不僅輕鬆閒暇,而且油水豐厚,當然是個美差,所以莫致興非常高興,今晚便是來向趙然道謝的。

  緊跟在莫致興身後的,是趙然那幫老朋友,關二哥、焦坦、周懷、賈胖子等人。

  將眾人熱情迎入,他和莫致興分賓主落座,關二哥等人則站在一旁伺候。趙然讓關二哥幾人也坐下,但他們卻連連擺手,聲稱不敢踰越了規矩,趙然勸了幾次都無用,便索性作罷。他也看明白了,有莫致興在這裡,關二他們幾個是決計不敢隨意的。

  莫致興道明來意,說是多承趙然舉薦之功,所以奉上薄禮云云。趙然強行將莫致興送來的“薄禮”推了回去,板起面孔說莫師兄若是再要見外,休怪師弟我翻臉,說得莫致興哈哈大笑,收起銀票後又提出要找時間擺酒致謝。

  莫致興本是正經的唸經道童出身,但因為長期和方堂那幫子武夫廝混在一起,人也多了幾分豪氣。趁著莫致興心情好,趙然藉機提出,是不是請莫致興考慮考慮關二的事情?

  關二至今仍在淨房掃街,說起來他入無極院也還不到三年,這在無極院一眾火工居士中是很正常的,如趙然這類人絕對屬於異數。趙然入無極院才兩年多一點,從圊房跳到菜房,然後受牒入經堂,再升為經主,這種躍遷速度已經成為火工居士們茶餘飯後閒談的傳奇,比當年於致遠的躍遷速度還快。

  但趙然是個很念情分的人,或者說骨子裡還算寬厚,他進步了,有機會當然就想著應該照應照應當年那些舊人。

  莫致興當即一口應允,他雖然從方堂調轉了出來,但方堂賈執事和他關係極好,調一個圊房的火工居士到方堂去做事,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既然趙然開口了,他當然要賣上這份人情,更何況關二還“專業對口”呢。

  關二大喜,藉著趙然屋裡的茶水,鄭重其事拜謝了趙然和莫致興。

  這一下屋裡氣氛更為熱烈,賈胖子和焦坦都在不停恭喜關二,周懷也在一旁十分羨慕。賈胖子和焦坦一個在水房、一個在火房,早就擺脫了掃大街的事務,但周懷可是還在繼續辛辛苦苦掃大街呢。

  趙然也看出周懷神色間的落寞了,當下又問莫致興,能不能想辦法讓周懷也動一動。莫致興同樣爽朗的答應了,說是自己去了庫房以後,過上幾天熟悉了情況,就把周懷調過去,周懷頓時喜上眉梢。

  見天色已晚,莫致興等人也不久耽,一齊告辭離去。

  把莫致興他們一送走,趙然就從小花壇後面把金久提溜出來。這廝早就到了,剛才趙然招待莫致興等人的時候就聽見了他在門口徘徊的腳步聲,後來又藏在了小花壇下面,顯得鬼鬼祟祟的。

  趙然斥道:“為何不正大光明的來?非要躲躲藏藏的,別人見了,還以為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呢。”

  金久連忙誠惶誠恐認了錯,但進屋後卻又東張西望片刻,將房門緊閉。趙然也懶得再說他,只是搖了搖頭道:“說罷,大晚上的過來,有什麼事麼?”

  金久先恭賀了一番趙然的晉職,然後壓低嗓子道:“趙靜主,前些時日我打探到一件事,之前曾經稟告過靜主的……”

  “前些時日?”趙然一琢磨,想起來了,當時金久曾經急匆匆找過自己,但是被自己打發去找蔣高功,因此便沒來得及詳說。“你是說張澤打聽胡氏父女的事情?”

  “正是此事。”

  “哦,此事沒有罣礙了,無妨。”趙然一擺手,有些不耐煩了,他著急去後山觀雲台演練陣法,沒工夫為這事兒較真。

  當日聽了金久的大概稟報後,他壓根兒沒在意。通過胡氏父女宣揚張澤和金久的醜事以方便自己上位,這事做得雖然隱秘,但只要是個明白人,都知道後面有自己的手腳。不過那又如何?連胡氏父女自己都不知道是何人指示,張澤想找證據也找不到,既然沒有證據,自己當然不會承認。

  更何況自己如今身份非同一般,就算認下了這件事情,你又能拿我怎樣?

  趙然斜著眼睛望向在自己面前彎著腰金久,索性耍起光棍:“嗯,這事也不用他去打聽了,你可以告訴他,就是我背後支使的。看看你們倆對胡氏父女做的好事,簡直是敗壞我道門清譽,可惜當日我無極院上下為爾等所矇蔽,故此我只好出此下策,正為揭發爾等!”

  不論這番話究竟耐不耐得住細究,但趙然卻說得正氣凜然,加上他現在經堂靜主的光環加成,這個態度絕對的高端大氣上檔次。

  金久當即滿臉通紅,誠惶誠恐的低頭認錯,表示自己已經深刻反省,堅決痛改前非,決定和無恥的張澤徹底劃清界線,故此前來向趙靜主揭發張澤的不思悔改。

  趙然對金久的表態很滿意,好言安撫了金久一番,問道:“嗯,說罷,那個張澤怎麼不思悔改了?他還在打聽麼?我剛才不是都說了麼,你就去告訴他,這事是我幹的,看他又能如何?”

  金久忙道:“正是啊!那張澤還在不停打聽,這些時日總是圍在胡家小娘子身邊。”

  趙然冷笑:“我看他是色心不死,還想占人便宜!”說著,忽而大感興趣,問起了八卦:“他是不是又要胡氏小娘子作陪?是不是完事了又不給錢?哈哈?你且細細說來……”

  這話又把金久帶進去了,金久尷尬著撇清道:“嗯……我後來把錢補上了……”

  “說他的事情,怎麼又扯上你了?真是莫名其妙!你且說他……”

  “呃……說他,說他……對,那張澤不是自己要去的,是受號房董執事指派而去的。”

  趙然一怔,隨即冷笑:“董執事?莫非他還想翻盤?真是痴心妄想!”

  “趙道長,小人聽說,董執事和張澤他們,準備給胡氏父女安個‘佛門居士’的名號,說他們是佛門派來的細作,還說要把趙道長您牽扯進去……”

  “栽贓麼?……”趙然開始沉思起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13
第三十八章 蹲牆根的日子

  趙然原以為董致坤和張澤那幫人想要打聽他當年背地裡鼓動胡氏父女的事情,希圖抓住他的痛腳,所以一開始並不在意。這事兒就算現在說開了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以趙然今時今日的身份,憑他在無極院高層中說話的份量,分分鐘就可以擺平。

  但聽了金久的稟告後,他就不能不無動於衷了,一旦胡氏父女被栽上個佛門細作的罪名,那他也會被牽扯進去,很容易被誣陷為“勾結佛門”。在白馬山戰事愈演愈烈的背景下,這項罪名可不是鬧著玩的,光是讓你“協助調查”,人就得脫一層皮。

  他也沒心思去後山演示陣法了,好言安撫了金久一番,答允在宋監院的面前大力舉薦之後,將歡天喜地的金久打發走,便悄悄來到後院。順著自己留在那裡的繩索翻牆而出,趙然找了條小路直接下山。

  無極山的山門下已經形成了一個市集,很多店舖都在這裡開有鋪子、建有房舍。作為無極院食材供應的總商,金掌櫃一個月倒有大半時間長居於此。金記米鋪這一年生意興隆,販售的貨物早已不只米糧一項,肉食、菜蔬、瓜果都有了穩定的供貨渠道,所以庫房也擴建得很大,夥計們的歇宿房舍也增添了數間。

  金記米鋪還沒有來得及加蓋圍牆,形成單獨的院落,所以趙然沒有驚動旁人,直接來到金掌櫃那間熟悉的木屋前。門口趴了只大黃狗,見有人過來,立刻警覺地低聲嘶吠了兩聲,趙然熟門熟路,直接扔了個肉包過去,輕輕喚了聲“大黃”,又上前捋了捋狗脖子,那黃狗見是熟人,乖巧地叼起肉包,趴在地上,任由趙然捋毛安撫。

  屋內早聽到動靜,門一開,金掌櫃探出頭來看了看,輕聲道:“趙道長來了?”又回去換了件褂子披上,出來向趙然見禮。趙然瞟見屋內油燈下有一條女人如藕般的纖細胳膊,笑問:“似乎不是你婆娘?你倒是好生快活。”

  金掌櫃嘿嘿道:“多承厚愛,全靠道長栽培。”

  趙然道:“跟我來。”當先朝外走去,金掌櫃連忙在後跟上。

  行至一處隱秘空曠之所,趙然問:“去年,嗯,前年的時候,那胡氏父女的事情,還記得麼?”

  金掌櫃一愣,趁著月光偷眼去看趙然臉色,揣摩片刻,搖頭道:“什麼胡氏父女?道長的意思,小的沒聽明白。”

  趙然點頭:“那就好……對了,我聽說院裡有人在打聽胡氏父女的消息,說他們是暗通佛門的細作,你知道這事麼?”

  金掌櫃呆了呆,琢磨半晌,小心翼翼道:“是縣城裡說書唱曲的胡氏父女麼?這我卻不太清楚了,我平日和他們父女也沒打過什麼交道,他們是不是佛門探子,我哪裡曉得?”

  趙然歪過頭盯著金掌櫃,也不知過了多久,方道:“不錯,那我就放心了。”

  金掌櫃鬆了口氣,背後一身的冷汗。擦了擦汗,他猶豫著問道:“道長,是出了什麼事麼?”

  趙然淡淡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就是問問你和胡氏父女有沒有什麼牽扯瓜葛。”

  金掌櫃頓時瞭然,指天立誓道:“老天爺,哪個壞了良心的混球潑我髒水?我和胡氏絕無半分瓜葛。以前也只遠遠聽過他們唱曲,卻從來沒有交談過一句話,胡氏那邊也一樣,道長可以去問他們,他們出了任何事都與我無關,這一點請道長相信我,否則被天雷打死!”

