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道門法則 作者:八寶飯(連載中)

 
Babcorn 2019-6-12 23:35:1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03 289800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08
第二十七章 一個大氣泡

  道門八大執事房中,典造房是比較重要的房頭,地位僅次於客堂、經堂和寮房。典造房的職司包括兩部分,其一是禮儀規程,其二是公文簿檔。按照趙然的理解,典造房的事務兼具朝廷禮部、吏部的部分內容,同時連帶著趙然穿越那個世界辦公廳的部分職能。

  比如在三清殿上舉辦盛大齋醮法事的時候,就由典造房負責糾察道士和火居們的禮儀風範,同時為上香拜神的香客們提供整套敬獻流程方面的服務。此外,道門中的時辰定省也由典造房負責,擊打暮鼓晨鐘,規範道士和火居們的作息。

  又比如趙然剛入無極院的時候,以及受牒成為正式道士的那一刻,都是由典造房記錄在冊,存檔備查,甚至趙然在無極院兩年多以來的表現,包括功賞劣罰,都在典造房記檔。

  所以張典造在無極院中屬於實力派人物,趙然在他面前始終表現得謙卑和小心。而典造房四壁處高高立著的一排排櫥架,那些櫥架上整齊堆放著的卷宗和檔案,則讓趙然感覺到略顯壓抑。

  但張典造今日的態度卻是和藹可親的,與平日表現出來的肅然和冷漠截然不同,他引趙然進入房中後,壓著趙然的肩膀讓他坐下,又親自在香爐上燒煮了一壺茶水,將精緻的青花茶盞注滿,示意趙然:“這是雲南那邊道友送來的普耳,產自大定山中,蒸熟後所出,與一般清茶不同。吐蕃、西夏那邊很是熱衷,但常常合以菽姜,我卻獨愛清烹……你嘗嘗……色澤也自不同,猶如琥珀……”

  趙然看著這醇紅中略帶金黃色的茶湯,一瞬間有些失神。

  穿越前,趙然就好紅茶,紅茶之中又偏愛普洱,自從穿越之後,他喝的茶水基本上都是綠茶一類,很少有吐蕃、西夏甚至北蒙之處風靡的紅茶,今日見了,既驚喜又略微感傷,怔怔間說不出話來。

  壓下心底那股莫名的情緒,趙然閉著眼將盞中茶湯飲盡,在唇齒舌尖轉了幾圈,這才嚥入喉中,長出了口氣,嘆道:“好茶!”

  張典造喜道:“師弟喜歡就好!”起身自櫥中取了一包黃綢裝裹的茶餅:“這普耳茶餅師弟先拿去喝,我這裡還有多的,喝不完……師弟莫要客套……”

  典造師兄有賜,趙然哪裡好拒絕,忙“歡天喜地”的接了,口中連聲道謝,目光中卻滿是詢問之意——有事你就趕緊說吧,別拐彎抹角的了。

  只聽張典造續道:“前年春,師弟剛入無極院的時候,我觀師弟面相不俗,當時便與監院說過,師弟將來是有大出息的。果不其然,師弟短短時日之內,便入了經堂,不僅功課卓異,且為道門立下功績。師弟,你可能不知道,咱們無極院中,能得館閣之地明文嘉獎的,十年八年才出一個,當真是了不得!”

  這話前頭是提醒趙然,你小子當年入道院的時候,咱倆是有香火情分的,後面則是吹捧趙然,哄趙然開心。雖說都是實情,但趙然早就聽出來了——張典造把他誇得越厲害,後面求他辦的事就越難,心下不免暗自敲鼓,但在明面上,卻不得不表現的誠惶誠恐。

  謙遜了幾句,又聽張典造嘆道:“如此良才,怎可閒置?之前我便與你們經堂蔣師兄建言,應妥善考慮師弟你的前程,切切不可埋沒了……卻不知如何了?”

  張典造有沒有和蔣高功談過趙然的陞遷問題,趙然對此表示嚴重懷疑,這話動動嘴皮子,趙然卻不可能去找蔣高功求證,只好感激道:“多謝典造師兄記掛,師弟我銘記於心。只是師弟我入經堂年限太短,資歷不夠,經堂之內諸如馬師兄、王師兄等,才學皆在我上,想必蔣高功自有考慮,師弟我只一心學讀經文就是。”

  張典造點頭道:“那是師弟你太過謙虛了……如此說來,經堂尚未給師弟你有所安排?你看這樣可好?庫房吳執事與我相交莫逆,他房中管庫的劉庫頭前幾日上了辭道書,想要回鄉頤養天年。若是師弟有意,我便去和吳師兄說一說,想必吳師兄定不會駁了我的面子。”

  辭道書就是道門的辭職呈文,用後世的話來說,遞交了辭道書以後,一俟道門批准,便算退休了。劉庫頭就是趙然剛入無極院時,於致遠帶他去庫房領取火居用具遇到的管庫道人,當時正在聚眾邀賭。趙然對他印象不好,此後一直沒怎麼和他打過交道,沒想到他已經提出了下山退隱。

  庫頭也是“五主十八頭”管事職司之一,算得上小有油水,若是放在半個月之前,張典造送上這份大禮,趙然真個會感激涕零,但現在嘛,和客堂門頭相比,庫頭這個職司就相形見絀得多了。只不過對於趙然來說,仍然是一份小小的驚喜,他第一個反應就是:當不了門頭,當個庫頭也不錯,總之算是升職了。

  職場廝混的第一要旨就是,先把職級搞上去再說,至於幹什麼,那是之後的問題,平級調動遠比陞遷要容易得多。那些因為去的部門不理想就拒絕陞遷的,大多數都會從此蹉跎一生,這種事情趙然可見過不少。

  滿臉歡喜的趙然再次向張典造躬身道謝,可很快他就歡喜不起來了。

  張典造攆著鬍鬚點了點頭,沉吟片刻,身子微微前傾——趙然一見這動作,心中頓感不妙,果然,只聽張典造低聲道:“聽說師弟你和館閣之地那些仙長們頗有淵源……”

  趙然頭皮一麻,張著大嘴好半天沒有合攏。

  從典造房出來,趙然感到渾身無力,吃了張典造一顆甜棗,很快就又被塞了一枚苦果。看看懷中捧著的那包普洱茶餅,他恨不得直接摔到地上。

  怎麼辦?趙然回到自家屋內,來回踱步中,感到頭大如斗。陞遷的事情他已經沒精力去多想了,他滿腦子考慮的都是氣泡被捅破了以後造成的嚴重後果。宋巡照、張典造、劉經主都向自己提出了要求,要讓館閣之地的那些仙長們出面幫忙說合,以求在道門中更進一步。

  宋巡照想要確保成功出任監院,張典造想要挪個位置當巡照以求擠進“後備幹部”的行列,劉經主想要當高功……一想起來趙然就不禁苦笑連連,自己是什麼人?一個狗屁不是的唸經道童而已,這些大人物怎麼就都求到自己門上了?就因為一個莫須有的氣泡?如今“自己與館閣之地的仙長們有淵源”這個氣泡正在越吹越大,大到了自己都感到惶恐的地步,可氣泡就是氣泡,總有破滅的一天,真到了那個時候,自己將如何應對?

  一瞬間,他忽然有一種轉身逃離無極院的衝動!老子不干了,愛咋地咋地,老子抱著銀票回家養老去,對,也上一封辭道書,管你們愛幹嘛幹嘛!

  返身進入臥房,趙然開始收拾包裹,可收著收著,他動作漸漸緩了下來,繼而一巴掌把即將打好的包裹拍落床頭,頹然坐倒在床上。

  逃避不是辦法,還是得想個轍,無論如何要把危險化解開來才好。

  默默想了許久,連晚飯都顧不上吃,一直坐到天黑,趙然終於理清了一絲頭緒。仔細想來,之所以會產生這麼一個氣泡,完全是因為自己想要去客堂當門頭,因為自己有了需求,才會導致接下來的一系列利益交換,而宋巡照、張典造、劉經主他們提出來的要求,正是“一報還一報”這種交換思維的最典型體現方式。只要自己斬斷了因,自然就沒有了後面的果。

  好吧,這個門頭那個庫頭什麼的,爺不當了,誰愛當誰當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08
第二十八章 大悲大喜過山車

  只要放下,便沒有了執著之心,所謂無慾則剛,這一刻,趙然對此深有體會,他踱步門外,看著對面和左右廂房中那些來來往往的經堂師兄們,望著黑夜中廂房內逐漸亮起的燃燈,心情格外輕鬆。

  嗅著春末清新中略帶濕熱的氣息,他的思路也更加清晰起來。直接去向宋巡照、張典造和劉經主他們解釋,說自己不想當什麼門頭、庫頭之類的話肯定是不行的,那會被對方認為是你不願意出力幫忙,為今之計,只有去和於致遠解釋,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他,以於致遠對自己一向的關照,他定然會理解自己,把讓自己出任客堂門頭的念頭打消。

  除了於致遠那頭,還可以在陳靜主這邊使點手段。既然陳靜主是個講究先來後到的人,是個秉持程序正確的人,是個不走歪門邪道的人,是個大公無私的人,那就去恭維他、讚美他,促使他保持住自己的理念。甚至可以去向他認錯,把自己走後門的惡劣思想予以坦白,告訴他自己決定洗心革面,好好讀經,為他的堅持再加一份厚重的力量!無論陳靜主如何斥責自己,也務必要誠心受教!

  只要自己什麼都得不到,那就什麼都不用付出,宋巡照、張典造、劉經主,你們也別指望我了,自己的道自己走吧!

  主意已定,趙然立即付諸實施。於致遠不在,他首先便去登門拜訪陳靜主。

  陳靜主正在屋內藉著油燈讀經,趙然沒有見到預想中的冷峻斥責和勃然作色,相反,陳靜主顯得很是可親。他擺手讓趙然坐在身側,然後微笑著想要幫趙然沏茶。

  趙然連忙自己動手,先將陳靜主的茶水注滿,又自己沏了一盞,這才斜著簽坐下。

  這回陳靜主臉上作色了:“好好坐,坐踏實了!”

