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道門法則 作者:八寶飯(連載中)

 
Babcorn 2019-6-12 23:35:1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03 289796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00:08
第七章 老天不公

  十月的月考,趙然拿到了甲等考卷,考卷中大部分都是各類齋醮科儀的題目,趙然雖說從來沒在實踐中參與過齋醮,但並不妨礙他完美的書寫答案——能夠把整部經書都背誦下來,對於穿越前就是文科高材生的趙然來說,答題順利便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了。

  將答卷交給劉經主後,劉經主微微頜首以示讚賞,然後示意趙然去東廂配房接受蔣高功的面詢。趙然剛步出考場的門檻,就見諸蒙也交捲了,腳步便放慢了少許。

  見諸蒙趕了上來,趙然心中充滿了成就感,笑道:“諸師弟,答題還算順暢麼?話說你我名列一等,不分軒輊已經九個月了,這段日子,師兄我真是感觸良多啊。從諸師弟身上,師兄我很是學到了不少東西……今後諸師弟但有疑問,可來尋我多交流交流嘛,學問重在切磋,閉門造車是要不得的。”

  趙然話裡話外都是高人一等的姿態,而且充斥著總結性的陳詞,意思是前九個月沒分出勝負,但從第十個月起就不一樣了,你我處在了不同的起跑線上,過去的一切都是過去了……

  諸蒙哈哈一笑,笑容裡透著幾分古怪:“趙師弟說得不錯,將來必定是要多向師弟請教的了!”

  東廂房裡的面詢仍舊是蔣高功主持,輪到二人的時候,一個示意“諸師弟先請”,一個謙讓“還是趙師弟先來吧,師兄等得”,最終的結果是諸蒙先進屋接受面詢,趙然十分灑脫且得意的在外等候。

  諸蒙出來的時候,面色不是很好,趙然還想上前調侃兩句,他卻已經拂袖而去。趙然不以為意,非常大度、十分理解——想必蔣高功已經把自己考甲等試卷的事情對他說了,嫉妒是正常的。

  趙然一進去,蔣高功板著臉丟給他一道題,讓他回答“無上黃籙大齋壇”中的青詞作法,把趙然駭了一跳,也不知自己哪裡得罪了這位高功。

  青詞又稱綠章,是在齋醮儀式時,寫給上天的奏章祝文,也就是拍諸神道祖馬屁的文章——拍舒服了,人家才顯靈、才降世嘛。

  青詞有著嚴謹的格式要求,在《無上黃錄大齋儀》中,有專門的著述。趙然當即開口背誦:“……須用上等青紙,勿令稍有玷污、穿破。如紙薄,即將兩幅背之,高一尺二寸。只許用一幅。通前後,不過十七行。行密無妨,當令後空紙半幅……上空八分,下通走蟻,逐行不拘字數,但真謹以小楷為妙。如啟聖後下文,不得過十六句。當直指其事,務在簡而不華,實而不蕪,切不可炫文瞻、飾辭藻……”

  見趙然滔滔不絕的背誦架勢,蔣高功臉色稍霽,打斷道:“且把《醮說》講講。”《醮說》是一篇重要的說明性文字,講的是“醮”這一步驟需要籌備的事宜,以及敬謝哪路天神需要哪些物件,規定得非常細緻,是道士們齋醮科儀中的基礎性知識。

  趙然立刻背誦了起來:“……醮者,祭之別名也,河圖經品、三洞之中,凡有四十二等,咸以太上為主,次以北斗為宗……解穢、禮師、衛靈咒之後,即繼以發爐降神,一獻上香,讀詞再獻,奏錢焚詞,三獻送神復爐……凡設醮,所用飲食餅果,一如齋法,若須市買,皆不得爭論高下……”

  蔣高功打斷問:“三清道尊,當以何物敬獻?”

  “香茶、人參茯苓湯等……”

  “土地呢?”

  “以銀錢敬獻……”

  “說說各路神祖敬獻等次。”

  “三清道祖、十方大聖為一等;

  次則六御之尊、五方五老;

  三等天地靈仙、諸天大聖、日月帝君、真人神仙;

  再次北斗七元、南斗六星、二十八宿、周天分度、諸部真君……

  繼以三官三元、三宮九府、一百二十曹、五嶽真神、四海帝君、十二河源仙君、九宮真人、九天司命、九天使者、諸副正職、佐命大神……

  六等侍經真官、仙公仙伯仙卿大夫、九天御史、侍仙將吏、玄師天師、三寶官屬……

  七等六甲官將、仙監真官、社稷將吏一切靈司……

  八等功曹使者、金童玉女、直符香官、執法開化陰陽功曹、消災散禍解厄君吏、二十四節氣監工大將軍、四部監功謁者仙靈直使……

  九等飛龍天仙、都官使者、狼吏虎賁、天丁力士、天駒甲卒、山神土地……”

  這一部分是趙然背誦最為紮實的內容,因為從齋醮的敬獻等次來看,實際上體現了道門對天仙真神的等次劃分,所以趙然非常感興趣。

  通過查找典籍記載,結合穿越那一世的認知,趙然從這份敬獻等次上差不多已經摸到了天上神仙官職譜系的門道。

  最大、最厲害的,當然是位居一等的三清道尊和十方大聖。元始、靈寶和道德這三尊大神就不用說了,那是頂尖的存在,與他們地位差不多的是十方大聖,即東方玉寶皇上天尊、南方玄真萬福天尊、西方太妙至極天尊、北方玄上玉晨天尊、東北方度仙上聖天尊、東南方好生度命天尊、西南方太靈虛皇天尊、西北方無量太華天尊、上方玉虛明皇天尊、下方真皇洞神天尊這十位大拿。

  十方大聖的名頭,趙然不太熟悉,但既然在道門中列居如此高位,想必自有其中的道理。

  接下來是六御和五方五老。六御即中央玉皇大帝、北方紫薇大帝、南方長生大帝、東方青華大帝、西方太極天皇大帝、承天傚法后土皇地。五方五老是指南方慈航道人、東方崇恩聖帝、北方斗姆元君、中央黃角大仙、東華帝君。這些名字趙然都是很熟悉的,所以記憶起來並不困難。

  再往後,趙然就無法一一熟記了,那需要查閱其他典籍,《無上黃籙大齋立成儀》中並沒有逐一介紹。不過趙然也稍微盤算過一番,將自己穿越那一世熟知的幾位神仙對號入座,比如二郎真君楊戩,排在第三等“真人神仙”之中,地位相當之高;三壇海會大神哪吒位列第五等的“佐命大神”之列,別看東海龍王被哪吒欺負得不行,但其實地位與哪吒相當,同屬五等,且排序尚在哪吒之前;而那個淘氣的弼馬溫,則是七等,屬於“仙監真官”一類,並非《西遊記》中的不入流小吏。

  趙然背誦得呱呱爛熟,蔣高功的神色越發和緩,抬手止住趙然,道:“原想你太過急躁了一些,不知因何非要與諸致蒙鬥氣。如今看來,你真是塊讀書的好料子,讀經的確到了這個火候,有了考甲等試卷的資格了,也是我錯怪了你。”

  聽了蔣高功的誇讚,趙然這才醒悟,原來人家之前是覺得自己申請應試甲等考卷,完全是為了與諸蒙鬥氣,看上去似乎有點不太踏實,故此才衝自己發作臉色。

  只聽蔣高功頓了頓,續道:“也罷,今日面詢已過,再看看你的試卷罷——想來也不會差,若是仍舊一等,明日午後便與諸致蒙一道去尋劉經主,每日加學一個時辰的科儀,學得好了,便可隨我下山,為人作法。”

  這便可以下山擺設壇口了?趙然忍不住一陣歡喜,但隨之又琢磨著似乎不對勁,疑惑道:“高功師兄,您是說,與諸蒙一道?”

  蔣高功曬然一笑:“也不知你和諸致蒙究竟怎麼了,他聽說你也考了甲等試卷,便很是悶悶不樂……”

  趙然神情一滯,問道:“也……?”

  蔣高功點頭道:“不錯,與你一般,本月月考是甲等卷子。他是天賦使然,你卻是努力的結果,從這一點而言,我是很激賞你的。你自入經堂以來,在藏經樓中讀經的刻苦,我已經親眼見過了,很是為你歡喜。不過還是要注意一下身子骨,入道門講究養生,身心平和,與天道相符,才是長久之道……”

  趙然垮著臉,已經沒精神頭聽蔣高功給自己上課了,心裡悲嘆著“老天不公”,好心情早已降到了最低谷。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00:08
第八章 手訣

  回到自家房內,趙然又習慣性的豎起耳朵偷聽對門動靜,可惜除了諸蒙的呼吸聲和偶爾穿出的走動聲,別的都沒聽到。也是趙然穿越前看各種網絡小說看多了,很多書裡的人物經常會自言自語,鬧得趙然也想聽聽諸蒙自言自語些什麼。

  其實作為一個正常人來說,誰會莫名其妙的一個人自言自語?至少趙然這輩子都沒有幹過這種事,習慣自言自語的人裡,一百個至少九十九個都屬於精神有問題的,剩下一個也很可能是沒睡醒。

  趙然很想衝到對面房中問問那個傢伙,你到底是怎麼學的,老子沒日沒夜加開金手指,這才提前兩年學到齋醮科儀,難不成你們這種資質好、根骨佳的人,就永遠注定騎在老子們頭上麼?老子不服!

