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道門法則 作者:八寶飯(連載中)

 
Babcorn 2019-6-12 23:35:1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03 289793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23:55
第二十章 當回文化人

  所謂女冠,就是女道士,但頭上著了道冠,便是有度牒的女道士,與趙然這個編外人員身份截然不同。

  道門除了設置嚴密的觀、宮、院三級體系外,還在各州府設立有道庵,道庵的設置,其本意是為滿足大明朝女信眾們出家修道的願望,發展到後來,往往成為權貴女子們的“鍍金”之處。在道庵中修過道,身份上就會高出許多,說親時攀結的人家門檻也會隨之升高,這是世風使然。

  眼前的這位女冠容貌不須多所贅言,鵝蛋臉上兩隻大眼睛,身姿婀娜,體型修長,身高約莫達到趙然的眼眉。這般相貌是趙然平生最愛,不由對她多看了幾眼。她穿戴素淨,卻無論如何掩飾不住身上那份華貴之氣,一顰一笑都透著幾分高雅,不是數代豪富的世家,是絕對生養不出這樣的女子的。

  他在打量女冠,這女冠也在好奇的看著他。周公子一把將趙然從人群中拽了出來,又將那女冠喚到身邊,低聲笑道:“趙老弟,此乃舍妹,對趙老弟的字喜愛得緊,想求趙老弟不吝賜墨,還望不要推辭。”

  趙然“啊”了一聲,慚愧道:“豈敢。”心中又揚起幾分得意。

  周公子拉著趙然來到另一處空案之上,女冠從袖中攏出一個捲軸,攤開來,卻是一副淡雅的山水畫。畫中近處山泉流淌,沙洲白鷗,遠方山巒疊嶂,一個女子背負鋤荷,漸入雲霧之中。

  女冠向趙然頜首什禮,輕聲道:“此乃小女子新作,還請山間客題字。”說罷,身處素手,親自為趙然研墨。

  周公子負手於後,靜靜觀看,諸公子自然亦步亦趨的跟了過來,臉上表情顯然不是很爽利。

  趙然深深吸了口氣,換了根狼毫小筆,略一思忖,提筆便在畫中留白處書寫: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十六個小字以行楷書就,雋雅秀致,極有靈性,有美人在側,趙然可謂超水平發揮。

  周公子由衷讚歎了句:“好字!”

  女冠卻臉上微紅,凝目端詳良久,將畫軸捲起收好:“多謝山間客賜墨。”

  趙然一笑:“多承抬愛,你喜歡就好。”

  女冠抿嘴笑道:“家父不久便回,小女子不敢久留。聽說山間客身在無極院中,小女子則在素心庵修持,都是同道一脈,今後或許多所攪擾,還望山間客不要嫌棄才好。”

  趙然心中一喜,道:“歡迎之至!小姐的畫作也是極好的……”

  女冠似笑非笑,盯著趙然問:“真的麼?莫不是口不應心?”

  趙然呵呵一笑:“放心,此言發自肺腑,絕無虛假。”

  兩人言笑不禁,卻把一旁的諸公子氣得眼中如欲噴火。女冠不敢多說,轉身要走,諸公子攔上兩步,急道:“文秀妹子,我此番專程過來,給你帶了件禮物……”

  女冠腳步輕靈,直接閃過諸公子的阻攔,微笑道:“諸家哥哥有心了,小妹當不起。對了,小妹已是出家人,道名雨墨。”最後一句話,卻是看著趙然說的。

  周文秀,或者說素心庵的雨墨道人離去後,趙然忽覺悵悵若失,便沒興致再和那些名士們書畫唱和,只是慢慢飲茶,等著於致遠歸來。

  不久,於致遠和周府尊一起返回,錯落亭中又復熱鬧起來。周府尊看了趙然“淡泊明志,寧靜致遠”八個大字後,連聲稱讚,於致遠也當場畫了幅游魚戲荷圖。

  因為路途不近,於致遠和趙然便沒有在筆架山莊吃晚飯,而是直接出了莊門,上馬車往回趕。周公子吩咐人送了些點心到車上,二人便坐在馬車中以此果腹。

  於致遠掏出一張銀票,遞給趙然,道:“周府尊奉上的雅集潤筆之資,雖說不多,卻也是一番心意。”

  趙然接過來一看,是張二十兩的銀票,也沒客氣,塞入自家懷中。若是以前的趙然,二十兩銀子對他而言,便是一筆大錢,但現在趙然已經身家豪富,這點銀子自然不入法眼。只不過這畢竟是他人生中憑藉寫字掙到的第一筆錢,因此也很是歡喜。

  於致遠又道:“實不相瞞,周府尊舉辦雅集,是要將今日諸賢大作歸整,以為收藏之用,甚或用以贈人……”他的意思是,若是趙然今日所寫的字幅出現在別處,甚至在市集間公然標價,也與趙然無干。

  趙然完全理解,並且還略略有些期盼,不知若干年後,自己的字跡會賣到什麼價錢?

  回到無極院,趙然拖著疲憊的身軀,倒在床上蒙頭大睡。焦坦和周懷仍未回山,恐怕是要在谷陽縣玩到第二日了。今夜因是休沐,便不需掃圊,可以放心大睡一場,明日白天仍可好生休息,或許這也是圊房火工們唯一強過別房火工之處罷。

  趙然這一覺直睡到日上三竿,連早飯都錯過了。他肚子餓得難受,只好尋到齋堂後廚,想找些吃食。此刻早已過了飯點,後廚裡冷冷清清,只一個飯房的火工坐在門口擇菜。趙然上去搭訕,詢問能否弄點吃食填肚子,那火工眼一瞪,道:“都什麼時候了才來?怎麼不早些?”