  “是。”趙然連忙坐正身子。

  “喝茶,別跟我這兒客套!該如何都隨意,我素來與師兄弟之間相處是不拘禮節的,這個你清楚。”

  “是,師兄平易近人,這個同門間都曉得!”趙然連忙端過茶水喝了。

  見陳靜主似笑非笑的望著自己,趙然略一沉吟,便開始提起話頭:“師兄,今番憊夜而來,實在是多有叨擾……”

  陳靜主擺手道:“趙師弟你又客套了,你我之間沒那麼多講究,我這裡隨時歡迎你,嗯?”

  陳靜主的熱情和客套與他預想中的場面有很大出入,趙然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說,猶豫片刻,還是決定按原計畫承認錯誤。

  “師兄,我是來認錯的……”

  “趙師弟說哪裡話?”陳靜主再次將趙然的話頭打斷,微笑道:“你的事情,昨日蔣師兄和劉師兄與我談起過了,想去客堂是不是?”

  “是,我知道自己這麼想不應該……”

  “也不能說不應該,有上進之心、有進取之意是好的。年輕人嘛,沒有鴻鵠之志,哪裡可以展翅高飛?你有這份志向,我是很讚賞的!”

  對於陳靜主的“讚賞”,趙然心裡暗罵,嘴上卻只能表達感激,並表示“師兄謬讚了”,他在等著聽後面的“但是”。

  “但是,師弟畢竟剛入無極院兩年多,嗯,確切說,入我經堂才一年多吧?時辰太短!論資歷,你是最淺的,論學識,馬致禮師弟、方致和師弟也不在你之下,若是貿然簡拔你,經堂如何服眾?你將來又如何與諸位師兄們相見?為了一時的遷轉而得罪了整個經堂的師兄,不值得啊!”

  趙然連忙起身受教:“是我想差了,師弟我畢竟年輕,做事情任性胡為,只顧眼前,不計將來,凡事不深思熟慮,想問題只流於表面。經過一天來的自我反思和自我剖析,我深刻認識到,自己的行為是完全錯誤的。有遷轉之心,是我貪圖職權的直接表現,公然索要職司,是違背組織紀律的非正當行為,置師兄弟們於腦後,是不團結同道的錯誤舉止。今日來向師兄稟明自己的錯誤,希望師兄能夠多多幫助我、批評我、指點我,回去後我會繼續深入地開展自我批評,洗洗澡、照鏡子、正衣冠,進行認真的對照檢查,將自己身上的問題剖析出來,找到根源、觸及靈魂,進行積極健康的思想鬥爭,清洗思想和行為上的灰塵,從而予以逐一整改……”

  一番話說得陳靜主目瞪口呆,捲著舌頭不知該如何應對,只是“啊”、“嗯”、“哦”、“呵呵”,完全跟不上趙然的語速了。

  “……所以,我完全同意靜主師兄的觀點,對於自己的不當行為表示堅決悔改,希望師兄將來繼續對我加以深刻監督,一旦發現我的思想出現不當苗頭,立即予以提醒和制止!比如這次,我決定將遷轉客堂門頭的機會讓出來,先讓馬師兄或者方師兄他們接任,以團結同道師兄,自己要繼續努力學習,爭取以良好的精神風貌迎接未來更大的挑戰!”

  “啊……那個……師弟說得好啊,唔……其實師弟也不需妄自菲薄,師弟的才幹,在經堂內還是卓異的嘛。說起來,師弟入經堂僅僅一年多,歲考月考從來不下一等,說明師弟你是用了苦功的,這一點,蔣師兄也好、劉師兄也罷,包括我,都是不可否認的。再加上師弟是近年來院中少有的、接受過華雲館明文嘉獎之人,單只這一條,其實要升任管事職司,也不是不可以……”

  陳靜主慢慢將思路重新理順,恢復到自己原先設定的軌道上,見趙然正在凝神傾聽,當下微笑道:“之所以先前反對,其實是為了師弟你的遷轉之路更加順當,非是對師弟你有什麼看法……”

  趙然再次起身:“多謝師兄回護之意!”

  陳靜主示意趙然坐下,又道:“客堂門頭雖為顯職,但太過招搖,師弟若是貿然出任,我以為極不妥當。不知師弟有沒有想過,就在經堂之內遷轉呢?”

  “啊?”

  “不瞞師弟,師兄我在經堂內已熬得不少年月了,有些倦了,想去別的執事房試試,以求重新振作之心。只是我離開經堂之後,這靜主職司卻空落無人,我委實放之不下。師弟課業卓異,不知是否願意接任?若是願意的話,我一力向蔣高功舉薦便是。靜主職司雖比不得門頭那般豐厚,但清貴之處更勝一籌,同樣是個好去處,不知師弟意下如何?”

  這個神轉折讓趙然頓時愣住了,他完全沒想到事情會演化到這個地步。正如陳靜主所言,靜主和門頭相比,油水確實是比不過的,但一個是講經教授,一個是迎賓司儀,從前程而論,靜主顯然更為道門所重視一些,出身也更加“更紅苗正”一些。

  從趙然內心出發,他當然更願意選擇輕省一些的靜主,而非瑣事纏身的門頭,至於收益,趙然目前還真不太在意。

  這一刻,趙然由大悲而大喜,直如坐了過山車一般,真想撲上去抱住陳靜主大啃一口——大哥你鬧的這是哪一出?早點講明白不好麼?

  不過他很快冷靜了下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個道理他非常懂。

  “當然,這暫時只是我的想法,雖說上頭已經有了將我調出之意,但不到最後,都作不得準。俗語云人往高處走,就算調走了,若是不能有所陞遷,那我也不好走,否則這張老臉往哪兒擱,趙師弟你說是不是?”

  “呃……是……”趙然已經漸漸感到了幾分危險。

  果然,陳靜主身子微微前傾,伸手輕輕拍在趙然肩上,低聲道:“聽聞趙師弟與館閣之處那些仙長們淵源頗深……”

  趙然呆呆地看著腳下的地面,他已經麻木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09
第二十九章 讓氣泡再大些

  趙然欲哭無淚。他覺得自己捲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身不由己的滑向深淵。

  回去以後他坐在床頭怔怔想了半宿,感覺好像有一道道繩索將自己綁得嚴嚴實實,掙扎不脫。但是,消極應對絕不是好辦法,他決定做點什麼。

  走出臥房,來到外廳書案前,趙然將油燈點燃,望著那一抹孱弱卻不滅的燈火良久,然後他攤開一張書寫用的南平白紙,取筆研墨,在白紙上寫下了一個個名字:宋致元、蔣致標、張致環、劉致廣、陳致中、馬致禮……

  雙眼直勾勾瞪著這幾個人名,半晌,他忽有所悟,重新取過一張白紙,將這些名字謄寫到紙頁左側,然後在紙頁右側相對應的空白處寫下各自的職司:寮房巡照、經房高功、典造房典造、經房經主、經房靜主、經房道童。想了想,他又在左側最下面寫上自己的名字,在右側最上面加了一個“監院”,在右側最下面添了“客堂門頭”、“庫房庫頭”,然後開始劃線勾連。

  宋致元和蔣致標的線條箭頭都指向“監院”,張致環指向“寮房巡照”,劉致廣指向“經堂高功”,陳致中沒有明確的覬覦,趙然猶豫片刻,將他的名字和“典造房典造”勾連在一處,剩下的馬致禮劃到“客堂門頭”,自己則與“經堂靜主”相連。

  趙然發現,在這個對應表格之中,除了宋致元和蔣致標的目標重合外,其餘之人都有各自的對應位置,彼此之間不存在分歧。

  一個令人怦然心動的構思浮現在腦海中,趙然拄著腮幫子開始冥思苦想。思索良久,他不得不承認,也許這個構思確實有一定實現的可能性,但如果要想實現這個構想,就必須解決宋致元和蔣致標二人目標一致的這個主要矛盾,只要解決了這個矛盾,其餘都不是太大的問題。

  趙然決定去見一見蔣高功,他必須和蔣高功當面談一談!

  這幾日蔣高功都不在無極山,據劉經主說,蔣高功因為俗世家中有事,向監院告假了。但趙然覺得,這麼關鍵的時刻,蔣高功不在無極院中坐鎮,卻反而告假下山,趙然很懷疑他是否真是下山回家。他猜測蔣高功和於致遠一樣,或許走的是高層路線,這幾日很可能是去西真武宮之類的地方求助去了。這個猜測令趙然十分憂慮,倘若宋巡照和蔣高功二人為了監院一職產生激烈碰撞,那接下來的事情就很棘手了。

  除了早課和晚課,趙然連續三日蹲守在無極山的山門下,心中愈發焦躁。這天午後,趙然晚課已畢,再次出了山門,又到山下蹲守。等了半天,沒等到蔣高功,卻撞見了從山上下來的金久。

  金久沿階快步而下,在趙然面前勉強施了個禮,雙手拄腰氣喘吁吁道:“趙道長,可算找到道長了!”

  趙然滿腦門官司,哪裡有空談論舉薦金久受牒的事情,眼望山外來路,不甚耐煩道:“何事?是為舉薦名額麼?你放心就是,我會盡力的。”

  金久喜道:“多謝道長!呵呵,事成之後必有厚報!那個……還有一事……”

  趙然打斷道:“我這幾天很忙,有什麼事回頭再說…….”忽然想起來,這廝是縣尉之子,不正好可以讓這廝出力幫忙找人麼?於是拽住金久問:“可知曉蔣高功的行蹤?我有急事尋他。”

  “呃……這卻不知…..”

  “那就快些幫我去找,嗯,你父不是縣尉麼,可否調些捕快差役一同打探?”

  “這個容易,我去谷陽縣找人幫忙……”金久拍著胸脯道。

  “嗯,先去蔣高功俗家府上打探,若是不在,再往別處……通往龍安府官道的鹿橋驛也問問……有了消息速速告知我,我有急事拜見蔣高功!有馬麼?那就好,快些個!”