  趙然自家在屋裡悶悶不樂,其實他選錯了比較目標,若是選擇一個正常的唸經道童來比較的話,其學習成就絕對是呈碾壓態勢的。至少來說,在經堂已經九年的馬致禮就幾乎快被趙然逼得喘不過氣來了。

  馬致禮自四年前開始,就一直穩居第一等次頭把交椅,可眼看著這一年來,諸蒙和趙然兩人雙雙爆發的月考成績,他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尤其是從這個月起,得知二人開始答寫甲等試卷,馬致禮都快瘋了。

  按照無極院的規則和慣例,馬致禮在經堂一眾唸經道童中,是職司遷轉的第一順位候補者。四年前出了一個圊頭職缺,馬致禮不願意去,去的是倒霉蛋周致秀;兩年前又出了一個客堂門頭的職缺,這個職司發展前景比較明朗,他是很想去的,可惜卻被後台紮實且月考歲考成績比他僅僅略遜半分的於致遠搶去。

  好吧,沒能轉遷客堂門頭,馬致禮很遺憾,不過他對這個結果也能接受,於致遠走了之後,不出意外的話,只要有一個“五主十八頭”之類的職司空缺,他就能以頭名成績順利上位。可誰知今年竟然冒出諸致蒙和趙致然這兩個傢伙,一個比一個生猛,次次月考都在一等!諸致蒙還好說,人家骨骼精奇,注定了是要去館閣修道的人,不會對自己產生威脅,可趙致然就不一樣了,這小子上升的架勢太過彪悍,這才剛剛十個月,居然就參加了甲等試卷的考核,而且聽說蔣高功在面詢之後,對他的表現非常滿意!

  馬致禮感到了巨大的惶恐——莫非老天注定了自己就沒有往上攀爬的命麼?莫非自己下一次還得將遷轉的機會拱手讓人?真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的馬致禮一夜沒有睡好,第二日一早,他就頭一個趕到經堂,去看經堂外貼出來的十月月考等次。自己位居第一,這個暫時沒有懸念,然後……他在自己名字的後面,看到了趙致然和諸致蒙這兩個名字……馬致禮瞬間臉色蒼白,他覺得天都快塌了,一上午的早課和晚課都神不守舍。

  趙然不知道馬致禮的小心思,就算知道了他也不關心,他的心情比昨天要稍微好上幾分,因為他的名字排在了諸蒙的前面!

  早課和晚課結束之後,趙然和諸蒙雙雙留了下來,兩人互相鬥了幾句口,就被劉經主喚了過去。

  “諸致蒙師弟就不用說了,前幾年我帶過一個師弟,與你相同,都是有修道根骨之人,但他一年之後離去時,尚未學到齋醮科儀,你卻提前了三個月,而且拿到了一等名次。聽說那位師弟如今修道有成,在華雲館中也是數得上的年青弟子。”劉經主感嘆了一番,續道:“明年你到了華雲館,只需勤奮不輟,想必成就定會更高一籌!”

  得了劉經主讚譽,諸蒙瞟了瞟趙然,滿眼的傲驕。

  誇完諸蒙,劉經主又轉向趙然,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最終沒有說出口,只是惋惜地嘆了口氣,卻弄得趙然心中很是不自在。

  “你二人已然讀通了《無上黃籙大齋立成儀》,對齋醮科儀算是有了認知,遵蔣師兄囑託,我便在這裡告知你二人齋醮時的實用法門。蔣師兄對你二人很是期待……呃,諸師弟也就罷了,趙致然師弟,你卻須更加用心才是。”

  趙然越聽越覺得彆扭,本來因為名字列在諸蒙之前的一丁點喜悅也不知飛到了哪裡去。心裡也隨著劉經主的話而漸漸感傷,心中暗罵了一聲“該死的根骨!”

  劉經主開始講授齋醮之法。

  《無上黃籙大齋立成儀》中記載了齋醮的所有流程,需要準備什麼物件,開始怎麼設壇,中間怎麼拜祭,後面如何打醮,故此劉經主並未就此多說,只是讓二人、尤其是讓趙然照著書中所述來做就好。他教導的關鍵是在齋醮中的動作要領,這些動作要領又分為幾個部分,包括手訣、步罡、法器的使用、唸咒的要領等等,他今日便從手訣講起。

  手訣是道法的基礎要領之一,非常繁雜,並非隨便擺個手勢就可以的。人體是與天道相合的,故此身體的每個部分都與天象相應,手掌同樣如此。手掌之上各個部位分別對應了天罡北斗、十二時辰、九宮八卦等。

  劉經主先讓二人將手掌攤開伸平,然後一一指點各個部位相對應的寓意。

  比如五指十五個節紋就代表了多種含義。若是算九宮八卦的話,中指中節紋對應中宮,上下節紋與食指、無名指的各三個節紋即代表八卦的八個方位,其中,從無名指下節紋開始(順時針方向圍繞中宮旋轉),依次為干、巽、坎、艮、坤、震、離、兌。

  若是算十二時辰的話,自食指上節紋依次向下,順序向後,則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北斗七星和二十八宿也同樣有詳細的對應之處,這些都是必須牢牢記住的。

  通過將天象、方位和時辰全數納入手掌,便可“掌中弘演宇宙”,即所謂“宇宙在乎手,萬化生乎身”。按照劉經主的解釋,手訣是齋醮中的重要環節,以手訣配合步罡、唸咒,才能令諸天仙神通靈降法。

  當然,如今的趙然已經在無極院中呆了不少日子,他對此持懷疑態度。懷疑的並非是這套東西——這個世界已經不需要對此懷疑了,他懷疑的是,對於十方叢林廟中的俗世道士來說,這些方法是否正確?究竟能不能起到作用?亦或是還需要別的法門相配合?可惜他無緣得入道門隱秘之地的館閣之中,自身也沒有修道的根骨和資質,所以暫時無法解惑。

  而所謂掐訣,就是以大拇指掐在代表不同含義的其餘手掌部位,比如掐“干文”,就是大拇指掐在無名指下節紋上。這是手訣中最簡單的單訣,諸蒙和趙然二人,一個是有天賦的,一個是開了金手指的,所以劉經主傳授得很快。二人不久便熟記了下來,甚至不耽擱午後的休息。

  單訣比較簡單,只需記住手掌各處所代表的含義即可,真正複雜繁複的是由單文組合而成的復合文,以及由復合文連續演化的組合文。比如在超度亡靈的煉度儀中,需要請太乙救苦天尊下凡,便須掐復合文:雙手手掌交叉搭在一起,左手大姆指屈向掌內,剩餘九指皆露於外,寓意九隻獅子頭,故此又名“獅子訣”——太乙救苦天尊他老人家的坐騎便是九頭獅。

  在訣文之中,越是本事高強的大拿,手訣越是簡單,越是下等的神將,手訣便越複雜,到了天兵天將、天丁力士一流,就需要組合文套組合文了。趙然就問,那我就學會掐簡單訣文就好了,手訣簡單,請下來的又是本事強大的,何樂而不為呢?

  按照劉經主的解釋,理論上是這麼回事,但實際上行不通。越是本事高強的大拿,人家眼界就越高——祭品太少,而且事情也更多——沒工夫搭理你,所以很難請得動。反而是那些小神,雖說手訣複雜,但基本上還是能請下凡間的。

  接下來,劉經主每日晚課結束之後,花上大約半個時辰的工夫,將復合文、組合文依次按照專門《訣目》向二人傳授。待傳授完《訣目》後,又將步罡、唸咒、法器等相關內容一一講解。

  在諸蒙和趙然於第十一個月的月考上再次取得一等名次之後的當天,蔣高功便知會二人做好準備,要帶他二人下山幫辦齋醮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00:09
第九章 齋醮潛規則

  十一月二十九日,甲辰日,沖狗、煞南,宜祭祀、開光、出行、入宅、移徙。

  天未亮時,蔣高功便帶領五名連續三月月考一等的唸經道童,頂著初雪的寒氣下了無極山。

  山腳下停了兩駕馬車,谷陽縣主簿董方臨的內弟已經恭候多時,當下將蔣高功迎入第一駕車內,自己陪同著,又將包括馬致禮、諸蒙和趙然在內的五名道童安排在後面的車上。車伕揚起馬鞭,在空中炸了一記清脆的響音,車輪軲軲啟動,壓著薄薄的積雪,沿官道向縣城而去。

  車廂內極為寬敞,準備了衾被等物,不覺寒冷,可見主人十分心細。趙然昨夜在藏經樓熬夜看經,睡眠不足,隨著馬車的上下顛簸,忍不住睏意上湧,便靠在廂壁上不知不覺間迷糊了過去。

  回籠覺最是香甜,趙然正舒舒服服酣睡之時,冷不防鼻子癢癢,忍不住就是一個噴嚏。卻原來坐在他身旁的諸蒙也擋不住睏意,歪著腦袋枕在了他肩上睡覺,髮梢刺進了趙然的鼻孔之內。

  諸蒙被趙然的噴嚏震醒,耳鳴了半天,等他反應過來時,只覺脖頸間濕漉漉一片,也分不清是趙然的鼻涕還是哈喇子,噁心得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忙不迭以袍袖不停擦拭,同時向著趙然怒目而視。

  趙然很無辜的攤了攤手:“諸師弟,我這可不是故意的,你自己湊過來的。”

  “你……”諸蒙無語,憤憤然向旁邊挪了挪,以示和趙然劃分距離。

  馬車倏然而止,卻已經到了終點。馬致禮儼然眾道童之首——也確實是經堂弟子之首,吩咐大夥兒下車,又將車後載著的一口大木箱搬了下來,那裡面裝著開壇所用的各色器具。

  谷陽縣主簿董方臨整治老宅,將鄰戶的兩進院子也買了下來,修了花園亭台,今日便要回遷。按照齋醮科儀,需開壇祭拜,布設安土鎮宅禳鎮儀。在齋醮科儀中有很多壇法都適合遷屋之用,董方臨家是谷陽縣高門豪強,故此蔣高功便準備布設這套最“奢華”的大壇,以趙然的理解,這套齋醮之法真可謂複雜繁複,觀賞起來真是槓槓的,收起錢來同樣也是槓槓的。

  蔣高功被董主簿請入內堂喝茶,馬致禮便指揮眾道童布設壇口。壇口設在正堂之前,設內壇、中壇、外壇,各壇均設十門,以示十方之意。光是用紅絲絛結壇門,就忙活了小半個時辰。其間趙然出了個小錯,系絲絛的結法稍有不對,卻被眼光毒辣的馬致禮一眼看了出來,當即大聲斥責了趙然一通。

  趙然被馬致禮罵得一愣一愣的,心道老子可沒招惹過你啊,你今天是犯了什麼沖了麼?不過趙然並非蠻不講理之人,既然錯在己身,他也不去抗辯,只是趕緊更改了結法,請馬致禮師兄重新檢視無誤,方才繼續做別的準備。