  趙然賠笑:“真是抱歉,小弟睡過了飯點,因此遲了。”

  那火工不屑的嗤笑一聲:“那你接著回去睡吧,睡到晚間再來。一房有一房的規矩,沒有規矩哪裡來的方圓?錯過了飯點就忍著,以後也長些記性!”

  趙然大怒,心道這廝怎的如此刁頑,說到底都是寮房的同事,為何竟一點情理都不肯通融?

  想了想,趙然忍住怒氣,從袖中摸出幾個銅錢,比照上次去槽房索要長繩和鐵鉤的代價,湊足了十個錢,塞到那火工手上,道:“還請通融則個。”

  那火工臉色稍霽,將銅錢在手上掂了掂,轉身進屋,片刻後,拿著個肉餡饅頭出來遞給趙然。

  十文錢換個肉餡饅頭,這行情比外面市集上足足貴了十倍,趙然心中憋氣,卻也不好說什麼,只將怒氣宣洩在饅頭之上,幾口便啃完了。

  待晚飯之時,趙然便沒敢遲到,準時到了齋堂。這回焦坦和周懷也已經回來了,兩人在飯桌邊都是哈欠連天,很顯然在谷陽縣玩得頗美。

  關二哥這次卻沒有坐在朝北正中的那個位置,反而往邊上挪了一位,他原來坐的這個位置空著,眾人也不解其意。趙然進了齋堂,卻見關二哥站起身來衝他招手,趙然笑著打了個招呼,過去之後卻被關二哥拉著坐在了空位上。

  這一下子,整個淨房和圊房的十多號人都傻了,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幕。關二沖旁邊的矮胖火居喝道:“愣著作甚,快些給趙兄夾菜,你們記住了,從今天起,趙兄第一個吃飯,然後才是我,我們倆開吃了,你們才許動筷!”

  趙然淡淡一笑,向關二道:“關兄,何至於此?你我二人,還分什麼第一第二?來,一起吃,一起吃。”

  他嘴上客氣,架子卻擺得十足,等矮胖火居給他碗裡夾好了菜,才向眾人招呼:“都別愣著了,吃飯吧。”

  就著兩塊紅燒肉拔了口飯,趙然吃得相當舒坦,雖然他身份沒變,依然是圊房的一名火居,但飯桌上的位置變化,卻讓他重新找回幾分穿越前的權勢感,這種感覺,那是相當的爽!

  吃飯的時候,關二趴在趙然耳邊,悄悄提醒他:水房和火房各有一名火居期滿十年,下月就要下山返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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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轉職的煩惱

    無極院中的火工居士們,和道院簽押的都是十年役期,包括趙然本人,當日在典造房的時候,畫押的那張文書上同樣標明的期限是十年。

  一般來說,火工居士們有三條出路:要麼吃不了苦,提前離開——當然,下山以後的結局非常堪憂;要麼因為某些機緣、或是依靠極硬的後台,升格為有度牒的正式道士;最後一類,也是最普遍的一類,即干滿十年後,帶著一筆不菲的積蓄,下山做一個富家翁。

  關二所說的水房和火房的兩名火工居士,正是屬於最後一種情形。當然,火工居士具有編外性質,具體數額沒有一定之規,這兩人下山以後,無極院可以補充人員,也可以不補充人員。只不過任何地方,就算沒有明文之規,卻也有為眾人所墨守的習慣。

  關二的意思很明顯,補充來的新人照例要入圊房,一旦無極院決定補充水房和火房的缺額,要麼從別的房頭往裡遞補,要麼從淨房和圊房往裡直接續人,無論如何,都意味著趙然所在的圊房會有所變動。

  趙然聽完以後很是意動,要說他想不想離開圊房,那肯定毫無疑問,但現實的問題是,圊房有三個人,需要補充的缺額只有兩個人,焦坦和周懷的圊房資歷都比他老得多,按理也應該由這二人挪動上去才是。

  關二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但他既然提了出來,自然就有解決的辦法。關二的辦法很簡單,他告訴趙然,他會為趙然出頭,勸說焦坦和周懷。如果院裡打算補充兩個人,那麼他就只勸說一個人,如果院裡只打算補充一個人,那麼他就兩個人都勸。

  趙然詢問,有沒有可能院裡乾脆補充三個員額?關二說當然也不排除這種可能,如果這樣,自然皆大歡喜,但可能性不會很大。

  趙然相當糾結。他知道關二會怎麼勸說焦坦和周懷,無外乎威逼利誘,以關二的手段和家世,讓焦坦和周懷放棄這次機會,難度不會很大。但如此一來,就等於和焦坦、周懷二人撕破了臉。

  說實話,趙然剛來的時候,焦坦和周懷對他是非常照顧的,不僅在做事的時候對他毫不藏私的予以指引,向他不厭其煩的解釋院裡的各種規矩,而且在生活上也對他多有關顧。趙然記得在齋堂內吃頭一次飯食的時候,焦坦還拉下面皮為他向關二求情。就連他發家致富的本錢,其實也是焦坦和周懷贈送的。

  人家焦坦和周懷好不容易熬出來了,自己卻插上一腳……趙然怎麼想怎麼不忍心,也做不出這種事來。

  因此,他沒有同意關二的提議,只說再等等看。

  這一等,就是半個多月。

  消息終於傳來,可結果卻出人意料,監院和三都(都管、都講、都廚)議事,決定暫不補充新人。

  這個結果的背後可能隱藏著各種原因,也許是監院和三都們覺的無極院火工居士太多了,想要借此消化一下臃腫的編制;也許是他們想要緩一緩,推後些時日,以便待價而沽:又或許是早有權貴和他們打過招呼,因此虛位以待;甚至他們根本就沒什麼打算,只想將來有空了再好好商議商議。