  “很好……你的夥計呢?或者親朋,他們……”

  “也無瓜葛,道長只管放心就是!”

  “總之別扯到你身上就好,你是我罩著的,你要出了事,我這邊須不好看。”

  “小的明白……嗯,不知究竟是誰在裡面作怪?道長可否透露一二?”

  “說了也無妨,是號房董執事,出頭的是火居張澤。”趙然交了底,見金掌櫃臉色頓顯難看,知道他懼怕,因道:“你也莫怕,只要跟你沒關係,旁人也欺負不到你頭上,有什麼事直接找我就是……對了,我今日新晉了經堂靜主。”

  金掌櫃大喜,躬身施禮:“恭喜道長!”

  “知道我怎麼突然成了靜主的麼?”

  “道長才幹卓異,功課極佳,明曉事理……”

  “放屁!告訴你罷,姓董的想當監院,被我硬拉下來了,我這個靜主就是踩著他的腦袋上位的。”

  金掌櫃立刻眉開眼笑。

  既然這條線索牽連不到自己身上,趙然就踏實多了,他從剛才的一番談話裡也對金掌櫃的手段有了大致判斷,知道自己應該無虞。

  回到無極院,趙然順路摸到董執事的居舍下偷聽片刻,除了董執事的鼾聲外,沒有任何結果。他又去了趟飯房火居的房舍,同樣沒偷聽到張澤有什麼異動。

  連續三個晚上,趙然都連續作案,夜夜爬牆根上偷聽,想要憑藉自己耳力極佳的優勢打聽出些消息來,但一無所獲。這很正常,幾乎很少有人會經常自言自語,喜歡自言自語的,絕大多數都和某種疾病有直接關係。

  不過有恆心者事竟成,趙然每夜偷聽不懈,終於還是得償所願了。這天晚上趙然又溜到號房董執事的小院外,正好聽到董執事和張澤的對話。

  “……無法可施,查了很久,胡老頭在本縣並無其他親屬,只一子一女。我走通了衙門主官戶房的老錢,翻看了本縣簿冊,胡氏三人並不在籍……”

  “愚蠢,胡氏操持賤役,哪裡會登記在正籍上!當去府城教坊司查察根底!”

  “也派人去了,教坊司那頭也沒有,倒是有胡氏路引備案,他們是從都府過來的……”

  “那就去都府查!”

  “去了,路引確實是都府開具的,而且有那邊教坊司的批條,手續是齊備的……”

  “胡氏是都府人?”

  “不知道……他在都府教坊司的檔籍很完備,家中並無其他親人,孤零零就爺仨……教坊司上下官吏對胡氏都沒有印象,給他開批條的是教坊司左韶舞張端,但張端對自己開的這張批條沒有印象,都府開具路引的馮師爺尚在,但他每年開具的路引不下千數,同樣記不清楚……”

  “這……胡氏在谷陽縣有沒有知交好友?”

  “這家人獨來獨往,和左鄰右舍都不打交道……”

  “莫非石頭裡蹦出來的?當真是……”

  “執事,其實以我看來,這胡氏三人既然沒有親朋故交,來歷又不清不楚,反而容易扣上罪名……”

  “扣個罪名不難,可如何牽扯上姓趙的?之前我就看出此人不簡單,讓你去查一查胡氏,可惜還是動手晚了,若早將其除去,哪裡還會讓姓宋的佔了便宜?這回杜方丈走時交代清楚了,一定要給他些教訓,否則難出這口惡氣!”

  “是……”

  “當日你和金久的醜事傳得沸沸揚揚,裡頭必然有姓趙的搗鬼,姓趙的肯定和胡氏有牽扯,無論如何要找到切實憑據。我不管你怎麼做,總之要讓胡氏把裡頭的根底交代明白,盡快!這件事辦好了,我保你今年入牒,若是辦差了,你也不用在院裡混日子了,明白麼?”

  號房裡談話結束,趙然聽見張澤開門離去,他又稍等了片刻,這才躡手躡腳悄悄離開。張澤會怎麼做,趙然也有所猜測,按照董執事的意思,很可能要向胡氏下硬手了。胡氏屬於賤民,不用想都知道,面對張澤這種地方豪強子弟的時候,肯定是要被碾壓**的,不過趙然也不太擔心,就算張澤指使胡氏攀咬自己,只要沒有實據,自己就不可能背上私通佛門這項罪名。

  趙然相信,無極院裡沒人有能力誣陷自己。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15
第三十九章 童老

  自從偷聽了董致坤和張澤的牆根後,趙然略略放下了緊繃的神經,董致坤和張澤目前為止還沒有找到自己和胡氏之間有牽連的實據,那就說明金掌櫃之前做事相當隱秘,很難被人抓到痛腳。不過這件事依然不能掉以輕心,最好的辦法就是一開始就保護好胡氏,不使其被扣上佛門細作的罪名。

  第二天晚上,趙然還在自家屋內苦思,正在琢磨究竟怎麼護著胡氏,既不令其被平白誣陷,又不暴露自己背後主使身份的時候,無極院忽然來了一小老頭。

  小老頭身高不到五尺,花白的鬍子和眉毛纏在一起,都順在同樣花白的長發上,用一根破破爛爛的三寸小木棍結了個髮髻,長發一直拖到膝蓋處,也分不清究竟是六十歲還是八十歲,甚至說是過了百歲恐怕也沒人懷疑。

  他拄著一根光漆漆的木杖,就這麼突然出現在無極山下,然後一步一拐的往上爬,途中也不知喘著氣歇了幾回腳,吭哧吭哧終於爬到了山門前。

  摘下腰間掛著的一個碩大葫蘆,咕嘟嘟灌下去一大口黃酒,酒色上湧,熏得滿臉紅潤,肌膚愈發晶潤透亮。

  滿意地嘆了口氣,老頭以木杖“咄咄咄”敲起了無極院的大門。

  夜深人靜,敲門聲顯得格外響亮,值守大門的雜役火居提著油燈自側門而出,藉著燈光打量了老頭片刻,問道:“何人敲門?”

  老頭遞過去一張名帖,那火居接過來一看,立刻飛一般進去稟告。不旋踵,無極院內響起一片凌亂的腳步聲,緊接著正門大開,宋監院和三都齊至,將老頭迎了進去。

  過了不多久,天師殿內添加了十餘支髙燭,將殿宇內照得通亮,宋監院和三都恭請老頭入內,又派了一名火居撒開腳丫子奔向寮房,將滿腹疑竇的趙然傳了過去。

  趙然一路上不停納悶,詢問那傳話的火居,也沒問出什麼名堂來。進得天師殿內,就見宋監院陪著一個白花花鬍子眉毛攪和在一起分不清楚的小老頭,羅都管、袁都廚和朱都講俱都在坐,正在隨意閒聊。

  見趙然到了,宋監院將他招呼到近前,向小老頭道:“這位便是我無極院經堂靜主趙致然。”又對趙然微笑道:“趙師弟,過來見過童老,童老是玉皇閣楚大煉師的弟子……”

  小老頭腦袋跟撥浪鼓似的左右晃動:“不是弟子,是記名弟子,我可不是你們道門中人,切切不可鬧混了。”

  宋監院一笑,還待繼續開口介紹,小老頭便急不可耐地直接沖趙然道:“你就是趙致然?我師父帶到無極院來那個?我聽說過你。”

  趙然心中忐忑,暗道壞了,苦主找上門來了,上前稽首:“見過童老,小道正是趙致然,幸得當日大煉師相救,才保得性命。”他不知這位楚大煉師的記名弟子突然造訪無極院究竟有什麼事,但既然把自己叫過來,說明十有八.九和自己相關,只是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恐怕壞事的可能性比較大,因此也不敢多說,生怕哪句話說錯了立馬露陷。

  童老笑吟吟上下打量了趙然一番,然後揮手向宋監院等人道:“你們都散了吧,大晚上的,也不好陪小老兒在這裡枯坐著,而且這事也和你們無干,都去歇著吧,趙小道在這裡就可以了。”

  宋監院等人立時起身,恭恭敬敬向小老頭告辭,然後滿是羨慕地看了看趙然,一一離去,天師殿內只剩下童老和趙然。

  童老圍著趙然轉來轉去,趙然被他看得渾身難受,心道看這架勢,楚陽成是派他過來興師問罪了,我乾脆光棍些,直接認錯拉倒,要打要罰隨他就是,反正地位沒人家高,打架又打不過,連道理都在人家一邊,不認慫是絕對不可能過關的。

  正要開口認錯,童老卻“嘖嘖”讚歎了一番:“不錯、不錯,倒有幾分資質!難怪如此機靈,曉得借我師父的名頭,居然混得不賴,不過兩年多吧,竟然成了經堂靜主,我是該說你膽大妄為呢,還是聰明伶俐呢?”

  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趙然向童老深施一禮,彎腰低頭道:“我本無意如此,只是有些事情開了頭便收不住尾,越來越錯……總之一切都是我的錯,但憑童老處置就是……”正說著,他忽然似有所悟,有些不敢置信的追問了一句:“等等,童老……您老人家剛才說什麼‘資質’?”

  童老笑呵呵點點頭:“是啊,你還是有幾分資質的,或許正是師父當日救你、把你帶入道門的原因?”

  有沒有資質,這事兒趙然最清楚不過,之前楚陽城和大卓、小卓道長都說過,自己身上是沒什麼資質和根骨的,就算信不過大卓、小卓的判斷,難道還信不過楚陽成麼?可現在這個老頭又說什麼自己有“幾分資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最合理的解釋,就是那根細索,以及前幾天自己升為靜主以後細索的變化!

  趙然猶自有些不敢置信,顫抖著聲音問:“童老,我果然有資質麼?資質高不高?是否能去修道?”