  望著騎馬絕塵而去的金久,趙然心裡稍稍安定了些。

  有金久這個地頭蛇出面,事情果然順利了許多,到了傍晚時分,金久便傳回了確切消息,蔣高功就在谷陽縣東北的自家田莊內,打探消息的捕快說,他親眼見到蔣高功出門送客,送的是兩位不知來歷的道長。

  趙然心道恐怕這兩個道人與蔣高功謀取監院一職有關,自己還得抓緊才是。金久很是機靈,來時已為趙然帶來一匹馬,趙然隨口誇了金久兩句,翻身上馬,跟隨金久和捕快就像蔣氏田莊而去。

  蔣高功的宅院佔了谷陽縣東北木鼓山下好大一片土地,周圍結村而居者,都是田莊的佃戶。其實以趙然現在的財力,要置辦這麼一座莊子也不是不可以,但他在這個世界可謂孤身一人,沒有什麼真正血緣上的親族,所以並不需要。趙然打量著這座莊子的時候也在想,或許等他再過二三十年,財富積累到一定厚度,權勢攀附到一定高度,建一所莊子,娶上幾房**美妾也是不錯的選擇,但至少現在,他還沒有太多的精力去置產。

  守門的僕役聽說來者是無極院經堂的道士,不敢怠慢,一面向主人通報,一面將趙然和金久引入門房看茶。須臾,趙然又被引入內院,穿過幾道迴廊和水榭,來到蔣高功的書房外。

  蔣高功已在書房台階前等候,笑吟吟地將趙然請入房內奉茶,這番禮遇自然是破格了,卻令趙然接下來談話的信心更足。

  “這些時日見不著高功,師弟我不得已,只能來莊上拜訪,冒昧打擾之處,還望高功見諒。”

  “好說,好說,你我師兄弟之間,哪裡有什麼打擾不打擾?家中有些俗務,非得我出面才好,不得不告假了幾日……怎地,院中有什麼急事麼?”

  “呃……其實有些事情,本與師弟我這小字輩的無關,但……高功師兄你知道的……人在道門,身不由己,不得不冒昧前來。高功師兄教導我經文學識,我敬師兄如師長,若有胡言亂語之處,還望高功師兄不要計較。”用很含糊的話語開頭,是趙然路上就想好了的,目的就是要讓蔣高功以為他代表了另外一些人,否則他一個小小的唸經道童,蔣高功有什麼必要和他談論陞遷轉職的大事呢?

  蔣高功果然來了興致,臉上神色也凝重了幾分。

  “聽說鐘監院要上調西真武宮了?”

  蔣高功頜首示意自己知道這個消息,趙然又道:“如此,無極院監院一缺……不知蔣高功有何計較?”

  蔣高功背靠黃梨木椅,左手手指在几案上輕叩幾輪,緩緩問道:“師弟是替別人來問的?”

  “是。”

  “替誰?……宋師兄?”

  “呃……不全是……”

  “哦?還有誰?莫非……”

  “呵呵,師兄高見!”

  蔣高功手指輕叩几案,閉目沉思片刻,忽然笑了:“師弟可回覆宋師兄,他入門在我之前,資歷比我深厚,我是無意與他相爭的,請他切莫困擾,寬心就是。若是宋師兄有何難處,我也願意鼎力相助,決不食言!”

  一言既出,令趙然感到不可置信,他想起劉經主說過,蔣高功要將自己的高功一職騰出來給劉經主,可今日聽到的顯然不是這樣,難道蔣高功是在給自己下套?不應該啊,都混到如此身份了,你可以選擇沉默,但絕不能當面撒謊!

  “可我聽說,高功師兄似有離開經堂之意?”這個問題趙然務必要搞清楚,這個節骨眼上,可不能被人隨便三言兩語糊弄過去。

  蔣高功沉吟片刻,忽道:“聽說師弟你和館閣之地的那些仙長們頗有淵源……”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09
第三十章 兩張人名單

  聽蔣高功提起館閣之地的那些仙長,趙然已經不頭疼了,所謂債多了不覺愁、蝨子多了不嫌癢,他乾脆直接問道:“高功師兄有什麼難處麼?說出來參詳參詳,師弟我幫不上大忙,遞幾句話還是可以的!”

  蔣高功點頭道:“有師弟相助,此事易成!師弟或許不知,西真武宮白高功上月已遷轉都講……當年我在石泉縣淨明院之時,白師叔便對我青眼有加,此後得蒙白師叔照拂,我才一步步走到今日。如今白師叔更進一步,便打算提攜我入西真武宮,接替他轉任高功。說起來,我才學尚未具足,本不該有此奢望,但白師叔一力盛情,我也不好拂逆了他老人家的好意。”

  趙然明白了:“但高功師兄由無極院而進西真武宮,畢竟阻力頗大,若能得仙長們發話,自是更為穩妥一些。”

  蔣高功笑而不語。

  趙然心裡一塊石頭放下,當即起身告辭:“高功師兄耐心等候便是,十拿九穩不敢說,至少會有所交代。”

  蔣高功叮囑道:“此事還須盡快,遲則生變。宋師兄那邊若有什麼難處,也須及早告知於我,我好相助。”

  趙然道:“知道了,這些時日少不得還要多來叨擾師兄!”

  “歡迎之至!”

  趙然飛馬回山,趕到自己屋內時已是夜裡,漫天繁星盡在當空。他也顧不上歇息,趴在桌案上開始提筆書寫。

  “西真武宮高功蔣致標、無極院監院宋致元、無極院寮房巡照張致環、無極院經堂高功劉致廣、無極院典造房典造陳致中。”這張單子所列的職司中,前二者當由西真武宮決定,後三者雖由無極院提請,但仍需西真武宮核准,總之都是需要西真武宮來批准的。

  趙然相信,單子中所列的這些人,每個人的背後,必然牽扯到西真武宮的高層,若是沒有這層關係,他們也很難去謀取這些職司。

  趙然的構思是,將這張單子分別交給宋致元、蔣致標、張致環、劉致廣、陳致中等人,讓他們轉遞給自己的靠山後台,上面的職司分配一個蘿蔔一個坑,各取所需,很容易就能在西真武宮高層之間形成共識。只要西真武宮的那些大佬們達成了共識,那麼這件事情就差不多成了。而他所做的,僅僅是串聯而已。

  至於他“和館閣之地的那些仙長們頗有淵源”的傳聞也不是壞事,這個傳聞傳到西真武宮高層大佬們耳朵裡,想必對這份單子就會更加重視,畢竟,“仙長們都同意的安排”,誰好意思出頭反對呢?如此,要達成共識也會簡單得多。

  除了這張單子,趙然還寫了另一張單子:客堂門頭馬致禮、經堂經主方致和、經堂靜主趙致然、庫房庫頭莫致興,受牒道童金久、方堂火居關二。讓馬致禮去客堂當門頭,是為了將他踢出經堂,讓方致和當經主,則是為了避免將來有遷轉高功的機會時,給自己增加一個不知來歷的競爭對手,讓方堂的堂頭莫致興換一個更多油水的庫頭職司,則是為了關二早些調入方堂。

  這張單子,趙然是準備交給宋巡照的,必須先跟宋巡照打好招呼,一俟宋巡照接任監院,就要履行單子上的承諾,避免宋巡照過河拆橋。此外,趙然還打算這事若是辦成了,還要努力讓焦坦和周懷也成為受牒道童才妥。

  既然氣泡已經出現了,那乾脆就把氣泡吹得更大一些!

  當然,趙然也考慮過意外情況的出現。以他的經驗來看,最可能出現的意外情況就是西真武宮從其他執事房、甚至龍安府其他轄縣道院外調道士進入無極院,也就是後世所謂的“空降”。一旦出現這種情況,那麼他的構思就很容易出現變故,因為這些職司大部分都是一環套一環的,影響其中一個,就會使整個環節全部崩潰。

  舉個例子,如果西真武宮“空降”無極院一個監院,宋致元就騰不出寮房巡照這個職司,張致環就沒法從典造房轉調寮房,陳致中自然也就不能從經堂靜主遷轉典造一職。而蔣高功那邊若是出了問題,影響的就是劉致廣。而無論哪頭達不成目標,都會影響到自己、馬致禮、方致和等等這些更下一層的命運。

  所以他才會那麼著急,因為時間極為寶貴,一定要爭取在西真武宮做出決定之前將這張單子遞上去!

  第二日上午,趙然在早課之後分別覷空拉住劉經主和陳靜主,將單子交給二人,二人各自看了單子上自己的職司,都很滿意,笑呵呵收了。

  趙然又去後院求見宋巡照,遠遠看見小院門口出來一人,卻是許久沒見到的菜房火居張澤。二人如今的地位有天壤之別,張澤不得不避於道旁向趙然施禮:“見過趙道長。”

  今天這事兒不好讓旁人知曉,可宋巡照和號房董執事同處一院,這一點比較麻煩。趙然不知張澤去院中見的誰,故此先問了一句:“張澤啊,嗯,來此處何事?是見巡照的麼?”

  “是董執事有點小事讓我去辦,今日特來回稟。”

  “哦,董執事在?”

  “是。”

  “巡照呢?”

  “也在。”

  趙然點點頭:“你去忙吧。”

  張澤應了一聲,沿路離開了。趙然暗道這卻有些麻煩,他想起上次見面時宋巡照的叮囑,便在花壇內尋了塊壓根石,遠遠扔到了小院門檻下,在石頭落地的“啪嗒”聲中,轉身向後山而去。

  在後山觀雲台等候小半個時辰,宋巡照的身影便出現在山道上。趙然連忙迎了上去,只聽宋巡照問:“怎樣,有消息了麼?”