  是否補充新的火工居士,對於無極院的高層們來說,是芝麻綠豆般的小事,但對於一應相關之人來說,則是人生中的重大事件。這個消息的到來,立刻擊倒了焦坦和周懷,同時也讓淨房許多想要升格到水房和火房的火工居士們黯然神傷。

  焦坦和於致遠且不多提,他二人幹的是所有火工居士中最苦最累的髒活兒,而且一幹就是大半年,早就想脫離苦海了;而淨房之中滿心期盼著能夠有所轉遷的火工居士們同樣不好受,其中尤以賈胖子尤甚。

  賈胖子就是那個成天捧關二腳跟,奉關二馬首是瞻的矮胖子。賈胖子是淨房中任事最久的火工,如今已經在淨房呆了七年之久。

  不是每一個火工居士都有油水可撈的,比如淨房和圊房,就是干巴巴的職司,渾沒半點外快。一般來說,火工居士們會在這裡幹上一段時間,然後調配到其他房頭,這個階段短則數月,長則兩到三年,如賈胖子這般一干七年的,極為罕有。再過三年,賈胖子就要期滿下山,如果還在淨房呆下去,他不僅結交不上什麼人脈,就連身家都攢不下幾分,這十年便算白廢了。

  關二曾答允幫忙轉圜,故此賈胖子才一力巴結他,可不知怎的,關二的疏通並沒有見到成效,賈胖子至今仍在淨房中勞作。淨房中屬他資歷最老,原本滿心等待著趁這次機會能夠得到調配,結果卻等到了這麼一個結果,令賈胖子滿臉的傷心和失望。

  趙然同樣很是失望,不過他的承受能力要比焦坦、周懷和賈胖子等人強上幾分,這樣的結果,至少讓他避免了去進行某種艱難選擇的痛苦。

  日子該過還是照樣過,趙然繼續著每天掃圊的火工居士生涯,與剛開始相比,他現在已經算是在無極院,至少是寮房中立穩了腳跟。

  因為關二對趙然的極大尊重,或者說是某種意義上的“臣服”,淨房和圊房這兩個寮房中地位最低的房頭算是真正融為了一體。淨房和圊房的火工居士逐漸打成了一片,這座混居著兩房十三人的小院,開始有了些其樂融融的氣氛。

  關二對趙然的態度轉變,起初確實是徹底搞暈了兩個房頭的一眾火居們,本來趙然是不太樂意把其中的原因拿出來說的,挽救了關二人生這件事情,拿出來到處去說,會顯得自己特別輕浮,也許還會產生反效果——施恩於人本是好事,但過分炫耀卻會令受恩者十分尷尬,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

  除此以外,趙然還擔心金久和張澤二人會因此遷怒於自己。金久是谷陽縣縣尉的次子,張澤的家世更是了不得,乃是朝中刑部張侍郎的族侄。關二仗著威遠鏢局和西真武宮的關係,或許不懼對方,但自己就肯定不行了。雖說在道院之中,那二人不至於明目張膽的對自己下手,但趙然也不敢擔保自己肯定能在十年之內獲得足以保護自己安危的資本。

  退一步講,哪怕是萬幸成為了一名有度牒的道士,恐怕也不一定能在這兩家人的聯手下討得了好。

  可趙然本人堅持低調,卻管不住別人的嘴。關二是自小習武之人,具有很典型的直性子武人的特徵,趙然雖叮囑過他,不讓他說,但關二反而更是敬佩趙然,認為趙然對自己絕對夠意思——施恩不求回報,這位趙兄弟實在是太夠意思了!

  第三次和第四次“三英局”非常傳奇,其中的底細終於還是慢慢為淨房眾人知道了一個大概。首先得知詳情的是那個矮胖的火工居士,此人叫朱尋,是關二的死忠,關二在某次談論中,忍不住對他交了底,於是消息便流傳了出來。

  此時的趙然只能苦笑,很快,他最擔心的事情就如之前的預料般發生了,有幾次見到金久和張澤的時候,他能感受到對方明顯的敵意。趙然對此沒有什麼好辦法,最多只能給自己加點警醒。不過有所失的同時也必然有所得,至少淨房那些火居們完全將他當成了自己人,而且是自己人中和關二具有同樣份量的“大哥”級人物。

  同時受益的還有焦坦和周懷,因為趙然的緣故,他二人也終於融入了小院之中,為淨房同僚們所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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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情書和上升之路

  進入六月以後,趙然收到了一封書信,收到信的時候,他很是莫名其妙,甚至懷疑有人跟他開玩笑。等到拆開信封,才發現是一張淡筆勾勒的人物素描,一尺見方的畫面上有為男子正在伏筆疾書。趙然仔細觀看,發現這名男子的眉目之間竟然有幾分熟悉,再多看兩眼,方才分辨出畫中之人竟是自己。

  薄薄的上好素箋散發著淡淡的香韻,聞之沁人心肺。再看畫頁左側,蓋著一個方寸大小的印鑑,仔細分辨,卻是“道人雨墨”四個字。

  趙然不禁笑了,眼前浮現出當日筆架山莊內錯落亭中那位雍容華貴的女道士。

  這是情書嗎?趙然撓了撓頭,莫非我的字真的那麼吸引人?趙然想了片刻,便決定不去自尋煩惱。

  這個世界的等級鴻溝比起穿越前的那個世界,還要更深、更大,趙然和雨墨的身份差異是極為懸殊的,一個是趙莊的窮小子出身,一個是數世豪族之女,一個是道院中掃廁所的火工居士,一個是有度牒的正經道士,趙然想要有所圖謀,至少現在來說絕無可能,哪怕他如今身家數千,在周氏面前仍是不值一提。

  趙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乾脆就什麼也不說,托關二幫忙找來紙筆,寫了個謎面上去:

  “仲夏之夜,蠍虎夫妻壁上尋食,餐畢,妻與夫一語,夫即栽落於地。問,此語何語?”