  童老笑道:“沒人與你說過麼?你確實有幾分資質,表裡瑩潤、眼神透光,但潤度不夠、光澤較淺,資質不佳。”

  “佳”不“佳”的趙然壓根兒不在乎,關鍵是解決了有和無的問題,他忙問:“我怎麼知道自己有資質呢?嗯,或者說我怎麼去感受我的資質高低?我有了資質以後,能做什麼?”他是頭一回接觸這個問題,不知道其中內情究竟如何,因此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去問。

  但他的迫切心情顯然被童老感受到了,因此教導道:“看看你的身邊,唔,切勿用眼去看……”見趙然閉上眼睛,於是糾正道:“也不是讓你閉眼,看事物並不一定要用眼睛,但你還不到那個程度,所以依然要依仗眼睛,只不過不是如以往那般去看,而是用眼睛去感受……以眼帶動心神,用心神去看……眼非眼,心神為眼,眼為窗,心神透窗而過……”

  趙然閉上眼睛,仔細咂摸了一番童老的話,然後睜開眼睛,竭力用心神去看,想像自己的內心是眼睛,眼睛是窗戶,透過窗戶去看外界……

  趙然瞬間淚如泉湧,他看見天師殿內的空曠之中,似乎流動著一絲絲如煙般的薄霧,呈各類殊異之色,卻絕不閃爍耀眼,似乎溫潤而內。這些薄霧雖在眼前,卻又似乎不在眼前,通透清晰,並不遮擋視線,似有似無的從眼前逝去,又不知從哪兒倏忽而來……

  趙然語氣哽咽,只想哭,喃喃道:“我看見了,我看見了……”

  童老驚訝道:“看見了?比我想像得快許多,資質還算沒那麼糟糕,嗯,你看見的就是‘炁’,佛門謂之‘光’,其實都一樣,就那麼回事……嗯,這話你就當沒聽見,不要亂說,說了我也不承認的……”

  趙然貪看半晌,這才攝回神來,誠心誠意地跪在童老面前,乞求道:“請童老教我!”

  童老歪著腦袋看著趙然,嬉笑道:“想修道?”

  趙然恭恭敬敬點頭:“是!”

  “簡單,教你個法門……”童老隨即講了一套呼吸和入靜的方法,道:“此法為道門基礎靜功,最是簡單不過,你且試試。”

  趙然感覺這方法太過簡易,就好像穿越前武俠小說裡描寫的初級氣功,無非是通過呼吸引氣入體,導至氣海丹田一類,於是將信將疑照著做了。

  可努力了半晌,直到感覺快憋瘋了,都沒有引入一絲剛才看到的那種流動在空曠中的‘炁’。他越是努力,那些‘炁’就離他越遠,急得他渾身冒汗,心中煩悶已極。

  還待繼續,就覺後背上‘啪’地挨了童老一掌,趙然渾身一震,從那股煩悶中解脫了出來,心緒緩緩恢復平靜。

  正欲詢問究竟,就聽童老嘿嘿一笑:“趙小道,是不是納‘炁’不暢?這就對了……知道為什麼嗎?”

  趙然滿懷期待等著童老授業解惑,卻見童老捧著肚子哈哈大笑道:“那是因為你沒有根骨!”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15
第四十章 投緣不投緣

  關於資質和根骨的關係,趙然感覺自己似乎摸到了門檻,終於有所省悟。對於童老不懷好意的調侃,他也沒有生氣。無論童老出於什麼用意,是不是故意拿他開涮,他都毫不介懷,至少,他從對方那裡學會了怎麼邁出這一步,如何去看待這個世界,如何從表象中尋找背後隱藏的迷霧。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有了一件珍貴之極的寶貝!這件寶貝能夠幫助他從一個既無資質也無根骨的凡人,一步步邁入修道的殿堂,讓他逐漸觸及那個不一樣的世界。

  現在沒有根骨並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資質已經出現了,根骨還會遠麼?

  雖說被童老調侃了,但趙然依舊鄭重其事地向捧腹大笑的童老施禮,感謝對方給予自己的幫助。對於趙然這樣沒有老師的人來說,想要在修行的道路上越行越遠,一點點最普通的指教,都顯得彌足珍貴。

  見趙然並不生氣,童老漸漸收了笑聲,自己也覺得無趣了,終於開始談正事。

  “趙小道,我在都府玩得好好的,卻被師父一道劍書攪了興致,大老遠跑到你這無極院來,都是為了你的事。唔,實話說,師父惱了,因為你三番兩次借用他的名義自行其是。之前還好,你耍點小聰明,以此謀取在道院中的高昇,因為影響不大,又情有可原,師父知道了以後也無所謂,但這一次不同了……你剛做了勞什子經堂靜主吧?我知道那個職司,一天到晚都和枯燥的道經打交道,還要教導別人經文,簡直無聊透頂,也不知你到底圖的什麼,實在是不可理喻!……”

  趙然低頭,一副聆聽教誨的誠惶誠恐模樣,心裡卻暗自腹誹:“我要是有你那麼好命,我也不去當什麼靜主!”

  “說起來,你自己當個靜主什麼的,其實也無礙,師父他老人家也不計較,可你把事情鬧那麼大,不僅西真武宮,就連玄元觀都傳起了流言蜚語,說是師父他老人家破壞了道門規矩,以子孫廟干涉十方叢林。這些話,將來或許還會傳到廬山去,你教師父怎不氣惱?”

  聽到這裡,趙然也感到慚愧不已,當然心裡略還是有些不服的。其實他起初並不想——其實是不敢,打著楚陽成的旗號到處招搖的,可擋不住別人誤會啊。尤其這次,他幾乎是身處於一種莫名其妙的漩渦中,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以為他的面子能通到楚陽成那裡,他最後只能被迫將錯就錯,否則根本無法將自己摘出來。

  只聽童老頓了頓,續道:“師父的意思,這樣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會影響他老人家的清譽,若是仍然不聞不問,廬山那邊追究起來,他也不好交待。你說怎麼辦呢?”

  趙然心裡一沉,深深吸了口氣,緩緩道:“我會向監院和三都說清楚,向院中同道認錯……”

  童老凝視著趙然,開口問道:“不錯,師父他老人家本意也是如此,但——你知道後果麼?”

  這事兒要是當眾戳穿,趙然就算腆著臉繼續賴在無極院,也絕對沒有什麼好果子吃。

  沉默片刻,趙然沮喪道:“能否請大煉師網開一面……我希望離開龍安府,我可以去別的道院,而且發誓再也不借用大煉師的名號行事……但,我不想離開道門,真的不想……”

  開玩笑,趙然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如何能夠說捨棄就捨棄。若是往日也還罷了,他銀子也攢了不少,揣著錢找一地方當個富家翁打發餘生,也不是不能接受,但現在既然知道了自己腰間纏著的那根細瑣有何妙用,他怎麼甘心就此離去?他還指望著繼續高昇,至少要在自己的金手指技能欄裡再添上一項“根骨”不是?好容易窺到了修道的端倪,你讓他怎麼捨得不去看,怎麼捨得回頭?

  童老撓了撓頭,看著趙然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嘆了口氣道:“這卻如何是好……”

  聽對方口氣似乎有所鬆動,趙然哪裡肯放過這個機會,立時求肯道:“還請童老在大煉師跟前多多美言,我知錯了,真的知錯了……”

  童老猶豫片刻,道:“也罷,實話跟你說,師父的意思,若是你耍潑發混,拒不認錯,便要將你逐出道門,另外,師父也要我探查探查,若是你之前仗著他的名頭為非作歹,利令智昏,還要予以嚴懲!我這些時日打探了你這兩年在谷陽縣的經歷,倒也沒什麼惡事,無極院裡的口碑也尚可,聽說你在經堂課業卓異——這一點挺讓我佩服,兼且還助華雲館捉過妖、受過賞……我去問了卓家那兩兄弟,對你評價很不錯。嗯,故此,我剛才一直在考慮怎麼處置你。”

  聽到後邊,趙然略略鬆了口氣,剛才被這老頭一通嚇唬,還真是冷汗淋漓啊。

  童老續道:“這樣吧,明日當著我的面,向宋監院、三都和八大執事認錯,這是其一;其二,除了認錯外,還是要對你有所懲罰,否則我無法對師父交待,你收拾收拾行裝隨我下山,這勞什子無極院也不要再待了,給你換個地方,也好仔細反省。”

  趙然遲疑著問道:“童老,不知您說的換個地方,是去哪兒?”

  童老覷了一眼趙然,道:“趙小道,你放心就是,不逐你出道門,只是離開無極院而已——也不知這道院有什麼好待的……唔,你將來若想回無極院也行,我不攔著你。我正好有事要去趟葉雪關,你跟著我就是。”

  趙然一愣,覺得這個地方似乎有所耳聞,不禁問:“葉雪關?好像是在川西宣慰司東北?去那裡作甚?那裡有道院?”

  童老擺了擺手,道:“是我去葉雪關,不是你,到了葉雪關以後你就不用跟著我了,自去白馬山報備吧,從葉雪關到白馬山不遠,不到一百里地,就是山路有些難走。”

  白馬山?趙然臉上變色,頓時冒汗了:“我去白馬山作甚?我也不會打仗啊,武功稀鬆,不,我壓根兒不會武功,開不得弓,使不動刀,耍不了槍……我不去!”

  童老立時怒了,吹鬍子瞪眼睛,跳著腳斥責趙然:“混帳,這是你挑挑揀揀的事情嗎?讓你去白馬山你就老老實實去,到了那頭能幹什麼幹什麼,自有軍前調配,讓你提著刀往前衝你也得給我上,哪裡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去了你就還是道門的人,靜主的職司也給你留著,你要是不去,那就滾出道門,今後愛去哪兒去哪兒,一切都和我毫不相干!”

  趙然哭喪著臉道:“那可是大軍交戰之地啊,我一介文弱道童,去了也上不了陣,還枉自送了性命……”

  還待推托,卻被童老一句怒吼喝止:“若是再推三阻四,就除了你的度牒!”

  趙然鬱悶之極,在這老頭面前卻無法分說,萬般無奈下只得被迫答允了。

  童老不知趙然心裡詛咒了自己千百次,連八代祖輩都問候了一遍,見趙然應了,這才點頭道:“去趟白馬山又不是什麼壞事,歷練一番,回來又是件資歷,若是運氣好立下功勛,還能得道門獎賞,多好的機會,你這小道,真是不識好歹。若非我見你投緣,哪裡會給你這個好機會!”