  諸蒙在一旁邊幹活邊抿著嘴偷樂,趙然瞪眼過去,,他便反瞪之,毫不示弱。馬致禮訓斥完趙然,轉身離開時,也為自己毫沒來由的怒火感到慚愧,打了如意決,暗自念了幾聲“道祖恕罪則個”。可目光中瞟見趙然時,又忍不住心態不平,這純屬本能中的危機感發作,由不得他理智對待。

  三壇佈置停當,又設二十八宿方位,貼上符紙,再點燃六甲十直燈,佈於三壇四周,一切準備妥當,已經耗去一個時辰。

  整個法壇絲絛滿空、符紙遍梁、法燈林立,真是好一座大壇!趙然看著自己幾人辛苦之後的勞動成果,不禁歡喜讚歎。不過他卻有些疑惑不解,安土鎮宅禳鎮儀布設三壇十門是常理,可以符紙鎮二十八宿方位就有點過了,六甲十直燈也與儀式中列明的要求不符,正確的布設方法,應該是鎮九宮方位、燃象徵土地的五嶽燈。

  趙然向馬致禮詢問緣由,卻吃了馬致禮一聲“休得聒噪,安心守壇”。馬致禮再起如意決,暗誦“道祖恕罪則個”不提,趙然卻有些怒了,當然表面上是顯不出怒意來的——穿越前從科員一路爬至正處級辦公室主任,能在秩序中規規矩矩了十多年,沒有點涵養和城府哪行?

  倒是身旁的另一位師兄方致和湊過頭來,小聲提點一句:“不如此,顯不出咱們的重視和工夫來。”

  趙然還在琢磨這句話,方致和又進一步解釋:“鎮九宮才貼幾張符?五嶽燈能有幾盞?哪像現在這般闊氣?這還算少了,前年六月之時,縣中巨賈張大富購置宅院,燃的可是天罡地煞燈!那是何等景象,何等豪氣?”

  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合起來就是一百零八盞燈,趙然光是想上一想,頭腦中都感覺發暈,這下子終於琢磨過味兒來了,低聲問方致和:“董主簿給的簿儀是多少?張大富呢?”

  方致和偷笑:“董主簿給一百兩,張大富是五百兩!”

  原來如此,這還真是一分價錢一分貨啊,要不都說再好的理論在實踐中都會變味呢?

  正堂前人越聚越多,前來觀禮恭賀的人也陸續到齊,縣丞、縣尉、教諭、六曹司吏、谷陽縉紳、城中大富,到最後,連縣尊都親自趕到,可見董主簿在谷陽縣裡的份量。

  馬致禮開始分發法器,人手一件。他拿了個銅鈴,給方致和一面木鼓,另一個師弟掌拂塵,諸蒙得了個銅鏡,趙然接過的則是一方淨瓶。馬致禮又叮囑眾人,屆時隨蔣高功走陰陽八卦步。

  這下子,趙然已經徹底無語了。按照安土鎮宅禳鎮儀的科儀規定,步罡踏斗時當走四象步,以鎮四方之位,連同蔣高功在內,一共需四人進行,四人各自手持法器也僅為靈牌、拂塵、銅鈴和銅鏡,並無木鼓和淨瓶。

  現在可好,四象步改成了陰陽八卦步——是為了多湊點人上去表演嗎?湊人就湊人吧,可你至少也得湊齊了八個人好不好?六個算什麼意思?六個人應當走六合步才對嘛……

  巳時三刻已至,蔣高功立於內壇香案之下,身後五名道童分站兩行,各個都換上了法衣。法衣是專門從山上帶下來的,寬袍大袖,雙臂伸展之時,垂下來幾可觸地。蔣高功的法衣為絳色,刺繡金色雲紋,趙然他們這些唸經道童們則是灰白法衣,各自內襯海清(簡單的青色道衣)。

  除了衣服外,蔣高功還要專門配以圓頭方底的雲鞋,頭戴高聳的黃冠,一眼望去,真個是一副賣相極好的皮囊。

  只聽蔣高功扯開嗓子“陡——”的一聲,喝道:“吉時已至,開壇!”恭恭敬敬向著香案上的“賜福鎮宅聖君”靈牌上香,霎時間煙霧繚繞,熏香入鼻。

  “賜福鎮宅聖君”就是民間所說的鍾馗鐘天師,其實鐘天師的主要業務是捉鬼,所以鬼怪懼之,因此他在不知不覺中就兼職幹起了副業——幫人鎮宅,以辟鬼魂。這份副業幹得風生水起,漸漸超過了主業,但有百姓喬遷、起宅,都要恭請鐘天師靈位,貼在大門口闢邪。

  上完高香,蔣高功開始誦念青詞,先前趙然便聽方致和說起,這青詞是馬致禮昨夜所作,專門寫在一張金黃色的符紙之上,符紙是華雲館專門下發的,無極院每年只有二十四張,很是珍貴。至於其餘鎮住二十八宿的符紙,均是無極院自制。

  趙然詢問畫符是否容易,方致和樂了:“簡單,經堂有符法模板,以硃砂塗抹之後,將黃紙覆上,便成了。一時三刻間便可得百張不止。”

  趙然再次默然,這還真是方便、容易、高產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00:09
第十章 臨別贈言

  唸完青詞,蔣高功開始起訣請神。趙然仔細看他手勢,見掐的是天師訣,手勢沒有半分錯漏,顯見業務嫻熟。

  蔣高功將背上綁著的桃木劍抽出,揚手將書寫了青詞的那張符紙凌空拋起,猛然以劍擊刺,這便是“拜表”了。桃木劍刺入青詞符紙的瞬間,符紙轟然自燃,景象真個堪稱神奇!這一手相當震懾,場上觀禮的百多人雖然大部分都見識過很多次,依然發出了嘖嘖驚嘆聲。

  青詞符紙迅速化為飛灰,蔣高功將桃木劍反插身後,身手乾淨利落。隨後,他邁步上前,將香案上的“賜福鎮宅聖君”捧起,繞著內、中、外三壇打轉。

  馬致禮當先,諸道童緊跟在後,隨蔣高功步罡踏斗。趙然和諸蒙心有靈犀,同時搶步,可惜趙然畢竟快了一分,搶在諸蒙身前,諸蒙差點被擠了個趔趄,惹得趙然暗自偷笑。

  六人各捧法器,按陰陽八卦步的步法開始踏斗,口中唸唸有詞,唱的是《鎮宅咒》。

  趙然懷抱淨瓶,跟在後面誦唱經咒,繞著陰陽八卦方位轉來轉去,忽然間哭笑不得,暗道自己穿越前好歹是個國家幹部,卻沒想到如今幹起了這勾當,若是往日那些同事們見了,會不會個個捧腹狂笑?

  來來回回轉了九九八十一圈,《鎮宅咒》也不知道唱了多少遍,蔣高功終於停住了腳步,趙然等人連忙各自歸位。

  接下來,“賜福鎮宅聖君”歸位,香案上同時供奉著的幾幅聖君畫像起了出來,自有董家僕人拿出去張貼在門外,然後撤去外壇和中壇,解去二十八宿鎮宅符紙——符紙為董宅珍藏,由董家幾個重要人物一道,將內壇小心翼翼的抬起,搬至正堂之上,便算完成瞭解壇的程序。

  董氏家僕呈上三牲九果食盤,供奉於內壇香案之上,燃起三燭九香,便是打醮。蔣高功領著趙然等人在壇下又唸誦了幾遍恭送聖君歸天的醮詞後,整個安土鎮宅禳鎮儀便告功成。

  董家擺起酒宴,招待各處前來觀禮恭賀的貴客,蔣高功等六位無極院下山的道士,自然也有好酒好菜,只不過不好與“凡夫俗子”共飲,卻在內堂另開了一桌。其間,董方臨親自過來陪同了數巡,縣尊、縣丞、縣尉及幾位縉紳也都來拜見過一次,顯得十分殷切周到。

  飯畢,蔣高功被董主簿請到後宅“一敘”,趙然等五人則在堂上喝茶等候。方致和衝著趙然擠眉弄眼,搞得趙然渾身不自在,便小聲問:“方師兄有事?”

  方致和湊過頭來小聲道:“你知高功去後宅作甚?”

  趙然道:“不知……”想聽方致和解說,方致和又故作神秘的將腦袋縮了回去,笑而不語。趙然早就看出這位方師兄是個極其八卦之人——此八卦非彼八卦,既喜好接收八卦,更熱愛傳揚八卦,便忍住不問。在經堂這一年來,方師兄最喜歡干的事情就是向趙然和諸蒙這兩個新人傳佈各種小道消息,不用問,他自然就會說的。

  果然,片刻之後,方致和自家就忍不住了,湊過頭來低聲道:“高功去內宅接活兒了,掙點外財。”

  趙然醒悟,暗自猜測蔣高功掙的什麼外財,是單開小壇呢,還是起課占卜?亦或是為人祈福?也不知能撈多少?

  茶水換了兩盞,蔣高功終於回來了,眉宇之間不露神色,看上去依舊高深莫測。眾道童隨蔣高功起身出門,臨走時,董宅管家又給每人封了五兩銀子——這是犒勞銀子,不計入簿儀之內,簿儀是要入無極院公賬的。

  這點銀子已不入身家豐厚的趙然眼內,但他無意間一算,仍是不禁有些駭然。身為唸經道童,只需功課優異,保持在一等之列,每月便有數次下山齋醮的機會,一年算下來,輕輕鬆鬆掙個二三百兩不成問題。若是能有主持法事的機會,這個數目恐怕要翻上好幾番。

  晚間回到無極院,也無他事,趙然略略收拾一番,帶上一條薄毯,腰間掛上手爐,準備前往藏經樓。如今已是深冬,藏經樓內雖不虞漏風,但仍是寒冷,沒有薄毯和手爐傍身,趙然是熬不住的。

  挑簾而出,卻見諸蒙正坐在廳堂上,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趙然也不管他,正要推門而出,卻不妨被諸蒙喚住:“趙師弟?”