  趙然笑道:“恭喜巡照師兄,師弟我昨日去蔣高功莊子上拜會,和他面談了一番。蔣高功說,他無意與巡照師兄爭奪監院一職,他謀取的是上調西真武宮。”

  宋巡照“哦”了一聲,恍然道:“是了,西真武宮白師叔遷任都講,空下來的高功職司……”

  趙然恭維道:“巡照師兄英明!”又道:“蔣高功還說,若是巡照師兄這邊有什麼難處,請及時與他聯絡,他會鼎力相助……”

  宋巡照點頭微笑:“他若遇到難處,我也當出力才是。”

  趙然再次送上一記馬屁:“巡照師兄好見地!”

  宋巡照胸中塊壘一去,只覺心情舒暢,遙望無極山群峰白雲,嘆道:“此處好景緻,惜我俗務纏身,卻是許久不曾上來了。”

  趙然道:“巡照師兄是做大事的,哪裡有空暇閒雲白鶴。”

  觀望良久,宋巡照回身向趙然道:“館閣那邊,楚大煉師,或者林大法師有沒有什麼消息?”

  趙然早就在等這句話了,連忙從袖中抽出自己書寫的單子,遞給宋巡照。宋巡照接過來細細看了幾遍,沉吟片刻,問:“仙長們的意思?”

  “是。”

  宋巡照默默將單子收起,又問趙然:“你的事怎樣了?經堂那邊當不至於駁了吧?怎地還不見絲毫動靜?”

  趙然又從袖中抽出一張單子遞了過去,口中道:“不忙,都說好了,等巡照師兄上位以後再議也不遲。”

  宋巡照好奇地接過來看了,忍不住皺眉:“你要接靜主麼?這條路也是不錯的,但其他人是怎麼回事?”

  “都是同門師兄弟,借此機會相互幫襯一二罷了,巡照師兄先看看就好,成不成的,回頭再說。”

  宋巡照搖頭道:“你的事情沒問題,其他人……”抬頭看了看趙然,無奈道:“唔,那就回頭再說。”

  “多謝巡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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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西真武宮

  大明四川承宣佈政使司龍安府轄平武、江油、谷陽和石泉四縣,位於都府西北,緊鄰松藩衛,是大明與吐蕃、西夏爭戰的戰略支撐地。府城平武縣,在四縣之中最接近松藩衛,故此戰時氣氛也濃烈得多。

  自從白馬山大陣被西夏所破之後,川西便成了大軍混戰之地,大明調集了數萬大軍屯集於松藩衛,力圖收復失地,而平武縣,則成為了整個戰場的糧秣轉運中心。

  毋庸置疑,作為大明朝廷的幕後掌控者,道門的主要精力目前也集中於川西。除了在白馬山大軍交鋒的前沿雲集主要力量外,位於龍安府府城平武縣的西真武宮也擔負著重要的轉運職責。

  西真武宮就在平武縣城南的府衙街上,毗鄰平武湖,與龍安府府衙、平安縣縣衙並列而立,雖然因為佔地所限,無法如無極山上的無極院那般建築層林,但在道門中的地位卻不是無極院能夠媲美的,尤其是眼下。

  因為戰事的原因,西真武宮內雲集了道門在四川的一大批高層,川省玄元觀趙老都管親自坐鎮,十多名執事、管事入駐,直接將西真武宮的三清殿以及兩座配殿佔據;此外,都府景壽宮雲監院、保寧府玉陽宮羅監院、潼川府紫陽宮劉監院、順慶府北極宵宮鄭監院都各自帶同一批道士進駐,將西真武宮擠得滿滿噹噹。

  狹小的西真武宮容不下太多道士,無奈之下,監院張雲兆只得來了個大搬家,西真武宮全體道士移出了道宮,整體遷移到一旁的龍安府衙,直接在府衙上掛了個“西真武宮配院”的牌匾。而原來的龍安府官署,則佔了平武縣衙門,至於平武縣闔縣官吏,只能將就著周邊客棧酒樓辦事了。

  府衙二門東跨院內,原推官署廳,西真武宮都管景緻摩正在和於致遠敘話。於致遠此番被景緻摩專程招到府衙,是為送別的。就在三天前,西真武宮再下詔令,徵調於致遠前往白馬山大營聽用,景緻摩在其中做了不小的努力,但這卻有違景緻摩的本意,他始終不願意自己這個兒時好友再赴險地。

  但很顯然,於致遠沒有聽勸。

  “……或者你可再多考量考量,無極院知客職司雖說還是低微了些,但有我替你留意,再有幾位師叔師伯們照應,幾年之內穩穩妥妥往上遷轉,絲毫沒有問題,何苦非要去白馬山冒險?若是有了半點差池,你叫我怎麼交代?”景緻摩苦口婆心地勸誡著,他知曉這番勸誡恐怕起不了分毫作用,但仍是忍不住為於致遠擔憂。

  於致遠微笑:“你知道我志不在此,否則當年也不會去無極院了。”

  “那你究竟是為了什麼?都這個時候了,還不打算與我分說?”

  於致遠避過景緻摩的目光,怔怔望向院中那一方天空上的白雲。

  景緻摩臉上變色,急道:“你還想著修仙之事?”

  於致遠收回目光,默默不語。

  “你我資質皆為凡俗,為何始終不死心呢?此乃命中注定,非人力可以挽回!你都試了兩次散骨丹了,結果怎樣?”

  “我想再試一次……”

  “你不要命了?再試一次你就得死!”

  “元大煉師說,他會從旁襄助。”

  “……既如此,那也不用去白馬山,我找人求告大煉師,請他將丹藥送來……”

  “大煉師說,必於生死之間體悟,在那一線之中尋覓用藥良機,否則仍是無用。”

  “這……”

  於致遠笑了,拍拍景緻摩的肩膀,道:“不用擔心,我會小心在意的,沒那麼容易死……”忽而輕聲道:“如果真死了,也算解脫了……”

  景緻摩嘀咕:“你還是忘不了小蟬。”

  於致遠再次默然,隨即道:“她已是館閣中人,我忘不了又怎樣,她眼中哪裡還有我?不說了,午後我便隨軍出發,此去一別,恐怕又是數月,回來後再看望你。”

  景緻摩嘆了口氣,揉著額頭道:“真不應該幫你,還不知如何向師叔師伯他們交代。”

  於致遠笑道:“不用交代什麼,這是我的意願。”

  想了想,景緻摩只得息了再勸的心思,從袖中抽出一張白紙,遞給於致遠道:“你看看這個……你們院裡那個劉致廣呈上來的,他想接任高功,如何?”

  “無極院裡能與我說話的人不多,劉師兄算一個,但說起來,是與我的交情,不是與你,你自己掂量。當然,若是好辦的話,看我情分上,便幫他一把……”於致遠接過單子,一邊說著一邊展開細看,話語忽然頓住,奇道:“怎會如此?單子上開列這許多要求,劉致廣踰越了……這……只說他的事便好,怎麼牽扯到這麼多人?”

  景緻摩苦笑:“我也不知究竟,只好問你。其他人都還罷了,只說這蔣宋二人……蔣致標是白騰鳴的人,宋致元走的是張雲兆的路子,據說由你們院裡那位老方丈牽的線。我估摸著,白都講和張監院也收到了這份單子。”

  於致遠凝眉思索,道:“也就是說,西真武宮召集三都議事的時候,張監院和白都講都會贊同,若是再加上你,這張單子通過的機會很大……哪怕廖都廚有異議,也無濟於事?”

  景緻摩道:“廖都廚恐怕也不會反對,張致環也在單子裡,喏,想轉寮房巡照,他和廖都廚的有些淵源……而且,我聽劉致廣說,這份單子是玉皇閣楚大煉師首肯過的……”

  於致遠皺眉搖頭:“怎麼可能?子孫廟不干涉十方叢林的俗事,這是廬山總觀定下的規矩,楚大煉師又一向持身甚正…..”

  景緻摩嗤笑道:“規矩是規矩,施行是施行,你就是在下面道院裡待得久了,人都待傻了。照我看,你就該當早些上調宮觀才是。”

  於致遠默然,隨即失笑道:“我操這份閒心作甚,你們只管自去,都與我無干,何必又來問我?”

  景緻摩道:“讓你參詳參詳,是要你琢磨琢磨,哪些人安排在哪些位置,對你有利?若是你有什麼想法,或者對其中哪些人不太滿意,我可以幫你把這事壓下來——”

  於致遠笑道:“我知道了,你常說過的嘛,‘成事不容易,壞事很簡單’。但這次不用,好意我領了,我志在修道,若是這次能有機緣……何苦壞他人好事?罷了,你這裡諸事繁忙,便不叨擾了,待我回來後再相聚吧。”

  景緻摩嘆了口氣,無奈地將於致遠送了出去,望著於致遠離去的背影,他倚在月洞處怔怔不語。

  不知何時,一個中年道人出現在他身旁,笑著喚道:“景師侄?”

  景緻摩轉身,連忙稽首,口稱方丈。

  方丈微笑,向景緻摩道:“來西真武宮已近半月,卻始終沒有機會和景師侄敘話,不知今日可有空暇?”

  景緻摩恭敬道:“現為多事之秋,師侄不敢叨擾方丈,這是師侄之過。方丈有事吩咐,師侄努力去辦就是。”

  “景師侄不必見外,我雖忝為師叔,又是方丈,但與你年歲相仿,咱們平常相交就是。來,若是方便的話,去你那裡討杯茶水?”