  趙然不敢再說,只心裡暗罵:“運氣好當然是好事,可若是運氣不好呢,豈不是一去就得掛了?世上哪兒有那麼多好運氣?尤其是戰陣之間,運氣不好的時候倒是佔了多半……什麼叫投緣?你個矮矬子跟我投緣才是我運氣不好……”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45
第四十一章 離別

  按照童老的意思,宋監院將三都和在院中的六位執事都召集到一起,無極院高層再次齊聚天師殿。門房的於致遠奉詔去了白馬山,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號房的董致坤這幾日推說身體有恙,一直沒在無極山上露面,有消息說他正忙著四處走動,想要調離無極院。

  當著諸位院中高層的面,趙然當眾老老實實坦誠錯誤,說自己不該打著玉皇閣楚大煉師的名號行事,不僅在無極院中惹下了不少亂子,而且對楚大煉師的清譽造成了損害,實在是罪莫能贖。他的道歉非常誠懇,言辭發自肺腑、感人至深——這一向是趙然的拿手絕活,他表示,為了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也為了懲前毖後、治病救人,他決定離開無極院一段時間,自願隨童老前往白馬山軍前效力,以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痛改前非的決心。

  這個變故令無極院高層們為之愕然不已,就在眾人目瞪口呆之際,童老也代表自家師父向大夥兒致歉,他轉述了楚大煉師的意思,說是楚大煉師坦誠自己行事不周,故此不曾察覺趙然的所作所為,致有今日之失,破了道門子孫廟不干涉十方叢林俗務的規矩。如今既然已經知道了,便要當眾說明,並且嚴懲當事人,將其發落軍前效力云云。

  隨即,童老宣佈,今日便要攜趙然下山,以示師父對此事決不姑息的態度。

  簡短的議事結束,童老有事要下山一趟,和趙然約好了天黑後在無極山下碰面,趙然則垂頭喪氣回去收拾行裝。

  等童老和趙然聯袂離去,宋監院和三都以及六位執事仍舊坐在天師殿內,各人似乎都還沒從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中回過神來。

  良久,新任典造的陳致中才喃喃道:“這……原來都是假的……”

  方堂執事賈致遜猶自不敢相信,張口結舌道:“我等居然也會受騙?趙師弟莫非真是騙子?不會吧?不應該啊……”

  新任高功劉致廣瞟了陳致中和賈致遜二人一眼,冷笑道:“騙子?你去騙一個試試?看看能不能把西真武宮張監院、白都講、景都管、廖都廚全騙了!”

  袁都廚贊同道:“不錯,趙然當日把杜方丈得罪那麼狠,若是假的,杜方丈回去後一問便知,為何你們幾個仍舊遷轉無誤?此中必有蹊蹺。”

  陳致中和賈致遜都糊塗了,也不知該說什麼,另一個被搞糊塗的人是新任巡照張致環,他忍不住點頭道:“說得是啊……”一會兒又搖頭道:“既然不是假的,為何大煉師又遣童老前來?還要把趙然發落到白馬山去?想不通啊……”

  劉致廣繼續冷笑:“撇清的手段而已……至於去白馬山,就一定是責罰麼,誰說得清楚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關鍵是後頭有沒有人給你照應!於師弟去了趟白馬山,回來就升了知客,這不是又搶著再去了麼?我看吶,對趙師弟來說,恐怕不是什麼壞事,不信你們等著看,說不定他就能混上份功勞,就算混不上什麼功勞,至少也是一份資歷不是?”

  這話說得很透,於是天師殿內諸道士們盡皆恍然。

  見大夥兒越說越肆無忌憚,宋監院不得不出來喝止:“這些事情不要亂猜,更不要隨便議論,都給我爛到肚子裡,今後誰也不許再提!明白了麼?”

  於是眾人再次恍然。

  不說無極院諸高層如何議論紛紛,單說趙然沮喪地回到了自家剛遷居沒多久的新屋,開始收拾行裝。其實他也沒什麼可收拾的,自從前年進入無極院以後,他就一門心思琢磨著怎麼攀升,根本沒工夫去置辦恆產。

  趙然在圊房呆了幾個月,又換去菜房呆了幾個月,接著搬到了受牒道童們居住的院子,如今又住進了前經堂靜主陳致中騰出來的廂房,連續不斷的搬遷,讓他一直沒精力也沒時間去添置什麼好東西。他升為靜主之後,本來還打算抽空去山外轉轉,置辦一處莊子,結果想法還沒有付諸實施,就又被發落到白馬山去了。所以直到現在,他身邊雜物。

  那根寶貝細索一直藏在腰帶裡,從來不曾離開過趙然,這次出行當然也不例外。華雲館獎賜給他的五行神陣全套陣盤自然是要貼身藏好的,這玩意很精巧,並不大,趙然以前找山下的縫衣鋪子訂做過一個專門盛放的布袋,用絲繩直接掛在胸口上就行。至於銀票,趙然屋中有大概十來張,加起來七八百兩,如今也一併塞入道袍的袖袋之中。有這些東西在手,其實趙然已經可以輕身出行了。當然還有他的度牒和靜主任職文書,有這東西才能出遠門,否則寸步難行。

  除此之外,他又隨隨便便打了個包裹,扔進去兩身換洗衣物,將剩下大約五六十兩散碎金銀一軲轆倒進去,然後將包裹擱在他下山齋醮時常背的那個小竹箱的上層。竹箱下層一直存放著絲絛、青繩、法燈、銅鏡、銅鈴、符紙等物,中間繫著那柄使慣了的兩尺桃木劍,這些東西趙然本不打算攜帶的,但想了想,還是沒有卸下來,只是又往裡添加了兩個竹筒,一個用來盛水,一個用來裝鹽。

  收拾完畢,趙然在床頭呆坐半晌,起身在三間廂房中來回轉了轉,又坐下發呆。

  到了天色晌午之際,他要去白馬山的消息便在無極院中傳開了。一撥接一撥的造訪者絡繹不絕,都是前來送行的。

  監院宋致元、高功劉致廣、巡照張致環、典造陳致中等得過他好處的都一一過來看望趙然,多是勉勵和安慰之意;三都和其他一些執事、管事們也大多託人過來捎帶了臨別贈語。

  接著是和趙然相處融洽的幾個道士們,如莫致興、方致和等,就連一向和他不怎麼說話的馬致禮也登門了,幾人聯袂前來,還專門捎帶了一桌酒菜,說是為趙然踐行。幾個人大呼邀酒,連連舉杯,趙然酒量是後世鍛鍊出來的,哪裡是他們灌得動的,幾個回合下來只是臉色稍紅,其他人幾乎都被灌趴下,被早在門口等候的關二那幫人挨個攙扶了回去。

  把那幾個醉鬼送回去,關二、賈胖子、焦坦和周懷等人又轉悠回來,這回就見著真金白銀了,趙然也不客氣,將這幾百兩銀票如數笑納下來。考慮到這次去白馬上危險性比較大,趙然也得做好準備,就算是預備後事吧。

  他在關二家鏢局存放了不少銀子,七花八花下來還有五千餘兩。他叮囑關二,如果自己從白馬上沒有回來,就把其中的一半留給趙莊的趙大叔和趙大嬸,並委託幾人加以照應。這幾個雖說在無極院中都是低級的火工居士,但下了山卻都不是省油的燈,隨便拎出一個來都是有份量的,照應趙大叔和趙大嬸輕而易舉,是以都答允得很痛快。

  趙然又發話,說剩下的一半哥幾個就分了吧,也算是大夥兒相識一場,留個念想。這話把幾人說得眼圈都紅了,只是勸解趙然,說他吉人自有天相,三清道尊必定是要庇佑的,這次去了白馬山肯定會立下大大的功勞,到時候哥幾個再擺酒接風,為他慶功。

  同樣是去白馬山,趙然鬧出來的動靜絕對比於致遠大得多,於致遠每次都悄無聲息的靜靜離開,他這裡卻是訪客不斷,到後來都有點吃不消了。好在所有人都沒有提及他扯虎皮做大衣的舉動,讓他暗自鬆了口氣。由此也看出他在無極院中廝混兩年多的人緣,對此,趙然總算有所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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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說曹操曹操到

  剛又打發走一撥前來送行的,就見金久火急火燎找上門來了。這廝最近一直忙著緊盯張澤的行蹤,就是為了在趙然面前露臉,以順利擠進受牒道士的行列之中。趙然從掃圊火居發跡,入菜房、受牒,再升為靜主,時間之斷、際遇之奇,讓金久目瞪口呆。尤其是前一陣子力挽狂瀾,在三清殿中將西真武宮方丈頂得灰頭土臉的事蹟傳揚開以後,更是令金久眼珠子都差點瞪出來。

  在金久的眼裡,趙然已經不能用高大上來形容,那簡直是不能仰視的存在,所以他對於趙然愈發敬畏,對自己能順利受牒也愈發堅信不疑——只要趙然樂意!可如今忽然聽說趙然要離開無極院,他立馬就急了,雖說知究竟,但人一走茶就涼,趙然要是不在無極院了,那他還怎麼受牒啊?

  一見趙然,這廝就撲過來了,也不顧什麼尊卑禮節,拽著趙然的大袖子就咧著嘴哭開了:“趙靜主,趙道長,你可不能走,你走了我怎麼辦啊?”

  趙然沒好氣地甩脫他,喝道:“有話好好說,男兒漢頂天立地,哭來鬧去算怎麼回事!”