  蠍虎就是壁虎,謎面描述了一個很有趣的小故事,故事中身為丈夫的壁虎因為妻子的一句話便從牆上摔了下來,趙然問雨墨,這句話是什麼。

  趙然很含蓄的調侃了兩句雨墨,然後將信紙塞入信封,封好之後去尋於致遠。信是於致遠差人轉遞過來的,這個時代的書信沒有郵票,全憑送信人跑腿,趙然要想回信,只能拜託於致遠。

  於致遠接過趙然託付的信件,沒有多說什麼,微笑中帶著一絲擔憂。

  趙然知道於致遠在想什麼,他和於致遠相交,憑的書法上才能,於致遠並沒有因為他的身份和家世而對他稍有輕忽。同樣的,因為書法上的別具一格,當日在筆架山莊時,周氏豪族也對他十分周到和熱情。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具備了和周氏豪族攀親的資格,“筆談”歸“筆談”,但若想將“筆談”升格為“談情”,那就是趙然“不識時務”了。

  因此,他向於致遠道:“雨墨道人想索要幾個字,便稱了她的心意,回她幾個字。”

  於致遠點了點頭,仍是有些不太放心,猶豫片刻後,道:“周氏乃四川大族,祖上出過閣老,周府尊之父也曾官至尚書,只因過世得早,這幾年才稍有衰落。但府尊卻是個極有能耐的,眼看著又要更進一步……”

  下面的話卻不好太說得透徹了,他略一踟躕,見趙然點了點頭表示明白,於是鬆了口氣,又道:“周氏與道門攀扯極深,雨墨的親舅便在廬山供奉……雨墨是周府尊嫡女,自小便為府尊視若掌上明珠,她資質甚好,入素心庵只是起步,未來成就不可限量。”

  趙然默然,輕輕嘆了口氣。於致遠說雨墨資質甚好,就意味著這女子將來是要走修煉之路的,進的是道門的子孫廟,也就是館閣之途,與無極院這等十方叢林截然不同。那是道門之中的另一片天地,是真正的神仙之道,對於凡夫俗子來說,是傳說中的存在,以趙然目前駑鈍的資質而言,絕對是不可觸及的。因此,他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卻也沒想到之間的鴻溝會如此巨大。

  見趙然情緒低落,於致遠有些不忍,問:“趙老弟已在圊房一月?”

  趙然點頭應是,於致遠又道:“水火二房出了兩個缺……”

  趙然苦笑:“院裡不打算添人。”

  於致遠沉吟片刻,道:“若是老弟有意,或許我可幫忙說說。我在寮房宋巡照面前尚有幾分薄面,可為代說一二。”

  無極院方丈、監院和三都之後,實際掌事的便是八房執事,寮房屬於八房之中規制最大的一房,趙然平日裡接觸的什麼圊房、淨房、磨房、槽房、水房、火房、飯房和菜房等等,都是寮房名下的房頭,通歸寮房巡照宋致元管轄。寮房內部各房頭相互調劑人員,屬於宋致元的權限範圍,但圊房稍有不同,沒有人願意幹掃圊的活計,如果開了這個口子,宋致元就不好再拒絕旁人,最後的結果就是圊房無人。

  寮房巡照是八大執事之一,於致遠只是“五主十八頭”中的一名門頭,不僅職位差一級,權力更是不可以道里計。但以趙然的觀察,於致遠的門道很深,他既然這麼說了,就應當有辦成的希望。

  面對於致遠的好意,趙然自是滿心歡喜,但歡喜之餘,他也不禁有些惶恐。

  這段日子,淨房和圊房的火工居士們心情都不太舒暢,眾人也常常在黃昏之時相聚在一起,但卻沒什麼興致耍錢開賭,談論的大多是轉職這麼個沉悶的話題。

  趙然從於致遠這裡回去的時候,眾火居們正在院子裡聊天,聊的仍然是這件事,氣氛卻很是沉悶。

  焦坦掃圊已經九個多月,周懷也幹了七個月,已經超過了火居們掃圊的六個月平均年限,兩人在這裡長吁短嘆,牢騷滿腹。如今道院之中不添新人,他們便只能繼續熬下去。

  有人勸他們找圊頭周致秀走走門路,但周懷是個明白人,當場嗤笑道:“我和焦兄若是走了,只剩趙兄,一個人哪裡幹得過來,難道周圊頭肯自己親自去幹?他千方百計留難我們還來不及,哪裡會幫我們去走門路?”

  閒言碎語間又提起賈胖子,有人嘆息:“也不知賈胖子得罪了誰,灑淨七年,還貓在此處……”還待要說,卻被人拽住衣袖扯了扯,只見賈胖子從北屋出來,佝僂著腰呆呆看著聊天的眾人,旋即又摔門回房,關門聲之大,著實駭了眾人一跳。

  關二在院門口正練拳,打出去一招撩腿式微微凝滯,隨即搖了搖頭,沒有再接著練下去,而是負手身後,順著山徑悄悄然踱步離開了。

  趙然看著眼前的一幕,愈發惶恐,心中暗想,等老子被調到水房或者火房的時候,你們不定在這裡背著我罵什麼呢……當夜焦坦和周懷都睡不著覺,趙然也心事重重,三人偶爾會同時轉身,發出齊聲嘆息,仿似約好了一般,顯得相當“默契”。

  於致遠辦事果然利索,第二天便來叫趙然。

  跟著於致遠七拐八繞,便到了後院。後院不是一座院子,而是十來個小院組合成的一片高階道士們的居所。方丈、監院和三都各住一院,八大執事們則兩兩合住一院。實際上這裡不僅是住所,還是高階道士們執事之所。