  景緻摩暗道:你若真不見外,為何又把什麼“方丈”、“師叔”掛在嘴邊?口中卻道:“不敢,方丈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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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方丈和監院

  景緻摩微笑著將方丈送出了推官署廳,二人含笑道別。一扭臉,方丈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咬著後槽牙轉身離去,而景緻摩也神色不豫,拂袖回房。

  剛才的一番談話並不愉快,方丈希望景緻摩在明日的議事中支持他,在商討無極院監院職司時,以號房執事董致坤接任無極院監院,卻被景緻摩閃爍其詞間巧妙的迴避開去,始終沒有得到明確的承諾。

  在大明道門之中,方丈雖然貴為道院之主,名義上的話事人,但能不能真正做得了主,卻並非那麼簡單的。道門明文規定,掌管十方叢林各級道觀、道宮、道院一應事務的,是監院一職,方丈則在大事不決時才發揮作用,用後世的話來說,“投出關鍵性一票”。

  也就是說,方丈在日常中是不管具體事務的,只有在整個道觀高層對於某件大事出現嚴重分歧的時候,才有機會出手,做出最後的決定。遇到強勢一些的監院,或者說對“三都”和“八大執事”的掌控力度很強的監院,方丈就會淪為純粹的擺設,每日裡只需享受清貴,悠遊林泉即可。

  要想不當擺設,想要充分享受權力的滋味,那就必須看個人的本事了,要麼來頭大、靠山硬,要麼資歷深、能力強,總之必須能夠“服眾”,稍微差一點的,都只好乖乖在方丈屋裡貓著,不要去過多考慮權勢,對人指手畫腳,否則很容易碰得頭破血流。前者如無極院的那位老方丈,後者類似這位西真武宮的杜方丈。

  杜方丈雖然年歲不大,但入道院的時候正好趕上道門“騰”字輩和“致”字輩變更的時機,是以比景緻摩大不了幾歲,輩分上卻尊為師叔。絕大多數身為方丈的道人,都不希望自己成為擺設,杜騰會也同樣如此。他能夠調來西真武宮當方丈,來頭當然很大、靠山也必然過硬,但可惜才入西真武宮半個多月,能力上看不出有多強,至少資歷上卻淺得很。

  除了因資歷上的問題不能服眾外,景緻摩對杜方丈的“不懂規矩”也相當惱火,另外還有幾分不屑。西真武宮的方丈歷來就不是好當的,景緻摩進入西真武宮的九年中,西真武宮已經更換了七位方丈,杜騰會是第八個,如果這位方丈秉持這樣的行事風格,景緻摩相信第九任方丈很快就要到來了。

  一切,只因為西真武宮有一位極其強勢的監院!

  西真武宮監院張雲兆,虛歲五十八,是西真武宮唯一的“雲”字輩道人,是掌握宮中實權的“騰”字輩道人們的師叔,是景緻摩這些“致”字輩道人的師叔祖。

  三十年前,道門在夔州雅山關與佛門妖僧大戰了一場,那一戰可謂驚天地泣鬼神。道門正一教和全真教聯手,出動了一位大天師、一位大真人、三位真人和十多位大煉師設伏,將吐蕃國師祿喜僧——一位開了六意識境的活佛打落塵埃,成就了道門百年來從未有過的一次奇功偉業。

  當時夔州新寧縣紫陽院的道士們出了大力,得道門廬山總觀的超擢獎賞,張雲兆就是其中之一,他的師兄弟們如今也紛紛居於高位,幾乎掌控了整個川省的十方叢林——四川省玄元觀的監院李雲河,就是張雲兆的師兄。

  有這樣一位強勢監院存在,景緻摩對新到任的杜方丈不假辭色,也就不是什麼稀奇事了。

  但方丈畢竟是方丈,景緻摩將杜方丈軟磨硬頂給送了出去,心下還是有些忐忑的,為求穩妥,他還是決定求見張雲兆。

  張雲兆聽了景緻摩的稟告,心下冷笑,口中道:“杜師侄是湖北來的,由廬山總觀任命,雖說資歷淺了些,但聽說還是有能力可任事的,前途不可限量。身為宮中方丈,關心一下各縣道院的職司任免,這也屬平常——你們幾個也要多幫襯幫襯才是,為我道門培育更多的英才,不使後繼無人。”

  景緻摩點頭道:“監院說得是。”

  張雲兆又道:“道門重大事務,概由‘三都議事’而決,這條規矩不可廢了,杜師侄年輕,或許行事沒太注意,你和白騰鳴、廖騰喬多多寬宥些、擔待些,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是。”

  頓了頓,張雲兆續道:“不過……年輕人嘛,閒不住,這也是好事。回頭我和八位執事說一聲,多讓杜師侄到外面走動走動,瞭解瞭解民情民意,知曉一些道宮、道院的俗務。還是要給年輕人加些擔子才好,不可在方丈任上荒廢了,我想,這也是廬山總觀歷練年輕人的本意。”

  杜方丈年近過四旬,但仍被張雲兆稱為“年輕人”,讓景緻摩不由暗笑,心道這位杜方丈今遭可有難了,口中道:“監院放心,我等定會盡力幫襯。”

  臨了,張雲兆忽道:“無極院的事情,也不好再拖了,明日便召集‘三都議事’,把事情定下來。唔,知會方丈,讓他也參與。”

  景緻摩一愣:“監院……”

  張雲兆微笑道:“去吧,就照我說的辦。”

  第二日一早,杜騰會還在睡夢之中,就被敲門聲驚醒。他有一絲恚怒,躺在床上沒有起身,喝問道:“何人敲門?”

  門外應道:“方丈起了麼?監院差師侄前來通稟,今日‘三都議事’,商決無極院職司任免,請方丈共同參詳。”

  杜騰會心中納悶,詫異道:“‘三都議事’請我參與?”

  門外道:“正是,還請方丈速去,監院和三都在知府正堂等候著。”

  杜騰會不明就裡,但不妨礙他迅速起身,簡單洗漱之後,換上方丈道袍,隨同門外傳話的道士快步而去。

  進得原知府正堂內,就見監院張雲兆、都廚廖騰喬、都管景緻摩、都講白騰鳴,以及巡照、知客兩位執事已經就坐,見了他之後齊齊起身稽首。

  能夠參與三都議事,杜騰會自家也頗感意外,但這一現象至少說明,他在西真武宮內的地位正在起著微妙的變化。無論監院張雲兆和三都的想法是什麼,能夠參與三都議事,正是插手西真武宮權力的最佳機會。

  杜騰會滿心歡喜,在正中主位坐下,眼望殿內眾人,笑道:“來遲了,諸位繼續。”

  張雲兆微笑道:“方丈是廬山總觀所命,又來自湖北大省,眼界和才幹都不是我等蠻荒偏遠之地的小道們可比。自白馬山大戰以來,我川省同道戮力同心,抗拒西夏敵國,西真武宮地處要沖,肩負重任,職責不可謂不大。如今好了,有方丈預聞機要,我等可是大大鬆了口氣。”

  杜騰會謙遜道:“哪裡哪裡,張監院過譽了,還要諸位多幫襯才是。”

  殿上眾道士齊道:“有勞方丈!”

  寒暄已畢,張雲兆道:“今日商議谷陽縣無極院諸司職任免一事,鐘巡照,你且說說。”

  道門三都議事時,寮房巡照、客堂知客、經堂高功三位執事可列席參與,但無決策權。雖說決策時不可發言,但能夠參與議事,本身也是道門培養年輕道士接班高位的一種制度,所以說監院概例由三位執事中遴選。同時列席的還可有相關執事房的其餘執事,但西真武宮掌管任免文書的典造在白馬山戰歿,至今還未來得及選任,故此由巡照暫署典造房。

  新任巡照、暫署典造房的正是原無極院的監院鐘騰弘,鐘巡照早將一張單子拿在手上,當即道:“今日議決西真武宮高功、無極院監院兩個職司,同時核覆無極院巡照、高功、典造三個職司。經宮中典造房查閱諸司職記檔,無極院經堂高功蔣致標,經文造詣深厚、齋醮科儀純熟、教導道童有方,擬選任西真武宮高功;無極院寮房巡照宋致元,掌寮房十餘載,院務通透、德高澤福,素得無極院上下敬服,可選任無極院監院……”

  頓了頓,鐘巡照繼續朗聲道:“經無極院‘三都議事’,擬舉典造房張致環入寮房為巡照,舉經堂劉致廣接經堂高功,舉經堂陳致中入典造房為典造,以上。”

  念畢,鐘巡照望向方丈、監院和三都,這份名單是無極院老方丈首肯過的,鐘騰弘自然清楚其中的底細,不過他沒有決策權,只能等待殿中的幾位大人物們議決。

  張雲兆點點頭,道:“諸位議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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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轉變

  龍安府知府衙門正堂內的這一場西真武宮“三都議事”,從頭到尾透露著詭異的氣息,讓景緻摩怎樣也琢磨不太通透。

  首先是監院張雲兆邀請方丈杜騰會參與議事,雖說不違道門規矩,但卻不合西真武宮慣例。

  其次,鐘巡照提出的無極院任職人選名單,他本人和都廚、都講都是贊同的,其實也是事先就已經為諸人所協商認可的,但在“三都議事”中卻沒有通過,因為監院張雲兆沒有點頭。而張雲兆沒有點頭的原因,竟然是因為方丈杜騰會提出了異議。

  最後,張雲兆居然提議,既然方丈和三都意見不符,乾脆就請方丈去無極院查察,為此事徵詢無極院諸道士的意見和建議。

  這樣一次有違常理的“三都議事”,是景緻摩任職都管以來的頭一次,故此,景緻摩懷著重重疑慮再次求見監院張雲兆。

  在監院舍中還未坐定,景緻摩就急切道:“監院,今日議事,不知究竟何故如此?”

  張雲兆靠在椅背上笑呵呵道:“覺得不妥?”

  “極為不妥!‘三都議事’以定大計,方丈不可妄加干涉,此為道門規矩。今日議事,三都對無極院各項任職都是認可的,杜方丈橫加阻攔本就不妥,監院為何予以縱容?甚至還要讓他去無極院查核?監院,此例不可開啊!”

  張雲兆笑了笑,道:“杜師侄初至四川,有些事情不太明了,讓他下去看看,可以增加他對下面的認知,這是好事。”

  “可若是他依仗方丈之名,對無極院強行施壓,致使事機有變,卻該如何?”