  趙然腳步一滯,轉過身來望向諸蒙,卻見諸蒙猶豫片刻,道了聲:“我要走了。”

  “嗯?”

  “呵呵,我要走了……”

  趙然愣了,片刻之後醒悟過來,心中百味雜陳:“要走了?”

  “是,去華雲館。趙師弟,我也不知該當說些什麼,總之,有些話不吐不快。”

  “請說。”

  “我與文秀妹子,自幼青梅竹馬……”

  “她現在是周雨墨。”趙然冷冷道。

  “……無論她現在是什麼,在我眼中,一直是文秀。我只是想平心靜氣和趙師弟好好談談,也希望趙師弟放下之前你我之間的不快。文秀和我相識那麼多年,我和她之間的瞭解,不是趙師弟能比得了的,而且我父與周伯父也是至交,長輩們都是首肯的。”

  “諸師弟,我想你忘了一點,咱們都已經是出家人了。”

  “道門,至少正一教是不禁男女之情的,不是麼?否則我為何要進入道門?”

  “諸師弟,我很羨慕你有修道的根骨,但你不覺得,你是在浪費你的天賦麼?有機會進入館閣學習道術,這是幾輩子的機緣?而你卻一門心思追求男女之情,置道法於何地?”

  “趙師弟,我一直以為你學通了道經,卻不想你說出這般話來。太上忘情,並非無情,情之一字,本就在天道之中,如何可無?至於如何去‘忘’,本就各有各的章法,天道萬變,存乎一心,若是絕情方可成道,那又哪裡來那麼多雙修道侶?至於全真法門所倡禁令,卻非為不可有情,而是因歲月有限,恐耽擱修行罷了。”

  趙然沉默不語,諸蒙續道:“我只是想說,無論我與文秀如何,但至少我能有機緣修道……說句不近人情的話,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罷,三十年也無謂,百年之後,趙師弟一坯塵土,文秀又該當如何?言盡於此,還望趙師弟深思。”

  兩人在油燈的微光中默然相對,良久無語。

  直到一陣“噼啪”的燈油爆裂聲傳來,趙然才緩緩道:“你的話,我會牢記的。”

  “但願如此。”

  “何時走?”

  “沒幾天了……無極院已收到華雲館移送的文書,一俟華雲館來人,我便要離開無極院。趙師弟,雖然和你慪氣一年,但我不得不承認,你是有大才的,只是可惜……望你多自珍重!”

  趙然點點頭,推門而出,向著藏經樓而去。雪地裡,他鬱悶得想要放聲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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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忙碌的又一個正月

  諸蒙走了,是被一位歲數並不大的中年道長接走的。趙然聽監院等人喚他梁法師,知道這就是雨墨在書信中所言的華雲館道人梁騰先了。

  在雨墨的書信中,趙然知道修道之人依照法力高下分為九品,一品道士、二品羽士、三品黃冠、四品法師、五品大法師、六品煉師、七品大煉師、八品真人、九品天師——全真又稱大真人。具體怎麼分出品級高下,雨墨沒有講,趙然也沒有問。照此推算,這位梁騰先法師當為四品,將自己引入無極院的楚陽成大煉師,則為七品。至於雨墨自己,她則說自己剛入羽士之階。

  梁法師沒有騰雲駕霧而來,乘坐的是極為普通的馬車,諸蒙簡簡單單跟著去了,肩膀上只挎著一個綢布包袱。臨走的時候,似乎想對趙然說些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出來。

  趙然內心滿是羨慕嫉妒恨,但他有個優點,便是在力所不及的情況下,肯低下頭來認命,既然自己沒有那個命,不如拋開雜念,踏踏實實在十方叢林中廝混,努力向上攀爬,讓自己的日子好過一點。

  隨著正月的一天天臨近,整個無極院上上下下一眾人等再次忙碌了起來。

  寮房的道人和火居們開始灑掃道院、擦拭殿宇、漆刷神像;庫房盤庫、賬房盤賬;號房清點一應莊園、店舖、林田的收入和繳納;方堂則將所有派往谷陽縣內的巡察都調了回來,維持無極山內外上下的秩序。

  司職禮儀的典造房會同客堂、經堂連續商議多日,緊張的籌備起了過年前後的一系列祭祀儀典,從冬至日開始直到正月十五,包括元始天尊聖誕、灶君上天朝奏日、天臘之辰、玉皇上帝聖誕、靈寶天尊聖誕等多次慶典祭祀。這些儀典都是要廣開山門、迎納十方香眾的,故此籌備起來很是繁瑣。

  除儀典外,三清殿、天師殿都要在這段時期中敞開接待香客,尤以除夕之夜、正旦之辰為最。典造房按照慣例統算除夕之夜的燒香者,共有上百戶申請上山燒香,其中頭柱香的香火錢已經報到了六十兩的高價。根據往年的情況,這還不算最高,當晚最高價很可能將突破百兩!

  在十二月的當年歲考中,趙然再次位列一等。作為經堂道童,尤其是月考、歲考成績從沒有下過一等名次的優等道童,趙然在這段時期承受了更多的任務,用穿越前那個世界的話來說,就是肩上加了擔子。

  除了在無極院舉辦的祭拜典禮上發揮主力作用外,他還多次下山參與谷陽縣官吏、縉紳、大戶們的齋醮儀式。因為向無極院申請舉辦齋醮的戶數較多,蔣高功已經分身乏術,劉經主、陳靜主都開始帶隊下山主持齋醮,就算如此,依然忙得不可開交。

  正月初八,午後,剛剛隨劉經主自山下返回,趙然又被傳到了經堂聽候差遣。經堂內除了蔣高功、劉經主、陳靜主等人外,歲考中位列一等的五名唸經道童俱都在場,其中包括馬致禮和方致和。

  只聽蔣高功道:“明日是玉皇上帝聖誕,本縣縣尊、縣丞等闔縣官吏均要上山觀禮祈福,此外尚有縉紳大戶、香眾信士不下五百餘人,不單方丈、監院均要出席,我和大部分經堂師弟們都須參與。但山下的齋醮也不能停下來,否則傷了信眾的慕道之心,將為大謬。故此,我與監院、三都商議,經堂眾師弟明日分作數路,各應差遣,守山的當勤勉任事,下山的不可驕縱懈怠。可聽清了?”

  眾道童齊聲應喏,隨後劉經主分配諸路人員。

  “東鳳山張氏祠堂族祭,我親自去,鄭師弟隨我前往……”

  “井村趙氏族學新立,祭奉先師先聖,馬師弟和盧師弟前往,由馬師弟主持法壇……”

  “烏塘羅員外幼孫夭折,方師弟和趙師弟前往,由方師弟主持法壇……”

  調撥停當,劉經主又特意叮囑了前往井村和烏塘的馬、盧、方、趙四人幾句,這兩路沒有教授主持,他略微有些不放心。

  當晚,方致和趁夜登門,趙然本來以為他是要和自己商議明天的法事安排,沒想到竟是來轉圜告假的。

  “趙師弟,師兄我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師弟幫襯。”

  “方師兄儘管講來,師弟必定盡力就是。”

  “師兄我自小便患頑疾,常感頭痛莫名,這兩日又發作了起來,每晚都睡不妥帖。本想明日抽空下山診治,卻不料又攤上去烏塘這麼個差事……”

  “那師兄可千萬要當心才是,話說身體是,呃,那啥的本錢,切切馬虎不得。不若我去向蔣高功和劉經主稟明,明日換一位師兄和我去烏塘便好。”

  “這卻不妥……嗯,我為此頑疾曾向蔣高功告假多次,實在不好意思再行開口。再者,明日如此繁忙,我若再行告假,就算高功和教授們都准了,卻難免引得師兄弟們心中不爽利。師兄我想來想去,便只能求到師弟這裡,明日你我一同下山,之後分開行事,我去城中診治,你去烏塘設壇,不知趙師弟能否幫師兄這個忙?”

  趙然一聽明白了,這廝哪裡是什麼頭痛,分明是想藉機下山逍遙一天。趙然不是高功,也不是教授,管不到那麼多,方致和平時對他還算和氣,也願意成人之美,故此便答允了下來:“如此也可,師兄儘管去延醫診治就是,只是師弟我頭一次主持法壇,卻不知能否擔起重任……”

  方致和大喜:“擔得起,擔得起!趙師弟功課極佳,哪裡會有擔不起之說?再則,就算偶有瑕疵,那羅員外也分不清楚,就算分得清楚,他還能訴到山上來麼?”

  “卻不知這羅員外是個什麼根底?”

  趙然答允了方致和的請求,方致和自然不遺餘力的給他介紹:“羅員外本為貧苦出身,但書卻唸得不俗,院試、鄉試、會試竟然連中,而立之年便已是同進士出身。後來放了安徽某縣縣丞,算得上是草雞翻身的典例。只不過他起自草根,沒什麼過硬的靠山,官做到五十歲了,僅僅只到一府通判便止步。後來他見自己再無陞遷之望,便索性告老返鄉,回到了烏塘,起了座莊子頤養天年。三日前他幼孫夭折,求告到山上來,要辦個齋醮……”

  方致和見趙然聽得仔細,八卦趣好再次發作,忍不住散播起小道消息:“師弟你知道羅員外奉上的簿儀是多少麼?”

  趙然搖頭以示不知,方致和伸出一根手指,趙然道:“一百兩?”

  方致和嗤笑一聲:“一百兩?這老兒就算死了,給自己辦的齋醮也別想到這個數,更何況是個庶出的幼孫!我去打聽過了,才十兩!嘿嘿!”