  吃了趙然喝斥,金久收了哭腔,但臉上卻一直垮著,如喪老母。

  趙然搖搖頭,他理解金久的苦衷,這廝是生怕自己走後沒人給他出頭,當不了受牒的正經道士,到時候賠不出那幾千兩銀子,因此也不好再斥責他,便安慰道:“你放心就是,我說過的話自然算數,你的事我已經和宋監院說過了,他說會考慮的。”趙然話裡打了個埋伏,他不知道自己向院中高層坦誠交底後,宋致元還會不會給自己這個面子——他估計多半懸了,但總之自己確實向宋致元提過金久受牒的事,也不算反悔失信,至於最後金久能不能當上正經道士,那就和他沒關係了。

  但和無極院中大多數人一樣,金久並不知道趙然離開無極院的真正原因,此刻得了趙然的這番話,心裡一塊石頭落地,當即轉悲為喜,臉色變得比六月天還快。

  “多謝趙靜主!哎呀呀,真是給靜主添麻煩了,小的委實過意不去啊……”

  趙然打斷金久,問:“還有事沒?我這兒收拾行裝準備走呢,就不多留你了。”

  金久還在興頭上,也沒去細想趙然話裡逐客的意思,反而竭力在趙然面前表功,忙道:“靜主,我又打探到了,那個張澤昨夜帶了幾個張府的伴當,去谷陽縣找胡氏的麻煩。不過胡氏昨夜似乎不在家中,也不知去哪裡唱曲未歸,那廝撲了個空……我的人一直盯著張澤的行蹤,您看需不需要出手?嗯,簡單,張澤若是想來硬的,乾坤朗朗,胡氏雖說身在賤籍,卻也不是可以隨便欺侮的不是?”

  趙然馬上要去白馬山,也無心再跟董執事和張澤斗這口氣,而且他這兩天各種可能性都考慮到了,他覺得這事兒對自己威脅不大。如今金久既然要出面維護,那當然更好,只是叮囑金久,切莫把自己牽扯進去,總之自己是不認賬的。

  等把諸色人等都打發走了,已經快到傍晚時分,趙然想了想,起身向後山行去。觀雲台那裡畢竟承載了他不少愉快的回憶,還有那個邋邋遢遢的張老道所建的茅屋,他也想再去轉轉。

  此際正是盛夏,但觀雲台上山風輕拂,只感涼爽舒適,不覺炎熱。趙然佇立崖岸之畔,看滿天紅霞、觀群山蒼翠,不禁心曠神怡,自己被迫遠赴川西的那股子鬱鬱頃刻間消散了去,忽然間也不覺得是件壞事了,反倒略略有些期待——也不知這個世界的戰爭場面是否宏大?是否可觀?嗯,若是加入了修道者的法術神功,能不能享受到視覺盛宴?——他的心理自癒能力很強,全當是去看電影了。

  觀雲台邊停留片刻,他又邁步沿山道而上,準備去清潭處看看。一爬過那塊巨石,趙然頓時愣了,這裡居然冒出三條身影來。

  趙然記憶力很好,雖然只是兩年前見過一面,但立馬認了出來。其中一個精瘦的老頭的正是兩年前山門外喊冤的胡氏,茅屋邊坐著的那個肌膚稍黑,卻透著一股水靈、又摻雜著幾分媚態的年輕女子,不就是胡氏之女麼?還有一個白臉少年正趴在潭邊以手抓魚,似乎玩得不亦樂乎,趙然估摸著可能就是那個被張澤和金久打傷過的胡氏之子了。

  趙然不禁一怔,剛剛還和金久議論胡氏的事情呢,當事人轉眼就出現在了眼前,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啊。

  胡老頭一見趙然,立馬滿臉堆笑,佝僂著身子招呼自家女兒和兒子:“春娘,八郎,快些過來拜見趙道長!”這話本來是沒毛病的,但他言行舉止說不出的猥瑣,還透著幾分油滑,令人觀之不喜。

  胡氏之女倒是很養眼,懷抱琵琶盈盈起身,向趙然款款道福,口稱“春娘見過趙道長”。她那婀娜的身段往前一擺,嬌滴滴的嗓音往外一吐,頓時激得趙然好一陣心猿意馬。

  只那個在潭邊玩水的少年卻有些不情不願,被胡老頭過去一把拽著耳朵根子扯到趙然面前,喝令他向趙然見禮。趙然見這少年臉色煞白,身子骨似乎弱不禁風,才幾步路就咳嗽了不止兩三回,暗道莫非是上回被張澤和金久打傷了落下的病根?

  胡氏父女三人見了禮,趙然這才問道:“胡老兒,你認得貧道?”

  胡老頭忙不迭賠笑道:“前年便在山門外見過道長的,小老兒在山上喊冤旬月,只有道長顧惜和垂憐,過來看過小老兒在木板上的申狀,小老兒都記得呢!後來又是道長為小老兒指點營生之道,我這一家三口生計才有了起色,小老兒一直銘感五內,想要當面叩謝恩主,只是道門內外如天之隔,小老兒始終尋不到機會……”

  趙然一聽就覺不好,那事兒金掌櫃不是說辦得乾淨利索麼,怎麼就被這胡老頭知曉的?他心底裡暗自埋怨金掌櫃做事不周,嘴上連忙否認:“這事兒跟我沒關係,不是我幹的。”

  胡老頭笑嘻嘻道:“道長做了好事不留名,施恩不圖報,小老兒曉得的!道長放心,這事兒小老兒絕不說出去就是。”

  趙然臉色難看,一個勁搖頭否認。胡老兒嘿嘿點頭,表示“嗯”、“啊”,“知道了,這事兒和趙道長一點關係都沒有”,那胡春娘也在一旁掩嘴偷笑,看這樣子,無論趙然說什麼他們都認定了是趙然的手腳,趙然只得頹然作罷。

  胡八郎靜不住的性子,耐不得這邊廝磨嘴皮子,轉身又要去清潭邊玩耍,只是被胡老兒拽著胳膊不放,繼而又偷空夠著手去扯茅屋上的破茅草。所幸被胡春娘攔住,伸手在他臉上掐了一把,才沒將茅屋損壞。胡八郎卻被自家姐姐掐得大哭起來。

  趙然看著直皺眉,向胡老兒道:“管好你家……唔,八郎是吧?莫要損壞了這裡一草一木,此處是我一前輩好友所建,他如今暫時離去,不知什麼時候就回轉來,他托我照料此處,若有毀壞,我須不好交待!”

  胡老兒連忙賠禮,胡春娘拽著胡八郎又福了一福,婀娜的樣子令趙然心頭一蕩。

  趙然知道胡春娘唱曲之外還兼帶賣身,他若是想的話,掏點銀子就可以顛鸞倒鳳一番,但他畢竟是穿越而來,穿越那個時代雖說風氣開放,但宿娼違法,他一個國家幹部從沒幹過這種勾當,是以臉皮子極薄,反而沒有這個時代的古人逛窯子那般輕鬆自如,開不了口,說不出“陪爺侍寢”的話來。

  收懾心神,趙然忽地想起來,這裡是無極院的後山,這爺仨跑這兒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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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結伴

  無極院位於無極山的前山,佔據了半山腰一片稍微平坦的山梁,按照大明官府的劃分,整座無極山都屬於道門,屬於無極院的院產。但偌大一座山巒,以無極院區區百多人的規模是無法看守嚴實的,是以院中其實並不介意非道門中人遊山,只須不打獵、不圈地、不建舍,院中方堂的巡山們也不去理你。所以趙然並不奇怪在這裡撞見外人,好吧,也不能說一點都不奇怪,畢竟這處清潭非常隱秘,兩年來趙然從未在這裡遇到外人,他奇怪的是,這爺仨不好好在谷陽縣幹他們很有前途的賣唱事業,跑這裡作甚?

  一問之下,胡老頭臉色很快就垮了下來,讓趙然想起了剛才見到的金久,心中不耐,催問道:“爾等來此作甚?……對了,今後不要再來了,此處是我道門前輩暫居之所,非觀景之處,嗯,怎麼說呢,對了,不是對外開放的場所,明白?”

  胡老頭彎腰點頭,忙不迭答應著,保證今後絕不再出現於此——他本來也不是到這裡遊山玩水的,他是來找趙然的。

  “找我?”趙然一愣,隨即有所預感,恐怕有麻煩上身了。

  果然,胡老兒小雞啄米般點著頭,飛快道:“正是!還請道長再發救苦救善之心,幫老兒一次!”

  胡老頭將前後因果道明,趙然就犯愁了,原來還是董執事和張澤要給胡氏扣帽子那回事。胡老頭說,張澤帶著莊客四處尋找他們,他覺得很有可能是張澤要上門報復,所以聽到消息後,一家三口連家門都不敢回,想來想去,只有來尋趙道長,趙道長心地善良,嫉惡如仇,最難得是肯仗義出手,既然上回都幫了他們……

  此處被趙然打斷,聲明自己沒幫過他們。

  胡老頭點頭說“是”,然後繼續道:“思來想去,還請道長可憐可憐我一家三口,我家在谷陽舉目無親,只有來求道長了。”

  趙然說,那個張澤來找你們不是為了報復,胡老頭忙問,那究竟是為什麼?

  趙然卻發現自己沒法解釋,總不能說人家找你們不是為了報復,是為了給你家扣一個私通佛門的罪名吧?那後果更可怕,還不得把這老頭嚇死?

  胡老頭見趙然吭哧吭哧答不上來,也不追問,只是說張澤找自己肯定沒好事,總之流年不利,這是個災禍。他倒是很直白的坦承,若是被張澤拿住,恐怕自己一家三口都熬不得苦,到時候把趙道長牽扯進來,這不是造孽麼?

  這話說得相當光棍,雖然有那麼一絲拿捏趙然把柄的意思,但趙然聽了以後卻不生氣,實際上他也不好生氣。趙然不是那種殺伐果斷的人物,也不會因為別人瞪一眼就滅人滿門,看著眼前這一個偌大歲數的瘦弱老頭,一個嬌滴滴若柳扶風的大姑娘,再加上一個頑心很重卻似乎受傷未癒的少年,他心裡真起不了殺意。

  話說這胡八郎一邊咳嗽一邊還往茅屋裡鑽,很有點童心未泯的樣子,不過趙然卻很懷疑,這廝是不是上回被張澤和金久打狠了,以至留下了智商上的後遺症?眼看著胡老兒和胡春娘拉扯胡八郎時那份臉上流露出來的關切愛護之意,趙然心軟了——這一家三口當真可憐!