  “我們要相信下面的同道嘛,他們會把真實情狀反饋杜師侄的。”

  此言一出,景緻摩當即一滯,過了半晌,喃喃道:“我就是擔心無極院諸位同道頂不住方丈的赫赫聲威……”

  張雲兆凝視景緻摩,緩緩道:“那就說明,無極院的同道們歷練尚淺,不敷大用。”

  景緻摩身子微微一震,默然良久,道:“明白了……只是,聽說這次任職遷轉的單子,是得了玉皇閣楚大煉師首肯的……”

  張雲兆一笑,擺擺手道:“此為謬傳,爾等不必擔憂。”

  景緻摩退出了監院舍,心裡始終無法釋懷,於是又去尋都講白騰鳴。

  白騰鳴一把年紀,已經過了天命之年,聽了景緻摩的詳述,不禁笑了:“正在老道我的預料之中,師侄何必疑慮?”

  景緻摩問:“聽監院的意思,若是無極院上下人等扛不住杜方丈的施壓……師侄我恐有不忍之事。”

  白騰鳴問:“你想怎麼做?”

  景緻摩小心翼翼徵詢道:“可否派人去無極院暗中警醒些個?”

  白騰鳴肅然道:“不妥,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若是被監院事後查知,你如何交代?”見景緻摩似乎仍在猶豫,白騰鳴臉色又凝重了幾分,道:“九年前,你方由都府轉至我西真武宮為靜主……”

  景緻摩恭敬起身,向白騰鳴行禮道:“師叔,自我入西真武宮以來,都是師叔教導我經文功課,關照我的生活起居,告訴我做人的道理,師侄我能有今日,全賴師叔教誨。”

  白騰鳴揮了揮手:“還是你自家刻苦努力,我不過從旁提點幾句,你的經文本已極佳,足以教授諸道童課業,我也談不上教導二字。知道原來的經堂靜主一職是怎麼出缺的麼?”

  “聽說是去西南邊地教化黎庶,後來遇到吐蕃人擾邊,不幸而歿。”

  白騰鳴嘆了口氣,道:“九年前,當時的方丈是李雲沖,他也如今日的杜方丈一般,滿腔雄心,想要有一番作為。為了江油縣星慶院是否新設龍山廟一事,與監院發生爭執,也如今日一般,張監院請方丈親至星慶院查察,方丈去了,星慶院眾道為方丈所鼓動,上書請設龍山廟……結果龍山廟最終還是沒有立起來。”

  “監院不同意?”

  “是。”

  “為何?

  “龍山廟設與不設,監院並無意見——這不是關鍵,關鍵是此事由方丈所倡議。”

  “原來如此……那位靜主,他向星慶院報信了?”

  “不錯,星慶院也接到了他的提醒,但闔院道士卻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他們以為有方丈在前面擋風遮雨,有什麼變故也怪不到他們頭上。說起來,當時張師叔剛接任西真武宮監院不過三年,聲威未顯,所以也怪不得星慶院做出這樣的選擇。可惜選擇錯誤,必然就要承受錯誤的後果。一年內,星慶院上至監院,下至三都、八大執事,全數被調到川西宣慰司,只剩下沒有參與此事的星慶院方丈留在那裡,守著一個空架子。去年左騰封也死了,他是熬到最後一個才死的……對了,通風報信的靜主是第一個被調過去的。至於當時任西真武宮方丈的李雲沖,在你來之前的七天就自請去職了,他現在如何,我也不知。”

  景緻摩吸了口冷氣,默然良久,猶豫道:“明白了……可……”

  白騰鳴道:“張師叔的想法,不是你我可以妄加揣測的,但你記住,此事切切不可隨意插手。我知你心意,你是擔憂此事牽連你那好友罷?”

  “讓師叔見笑了……”

  “若是如此,你且放寬心就是。你不是將於致遠調到白馬山軍前效力了麼,他既不在院中,便與此事無干,這一點,我會替你撇清。”

  景緻摩得了白騰鳴的承諾,終於鬆了口氣,道謝後退了出來。

  西真武宮方丈杜騰會駕臨無極院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谷陽縣,不單無極院上下震動,谷陽縣闔縣官吏也同樣忙碌起來。杜騰會的來意是為了查察無極院幾位高層執事的任職變動,事涉道門內部,但卻關係著整個谷陽縣的權力交迭,絕對是谷陽縣今年開春以來的頭等大事。

  五月十八日,杜騰會進入谷陽縣境,無極院三都、八大執事及闔縣官吏郊迎十里。

  杜騰會在接官亭下了馬車,在陪同前來的西真武宮寮房巡照鐘騰弘引見下,滿面春風向谷陽縣眾人稽首,一一還禮。寒暄已畢,谷陽縣官吏們自回縣衙,杜騰會則隨無極院道士們趕往無極山。

  聽聞無極院方丈因病臥床不起,杜騰會心中不悅,但他卻不好發作,因為這位老方丈來頭很大,他還惹不起,只不過和對方好好暢談一番的念頭也被他打消了。

  杜方丈上山以後的三天裡,不停的約人談話,羅都管、袁都廚、朱都講自然是談話的第一批人次,接下來是宋巡照、蔣高功等諸執事,很快,他的真正來意便昭然若揭。

  這三天裡,如果要說誰是無極院最忙碌的人,那除了這位杜方丈外,當屬趙然無疑。每一次杜方丈和人談話已畢,趙然便會被談話之人招過去再次談話,因此,他算得上整個無極院內對杜方丈來意最為清楚之人。

  這一天,趙然又被宋巡照召了過去,一進寮房,趙然就見到了宋巡照那張鐵青著的臉,趙然的心也隨之沉了下去。

  兩人對坐良久,宋巡照終於開口了:“杜方丈今日又將喚我過去了……他挑明了,這次無極院方丈一職,他屬意那個姓董的……”

  趙然大吃一驚,這幾天通過與無極院三都和諸執事的談話,他已經知道杜方丈對無極院上報的遷轉名錄不認可,他起初猜測,杜方丈可能要另選他人前來無極院擔任監院,也即是後世的所謂“空降”,但完全沒有想到,這位人選竟然是院中的掌管號房的那位董執事,這實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這卻從何談起?董執事掌號房,從來不曾聽說有號房執事遷轉監院的!”

  宋巡照“哼”了一聲,道:“但道門也從未有號房執事不得遷轉監院的規矩。”

  “這話是杜方丈說的?”

  宋巡照沉默以對,滿臉怒意,趙然則以手撫額,冥思苦想。

  寮房中寂靜無聲。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10
第三十四章 槍打出頭鳥

  西真武宮方丈杜騰會的來勢洶洶,讓趙然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無極院的大氣泡首先是他吹起來的,這個氣泡中幾乎囊括了整個道院中最有實力的一幫人,他們的利益與這次職司的遷轉息息相關,如果氣泡吹破了,趙然根本不敢想像接下來他面對的將是什麼。

  從宋巡照的口中得知了杜騰會的真實目的後,他忍不住慌亂了片刻,面對宋巡照透著疑慮的目光,他一時間無言以對。就這樣轉身從宋巡照面前離去肯定是不行的,他必須有所交代,不僅僅是對宋巡照有所交代,而且是對整個無極院有所交代。

  暫時的慌亂和失神之後,他強自鎮定下來,或者說通過不停默念“淡定”而自我催眠著鎮定下來,一邊向宋巡照詢問杜方丈和他談話的詳細內容,一邊飛速思考應對之策。

  詢問的問題包括杜騰會為何屬意號房的董執事,他和無極院方丈、三都之間是否已經達成妥協,他的來歷和背景是什麼,他的意志是否代表了西真武宮的意志……有些問題宋巡照能夠予以明確回答,有些問題則回答得很模糊,還有的問題宋巡照完全不瞭解。但在一問一答之間,趙然的思路漸漸打開,邏輯判斷逐漸清晰起來,同樣的,回答問題的宋巡照也慢慢醒悟過來——其實他本應該早就明白的,只不過關心則亂而已。

  首先是這位杜方丈的意志並不能代表西真武宮的意志,因為他是來查察道院、徵詢意見的,否則的話直接過來宣佈任職命令就行了。

  其次,杜騰會的身份是方丈而非監院,以方丈身份直接干涉道院職司變動,這一不合慣例的舉動本身就說明了很多問題,令人深思。

  最後,隨同前來的無極院前監院鐘騰弘在這一過程中始終保持沉默,這一點同樣值得回味。

  基於此,趙然和宋致元都同時想明白了一點,啟用號房董執事為監院,只是杜騰會的一廂情願,很有可能不是西真武宮的意思,或者說至少在西真武宮裡,對杜騰會的想法是有爭議的——否則杜騰會就不用親自出面了。

  趙然大膽猜測,或許與杜騰會意見相左的人裡,就有西真武宮的監院張雲兆,或者三都之中,至少有一到二人對杜騰會的意見並不認同。

  宋致元對此抱有疑慮,他認為,若是西真武宮三都議事並不認可杜騰會,按照道門的規矩,杜騰會的意見就會被廢置一旁,可杜騰會如今卻大張旗鼓的來到無極院,這又怎麼解釋呢?