  比如於致遠攜趙然進的這個小院,沖北的正堂被一分為二,左首便是宋致元的執事堂,西側則是他的起居所。

  小院之中沒有旁人,但趙然明顯感到了一陣侷促。自從來到無極院後已經一個月了,趙然耳聞目睹之下,對於這座道院有了比之以往更加深刻的認知。

  大明朝境內,谷陽縣衙是朝廷統制一方天地的衙門,無極院,就是代表道門監管谷陽縣衙的機構。而谷陽縣真正的幕後掌控者,則生活在這一座座小院之中——看似簡樸,實則深邃,因為它代表著權力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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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七年之癢

  於致遠讓趙然稍等,自己先進到院內,趙然看著他穿過幾叢海棠,然後邁步進入正堂,消失在陰影之中。

  等了片刻,於致遠出到小院門口,向趙然道:“進去吧,已經和宋巡照說過了,他想見見你。”說罷,從懷中摸出一張銀票遞給趙然:“進去後給宋巡照,你的事情畢竟於理不合……莫推辭,算我借與你的,待將來你手頭寬裕了再還便是。”

  趙然瞟了一眼,卻是張一百兩的銀票。他此刻身家豪富,已經不將百兩銀票放在心上了。但一百兩銀子終究是一筆很大的數目,於致遠又是托情又是墊支銀子,交朋友交到這份上,不禁讓趙然深深感激。

  趙然將銀票推還,說自己有銀子,讓於致遠不須擔心。於致遠略微詫異,卻也沒再過問。他還有事,便先行一步,讓趙然自己進去了。

  趙然步入庭院,直趨正堂。正堂從中一分為二,左側掛了個牌匾,寫著“寮房”,右側的牌匾則寫著“號房”。

  趙然跨入左側門檻,屋內光線稍暗,他的目光略略適應了一番,便見堂上案首之後坐著一位年過五旬的道人,當下躬身施禮:“見過巡照。”

  宋致元點點頭,問:“你在圊房一月了?”

  “是。”

  宋致元道:“新入居士需至圊房掃圊,這不僅是上下先後的規矩,更是道門磨礪心志的門徑。焦躁虛浮者自去,沉穩甘飴者自存。沒有經歷過這一關,便難耐清守,將來成就也有限。”

  頓了頓,宋致元續道:“你入圊房時日尚短,按理說是不能破例的。不過聽說你工善書法,為人沉靜,且幼時塾中唸書也極為卓異,若是將你長置於圊房,倒也有些屈才。於師弟的眼光是極準的,他既然對你十分看好,想必你也確實有些才幹。這樣吧,本來想發揮你的優長,入賬房謄寫冊頁,但賬房畢竟不是我說了算,還須等些時日,便先入水房,你看可好?”

  這番說辭很見功底,找的藉口也極佳,趙然穿越前是此中高手,一聽便即明白。他卻沒有回應,只是低頭道:“多謝巡照另眼相待,可趙然此番前來,並非為自己謀取轉遷。”

  宋致元“哦”了一聲,不解道:“你這是何意?”

  趙然道:“水、火二房出缺,院中尚無添人的定論,但我圊房之中,焦坦、周懷掃圊日久,卻始終沒有遷轉的機會。趙然斗膽,替焦週二人求情,還望巡照能夠多所眷顧。”說罷,從懷中取出一百兩銀票,遞上案首。

  宋致元大為詫異,問道:“此二人與你何親何故?”

  趙然笑道:“非親非故,趙然初入無極院時,焦坦和周懷二人待趙然十分親厚,故此想為他二人討個情面,還請巡照成全!”

  宋致元怔怔良久,方道:“你倒是好心……他二人確實有了遷轉的資格,此事並不為難,我可做主答允。但你要想好,他二人走後,圊房便只剩你一個,這許多活計,如何向你們圊房周圊頭交待?”

  趙然道:“多謝巡照!周圊頭那邊,我會去說,總之絕不耽擱掃圊就是。”略作猶豫,又問:“不知巡照可否廢些力氣,再繞上一人?”

  “哦?何人?”

  “淨房賈安,此人已在淨房七年,卻始終沒有遷轉他房,再過三年,便要下山了……趙然斗膽向巡照討個情面,可否遷焦坦入水房、賈安入火房,賈安空下的淨房缺,由周懷頂替?如此一來,豈非皆大歡喜?”

  宋致元指著趙然,搖頭笑道:“你還真是操持得一份閒心……但此事另有原由,我也不太好答允。”

  趙然早就懷疑,賈胖子遲遲得不到遷轉必然別有原因,因此連忙打聽:“卻不知是因何緣故?”

  宋致元拈鬚道:“也罷,你這小子還挺對我脾氣,便跟你講講。七年前,賈安從圊房遷轉淨房,與人說話時,是不是說過,張典造面相不佳,為短命之相?”說著,宋致元忍不住笑了,嘆道:“人哪,切忌不要多言,所謂言多必失、禍從口出。他以為說過就算,可有人卻不巧剛好聽到,且記性極好。張典造為此很是惱怒,特意央我壓他一壓……這件事與我無干,但我也不能駁了張典造的面子。”

  趙然一聽,恍然大悟,向宋致元致謝。

  臨走時,宋致元猶豫片刻,將趙然叫住:“你是大煉師送來的人,當日大煉師駕臨無極院時,我也在場。聽說大煉師救過你的性命,此事果然屬實?”

  趙然轉了轉腦子,這才反應過來,宋致元詢問的是楚陽成,因道:“確實如此,那時夏兵破境,我不巧遭逢亂兵,多虧了楚道長將我帶離戰場,我才僥倖脫身。”

  宋致元向前湊了湊頭,問:“其後,你和大煉師可有聯絡?”