  其實如果放在尋常人家,十兩銀子辦個齋醮儀式已經不少了,但在見多識廣的無極院道人眼裡,這個數目確實有點不夠看。

  只聽方致和續道:“若是別人來求,院裡是絕對不會答允的,十兩銀子,也就夠他們去小廟裡求告,或是尋個野道士應付應付也就罷了。但羅員外不僅自家書唸得好,教書的本事同樣不小。他兩個兒子都是自家教出來的學問,且都考上了舉人,如今在京裡等著應會試,說不得就要傳出‘父子三進士’的佳話。故此院裡便也捏著鼻子認了,哪怕他不給簿儀,咱也得去幫他把齋醮給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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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烏塘初法事

  趙然聽的入神,方致和便講得更有興致了:“你道姓羅的為何如此小家子氣?此乃天性使然,他幼時貧困,故此看護自家錢財便緊。不過此人倒是有一樁大方之處,他極好金石花草,為此出手闊綽。師弟你若是有什麼好玉石好寶貝,或者什麼奇花異草,明日便可展示出來,他必定一擲千金!哈哈,當然,師弟你若是想要求點別的外財,趁早息了這個心思,不要白費工夫了……”

  怪不得這位方師兄不願意去烏塘,敢情這廝身無金石花草,便“息了求外財的心思”,懶得去羅鄉宦那裡“白費工夫”。

  第二天大早,趙然整理了一個小竹箱,塞滿從庫房領出的各色齋醮用具,踏著清新的晨雪,與方致和一併聯袂下山。竹箱分為上下兩層,可以背於身後,狀如趕考應試的書生所用之考籃。上層綁好了絳色法衣和方頭道鞋,下層存放著絲絛、青繩、法燈、銅鏡、銅鈴、符紙等物,中間繫著柄兩尺長的桃木劍——這便是他行功設壇的全部家當。

  方致和招手換來一駕牛車,嬉笑著向趙然道了別,自往谷陽縣城而去。趙然則坐上了羅鄉宦家派來的馬車,前去烏塘。

  馬車在官道上西行十里,便拐下了一條岔道,逐漸向南而去,沿途顛簸起來,讓趙然蛋疼不已。烏塘位於谷陽縣城西南二十里外,雖說離縣城不遠,但並不在谷陽縣外通的主要方向上,故此道路越走越難,最後三里多地全靠車伕和力役生拉硬拽,才將馬車拖進烏塘,把趙然顛了個七葷八素。

  不過烏塘確實美!當趙然下車的時候,他的滿腹牢騷忽然間被拋出了九霄雲外。谷地裡鋪著一層積雪,山坡上的松林結滿了冰掛,在日頭的照耀下閃爍發光。村戶人家圍在幾處青色的池塘周圍,各成籬笆宅院,茅屋中升起裊裊炊煙,時有雞犬相聞,好一派恬淡沖和的風光。

  趙然看得痴了,不覺進入凝神之中,眼中狀似不看一物,但天地萬物卻無不盡入心中,只覺此地氣機順暢、生機勃勃,萬像有週而復始之意,其中滋味,妙不可言。凝神的狀態,是趙然第二次昏睡之後得到的一種機緣,說不清道不明,卻可感知入微,察覺天地律動,最是奇妙。

  趙然曾想探求究竟,埋首於無極院藏經樓中查詢典籍,但並未查到相關記載,反倒是他所感知到的這種天地氣機,在某些雜類風水術道書中有所描述,稱為“風水氣”,為此,趙然也著實看過幾本風水書,學過些望氣的手段。

  在趙然看來,烏塘是他近年來在谷陽縣所見過不多的風水寶地,若與磅礴大氣的無極山比較,這裡應當算作小家碧玉,卻掩不住那股生機盎然。

  來到一座青白石壁的宅邸前,頂上層層挑簷,形制宛似徽式房舍,但趙然步入其中,院落和園林卻要開闊得多。在管家的引領下,趙然穿過前庭、照壁,就見主人已在深井前的石階下相侯。

  羅鄉宦胖胖的肚子藏在肥厚的羊絨大氅中,看上去滿是富態,若無人相告,誰也不知此人二十歲前曾過著幾乎三日兩餐的貧苦生活。

  趙然緊走兩步,抱拳稽首:“貧道趙致然,見過老先生。”

  羅鄉宦微微頜首,和趙然見了禮,引趙然入堂上用了一盞茶水,簡單講了講來由:“我家孫兒三日前莫名而殤,便上山相告,請貴院來人作法,以為出七下葬,這趟便有勞趙道長了。”果然不是嫡孫,乃是庶出,故此頭七便要下葬,否則也不是趙然一個人能夠忙活得過來的。

  不知多少年前,那時天下為大唐所有,佛道兩家還不像如今這般鬥得那麼激烈,雖有義理之爭,卻從未到兵戈相向、你死我活的地步。老百姓祈福的時候一般去道門宮觀,超度亡靈則去尋佛門寺廟,向來有“僧不打醮、道不超亡”的習慣,分得很清楚。

  也不知何時起,佛道越來越不融於水火,相互間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道門支撐起大明朝,佛門則在西方立起以吐蕃和夏國為代表的大小佛國,兵來將往,國戰不止。也是從這時候起,佛門在法會上增加了祈福還願的內容,道門則補充了超度亡魂的業務。

  趙然今日便是準備了一個“消災陰府儀”,專門用來超度送魂,而且因為羅鄉宦家殤的是庶出幼孫,這個齋醮儀典也相應做了簡化。他和羅鄉宦攀談了幾句,看對方的意思,似乎對此並不感興趣,只是一門心思想要盡快了結此事,將幼孫下葬,於是心裡更加有譜。

  羅鄉宦召集宅中家眷,趙然則先去布設法壇。管家引著趙然穿過幾進深井宅院,來到一處狹小偏院,這裡是羅鄉宦庶子妾室張氏所居之處,趙然聽管家說羅鄉宦庶子已歿,暗道難怪羅鄉宦不重視,庶子的庶子,庶了二次方,而且中間還有斷層,如今孩子一死,這張氏的處境想必更加困窘了。

  張氏臉色煞白,穿戴素衣,出來向趙然福了一禮,趙然連忙還禮。張氏抬起頭時,雙眼紅腫,也不知哭了多少回。

  趙然見這院子十分狹窄,囑咐管家讓人重新騰清一番,但方圓仍是不敷使用,原定的齋醮儀典便又縮減了幾分。他從竹箱中取出各式器具,在供桌上佈了個內壇,請北陰酆都大帝靈牌正位;然後結絲絛為六門,意示陰曹地府六官,各鎮符紙;又燃九宮燈——酆都帝君生辰九月九日,以九宮燈可相招……

  一切佈置妥當,趙然換上絳色法袍,足蹬平頭道鞋,看上去倒是有模有樣,可惜他道門階別不夠,否則再戴上法冠,那邊更加出彩了。

  羅鄉宦已將親眷招齊,全部聚集到偏院,因地方狹窄,最終也只十多個親近的能夠進來,其他人等都在院外守候。

  趙然稍等片刻,喝了聲“嘟——吉時已到,開壇!”其實他自己都說不好什麼時候算吉時——出門前忘了翻看道歷,這句唱喝純屬胡謅。

  將自己昨夜所作的青詞取出,大聲唸誦著,當然念的時候很快,務必要令羅鄉宦聽不明白。無極院專門存有各種青詞“模板”,這篇青詞是趙然翻查了一篇對應“模板”後,稍加改動了幾句而成,算是偷了個懶,只是換了死者的名諱和家籍,其餘隻字未動,其中難免有些詞句與實際不符。要知道羅鄉宦可是正經一步步考上去的同進士,要是被他聽清楚了這篇青詞的內容,不免貽笑大方。

  趙然以餘光瞟了瞟羅鄉宦,果見他正在皺著眉頭仔細分辨,於是不敢怠慢,誦讀之時連忙又快了幾分。趙然心下慚愧,暗道果然不負這一年來每日早課的苦功,若是沒有早課上快速連誦九遍道門一百零八戒的嘴皮工夫,今日就要被羅鄉宦抓個現行了。

  道士唸經,誰聽得懂?羅鄉宦肯定是聽不懂的,所以趙然的“拜表”得以順利完成。

  北陰酆都大帝是高等神仙,有專門的手訣。趙然掐了個六獄訣,口中唱道:“急急如律令,恭請北太帝君法駕顯聖——”這可是真唱,尤其是最後一個字,務必要高昂激越,唱出“鶴音”才算過關。

  唱罷,趙然將青詞往空中一拋,抽出桃木劍向上猛然斜刺,寫著青詞的符紙被桃木劍戳中的瞬間轟然炸開,化作一團火星。趙然側耳一聽,旁觀的羅氏親眷不約而同齊聲驚呼——這說明效果良好,符紙的作用起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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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望氣

  在空中自燃的這張符紙是專門由西真武宮配發的,據說由華雲館所制,是“真符”,也是趙然今番所攜各色法器中最值錢的東西。

  趙然手腕反抖,耍了個很酷的劍勢,將桃木劍插回身後。為了練習這一招,趙然可吃了不少苦,最開始那個月,他耳朵、後腦、肩膀等處都被桃木劍磕腫了。如今第一次使用,效果不凡,也算是練得其所。

  從壇上取下銅鈴,一邊晃動銅鈴,一邊腳踏九宮步,口中唸唸有詞,這是進入了步罡踏斗的環節。所謂九宮步,就是走正四方、四偶角,加上中央,共計九個方位。正四方即坎北、離南、震東、兌西,四偶角即西北干、西南坤、東南巽、東北艮,中央就是陰陽魚。說白了,即八卦加中宮。

  九宮步的步法有很多種,但那是道門配以武功心法的分類,至於齋醮,只要求一種,即旋轉法。趙然自中宮陰陽魚方位開始,踏入一宮,即西北干位,身體右轉,進二宮,即正北坎位,然後左轉進東北艮位,依次走下去,最後回到中宮。

  趙然九宮步一踏,再次引發羅氏親眷們的低呼聲,因為他轉來轉去的身姿很具有觀賞性。可惜這裡只有趙然一人,若是九人齊走的話,便如穿花蝴蝶一般,效果更佳!