  撓了撓頭,趙然相當鬱悶的表示,自己會掏一筆錢給胡老兒,讓他們遠走他鄉,不要在谷陽縣呆下去了。

  “這裡是一百兩銀票,你們且拿去,到別處謀生吧。這些錢也夠你們衣食無憂一陣子了,省著花,三年五載也不成問題。”

  胡老頭眉開眼笑,笑嘻嘻搶上前來,一邊推辭著“這怎麼好意思,讓道長破費了,小老兒心中不安啊”,一邊極為矯健的迅捷出手,將銀票“接”了過去,就著初升的月光仔細瞄了半天,然後喜滋滋笑納入懷。

  旁邊的胡春娘懷抱琵琶,道了個萬福:“多謝道爺——”

  趙然擦了擦汗,這姑娘還真是天生媚態,道個福都那麼撩人。這一刻,他忽然有種做了冤大頭的感覺,話說老子花了一百兩銀子,連手都沒摸到一下啊!

  好人做到底,趙然乾脆問:“路引開具了麼?趁我還在,找人去衙門幫你們關說一下,我走了以後你們怕是難得辦出來。”

  胡老頭嘿嘿道:“有勞道長費心,路引卻是辦好了的。”

  趙然頓時一滯,你們早就準備離開谷陽縣的啊?敢情是專門來我這兒打土豪了?他沒好氣道:“既如此,便動身吧,天色不早,我也要走了。”

  胡老頭卻忙問:“道長的意思,您也要離開谷陽?”

  趙然道:“是啊,要不我剛才勸你們遠避他鄉呢,說實話,我今夜就要動身,你們若是還留在谷陽,我恐怕照應不到你們了。”

  “道長這是要去哪兒?”

  趙然嘆了口氣:“去白馬山,軍前效力……”又促狹道:“老胡,要不要和我同去?兩軍廝殺的陣仗模樣恐怕你這輩子還沒見過吧?再加上各類仙道法術,那場面,嘖嘖……老胡,不去後悔哦,哈哈哈哈……”

  “太好了!既然道長相邀,那我等便隨道長一同前往!道長說得是,小老兒這輩子還沒見過這等陣仗,平生只在曲詞戲文中看過,卻不曾親眼去見識一番,真是慚愧啊,若是將來入了土,豈非畢生憾事……”

  趙然驚愕不已,忙勸阻道:“那什麼,老胡,你可要想清楚啊,那地方可危險得緊,難保什麼時候就送了性命!話說當年我還沒到白馬山呢,就剛到青屏山,離白馬山還遠,就遇到大隊夏兵,我們那百來號人全送了性命,就剩下我一個……你看,你家春娘如此美貌,你家八郎還小,你自己又那麼大歲數了,全無自保之力,一旦遇到這等禍事,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滅門啊,滅門懂麼?一個不剩,胡氏沒了……什麼都沒了……”

  趙然一臉嚴肅向胡老頭分析其中的危險,同時伴以手勢配合,兩手併攏後攤開,以示“什麼都沒了”。

  胡春娘掩嘴一笑,胡老兒則道:“小老兒也不是要去軍前廝殺,只是在後面湊合湊合,沒那麼多危險。再說大軍雲集之處,都是血性漢子,陣前廝殺累了,回營後聽聽小老兒和春娘的小曲,我胡氏也算是為了咱大明出把子力氣,也連帶養家餬口容易些。”

  最後一句話讓趙然瞬間就明白了,這老頭是覺著到了白馬山生意好做,所以想去碰碰運氣。他又瞅了瞅一旁的胡春娘,心裡不懷好意地暗自揣測,恐怕不止唱曲那麼簡單吧!

  他也懶得勸了,便道:“要去你自去便是,跟著我算怎麼回事?對了,我是要跟著童老走的,雖說最後是去白馬山,但中間可能要繞道,你跟著我要走冤枉路。再說了,這趟路上是童老拿主意,童老知道麼?那可了不得,是位大人物,修仙的,本事大了去了!他可不一定樂意……”

  “無妨無妨,道長適才不是說了麼,路上也不太平,跟著道長同去,雖說繞路,但卻更安穩些,何況有童老在……您剛才說這位童老是神仙人物,那就更安穩了。童老既然是仙道中人,想必大人有大量,是不會介意我等累贅的。一會兒見了童老我去求肯,若是童老不願,小老兒不跟著就是,道長您看可好?”

  “我們走得可快,你們跟得上麼?”

  “跟得上,跟得上,道長放心就是。”

  話說到這份上了,趙然只得答應,約定好了山腳下相見。胡八郎此時被攔著進不了茅屋,又想去取那根魚竿,卻被胡老兒一巴掌拍在手背上,沖趙然賠笑道:“八郎不懂事,道長勿怪。”

  趙然沒好氣囑咐了幾句,讓他們不可亂拿這裡的東西,自己當先離開,回了無極院。到房中取了小竹箱,又去槽房牽了自家那匹老驢,將竹箱綁在驢背上,也不再多做留戀,徑直出了山門。

  到了山腳下時,卻見童老已經拄著枴杖等候多時,胡氏三人也自等候在冊——難怪人家說跟得上,原來他們早就做了遠行的準備,竟是一人牽了一匹好馬。

  胡老兒搶先向趙然道:“道長,童老已經應允了,今番可以和道長同行,真是小老兒的福分,還請道長多多照應!”

  趙然見童老在旁點頭,只得無奈的答應了,卻見胡老兒牽過一匹馬來,將馬韁繩遞到童老手上,恭恭敬敬道:“請童老上馬。”卻原來是勻了一匹坐騎給童老,胡春娘和胡八郎合乘一騎。

  趙然暗自腹誹了一句“馬屁精”,自己也上了老驢,忍不住向童老道:“童老,這都大晚上的了,夜路可不好走,要不要歇一宿再說?”

  童老白了他一眼,喝道:“廢話賃多,走!”說罷,一抖馬韁,當先而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46
第一章 夜路和竹籬

  在趙然的眼中,這個世界的自然環境要比那個時空強得不是一星半點,至少空氣是極為清新的,是沒有雜質的——雖然身處夜幕之中,但仍然可以一眼看出去很遠。天穹在繁星閃爍下透散著螢光,四周山巒的輪廓折射出一層隱隱約約的藍芒,望之心醉。

  蛙鳴蟲叫,馬蹄聲嘚嘚,在夏夜的星空下行路,別有一番滋味。

  童老當先沿官道騎行,遇到坑窪之處,或是急彎之時,就向後提醒幾句。其實已不用他提醒,他那拖到馬背上的白髮散發著一圈光暈,在夜間極為醒目,將幾丈方圓的路途都照得通亮,趙然騎驢跟在他身後,一點都不吃力——更何況趙然目力本身就極佳。

  趙然很想追上去揪幾根童老的長鬚下來,看看究竟是為何發光,但借他三個膽子也不敢,童老可是修仙的人物,自己這幅身子骨若是沖上去,恐怕分分鐘就被秒殺成渣了。

  趙然跟在童老身後,胡氏三口跟在趙然身後,一行人就這麼在夜幕中穿行。一開始,趙然還能依稀分辨出官道兩旁的農田和溪流,也不知過了多久,漸漸離開了官道,時而繞過樹林,時而越過丘陵,其中還趟過一條淺淺的小河,也不知去往哪裡。

  行至後半夜,坐在老驢背上的趙然已經有些吃不消了,睏意一陣陣湧上來,眼皮子直打架。趙然本想抱著驢脖子打個盹,那老驢卻不讓他得逞,每每在他閉眼之時就打個響鼻,或者抖抖鬃毛將他驚醒,惹得趙然好生氣惱,這老驢卻“昂昂”兩聲,似乎頗為得意。

  趙然無奈,只得強打精神支撐著不睡,然後不停央告前面引路的童老,想找個地方眯上一覺。

  “童老,歇一忽吧,困了。”

  “快了,馬上就到,到時再好生睡會兒不遲。”

  “哦……”

  ……

  “童老,還沒到麼?什麼時候能到啊?”

  “快了。”

  “咱們這是去哪兒啊?”

  “到了便知。”

  “哦……”

  ……

  “童老,怎麼還沒到啊?”

  “快了。”

  趙然怒了:“童老,你剛才就說快到了,這都多久了!你老人家說話到底有沒有譜啊?忽悠我呢?”

  “什麼譜?什麼忽悠?”

  趙然無奈:“呃……算了,別管什麼意思,你就告訴我到底還有多遠?真熬不住了!你就算不管我,可我後面還有仨呢,一個老頭,一個小姑娘,還有個傻子,他們仨也熬不住啊……”

  “多謝道長顧惜,我等常走江湖,些許夜路不在話下,還撐得住。”胡老頭綴在後面喊了一嗓子。趙然大怒,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只不知夜色之中,對方能不能看出來。

  ……

  繼續前行良久,趙然終於忍不住了:“童老,你是打算整宿趕路是不是?”

  “快到了。”

  又是這麼一句,惹得趙然勃然作色:“這話你都說四回了!當我年少好欺負是不是?你想哄我也換點花樣好不好,你這是侮辱我的智商呢!”

  “噤聲!”

  “喲呵,許你做就不許我說?童老,你那麼一大把歲數了,本事比我強,身份也比我高,但是,”趙然加強語氣,著重強調道:“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決不能侮辱我的智商……”

  人在犯困的時候脾氣通常都不太好,而且智商都不太高,但這不是趙然越說越激動的理由。前面那主抬抬手就能讓自己吃不了兜著走,這一點趙然是時刻牢記的。之所以不停挑釁,除了確實想歇一歇外,主要意圖就跟當年隨楚陽城同行時嘮嘮叨叨一樣,想試探這位童老的容忍底線,以判斷自己此行的危險程度。

  正待繼續發作之際,一陣驚雷般的喝斥在他耳邊炸響:“哪裡來的小子在此胡言亂語,擾人不得清淨!給我住口!”

  趙然被這聲喝斥震得七葷八素,坐下老驢也被刺激得“昂昂”叫喚了起來。趙然大駭,帶住老驢四處觀望,黑夜之中卻沒看到任何異常。

  後頭胡氏一家騎馬跟了上來,看上去很平靜,胡老兒還問:“道長,為何駐步不前?”