  趙然搖頭:“這卻沒有,也不知大煉師身在何方。”

  宋致元“哦”了一聲,點點頭,身子靠回椅子上,隔了片刻沒有說話,待趙然再次告辭時卻忽然追了一句:“還是應當感謝一番,有所表示才好,畢竟是救命恩人。”

  趙然苦著臉道:“我也想好生報答一番,可報答無門啊。”

  宋致元想了想,道:“大煉師法駕駐於玉皇閣,只不過玉皇閣乃我道門秘境,具體何方我也不知……你若是有心,便多留意著些。”

  趙然回來之後,便逕自去了北屋。因淨房人多,不比圊房人少,故此顯得很是擁擠。關二正和幾個火工居士在屋內吹牛打屁,卻不見賈胖子,也不知去哪裡消遣了,趙然便將關二直接拉了出來。

  關二是威遠鏢局的下一代總鏢頭,他的晉陞之路不在道院。關二等的是方堂的缺,一旦那裡有了空缺,他便要調過去歷練,故此,趙然也不擔心他爭搶水、火二房的職司,便一五一十將事情說了。

  關二聽罷大喜,嘆道:“趙兄心襟真個寬大,關某折服!這是好事,關某代賈胖子向趙兄致謝了。”

  趙然道:“既然已經知曉了事情的原委,那便好辦得多,快些找到賈胖子,也好速速想法子轉圜。”

  關二立刻應了,將淨房的人手撒了出去,滿道院尋找賈胖子。過不多時,有人將賈胖子尋了回來,這廝卻是躲在鐘樓之內,一個人喝悶酒。

  關二將其餘人等打發走,單獨留下渾身酒氣的賈胖子,趙然便問:“你當年是不是說過張典造的壞話?”

  賈胖子瞪著眼珠轉了半天,也沒想起來,茫然道:“不曾記得有說過他壞話的事啊,再者,我與張典造無冤無仇,說他壞話作甚?”

  趙然道:“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說過張典造命格不好,是短命之相的言語?”

  賈胖子猛地拍了拍自己的後腦勺,大悔道:“哎喲,想起來了,那次喝多了酒,與人談笑時說過。趙兄不提,我就真個忘得一乾二淨!瞧我這張臭嘴,真是該死……可這張典造心眼也忒小了吧?”

  趙然喝道:“噤聲!切莫胡言亂語!賈胖子,你要我怎麼說你才好?這時候了你怎麼還不長腦子?吃了這麼多年虧,還不長記性?這話也是你說得的?”

  像這種因為一句話的無心之失而大受挫折的事情,趙然穿越前世見得不少,其中不乏比賈胖子還慘的。賈胖子因為一句玩笑話而被壓制了七年,還有人卻因此而蹉跎了一輩子!賈胖子好賴知道了原因,那些蹉跎了一輩子的,至死都沒搞清楚究竟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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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一泉飛瀑掛潭邊

    既然知道了原委,挽救起來就並不困難,關二當即就要帶著賈胖子去找張典造。關二表示,如果張典造不原宥賈胖子,他就陪著賈胖子在張典造屋外長跪不起!

  趙然一把拽住關二,讓關二莫要多事。這種事情,外人越摻乎進去,反而越會起到反效果。沒有人願意把自己的小心眼拿出去公之於眾,關二若是大張旗鼓,反而很容易把事情搞砸。他的建議就是,讓賈胖子攜帶重禮,一個人悄悄過去把事情了結。

  好在賈胖子跟押關二的第四次“三英局”贏了不少錢,咬咬牙拿出一百兩銀子,便立刻趁夜去了。

  趙然和關二都在院中等消息,也不知過了多久,就見賈胖子回來了。他腳步輕鬆,但臉上卻是一片紅腫。

  關二大怒:“賈胖子,怎麼張典造動手了?為何打這般狠?”

  賈胖子搖手嘆息:“不關張典造的事,是我自己動的手。我這是提醒自己啊,今後切莫在人前道人長短、人後論人是非!”

  趙然點頭:“吃一塹長一智,有了這麼一遭,賈胖子你便長進了。”

  西屋裡,焦坦和周懷各自躺在床上想著心事,趙然知道他們在苦惱些什麼。但事情沒有最終定論之前,他也不好說破,只是開玩笑的安慰二人,說別太灰心,最黑暗的時刻往往預示著黎明的到來。

  這二人對這趙然翻了個白眼,轉身以後腦勺示人,以示不屑。

  沒過兩天,宋巡照將焦坦、周懷和賈胖子三人同時傳了去,趙然便知道此事想必是妥了。果然,待三人回來的時候,臉上俱是興奮之色。

  焦坦的去處是水房,賈胖子被調派去了火房,周懷則頂了賈胖子原來淨房的缺,算是皆大歡喜。趙然不知道宋巡照跟他們是怎麼說的,但很明顯,宋巡照在談話之中賣了趙然一個好。三人都來到趙然面前向他致謝,焦坦拉著趙然的雙手嘮嘮叨叨沒完沒了,弄得趙然一身雞皮疙瘩,忙將手甩脫出來;周懷捶了捶趙然的肩,沒多說什麼;賈胖子則跳起腳來一個熊抱,笑聲中已經帶上了一絲哽咽。

  唯獨周圊頭很是不快,這件事情上,宋巡照並沒有跟他商量,而是直接做主調人。周圊頭對這幫火工居士的遷轉不感興趣,他是無極院“五主十八頭”管事之一,是有度牒的職司道士,身份上的天然差別在這裡擺著,焦坦和周懷的人生轉折於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周圊頭關心的是,圊房一共就三名火居,這一下連走兩人,卻不補一人,掃圊的事務誰來幹?難不成還要他周圊頭親自上手不成?可他去找宋巡照申訴的時候,宋巡照卻讓他去問趙然,說趙然做過保證,說這事兒會處理好。

  沒等周圊頭去找趙然,趙然卻主動登門了。說實話,趙然打心底裡不太看得起周圊頭。同樣是在圊房職司,身為火工居士的趙然是在磨礪品性,身份高出一等的周圊頭卻只能以“無能”作為評語。趙然是新入道院的新人,是在按規矩掃圊,而周圊頭是有度牒的正經道士,卻混成了掃廁所雜工的頭,真真是讓人情何以堪?