  正確的方式應該是眾道士各取法器,同走九宮,主持法壇之人捧奉靈牌。但既然只有趙然一人,那麼他便需要分開完成,先晃銅鈴走一圈,再敲木鼓走一圈,然後取銅鏡走一圈,最後懷抱拂塵,雙手捧起北陰酆都大帝靈牌再走一圈。

  接下來各個環節趙然都順順當當完成,這是他頭一回單獨主持法事,心中不免充斥著成就感。

  齋醮完畢,趙然收拾好法器和用品準備回山。他聽了方致和的八卦,知道這羅鄉宦相當摳門,也不指望還能有額外簿儀,卻不想羅鄉宦說是讓他不必著急,已在內堂設宴。

  此時並非飯點,但趙然出門較早,沒顧得上吃早飯,此時恰好腹中飢餓,反正左右無事,便樂得蹭一餐飯食。

  飯菜很簡單,兩葷兩素,一碗小米飯。趙然抄筷子開吃,羅鄉宦坐在一旁相陪,管家則在跟前伺候著。

  趙然吃完飯後,見羅鄉宦仍舊陪在身旁,猜到對方肯定有話要講,便道:“羅施主,是否還有事情相商?便請但講無妨。”

  羅鄉宦嘆了口氣,道:“趙道長,此事說起來一言難盡。不知趙道長回山後可否代羅某傳話,請蔣高功下山一趟?”

  “哦?竟有何事?”

  “我宅中似有邪祟,還望蔣高功能下山驅邪……”當下,羅鄉宦便將經過原原本本道來。

  三日前,羅鄉宦的庶出幼孫忽然陷入夢囈,請了大夫來診治,只說是感了風寒,發高熱所致,可開了藥灌下去卻沒絲毫好轉。當時羅家上下並沒有當回事,這種發熱病症也不是一劑藥湯下去便能立竿見影的。

  可誰知還沒熬過夜去,這孩子就沒了。羅家請來仵作驗屍,也沒看出什麼名堂來,只說是暴斃。這麼個死法真是不明不白,府中當即就起了流言,說是宅子裡有邪祟,將孩子給害死了。故此,羅鄉宦適才便在考慮,要請蔣高功出馬,做個法事,壓一壓邪氣。

  趙然聽羅鄉宦話裡的意思,有沒有“邪祟”其實只是猜測之語,否則羅鄉宦早就趕到無極院去請人作法了,不至於如今還在猶豫不決。蔣高功的本事趙然很清楚,若說他道經背得通透、齋醮科儀吃得爛熟,那是肯定的,可若說他能夠做法驅邪,趙然對此只能呵呵呵了。

  趙然知道羅鄉宦其實最想要的是一個心安,當下沉吟片刻,道:“羅施主,貧道今日初來烏塘,可觀這一方天地,四面青山秀而不峭,穩而不移,此所謂四象大形,谷底清塘呈三才之勢,佔天地人要旨,最是靈俊之所在。聽說羅施主府上兩位公子都已高中舉人,想必便是拜這方靈俊所賜,不日進士及第也非難事。如此佳地,哪裡會來什麼陰邪之物?”

  羅鄉宦愣了愣,面露喜色,盯著趙然摧問:“原來趙道長也擅風水之術?”他十年前歸鄉置辦宅院,因緣際會,請到某個不知名的先生看過風水,那先生也是這般話語,他才下決心於此地置辦田莊宅院。

  趙然看風水的本事平平無奇,但他會望氣,只需進入凝神之態,便可瞧出眼前事物的氣機走向,真要說起來,這應當是更高超的風水術。

  趙然知道,這種玄而又玄的事情,首先必須自己顯得有信心,才能帶動別人對你有信心,故此也不解釋,微笑起身道:“還請羅施主引路,貧道看看這宅子。”

  管家在前,羅鄉宦親自陪同,從宅子正門重新看起。漸漸地,身後跟了一眾羅家親眷,都想來親眼目睹一番這件奇事。

  趙然的風水知識屬於皮毛,雖說也背過幾本,但這門本事和一般的道書不同,想要鑽研運用,不是背書就可以的。他當然也知道宅院不可“孤峰獨傲”,不可“坐癸向丁”,不可“水火相沖”,不可“居百川口處”。他也知道應當“三陽開泰”,應當“後高前低”,應當“和煦東南”,應當“藏風聚氣”。可在實際中,究竟應該怎麼理解、怎麼配置,絕非想像中那麼簡單。

  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正南正北的宅院,寓暴起暴跌、大起大落,一般不可為宅院走向佈置,但若是氣運旺盛的家族,比如帝王之家,以正南正北開宅院走向,反而是大吉之勢,因為其家族運道完全可以鎮得住其中凶險,不僅不會出現難以安定的局面,反而能夠凸顯君臨天下的威嚴氣概。而這樣的宅院,一般小戶人家便消受不住了。所謂運用之道,存乎一心,便是這個道理。

  趙然的書本知識不好賣弄,他也不敢賣弄,更不懂應該怎樣賣弄,但不妨礙他凝神望氣。一處處天井、廂房、亭台、花園看下去,感受到氣機順暢的,便點頭誇讚兩句,看上去隱隱也有高人之風。

  來到後花園時,趙然便感到似乎有些不妥。這座花園氣機很盛,且流轉之間呈太極陰陽之勢,使氣機始終在園中而不外洩,應當是在山石水榭的佈置上下了工夫的。可看來看去,他總覺得有點問題,於是放慢腳步,緩緩向前,一分一分感受過去。

  行至假山之下,趙然終於感受到了問題之所在。

  假山丈許高,臨於水邊,以湖石壘築。這些湖石漏而多空,形狀奇異,想必是羅鄉宦特意蒐集而來。水氣向上,被鏤空的湖石所吸,但假山又呈懷抱狀,攔住了水氣的逃逸,形成了漏而不漏的上佳態勢,趙然以此驗證書本上的描述,知道這是風水佈局中的上品。

  問題卻又剛好出在這裡——假山與水池之間的花台中,生長了一株奇花,九片葉子、六多花瓣,正中的花蕊間掛著三枚果子,這花自根部向上直到果實,都鮮紅透亮,沒有一點雜色,看上去極為華麗。

  趙然凝神觀花,就見花蕊中散發著強烈的生氣,顯得生機極為旺盛。正是這股氣機打破了漏而不漏的假山水池佈局,攪動了其中的平衡,使得這裡的氣機忽而凝滯、忽而急促,顯得紊亂不堪。

  趙然點了點頭,道:“便是這裡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3:04
第十四章 道門行走

  趙然停步觀花,所站之處,正是羅鄉宦家庶孫倒地昏迷的所在。這手本事一亮,羅鄉宦頓時便信了七八分,急切求告闢邪之法。

  趙然先問了這奇花的來歷,羅鄉宦道:“此花無名,也無人識得,是我一同年在遼東做官,知我喜好金石花草,特意託人捎帶來的。初來時,並無此等殊亮之色,普普通通嫩青之狀,與其他花草並無多大差別。只葉片和花瓣成九六之數,較為罕見,我便收了,栽種於此地。只十數日前此花忽顯異色,漸如珊瑚之態,蕊中結了三個果子。我查遍典籍綱目,也未找到一絲半點記載……莫非此花有毒?”

  趙然能看出這奇花散發的盎然生機,但卻不敢斷言是否有毒,只道:“這花很是古怪,令孫之死,可能要著落在這花上了……”

  羅鄉宦大駭,當即就要讓人將這花拔除。家僕們聽說這花是令人致死的禍根,都不敢太過接近,小心翼翼地取了長柄木夾和鏟子,就要動手除花。正待下手之際,趙然心中忽生不祥之兆,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潛意識,是對危險即將來臨的預感。他不知道自己心中為何會如此不安,當即制止:“且慢,不可莽撞,否則立生禍事!”

  管家連忙揮手讓家僕們退下,羅鄉宦愈發感到不安,追問趙然究竟應當如何,那些圍觀的親眷們則在低聲驚呼中離得更遠了。

  趙然沉吟半晌,道:“待貧道回山思索些時日,想個法子……”見羅鄉宦臉色發白,又安慰道:“羅施主勿憂,貧道佈個陣法,將此地困住,可保宅院無憂。”這話卻是信口開河,他對陣法一道研究很少,哪裡是隨意布設陣法就能保人平安的?但他自第一回下山作法時,就被高功和教授們教導,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要“自信滿滿”,要敢於“打包票”,要把面皮撐到最大。若是自己都沒有信心,又讓別人怎麼相信你呢?

  在羅鄉宦的不迭聲催促中,家僕們按照趙然的要求,迅速取來銅鏡、風鈴,並當場砍伐一根桃枝,削成木劍。趙然以不多的陣法知識,將銅鏡置於假山之上可直照奇花之處,在附近一棵杏樹上掛了風鈴,又將木劍插在臨池之畔。

  趙然圍著假山和水池周邊,依照五行方位,埋下五個洗淨的酒甕,分別內置金錠、乾草、清水、薪碳、土灰,寫了五張符紙封於甕口。

  趙然佈陣所用的材料,只能說貽笑方家,他的陣圖設置和方位的區劃也與正規的陣法相距甚大,說起來,都是因為無極院藏經樓中沒有正兒八經關於奇門陣法的藏書,趙然只能根據從雜七雜八書本上看下來的隻言片語,結合自己對五行八卦的認知來擅自排布。

  不過你要說他完全是隨意而為,卻又不盡然。他布設的器物方位都正好卡在了關鍵要點上,對於假山、水池和奇花這一片區位中流動的氣機產生了直接的影響,要麼使其加快、要麼使其偏轉、要麼使其變向,總之是要將這裡的氣機困住,不使外流。這是他進入“凝神”狀態之後的本事,非是旁人可以學來。

  佈陣完畢,趙然也不知能夠起到多大作用,反正貌似凝重的囑咐羅鄉宦,“不可讓人接近大陣中央”,陣法的名字也胡謅了一個——“五行乾坤顛倒陣”。

  羅鄉宦乾脆直接封了這座後園,將趙然叮囑的禁入區域放大了數倍。

  忙活了半天,趙然拿著羅鄉宦額外贈送的十兩銀子簿儀,心中鄙薄不已,他也不多說什麼,抓緊時間回山,去藏經樓查閱典籍。

  無極院的藏經樓中絕大部分是道經,趙然讀過的道經中都沒有相關記載,他在匯目上查到關於這方面的書籍只有兩種,一種是《大明山海圖略》,另一種是《養生太玄論》,這兩種書中都介紹了許多各地花草植物,後一種裡更有許多藥草的論述,但並沒有查到這種通體紅得發紫,更像是珊瑚一般的奇花。

  趙然又去找於致遠,想看看他那裡有沒有相關書籍,於致遠門路甚廣,房中藏有很多寶貝。可惜趙然撲了空,聽說於致遠去西真武宮訪友了,只好遺憾而歸。

  之後的幾天依然很忙碌,趙然不停的參加各種齋醮儀典,有時候是跟隨蔣高功、劉經主、陳靜主等教授下山,有時候自己主持。至正月十五之前,無極山上又迎來了一波香客拜山敬香的高峰,趙然也被抽調出來,接待各路香客。他心裡也奇怪,適逢如此繁忙之機,身為客堂管事的於致遠怎麼還有工夫出去串門?而監院也竟然聽之任之,毫不催促?