  “剛才那個是什麼動靜?誰在說話?”

  “沒什麼動靜啊。”

  “不是,有人說話,嗓門很大,像是個女的……你沒聽到麼?春娘呢,也沒聽到?不可能啊……不對,肯定不對,有狀況,很凶險!”

  胡老兒一笑:“若是有險,童老會不聞不問麼?道長別疑神疑鬼,快跟上去吧,童老都走沒影了。”

  胡春娘也騎在馬上跟過來,一手護著在她懷裡呼呼大睡的胡八郎,一邊輕聲安慰:“許是道長這些天太過勞累,又連夜趕路,剛才睡了一忽兒?”這話聽上去很講究,但意思很明確,你可能是做夢呢,夢裡有些幻聽也不稀奇。

  趙然驚疑不定,剛才的怒喝聲非常響亮,就如耳畔雷聲一般,但為何胡老兒他們似乎不曾聽見呢?他一時也解釋不清楚,再看前面童老已經跑沒影了,心裡更虛了三分,不敢在原地多所耽擱,連忙催驢往前猛追。如果真要遇到什麼妖怪,童老可是他唯一的遮護傘!

  前面是一片綿密的竹林,夜風吹過,悉索聲不絕。趙然催驢沿童老剛才遠去的小徑而行,繞過竹林,終於看見了童老的背影。這次童老說話算話,終於到了地頭。

  一圈稀稀落落的竹籬笆,正中圈著一座簡樸的小竹屋,這就是童老趁夜而來的目的地?

  只見童老下了馬,先摘下背上的大葫蘆,往嘴裡灌了口酒,然後拄著木杖走到竹籬前,衝著竹屋喊道:“師妹——是我!”

  “大師兄,憊夜而來,所為何事?”冷冰冰的話語自竹屋中傳出,趙然在後面一聽頓時愣住了,屋中主人正是剛才在他耳畔喝斥之人。

  童老呵呵一笑,道:“師妹,許久不見,我心裡甚是牽掛,特意過來看望看望你。”

  竹屋主人冷哼道:“多謝了,沒什麼好看的,回去吧。”

  童老嬉皮笑臉道:“還是看一眼的好,這些年師兄弟們都散落四處,從不曾有相聚的機會,我今日好容易來一趟,師妹怎好如此絕情,將我拒之門外?”

  竹屋主人淡淡道:“究竟是誰絕情,難道是我麼?”

  趙然在後面聽著,頓時眼神一亮,八卦滿懷。話說這種感情糾葛太有愛了,師兄師妹青梅竹馬,卻未能白頭偕老,其間幾多糾葛、幾多痴恨,若是再加兩段第三者插足、師長干涉的段子,配以無數誤會嫌疑、親朋仇隙,那才叫精彩紛呈!

  趙然頓時充滿好奇,期盼地看向童老,睜大眼睛、豎起耳朵,指望能夠深度挖掘。

  就見童老撓了撓頭,略微尷尬道:“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師妹怎麼還在舊事重提?哈哈,咱們不談這個,敘敘同門之誼才是正經。”

  竹屋主人輕輕一笑:“同門之誼?當真是好得很,多謝了諸位師兄念及同門之誼,師妹我才能在這清淨之地自自在在的過上幾年。”笑聲中滿是幽怨之意。

  童老嘆了口氣:“師妹,是我不會說話,惹得師妹動怒。不過當年之事,師兄我問心無愧,對師妹絕對是真心實意,一心只為師妹好……不單是我,老二、老三和老四他們也同樣如此……”

  竹屋主人一陣冷笑,道:“那我就多謝幾位師兄了!我不生氣,也不動怒,都那麼多年了,我早就不敢痴心妄想了,大師兄請回吧,師妹我一個人過得好好的,不想再見任何人!”

  趙然聽得愈發入神,睏意全消,暗道莫非是多戀一的劇情啊,果然狗血,真是太刺激了有木有!今晚趕了那麼久的夜路,當真沒有白來啊!轉頭對胡老兒低聲道:“趕緊記下來,回頭寫到唱詞裡,這都是故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46
第二章 八卦男、鮮花和牛糞

  趙然在童老身後旁觀八卦,就聽童老和竹屋主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僵。童老似乎在努力化解當年的矛盾,而竹屋主人卻反倒越來越生氣,最後直接催促童老離開。童老還想再勸,惹得竹屋主人惱了,直接喝道:“大師兄,你我言盡於此,若是還要羅唣,休怪師妹翻臉!”

  童老為之一滯,重重嘆了口氣,拄著木杖轉過身來,看了趙然等人一眼,搖了搖頭,似乎想要邁步離開,卻又猶豫不決。

  趙然看得直捉急,話說女人心思說不好猜其實也不難猜,只要找對路子就行,不就是感情上那點破事兒麼,想見師妹還不容易?——說點軟話,好言哄一哄,天大的事兒都不是事兒!

  當下忍不住道:“童老,咱們大半夜跑這裡來,面都沒見上就回去了?”

  童老搖頭:“還能怎樣?當年是我對不住師妹……”

  趙然心說“I服了u,真是一點眼色都沒有,人家既然還在生氣,就說明舊情未忘,如果人家不生氣了,那你個矮矬子才是正經沒戲了!”

  當下立馬來了精神頭,道:“童老,你可不能走!這麼走了算怎麼回事?當年既然是你的錯,就認個錯唄,那位可是你師妹,向師妹認錯又死不了人,一點面子問題算什麼?我跟你說,你剛才說的什麼‘我都是為了你好’這句話大大不妥,到底怎麼才算為別人好,這絕不是你說了能算的,再說了,人家需不需要你為她好還是個問題不是?”

  他這話聲音比較大,存心讓竹屋主人聽到的意思,同時還向童老眨眼暗示,嘴上不停催促:“快去賠禮道歉,認個錯,快……”

  童老低聲喝道:“胡說八道,這裡頭的事情少摻和!”

  趙然怒了,我這兒幫你你還看不出來麼,你個矮矬子怎麼缺心眼啊,於是小聲道:“童老你別嫌我話多,這事兒其實很簡單,甭管當年誰對誰錯,你先低個頭,陪個禮道個歉,一切搞定!對女人就得靠這兩下散手,不能講道理,女人是感性動物,你跟她們講道理,怎麼可能講得通?聽我的準沒錯!”

  童老瞪了趙然一眼:“當年的事情你不知道,別多嘴。”

  趙然氣沮,暗道這廝真是一根筋,他眼珠子轉了轉,又計上心頭:“童老,若是你不想低頭認錯,那就找個別的藉口唄,我跟你說,這女人啊,別直來直去,想個別的理由當幌子,先見到人才是真的。只要人家答應見面,剩下的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童老皺眉思索片刻,問:“什麼幌子?”

  趙然心說你傻啊,這還用問?當即壓低聲音道:“你們不是師兄妹麼?你打出楚大煉師的旗號來,就說師父吩咐有事要辦,不就完了麼……”

  童老怒道:“師父的名義豈是隨便能打出來的?我看你這小子是扯虎皮扯習慣了,壓根兒沒有悔改的意思!”

  趙然聞言訕訕,正欲分辨,就聽竹屋內傳來一陣笑聲:“哈哈,這小子是誰?倒也有趣得緊。大師兄,你且打出師父的旗號來,猜猜我是見你呢還是不見?”

  笑聲如銀鈴般清脆,趙然心道這老太婆倒是一副好嗓音。

  童老搖頭道:“今夜是我自己來見你的,你願意見也好,不願意見也罷,總之與師父無干。”

  竹屋主人哼道:“我早知道,師父他哪裡還會記得起我來?”

  童老正色道:“師父他如今正在川西捨生忘死,為了天下同道而戰,哪裡有心思關顧兒女之情。師父不是不記掛你,但我們做弟子的,不應該在這個時候為了些許小事給他徒增煩惱,師妹切記!”

  話音未落,黑漆漆的竹屋內忽然一亮,屋門吱呀呀打開,一個宮裝美婦提著琉璃燈站在了門口。趙然藉著琉璃燈光一看,驚奇不已,暗道原來不是老太婆,是個大美人,只是年歲稍大了些,但卻榮光依舊,且極有風韻!他又看了看身邊的童老,不禁搖頭嘆息——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最為可氣的是,這坨牛糞居然嫌棄這朵鮮花!

  宮裝師妹一照面就急問:“師父在川西?你又說什麼捨生忘死?到底什麼意思?”

  童老嘆了口氣,將夏軍破了白馬山大陣,如今兩國正在川西交兵的事情說了,宮裝美婦默然良久,道:“大師兄來此何事?”

  童老道:“夏國從宣化府調來一批蠻僧……”

  宮裝美婦眉頭微蹙:“虎尾山的和尚?”

  童老點頭:“聽說有幾個厲害的……我和師弟們知道以後,很擔心師父安危,想去看看那邊的情形……”

  宮裝美婦哼道:“那你為何不早說?”

  童老苦笑不語。

  宮裝美婦嘆了口氣,幽幽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不去打擾師父,你可滿意了?”

  童老大喜:“這麼說,師妹答應出山了?”

  宮裝美婦白了他一眼,側頭望向他身後:“這小道士是誰?後面幾個又是什麼人?”

  童老道:“那小子是谷陽縣無極院的道士,叫趙致然,後頭那家子姓胡,是這小道的朋友。”

  宮裝美婦疑惑道:“無極院的道士,你帶來幹什麼?”

  童老道:“這小道士犯了點事,師父讓管管,本來我打算直接到你這裡的,為了他專門去了趟無極院,這次帶上他一起去川西……”

  宮裝美婦瞟了瞟趙然,搖頭道:“去川西?這小道士恐怕不成……嗯?”忽然問:“等等,你姓趙?”

  趙然“啊”了一聲,美婦頓時臉色變了,轉頭怒視童老:“是和那賤婢的私生子?”

  童老一愣:“什麼私生子?”