  雖然看不起周圊頭,可趙然明白自己的身份,更知道上下有別、尊卑有序。他很恭敬的將幾錠銀錁子放上了周致秀的床頭,然後拍著胸脯向周致秀保證,圊房雖然只剩下他一個人,但和過去沒有什麼兩樣。他甚至提出,周圊頭每天丑時裝配好驢車等待的事務也可以省去,一切活計他趙然可以包圓,周圊頭只需每日天亮前起來,檢視一番掃圊效果便好。

  周圊頭疑惑的詢問趙然打算怎麼辦?趙然說您就別管了,您是圊頭,這些小事不用太操心。周圊頭只是稍作考慮,便決定就此放手,反正他也樂得不用丑時起床。只不過周圊頭還是叮囑了趙然一番,說是無論用什麼辦法,總之道院重地,切不可僱傭外人前來做活。同時他還提醒趙然,掃圊是磨礪品性的事務,切莫偷奸耍滑,一定要親力親為。

  趙然自是知道不能去外面僱傭役力來幹掃圊的活計,但他心裡另有打算。

  客堂是無極院八大執事房之一,其中的十方堂接納進香的香客和想在道院修行的居士,雲水堂則接待外地掛單的道士。趁著還有時間,趙然來到雲水堂,一眼就瞥見了正在值守的於致遠。

  這些日子,無極院沒有什麼掛單道士往來,故此於致遠很是悠閒。他此刻正在練筆,對著桌上的一隻雞蛋反反覆覆的在紙上勾勒著。這個法子是趙然教給他的,趙然的作畫水平雖然不行,但至少見識是有的。

  於致遠丟開畫筆,看著趙然苦笑:“趙老弟……我費了這許多工夫替你出頭,你可好,轉手便送將與人。”

  趙然不好意思的致歉道:“於門頭,實在對不住,我也想離開圊房,只是思慮來思慮去,委實下不去決心啊。你說人家來了大半年的都沒有遷轉,我剛來一個月就……我怕將來無法見人啊。”

  於致遠嘆了口氣:“唉,便待下回再找機會罷。不過話說回來,你這人……厚道!”

  趙然岔開話題,問道:“於門頭,不知那個掛單的老道住在哪一間?我有事尋他。”

  “你說的是湖廣來的張老道?我也好些日子沒見到他了。”

  “怎麼?走了?”

  “卻未曾離開,度牒還在這裡,但人卻不知去向……這老道雖說掛單在院裡,但三天倒有兩天不在。像他這樣的掛單道士,我見得多了,大多喜好遊山玩水,此刻也不知在哪座山中。怎麼,趙老弟尋他有事?這樣吧,待他回來,我便知會你一聲。”

  趙然“哦”了一聲,很是失望,但老道不在,他也無法,又和於致遠敷衍了幾句,便怏怏離開了雲水堂。

  晚飯之時,焦坦和周懷都向趙然表示,想要夜間過來幫趙然掃圊,趙然都一一謝絕了。火工居士比不得正式道士,每個人頭上的活都不少,讓焦坦和周懷過來幫忙,白天就會耽誤了自己負責的職司,一天兩天還好,日子長了肯定不行。既然如此,還不如自己從一開始就堅持堅持,習慣了便好。

  飯畢,趙然還是不甘心,又去雲水堂找人,老道仍舊不在。他想了想,乾脆去了後花園,翻牆而出,前往觀雲台。既然上次在觀雲台上遇見過老道,說不定這次也可以。

  觀雲台上空無一人,趙然便靠在崖下等候,一直等到滿天雲霞散光,還是沒見到老道。正要起身,忽又停下,舉步沿山徑繞崖繼續向上。他記得那天晚上,老道就是沿此而上的。趙然從來沒往上攀爬過,也不知道上面還有什麼好去處。

  山徑繞著山崖上升,趙然登高七八丈左右,山徑便到了盡頭。此處立著一座舊亭,亭上的瓦簷和石欄均已殘破,亭中雜草荒蕪,顯是多年無人料理。

  趙然左看右看也沒見到半點人跡,正失望間,卻見幾棵青松間似有一條依稀可見的小徑,於是穿過青松,繼續沿小徑而上。小徑時上時下,也不知轉了幾個彎,一方巨石擋住了去路,巨石後傳來飛瀑之聲。

  趙然手腳並用,爬上了巨石,往下一看,月光下一畝清潭幽幽,尺許寬的飛泉自高處倒掛而下,濺入潭中。潭邊的青草坪上是座簡陋的茅屋,一個道人雙臂枕於腦後,斜躺在草坪上笑吟吟的看著自己,兩隻腳丫高高的翹在空中。

  這道人不是張老道卻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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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教育不僅從娃娃抓起

  見老道正悠哉游哉的賞月,趙然沒好氣地道:“張老道,你很愜意嘛,躲在這裡偷懶,卻讓我一番好找!”一邊說,一邊順著巨石的縫隙處出溜下來。

  張老道笑了:“你這小子,說話沒大沒小,卻來攪擾老道的興致,說吧,究竟找我何事?老道今日心情甚佳,可以考慮助你一臂之力。”

  趙然一聽,臉露不屑:“得了吧,我說老道,逢人說話留三分,不要把弓弦拉得太滿,你家師傅沒教過你麼?萬事別答允得痛快,真碰上了卻縮脖子往後躲,平白遭人恥笑!”