  趙然對此無法解釋,他的提議是由宋致元去求見無極院那位“抱病靜養”的老方丈,看看老方丈有沒有什麼好建議,但宋致元苦笑著說,老方丈前幾日便離開無極山了,說是去尋醫診治。對此,趙然很無語。

  趙然又提議,由宋致元、蔣致標等人以私人名義向西真武宮去信,看看能不能從西真武宮內部獲得什麼消息,但宋致元同樣苦笑,說是早就送信去打聽了,可至今杳無回音。

  就在趙然抓瞎的時候,宋致元忽然向趙然再次詢問,玉皇閣的楚陽城大煉師到底有沒有幫忙,究竟靠不靠譜。趙然立馬拍著胸膛表示,楚大煉師絕對願意幫忙,而且非常靠譜。

  重新鼓舞起宋致元的信心後,趙然又馬不停蹄忙碌起來,分別拜見了高功蔣致標、典造張致環以及經堂劉經主和陳靜主等人,向他們打氣,要求眾人團結一致,千萬頂住杜騰會的壓力,不要被分化瓦解。

  其中,和高功蔣致標的商談過程比較艱苦,因為杜騰會已經允諾會幫助蔣致標取得西真武宮高功之位,換取蔣致標同意號房董執事升為無極院監院——關鍵是蔣致標在西真武宮的後台都講白騰鳴的支持。

  對此,趙然敏銳的看出了蔣致標的猶豫不決,他費盡心機的反覆勸說蔣致標不要動搖,不僅指出杜騰會身為方丈的尷尬身份,甚至打出了楚大煉師的旗號,最終令蔣致標作出了在這個問題上不表態的承諾。

  與此同時,號房董執事也開始積極奔走,異常活躍地為自己的遷轉之路四處出擊。與宋巡照在無極院內的深厚人脈相比,董執事無疑是有極大劣勢的,而且在道門之中,他的陞遷頗有幾分“名不正言不順”。但董執事也有自己的長處,他的身家非常豐厚,大筆銀錢鋪灑出去,倒也為自己拉攏了不少支持者,只不過都不是什麼太過有影響力的人物。

  杜騰會駕臨無極院已經七天,將無極院的天空攪得渾濁不堪。要說有什麼效果,他憑藉西真武宮方丈的顯赫身份,確實震懾了一批人,包括三都中的兩位、八大執事中的三位,以及部分管事階層的道士們,態度都有所轉變,少數人已經旗幟鮮明的對他的意見表示了支持和擁護。但要說效果有多好,卻也並未見得,很多人就算有所改變,但態度依然很**,很明顯還在搖擺不定,關鍵是這些搖擺不定的人還偏偏都是無極院的高層。

  這種情況是非常令人頭疼的,如果杜騰會不能壓服道院裡的大多數人支持董執事,那麼他此行就沒有任何結果,這無疑對他的威信是一個巨大的打擊,他在西真武宮的前景將不會樂觀。

  籌謀多日,杜騰會決定不能繼續坐等了,他要運用自己最為強大的武器——方丈的身份,來強行推動事態的進展。說簡單點,就是召開無極院道士大議事,凡是有度牒身份的道士,都將參與大會,共同商議杜騰會提出的建議——公推號房董執事升座無極院監院。

  杜騰會在這裡使了個手段,他召集的不是“三都議事”或者“八大執事議事”,而是所有道士參與的大議事。

  杜騰會很明白這件武器其實是柄雙刃劍,既能傷人,同時也能傷及自己。以方丈身份干涉道院的日常事務,這本身不合道門規矩,容易為人詬病和駁斥,一旦無極院眾人對此質疑,很有可能讓他當場下不來台。

  但問題是,一座道院,在道門的三級世俗體系中,位於最下一級,如果說三都和八大執事們還敢於在自己面前哼哼哈哈、推搪塞責的話,這些底層的道士們,有誰敢當面頂撞和質疑自己呢?在這樣一個全院道士參與的大議事中,自己的方丈榮光將會無限放大,而那些態度存疑的高層道士們的話語權也會相對降低,只要有少數底層道士站出來為自己搖旗吶喊,有自己在上頭壓陣,那麼公推的時候就會順理成章的只有一個聲音出現,那就是支持自己的聲音。

  杜騰會相信,在公開場合支持自己的人是敢於站出來的——號房董執事對此已經做了保證,而反對自己的人是不是敢站出來,他對此深表懷疑——連利益當事人宋致元都不敢在和自己談話的時候表示直接反對,其他人有那個膽子麼?

  只要大議事的時候自己壓服闔院道士,那麼事情就成了,對得起董執事孝敬自己的銀子還是小事,關鍵是自己在龍安府的道門之中,將迎來一個極為華麗的開端。

  大議事的消息迅速通報全院,得知消息的趙然如被當頭一棒,砸得頭暈目眩。作為穿越者,趙然很清楚“全體大會”的威力,在這樣的大會上,主席台上的發言者很容易掌握話語權,而台下的芸芸眾生們則會成為“從眾心理”的又一最好詮釋。

  除非有鳥出頭!可是這隻鳥,誰敢當之?

  趙然自己抱著腦袋苦思良久,竟然束手無策,因為連他自己,都不願意當這隻鳥。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10
第三十五章 我是一隻小小鳥

  無極院大議事召開當日,全體道士齊聚三清大殿,計有上自三都、下至經堂道童在內的六十三名道士參逢,凡是在谷陽縣境內的受牒道士都來了。

  三清道尊像下,正中金絲蒲團空置,是為當代天師張陽明虛位,左右蒲團各一,為西真武宮方丈杜騰會、巡照鐘騰弘之位,無極院三都、八大執事、五主十八頭各級管事道士雁字排開,分坐兩側,其後是趙然之類無職司的唸經道童之位。

  隨著鐘鼓聲齊鳴,杜騰會率諸道士向三清道尊叩拜、敬香,念唱祝文,禮畢,諸道士落座,杜騰會宣佈大議事開始。

  從大議事開始的那一刻起,趙然的心就不停往下沉。很顯然,這位西真武宮的杜方丈深諳議事之道,從始至終都牢牢掌握著話語權,輕易不將話語權交到別人手上。

  杜騰會含笑著,以一種近似於寒暄的方式,向無極院眾道士致以問候,在這個過程中,他很巧妙的將自己的來歷做了一番介紹。這一番介紹當即便令三清殿內群情肅然,連趙然也不得不承認,這廝來頭果然夠硬——他雖是湖廣來的道士,但卻直接由廬山總觀任命,話語中很隱晦的透露出,這一任命與總觀某位真人的授意有著直接關係!

  開場白道完,趙然偷偷瞄了一眼三清殿內的眾道士,前排管事道士們的表情他看不到,但左右兩側幾個唸經道童的目光卻都牢牢釘在了杜騰會身上,神態各異,說不清是羨慕、敬佩還是懼怕亦或興奮,總之趙然感覺情況很是不妙。

  本身就是高高在上的西真武宮方丈,如今又扯了虎皮在身,杜騰會成功的達到了震懾全場的目的,舉手投足間似乎都在散發著高光。

  接著,杜騰會將話題轉到了正在白馬山進行得如火如荼的大戰上,嚴詞痛斥了佛門妖僧妄圖顛覆道門的險惡用心,號召諸道士緊密圍繞在張天師為核心的道門總觀周圍,為抵抗佛門的入侵而奮勇努力。

  這話怎麼聽著那麼耳熟呢?趙然情不自禁一陣恍惚。

  就在趙然失神的片刻,也不知杜騰會怎麼繞來繞去,便將此次無極院道士遷轉的事情扯了進去,並且宣稱,無極院道士的遷轉與道門正在全力組織的反擊是密不可分的,是戰事的重要組成部分,應該無條件接受總觀的調配,以便道門更好地組織力量,投入到這場偉大的反侵略鬥爭中。

  剛剛回過神來的趙然再次失神……

  一番冠冕堂皇之後,杜騰會宣佈,他此行的目的就在於統一思想,去除雜音,使無極院上下形成合力,及早決定監院職司的人選,以整合谷陽縣道門的力量,全力為戰事服務。

  趁熱打鐵,杜騰會引出了他心目中的無極院監院最佳人選——號房執事董致坤,熱烈誇讚了董執事經營道產多年,為道門財源生計所做的貢獻,以及這些貢獻對於白馬上大戰有多麼至關重要的作用,其中不乏詳實數據和具體例子,可謂有理有據。

  最後,杜騰會眼光掃視全場,語氣嚴肅的詢問諸道士,對於他的提議,是否贊同?

  正在趙然預料之中,當即就有幾人振臂高呼“堅決擁護”、“熱烈響應”之類。趙然粗略看了看,大都是沒什麼職司的唸經道童,比如經堂裡功課最差的年輕胖子和瘦骨嶙峋的老道士,就數這兩個傢伙胳膊舉得高、嗓門喊得大。說實話,這兩位在經堂中一直扮演打醬油的角色,趙然入經堂一年半了,到現在都沒記住他們倆的名字——不是他記性不好,這倆傢伙真心是跑龍套的。

  雖說真正有職司的道士沒幾個出聲的,就連最大受益者董致坤本人也沒有開口——他反而板著臉默不作聲,似乎想要極力撇清的樣子,但至少在三清殿上,杜騰會確確實實得到了響應,這就足夠了。

  杜騰會微笑點頭,大聲道:“如此看來,諸位同道都贊同我的倡議了,無極院上下識得大體、明曉事理,我深感欣慰啊……”

  杜騰會的話音擲地有聲,一字一句都迴蕩在三清殿上,坐在後排的趙然感覺彷彿頭頂上有一道無形的壓制,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心中掙扎不已。若是此時再提異議,那是不是就成了這為西真武宮方丈口中所言的不識大體、不明事理了呢?

  杜騰會從蒲團上起身,在中央緩緩的踱步,然後來到袁都廚跟前,問道:“不知袁師兄可有異議?”

  畢竟,無極院三都是杜騰會絕對繞不過去坎,他必須跨過去才算成功,他能不能跨不過去呢?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唰”地集中到了袁都廚身上。

  袁都廚抬眼看了看坐在蒲團上的原無極院監院、現西真武宮寮房巡照鐘騰弘,鐘騰弘閉目不語,似乎這次在三清殿中召集的大議事和他無關,袁都廚猶豫片刻,微微低頭。

  杜騰會笑道:“好,看來袁師弟無異議了。”說罷,挪步向朱都講而去。

  剛才在杜騰會逼視下低頭的袁都廚抬起頭來,望向臉色鐵青的宋巡照,而後兩人的目光一起向後排的趙然掃了過來。

  趙然只覺頭皮發麻,渾身如針扎一般難受。他勉強避過這兩道如芒的目光,期盼的看向正在杜騰會近似於逼問下的朱都講,希望這位都講能夠頂住。

  朱都講顯得比袁都廚硬氣一些,但也只是少許,他沒有低頭默認,而是看向了自己一手帶出來的蔣高功。蔣高功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望向後排的趙然,朱都講的目光也隨之投在了趙然身上,那意思很明顯——你究竟還有什麼章程趕緊拿出來吧,再不拿出來別怪我反悔了!