  美婦指著童老陰陰冷笑:“好啊,我說你專門來我這聞香谷是什麼意思,原來是帶他來噁心人的!”

  趙然也怔住了,隨即心裡破口大罵:“你才是私生子,你全家都是私生子!你也不看看,矮矬子長這模樣,我跟他有半毛錢關係啊!”嘴上卻不敢亂說,只是一個勁表明清白:“美女姐姐誤會了,我家在石泉縣,是趙家莊人,父母已經雙亡,不是什麼私生子。”

  “父母雙亡”這種話可不是亂說的,這美婦的疑慮當即消散了大半,卻仍舊有些將信將疑,問童老:“那你帶這小道士去川西作甚?”

  童老在一旁急的滿臉通紅,他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麼解釋,沖趙然道:“小子,快些把來由說清楚,快!”

  趙然乾脆從自己初遇楚陽城說起,一直說到打著大煉師的名號,在無極院內掀起軒然大波的種種過往,最後解釋了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美婦臉色稍霽,瞪視童老:“是這麼回事?”

  童老鬆了口氣,攤手道:“就是這麼回事。”

  美婦掩口而笑,繼而笑聲越來越大,直彎下腰去,良久方才回覆過來,手指頭戳在趙然腦門子上:“你這小道士,當真淘氣得緊,嗯,幹得不錯!”

  趙然訕訕,乾笑了兩句,再看看童老,心裡又忿忿不平起來:“多好的鮮花啊,簡直是御姐的典範,可惜了……”

  也不見美婦召喚,竹林外忽然奔出一頭梅花鹿,碎步地跑到那美婦跟前蹭來蹭去,看得趙然眼都直了。

  也不見美婦抬腿,身子一轉便飄上了鹿背,剛才提著的宮燈掛在鹿角上,不去理會童老,卻轉頭向趙然盈盈一笑:“小道士,你叫趙致然是吧?剛才怎麼稱呼我的?美女姐姐?嗯,這個稱呼很好,我很喜歡。好了,咱們走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47
第三章 美女姐姐

  童老仍舊當先而行,胡氏一家三口跟在後面,夾在中間的趙然身旁則多了一個宮裝的美女姐姐。此時已近黎明,眼見天際已經發白,但折騰了一宿,趙然確實睏倦已極。他強打著精神和身邊的美女姐姐說話,一邊打聽“聞香谷”名字的由來,一邊埋怨大半夜趕路不能休息,說是晚上不睡覺違背天時自然,對皮膚也不好,逗得這位美女姐姐不住輕笑。

  美女姐姐說,想知道此地為何名喚“聞香谷”是麼,很簡單……只見她手指輕拂,趙然頓覺滿香撲鼻,眼皮子漸漸耷拉下來。就在他睡過去之前,只聽前面的童老沒好氣的說了一句:“什麼美女姐姐?小道士真是沒上沒下!我師妹姓朱,嗯,你以後稱她‘七姑’……”

  趙然醒過來的時候,仍舊騎在老驢背上,童老仍舊打頭前行,美女姐姐也依舊在他身側,胡氏一家也同樣跟在後頭。

  “醒了?”

  “啊……嗯,哈哈,不好意思啊,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讓美女姐姐,唔,讓七姑見笑了。”他忽然想起童老說過的話,沒好意思再叫什麼“美女姐姐”,趕忙改了稱呼。人家情郎哥哥就在前面,昨晚是為了插科打諢搞活氣氛,今天再這麼叫下去未免有些不敬。

  朱七姑沖趙然眨了眨眼,也不見她動嘴皮子,趙然耳旁就傳來輕笑:“小道士,當外人面可以叫我七姑,回頭私下裡還是叫‘美女姐姐’,這個稱號不錯。”

  趙然大喜,聽朱七姑的意思,好像不把自己當“外人”了,於是加意討好,故作嘆息道:“七姑,你這手本事是什麼千里傳音吧?當真是高人啊,高山仰止的高!唉,也不知我有沒有機會學到手……”

  朱七姑抿嘴一笑:“什麼千里傳音,我哪兒有那本事,也就傳個十來丈遠近,不值一提。”

  趙然拍著腿大讚:“七姑謙虛了,就算傳得不遠,對於我這樣的凡夫俗子而言,那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神仙法術!恐怕我這輩子都不用想嘍。”

  朱七姑道:“你這小道士,資質不差,卻無根骨,當真可惜。”

  趙然自家知道自家事,被朱七姑話頭一挑,於是心裡更加熱切了起來,只盼著早日得個機緣,寶貝亮出本事來,也好給自己的技能欄裡將這一項空白填補上。

  這位朱七姑其實有著很開朗的性子,和昨夜冷冰冰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現大相逕庭,那種感覺,就好像她來自於趙然穿越那個時代,說起話來一點沒有年歲上的代溝,更沒有修道人和凡俗人之間的隔閡,跟她閒聊不久,趙然就完全放開了。

  趙然旁敲側聽下來,也漸漸瞭解到朱七姑的一些事情。朱七姑的背景還是相當嚇人的,這位竟然是前朝武宗皇帝的嫡女,出生於正德年間,算下來,乃是今上的堂姐,堂堂的長公主身份!

  但這位長公主只在宮裡生活不了不到五年,就因為修道上的天份,被道門接走了。只不過這位長公主天性受不得人管束,長大後便離開了道門,後來又拜在楚陽成門下,成了楚大煉師的記名弟子。

  朱七姑對趙然進入道門的經歷非常感興趣,催著他又詳細講述了一遍,邊聽邊笑,偶爾還誇獎兩句,令趙然心情非常舒暢,望著前頭童老的背影,心下暗道這才叫投緣嘛!

  穿過山谷,前方是片開滿野花的斜坡,朱七姑道了聲:“歇會兒!”當先下了梅花鹿,朝斜坡走去。

  童老這個當師兄的在朱七姑這位做師妹的面前,當真是一點威嚴也擺不出來,一絲體面都不存在,朱七姑說歇息就歇息,根本不和童老商量。童老無奈,只得帶轉馬頭回來,剛一下馬,又被朱七姑指使去打些山雞山兔之類的野味,總之不讓他閒著。童老嘟囔了幾句,卻不得不拄著那根光漆漆的木杖,鑽進斜坡旁的小樹林裡去了。

  趙然早看出來了,似童老和朱七姑這等人物,壓根兒不需要休息,或者說這一夜趕路的辛苦,對他們來說還不到需要休息的地步,人家完全就是為了自己和胡氏才在此處停留,當下感激道:“多謝七姑體諒!”

  朱七姑一擺手示意趙然不用那麼多講究,尋了塊橫臥著的巨石坐了上去,坐姿相當隨性,兩條腿斜搭在一起,一手抱膝,另一隻手摘著身旁的野花,不停在指尖揉搓。這幅坐姿與大明朝當下的習俗不容,但趙然卻看著極為親切,差點忍不住開口詢問對方是從哪疙瘩穿越來的。

  朱七姑小嘴沖身旁一呶,招呼趙然:“小道士,過來陪姐姐說話。”

  趙然忙走過去坐在朱七姑身旁,側著頭欣賞這位美女姐姐的音容笑貌,只覺一切都太符合自己的審美觀了,無論是身材、相貌,還是身份、背景,都是上上之選,再加上性格極其可親,以及雖然沒見識過但卻可以預料到的強大本事,簡直完美之極!

  “小道士,偷看什麼?我好看麼?”

  “簡直無法用語言可以形容,我不想去描述美女姐姐的容貌,再好的詞語對您來說都是褻瀆,最重要的是,我覺得跟您在一起,說不出的高興和開心,同時又很輕鬆,就好像跟自己的親人在一起,什麼都不用顧及……您就真的像我姐姐一樣,雖然我沒有姐姐,但我想,如果我有姐姐的話,可能就是這個樣子了,可以放心的睡覺,不用害怕外面的風風雨雨,可以毫無顧忌的說話,不用費神費力的猜測別人的感受……我忽然想起了過世的父母……”

  這手親情牌一打出來,頓時擊中朱七姑的軟肋,她怔怔望著趙然,伸手在他後腦勺上順了順,又將他頭頂稍顯歪斜的道髻輕輕扶正,柔聲道:“以後我就是你姐了。”

  “姐,”趙然順桿子就上:“你到底多大啊?我怎麼看著比我還小呢?”

  朱七姑吃吃一笑,在趙然額上打了個爆栗子:“小嘴真甜!”

  趙然猛地一陣恍惚,忍不住問:“姐,你是穿越來的麼?”

  “什麼?”

  “就是,呃,怎麼說呢,本來不屬於這個世界,忽然間就來到了這裡……”

  朱七姑盯著趙然,奇道:“怎麼會有這個想法?”

  “我覺得姐不屬於這個世界。”

  朱七姑愣了愣,繼而掩嘴笑道:“小弟弟,你真會哄姐姐開心,哎呀呀,我太喜歡了!”

  一聲“小弟弟”,叫得趙然滿頭黑線。

  朱七姑雙臂撐住身子,兩條長腿一晃一晃的翹著,仰頭望天:“嗯,你就是道經看傻了。三十三天外,三千世界,無數人孜孜以求,卻不知有幾個能去的。有人為此皓首窮經,求索真奧,卻躲不過歲月侵蝕,終究一坯塵土;有人為此破家滅門,希圖以力證道,卻避不開因果糾纏,只落得劫後灰灰;還有人寄物托神,以求身外化身,卻難免意識淪喪,自我泯滅;更有人去走那太上忘情之路,以斬因果,卻不知忘情非無情,說是看破卻真個沒有看破……你說,我們在修的哪門子道?”

  這個話題有點沉重,趙然接不下來,只能安慰:“能成道者,都是絕世人物,應該怎麼說來著,嗯,五百年孕育,五百年而生,五百年出世,五百年飛昇!像我這樣的小人物,道經上說是‘螻蟻’,也就只想著好好過完自己的百年作罷,不必奢求太多,嗯,只顧眼下,這就是我的道。”

  朱七姑撫掌道:“說得很好,只顧眼下!覺得什麼好,就去求取什麼,哪管百年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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