  有一次趙然從山下齋醮而歸,聽說羅鄉宦白天來尋過他。他知曉羅鄉宦這些天過得必定不踏實,但自己都還沒弄明白呢,怎麼給對方一個最終交代?便打算拖一天是一天。

  出了十五,日子終於重新回到了正軌上,趙然卻漸感生活悠閒輕鬆了許多。他已經將藏經樓中的道經看了個差不多,一年學完了別人十年、二十年才能學完的東西,又沒有了諸蒙互別苗頭,頓時覺得無事可做。

  這般悠哉游哉了幾日,無極院中忽然來了兩個道人,這可不是一般掛單遊歷的道人,而是真正的修道之人,他們來自華雲館。

  兩個道人據說乃是親兄弟,兄長名叫卓騰雲,弟弟叫卓騰翼,為華雲館出世的龍安府行走。趙然聽雨墨說起過,知道修道不是成天閉門自守,自家一個人便能增益的。固本培元、凝練金丹固然重要,但對天道的感悟同樣不可忽視。尤其是修煉到三品之後是個瓶頸,想要由黃冠突破至法師,修煉道心最為關鍵。往往這個時候,道門會讓修煉至這一層級的道人出山遊歷,專為增加對世界的認知和體悟,以求突破境界,順道幹些除妖降魔的事務,稱為道門行走。

  監院和“三都”齊齊露面,對兩個來自隱秘之地華雲館的行走道人熱情接待,不久,又將未曾外出的所有受牒道士全都召集起來,等候兩位行走召見。道士們挨個進屋,然後又挨個出屋,沒過多久,兩個道門行走的來意便昭然若揭,似乎專為尋查某件異事。

  雖說無極院道士們還不知曉這二位尊貴的道門行走尋查的究竟是何異事,但有經驗的年長之人都一致猜測,谷陽縣出了妖邪,或者是妖邪進入了谷陽縣境內。

  終於輪到了趙然,他推門而入後,見屋中坐著兩個道人。早些時候監院已將二人介紹給了闔院道士,趙然知道那個大鬍子的是兄長卓騰雲,這白面無鬚的是弟弟卓騰翼。卓騰雲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卓騰翼則顯得和順可親得多,他翻閱著手中無極院典造房提供的記事簿冊,向趙然一笑:“這位,唔,趙師侄,放鬆些,只是問幾句話而已。”

  趙然微笑點頭,坐在了留給自己的空椅上。

  卓騰翼道:“自初一至今日,你共下山齋醮八次……”

  “是。”

  “三次跟隨蔣高功,兩次跟隨劉經主,還有三次是自己下山主持……”

  “是。”

  “好吧,跟隨蔣高功和劉經主那幾次,有沒有遇到奇怪的事?或者聽說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嗯,好吧,沒有?那麼,剩下三次,都是你下山主持的,有沒有遇到奇怪的事?我的意思是,比如有人得了怪病,甚至暴斃,或者受了驚嚇……”

  趙然深吸了口氣,打斷道:“卓師叔,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初九那天下山時,確實遇到一件事,不知是不是師叔你想打聽的。”

  卓騰翼立刻來了興趣,身子微微前湊:“哦?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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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再赴烏塘

  趙然將自己前往烏塘,去羅鄉宦家舉辦齋醮的事情說了,說到夭折的幼孫時,卓騰翼追問:“你確定是夢囈之後的暴斃?”

  趙然沉吟道:“應當不假,那位老先生沒有理由編個瞎話騙我。”

  卓騰翼搖頭:“那卻不一定……屍身見到了麼?”

  趙然道:“停靈時看了的,齋醮之前要為之上符招魂。”說到這裡,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卓騰翼也隨之微笑,十方叢林舉辦齋醮,沒有法力的“上符”、“招魂”都是玩笑,裝腔作勢而已。

  趙然續道:“看了個大概,臉上、頭頸處都無傷痕,四肢也完好,至於衣下是否有傷,那便不知了。羅施主說縣衙裡的仵作驗過,找不到原因。”

  卓騰翼道:“無妨,你接著說。”

  趙然道:“因為這孩子死得不明不白,羅施主害怕家中出了邪祟,便讓我為其驅邪,引我去了後園。我在後園之中見到一株奇花,覺得似乎是問題的所在,因為那孩子正是在花旁昏迷倒地的……”

  卓騰翼問:“說說那花的形貌?”

  趙然道:“花高一尺七八,不到二尺的樣子,通體紅得發紫,狀似一株珊瑚……”

  講到這裡時,一直閉目養神的卓騰雲猛然睜開眼睛,目光如電,剎那間,趙然頭皮就是一僵。

  始終面含微笑的卓騰翼則收了笑容,臉色凝重,問道:“這花有幾片葉子?幾朵花瓣?可結了果子?”

  趙然道:“九葉六瓣,結了三枚果子。”

  卓騰翼倒吸一口冷氣,望向兄長的眼光中滿是驚喜。卓騰雲坐不住了,起身踱步,卓騰翼與他心意相通,便道:“那羅施主家在烏塘何處?算了,你帶路吧!放心就是,我們保得住你的性命!”

  聽了卓騰翼的保證,趙然卻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呃……有危險?”

  卓騰翼溫言道:“也不瞞你,我二人正追蹤一隻妖物——你也不必擔憂,這妖雖有些法力,卻未大成,絕非我們對手。”

  對於無極院這樣的十方叢林來說,道士們最怕的就是跟隨隱秘之地的道門行走去捉妖,稍不留神,就會葬送了小命,甚至就算萬分小心,該玩完的時候照樣玩完,半點來不得僥倖。十方叢林的普通道士們都對捉妖一事視為畏途,絕對是能躲就躲,敬謝不敏的。趙然聽於致遠說過,七年前,華雲館的道門行走出來捉妖,於致遠的兩個師弟被迫帶路兼打雜,明明躲在數十丈遠的“安全之處”,妖物的法力也差了那道門行走十萬八千里,可就在臨死之時,妖物爆碎妖丹,道門行走自己沒事,卻沒來得及搭救於致遠的兩個師弟,結果他二人就此殞命。

  不過趙然怕歸怕,作為來自那個科學昌明世界的穿越者,他卻對捉妖一事極度好奇,故此略一沉吟,便咬牙答允了下來。臨走之時,無極院眾道士望向趙然的眼神中滿是憐憫之色,方致和上前拍著趙然的肩膀,小聲道:“趙師弟,你且放心去就是,我打聽過了,你在石泉縣趙家莊的趙大叔和趙大嬸,我必定幫你好生照看著……對了,聽說你在威遠鏢局存了不少銀子,若是萬一趙師弟你……我是說萬一,呃,是不是借些與師兄我?師兄我最近手頭有點緊。”

  趙然渾身冷汗,這泥馬方師兄都從哪兒打探出來的小道消息,別說,還真是挺準!當下罵了句:“頂你個肺啊!”

  不說方師兄皺著眉頭尋思“頂肺”是什麼意思,是答應還是不答應,且說卓騰雲和卓騰翼都是騎馬前來,便問趙然可會騎馬。趙然說稍等,便緊趕慢跑著去後山青潭處牽驢——這驢自從被趙然贖買之後,便放養在青潭處張老道遺下的茅屋邊,悠哉游哉的過著自家的小日子。如今忽然被趙然牽出來幹活,很是不爽的“昂昂”嘶吼了幾嗓子,被趙然好言安撫了一路,才垂頭喪氣跟了下山。

  卓騰雲和卓騰翼本已在山腳下等的不耐,忽見趙然騎驢出行,不禁都樂了,沒再責備,只是催促著趕路。一行三人沿官道迅速向西奔馳了一陣,趙然帶路折而向南,拐入前往烏塘的小道。

  一路上,卓騰雲和卓騰翼都在驚訝老驢的耐力和速度,趙然一邊得意的拍著老驢的脖頸,一邊暗暗鄙視這兩個道門行走——你們不是修道之人麼?和楚陽成那廝比起來可差遠了,人家可是邁步丈八遠,抬腿躍深澗的本事,飛掠於樹梢岩壁之間,飄飄灑灑,那才是真修道,你們兩個修來修去不還得騎馬?連我騎驢你們都甩不掉,這修的是什麼道?

  趕到烏塘時,三人放慢了速度,卓騰翼觀察四周景緻,讚道:“好一處所在!”兄長卓騰翼依舊沒說話,卻點了點頭。

  得到通報,羅鄉宦和管家匆忙迎了出來,見到趙然便叫道:“趙道長,可算把道長盼來了!”

  趙然問:“有甚變化不成?”

  羅鄉宦哭喪著臉道:“那花變了,紅得愈發透紫,似乎如稠血一般,甚是駭人!”