  杜騰會見朱都講沒有吱聲,於是加重語氣“嗯?”了一聲,但隨即他就敏銳地感受到了殿內氣氛的詭異之處,不僅是朱都講,包括剛才被自己壓迫屈服的袁都廚和旁邊還沒有問到的羅都管,三都的視線都在往後排某處聚焦。

  杜騰會條件反射般回了回頭,卻沒看出什麼名堂來,但他轉過頭來的時候,卻發現更多人的目光正在聚集到那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宋巡照、張典造等執事,劉經主、陳靜主等五主十八頭管事,還有更多他不知道名字的道童,馬致禮、方致和等等等等。

  杜騰會再次望向了那個莫名其妙的方位,就見似乎是寮房兩位管事道士的身後,緩緩站起來一個年輕道人,看穿扮應是沒有職司的唸經道童無疑。

  這個年輕的唸經道童站起來以後,乾咳了兩聲,緊了緊嗓子,然後舉起右手,又收回去一半,小心翼翼地道了聲:“那個……嗯,杜方丈好,那什麼……我有異議……”

  杜騰會緊盯著這個目光閃爍,微微彎著腰,似乎站立不定一戳就倒的年輕道童,眼中似欲噴火,良久,忽然微笑道:“哦?你有何異議?”

  “那什麼……剛才方丈說的那些,嗯,講得都挺好,但還有一個問題我沒有聽明白。”

  “呵呵,你說。”

  “據我所知,無極院三都議事定了擬任新職司的名單,嗯,似乎是舉薦蔣高功晉西真武宮高功、宋巡照接任無極院監院、張典造為無極院巡照、劉經主任無極院高功、陳靜主為無極院典造,這裡面好像沒有董執事什麼事……那個,不知西真武宮三都議事對此是否首肯?還是說已經批駁不允了?”

  一句話直指要旨,杜騰會臉色漸漸發白。

  杜騰會沉默片刻,忽然惡狠狠指著趙然,喝道:“汝乃何人?敢咆哮殿堂!”

  一直閉目養神的原無極院監院鐘騰弘暗中偷笑,再也忍俊不禁,起身向杜騰會恭恭敬敬道:“這道童名喚趙致然,前歲四月入我無極院,今為唸經道童——是玉皇閣大煉師楚陽城領入院中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11
第三十六章 新鮮出爐趙靜主

  趙然當了一回出頭鳥,將無極院大議事徹底攪黃,加上原監院鐘騰弘不懷好意的插言,三都和八大執事的態度立刻開始轉變。

  出了這個頭以後,接下來似乎就沒有趙然什麼事兒了,他重新坐了下來,旁觀這場好戲。

  首先是朱都講和羅都管態度強硬的要求杜騰會就趙然剛才詢問的問題作出明確解答,緊接著,似乎為了掩飾剛才被迫低頭的尷尬,袁都廚更加強硬到近乎氣急敗壞的表示,沒有西真武宮三都議事的決議,無極院絕不接受強自指派的監院人選——哪怕這個人選本身就出自西真武宮。

  不怪三都反應激烈,實在是杜騰會之前的舉動從根本上染指了三都的“保留地”,他想要將重大決策權強搶過來,三都能不反彈嗎?

  蔣高功倒是態度溫和,但他同樣認為,還是應當尊重道門“三都議事”的決策慣例,因此委婉地向杜騰會予以勸諫。除了當事人宋巡照冷臉看戲外,其他牽涉到人等,如張典造、劉經主、陳靜主極其下屬利益相關者,無不藉機跳著腳的對杜騰會予以質問。

  所謂眾怒難犯,不是大夥兒不怒,只要有人出頭振臂一呼,自然群起響應。而且這幫子道士都是歷練多年的資深人士,深明法不責眾的道理,更何況道理還站在他們一邊。將來就算杜方丈有所懷恨,仇恨值多半也只會聚焦於第一個冒頭的趙然身上,此時不鬧,更待何時?

  號房董執事耷拉著腦袋,他原先關照過的幾個響應者同樣沉默不語,這個時候可不敢犯眾怒,杜方丈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他們畢竟還要在無極院中吃飯不是?

  混亂之中,也不知是誰高呼了一嗓子:“這次遷轉是玉皇閣楚大煉師首肯的!”頓時,全場為之一靜,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望向了躲在角落裡的趙然。

  趙然面色難看,強忍著各種不適,扭扭捏捏站起來“嗯”了一聲,算是給這句話加上了強力註解。

  杜騰會滿腔疑慮,回頭望向三都,只見三都齊齊點頭,他立時臉色刷白,拂袖而去。

  杜騰會當晚就灰溜溜地離開了無極山,只有號房董執事和幾個不得志的唸經道童唉聲嘆氣地跟在他馬車後送行。至於無極院其餘人等,則尋了五花八門的藉口沒有出山相送。這次可是把西真武宮的方丈給得罪狠了,這時候再湊上去,想要拉仇恨值麼?

  不過大夥兒也沒怎麼擔心,因為一直以來不曾開口表態的鐘騰弘出面對大夥兒好生安撫了一番,連帶趙然也得了幾句誇獎。趙然反倒因此若有所悟,他本來一直存著的那份被當做出頭鳥挨槍打的心思就此放下不少。

  西真武宮反應相當迅速,沒過七八天,令諭明文傳到了無極山:蔣致標晉西真武宮高功,宋致元遷轉無極院監院,張致環遷轉無極院巡照,劉致廣升無極院高功,陳致中升無極院典造!

  再過兩日,第二份令諭發至無極院,對無極院上報的部分職司變動予以覆核:馬致禮遷轉客堂門頭,趙致然晉經堂靜主,方致和晉經堂經主等等。隨著令諭的頒布,新任典造陳致中在趙然的催促下,很快就完成了幾位新任管事道士的職司任命文書,交新任監院宋致元親筆簽發後正式生效。

  大明嘉靖十四年六月初一,趙然再次跨出了艱難的一步,成為了無極院經堂靜主,他的職責是教授諸道童經文課業。

  天師殿中的簡單授職儀式結束後,趙然滿心歡喜,捧著油漬如新的任命文本回房去也。他如今也搬了房舍,正式住進了原靜主陳致中空退下來的那排廂房。

  一回房,趙然立刻緊閉房門,迫不及待地將自己那份任命文本取了出來,放在床上,又將自家一直緊繫著的褲腰帶解下,抽出了那根珍藏的細索。

  趙然最開始得到這根細索的時候,沒有看出這物件到底寶貝在哪裡。他進入無極院,成為一名火工居士以後,被這根細索吸了口血,隨即獲得“耳聰目明”這一金手指技能。在無極院待了大半年,成功晉級受牒道士後,這根細索又產生了異動,從那份受牒文書上自動吸取了某種“精魄”,然後趙然的技能欄上添加了“記憶力超群”和“開天眼”兩項功能。

  據此,趙然大膽假設,推測這根細索和他在道門中的身份和地位有某種直接聯繫,自己的身份或者地位每上一步台階,就能通過這根細索獲得某項金手指技能。所以趙然才會催促新任典造陳致中盡快下達任命文書,他好以此求證自己的假設。

  經堂靜主的任命文書展開,攤平置於床鋪上,又將細索放到文書旁邊,趙然目不轉睛的盯著細索,心裡砰砰直跳。

  就在幾個眨眼之間,細索忽然開始微微顫動起來,趙然立刻緊張起來,情不自禁屏住呼吸,就見細索的顫動越來越劇烈,猛然間一個停頓,旁邊攤放著的任命文書上飛起一點白光,直接融入細索之中,倏忽不見。

  趙然再次感受到了久違的滿滿睏意,天旋地轉間栽倒於床頭之上。眼黑前,他最後一絲意識中歡呼了一聲“天助我也”!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趙然甦醒之後,只覺渾身汗漬淋淋,這個狀態趙然已經很熟悉了,他將其歸入“脫胎換骨”一類,或者可以稱為“洗筋伐髓”。他對此早有準備,就著之前就打好的一桶清水,仔細擦淨身子,然後將細索小心翼翼的重新藏回腰帶中,開始體會自己身上發生了哪些變化。

  “耳聰目明”依舊,“記憶力超群”和“開天眼”如故,然後……趙然抓瞎了,因為他對此完全沒有方向,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驗證。

  原地蹦了蹦,頂多三尺高,並沒有“身輕如燕”……

  取刀割手,指尖立馬見紅,看來不是“銅皮鐵骨”……

  “啊~啊~啊~”,鼓起嗓門來了幾句男高音,沒有見到“音波衝擊”……

  以頭撞牆——趙然頭皮還沒蹭到牆壁就決定中止這項試驗,他感覺有點懸……

  托著腮幫子在床邊苦思良久,天都黑了,還沒想出個名堂,於是趙然決定出門試試運氣。

  推開房門,就見到了新任經堂經主方致和的背影,這廝正抱著個木箱子往小院對面那排廂房行去。他和趙然一樣,成了經主以後便改善了居住條件,搬進了原來劉經主的廂房,成了趙然的對面鄰居,看這樣子,是還沒有搬完家呢。

  趙然突發奇想,躡手躡腳跟在方致和身後,待方致和放下木箱準備開門的時候,趙然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然後急退兩步。

  方致和轉身,使勁眯了眯眼睛。

  趙然大喜,道:“方師兄,看得見我麼?”

  方致和“哦”了一聲,恍然道:“原來是趙師弟,呵呵,嗯,對不住,看不清楚……”

  趙然驚喜莫名,暗道莫非這次真是開了“隱身”技能麼?他興奮中顫抖著聲音問:“真看不清麼……怎麼個看不清法?很朦朧還是很透明?亦或者看不到我?”

  “天太黑,沒看清你是誰……”

  很直白的回答,卻令趙然如冷水澆頭,滿腔歡喜化作烏有,失望的道了聲“哦”,轉身就走。方致和還在後面喊:“趙師弟,這次多謝你仗義執言,我都聽說了,師兄我能升任經主,都拜趙師弟所賜,還請到我屋中稍敘,我好斟茶致謝……趙師弟,你這是怎麼了?”

  趙然頭也不回,他感到很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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