  趙然安慰道:“羅施主莫要驚慌,這二位是卓騰雲、卓騰翼道長,俱是有大法力的道門行走,本領遠甚於我,今日便為此事而來。”

  羅鄉宦聽罷,連忙向卓騰雲和卓騰翼行禮,引著三人直奔後園。

  多日不見,那奇花正如羅鄉宦所說,紅得已經發紫,似要透將出來,染紅這片白雪覆蓋的花園,在假山與水池之間更加奪目。

  與羅鄉宦和管家等人的焦急和不安相比,這原本是兄弟二人出身的卓氏雙道卻截然相反,弟弟卓騰翼極為興奮,兄長卓騰雲則要鎮定得多,眉宇間卻難掩歡喜之色。

  卓騰翼從身上取出個巴掌大的羅盤,對著四周轉了轉,向兄長卓騰雲示意:“沒在。”隨即讓羅鄉宦等人迴避,其要求竟然是舉家遷出宅院暫避!羅鄉宦臉如土色,匆匆忙忙出去佈置了,趙然也被卓騰翼說得心中發毛,猶疑不定,不知道是該跟著羅鄉宦出去避讓,還是留在這裡旁觀。

  卓騰翼最終沒有給趙然選擇的機會,待羅鄉宦離開後,便將趙然喚到身邊,問:“這五行厚土轉金陣是你布設的?”

  趙然不知該怎麼回答,他對陣法的瞭解東一鎯頭西一棒子,雜七雜八沒個數,僅僅是皮毛而已,就連“五行厚土轉金陣”這個名目都是頭一回聽說,期期艾艾張口道:“啊?哦……”心中也自有幾分歡喜,原來自己閉著眼瞎搗鼓出來的這個東西居然是有出處的,還真是有天分啊。

  卓騰翼沒等趙然回答,自顧自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將半埋在土裡的五個酒甕打開檢驗了一番,回來對兄長卓騰雲道:“東西不對。”

  卓騰雲點了點頭,雙目微閉,片刻後重新睜開,趙然終於聽到了自從見面以後他說起的第一句話:“此陣更佳,給他東西。”

  卓騰翼略略有些驚訝,望向趙然道:“趙師侄師從何人學的陣法?”也不等趙然回答,從一直跟著進入花園的馬匹背囊中取出一堆物件,挑了幾樣丟在趙然腳下。

  趙然蹲下來查看那幾樣東西,口中回答:“卓師叔見笑了,是師侄我自己看書看來的……”

  卓騰翼好奇地仔細打量了趙然幾眼,點點頭,沒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只道:“一會兒捉妖,你來主持陣法,你這五行陣布設倒是精當,可材料不對,你且將物件更換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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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捉妖的幾點常識

  趙然一聽真要捉妖,心中立刻忐忑起來,旋即又為激動所代替,渾身熱血上湧,娘咧,無論如何,能夠親眼見到妖怪,嗯,還是參與捉妖,這輩子沒白活了!又看著這株紅得發紫的奇花,問道:“這……莫非這株奇花便是花妖?嘖嘖,難怪如此模樣……”

  卓騰翼笑了:“這花哪裡是什麼妖物?也不瞞你,這可是寶貝!紫府朱果聽說過麼?奇珍榜上列名第十七位,最差的九品紫府朱果,一枚下去便可祛病,功效立竿見影。這株是三品,可增功力十年,天下間難得一見!若是有幸碰到一品的,服下去後立結金丹!”

  趙然呆了呆,立時大悔,心道當日怎麼就沒摘走呢,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啊!

  只聽卓騰翼又道:“師侄,後悔當日沒摘走這紫府朱果?沒貪這便宜就對了,你非修道之人,若是擅自服用紫府朱果,絕對死路一條。”

  趙然頓時釋然,嘿嘿笑道:“卓師叔見笑了,難怪當日我看著這朱果心中發毛呢……”

  卓騰翼又笑:“那倒不是果子的問題,是妖的問題。再教你個乖,但凡天才地寶出世,必有妖物相護,若是貿貿然取寶,當心先送了自家性命。”見趙然有些慌亂的抬頭四顧,寬慰道:“別怕,適才我已看了,那妖物不在左近,或是出去覓食也未可知。閒話休提,快去置換了陣法才好。”

  趙然不敢多言,將腳下一堆零七八碎的物件拾起來,挨個更換酒甕。一枚刻著繁複雲紋的金錁子換了放置金錠的酒甕,一段三寸的烏黑木棍換了乾草,一個細挑的淨瓶換了水甕,將一張韻著紅光的絲網埋在裝了薪碳的火甕處,用一方黃印替了土甕。此外,銅鏡、風鈴和木劍也依次更換了卓騰翼給的同樣物件,這些物件上都鏤有雲紋,趙然倉促間看了幾段,倒讓他偷記了不少。但沒有對照和釋義,記下來又有什麼意義?趙然也管不了那麼多,總之記下來再說。

  更換完畢,他退出圈外,凝神觀瞧這後園中的氣機,看了片刻,又自作主張,上前挪動了銅鏡和桃木劍的位置——銅鏡掛在了更高的樹枝上,桃木劍所插的地方則向水池邊又挪動了三寸。

  卓騰翼看了看兄長,卓騰雲凝目端詳片刻,點了點頭,但望向趙然時又輕輕搖了搖頭。

  趙然赧然道:“大卓師叔勿怪,是否師侄布設有甚不妥之處?”

  卓騰翼拍了拍趙然肩膀,示意無事,將手中的羅盤遞給趙然:“以前使過陣法麼?”

  趙然接過羅盤道:“不曾使過,卻不知該如何運用?”

  卓騰翼道:“妖物進入此陣後,便即啟動大陣,將其困在陣中,妖物向哪一方逃竄,你便啟動哪一方的法器,將其阻攔下來,勿使逃脫,剩下的交給我們便是。”

  說完,卓騰翼又開始教趙然使用羅盤的方法。羅盤是啟動陣法的中樞,一套陣盤除了布設各處鎮眼的法器外,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羅盤。煉製佈陣法器時,所有法器都在羅盤上存了一分識念,羅盤可以通過法器預留的識念操控法器的運轉,按照趙然的理解,羅盤就是密碼鑰匙,所謂的識念就是密碼,而法器,則是操控終端。

  那麼應該如何操控羅盤,“輸入密碼”呢?道行深厚之人可以直接以氣機調動,道行不夠的,則可以通過唸咒來實現。這便是陣法的厲害之處——普通人也能使用法陣,當然效果肯定沒那麼好。

  卓氏二道都是眼看要突破三品黃冠境界、進入四品法師的人物,道行和道術都不弱。但他們更注重本身的修煉,並不精於陣法,且操控陣法很是分神,難以集中精力鬥法。趙然自己不知道,他所布設的這套大陣雖然法器材料完全不對,甚至連羅盤都沒有,但布設的方位和方法卻已令卓氏二道刮目相看了,尤其是趙然隨後自行所做的調整,更令身為兄長的卓騰雲吃驚不已。

  卓騰翼教了趙然幾句咒法口訣,見趙然學得極快,信心更添三分,趙然自家卻沒什麼信心,反反覆覆唸誦口訣,心裡七上八下不停打鼓。

  趙然俗人一個,餓得很快,卓騰雲和卓騰翼尚未到達辟穀的境界,同樣需要填肚子。羅家大小數十口人都離開了宅院,沒人使喚,趙然便覷空跑了趟羅家宅院的後廚,匆忙找了些吃食出來,和大卓、小卓師叔吃了。

  大卓師叔卓騰雲藏身於一棵銀杏下,也不知使的什麼方法,眨眼間便消了身影,以趙然的眼力,瞪大了眼珠子愣是沒看到。小卓師叔則提著趙然往上一縱,躍至水池旁的涼亭之上,伏身於八角琉璃頂間。

  等候妖物的過程是枯燥的,閒來無事,趙然便小聲向旁邊的卓騰翼詢問這妖物的來歷。

  卓騰翼要讓趙然幫忙運使陣法,自是不會隱瞞,他本來就準備向趙然詳細分說的,當即道:“這妖物乃是狸鼠成精,也不知修了多少歲月,一身皮毛堅硬如鐵,最是能抗重擊。這還不是它的命修手段,它的厲害之處在於以魂魄為食,無論人畜都可吸攝,攝來之後壯其精神……你初時曾言,這羅施主庶孫夢囈之後暴斃,我與兄長便覺當為此妖無誤了。”

  趙然嘖嘖稱奇:“原來是頭千年鼠妖!”

  卓騰翼一笑:“哪裡可能是千年鼠妖,若此妖真修了千年,那我與兄長早就化為灰灰了。別說千年,即便是個百年氣候的妖物,一旦開智,便不是常人所能對付得了的,非得請金丹法師出山才可收拾。”他口中的“常人”自然是指“普通的修道人”,於趙然而言仍非“常人”。

  “小卓師叔,你說的‘開智’是什麼意思?是說開啟靈智麼?這鼠妖都能修煉了,難道還沒開智?”

  “妖物所出,各有因緣,有生而為妖者,有誤食靈寶仙草者,有偷師成才者,日月聚化者……凡此種種,不一而足。與人不同,妖物就算修道,初始都無靈智,行事渾渾噩噩,依靠本能而為,只有到了開啟靈智之後,才會如人一般,能思慮、會蹈矩、知進退、明根果,我道門稱之為‘靈妖’。這個過程一般需要數十年乃至上百年,各依根骨不定。妖物修成靈妖之後,本事極大,非是易與的。”

  趙然聽得入迷,神往道:“這樣的妖怪,不知鬥法之時,是個怎樣的景象!小卓師叔你們經常要與妖怪鬥法罷,下回能不能帶上師侄?師侄好奇得緊。”

  “修到了靈妖境界,便大多能知進退了,很少願意招惹人世,否則我道門替天行道,全力剿上門去,它便要落個丹隕道消的結局。甚或有些靈妖天生與人親近,反會做些與人為善的事情。故此道門並不會如你所想那般,成天介的除妖鬥法。不過也有那天性殘苛的,就算開啟靈智,依然為禍世間,遇到這樣的靈妖,我道門便要全力清除,絕不姑息。這樣的鬥法,就算我與兄長,也只能在旁相助,不能真正上場,因此也非是你能旁觀的,便莫要奢望了。”

  趙然很是遺憾,但又不甘心,便道:“那就不看與靈妖鬥法了,小卓師叔下回清除普通妖物時,記得帶上我?”

  卓騰翼又笑了:“就算一般的妖物,也不是想出手就能出手的。大部分妖物就算沒有開啟靈智,也不會殘害人世,它自修它的道,也不礙著誰,道門當然不去管它。總之就是一句話,你不犯我,我便不去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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