  張老道眼珠滴溜溜一轉,坐起身子,指著趙然笑罵:“臭小子,居然對老道使激將法,唔,看來你小子真是有事,而且此事不易!也罷,老道我便聽你小子一句勸,適才所言你便當沒聽見罷。”

  趙然語塞,肚子裡破口大罵,面上卻不露聲色,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只是轉移話題,問:“張老道,聽說你這些時日也不在客堂住,成天沒事瞎轉悠,卻原來躲到這裡享清福。此地景色還不錯……嗯,這小茅屋是你搭的?”

  這句話卻撓上了老道的癢處,張老道起身,圍著茅屋轉著圈,便如欣賞一幅傑作般,高興的嘿嘿了幾聲:“不錯,今日方才搭建已畢,著實費了老道好些水磨工夫。小子,看看老道這福地洞天如何?”

  一所破爛溜丟,還沒一人高的破茅屋歪歪扭扭架在幾根木叉上,四面透著風,看上去似乎被風一吹就會散架,這老道卻號稱是“福地洞天”,趙然不禁捧腹,笑了半晌,才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果然是神仙之所、道家別院,屋宇雖小卻別有洞天,茅草雖破卻足稱福地,張老道,你好手段啊!”

  張老道笑得嘴都歪了,頻頻點頭:“還是你小子有眼光!來,老道今日破例,便允你入我這洞天福地中開開眼!”

  趙然氣笑了,搖頭拒絕:“算了,你這洞天福地太過精妙,我福緣不厚,去不得。”

  老道想了想,點頭表示同意:“嗯,你小子說得有理,老道我很喜歡。”

  趙然見天色已晚,不想和他繼續胡扯,便將話題拉了回來:“對了,張老道,你適才說,若是有事,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張老道挖了挖鼻屎,以小指彈開,駭得趙然閃身飛躲,他也不以為意,然後似笑非笑的看著趙然道:“嗯,如你所言,老道這弓開得有些滿,須得往回收些才好,若是太難的話,老道確實應付不來。”

  趙然忙道:“不難,不難,不僅不難,反是對你有莫大好處!”

  “哦?說來聽聽?”

  “張老道,上次一別之後,有些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你也別怪我太過說教。我雖然年少,卻也明白一個道理,人活這一輩子,還是要努力向上才好,有句話怎麼說的?當我們回首往事的時候,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愧,這樣,在我們臨死的時候,就能夠說,我已經把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奉獻給了全世界最偉大的事業:為了人類……呃,為了道門的事業而奮鬥終生!”

  張老道臉色怪異的盯著趙然,奇道:“小子,你到底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趙然攤開手掌,無奈道:“好吧,我知道你也許無法理解,很顯然我們不是在一個層面上思考問題,這樣吧,張老道,問你幾個現實些的問題:你想不想吃盡山珍海味?你想不想住遍廣廈華屋?你想不想寶馬香車?你想不想妻妾如雲?嗯,考慮到你的年紀,後面一條當我沒說……”

  張老道撓了撓褲襠,然後嗅了嗅手指,道:“這些都是身外之物,老道我優遊林泉之下,寄身山水之間,尋訪的是天人合一之道,你說的那些要來何用?”

  趙然鄙夷道:“拉倒吧你!這世上無錢寸步難行,沒有錢財,你拿什麼去優遊什麼林泉?拿什麼去尋訪什麼什麼道?……”

  “天人合一之道……”

  “就單問你一句,你四處遊歷,一天到晚吃什麼喝什麼?”

  “各地道院無處不在,老道我掛單……”

  “張老道,你多大年歲了?”

  “算來,今年當有……”

  “你也五六十的人了吧?一天到晚不事生產,成天白吃白喝,對社會只知索取,卻毫無建樹,你好意思麼?你臉紅不?”

  “老道我年輕時……”

  “你年輕時不好好奮鬥,到老了便如此潦倒,正所謂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古語云,懸崖勒馬,為時未晚;古語又云,浪子回頭今不換;古語還雲,一寸光陰一寸金!老道,你該醒醒了!”

  “這個……你到底想說什麼?”

  趙然一臉嚴肅道:“老道,玩了一輩子,該收收心了!”

  一番話數落得張老道瞠目結舌,半晌無語,趙然很滿意這種效果,於是再接再厲,上前兩步,拍了拍張老道的肩膀,語重心長道:“知恥爾後乎勇,現在努力還來得及。老道,該給自己掙份家業了,如此方可安度晚年哪!”

  張老道愣了半天,方道:“你是說……安度晚年?”

  趙然一陣氣沮,正色道:“抓住重點!重點是,你該掙點錢了!明白嗎?老道,別怪我言語難聽,既然你我有緣,我實不忍心你故去後連棺材本都沒有。所以我決定了,給你一份工作!”

  “啊?”張老道明顯感到很吃驚。

  趙然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和顏悅色道:“老道,你沒聽錯,我決定給你一個工作的機會!而且這份工作掙得很多,比山下高出十倍!工作很簡單,幫我掃圊,掃一天我支付你五十文!想想看,十天就是五百文,一百天就是五貫!只需幹上三個月,便足夠你去買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了!”

  “等等,你說掃……掃什麼?”

  “掃圊啊,動動手、跑跑腿的事,還有比這更簡單的嗎?……”

  趙然話沒說完,張老道已經一蹦三尺高:“臭小子,你居然讓老道我去掃圊!掃圊?啊?老道我像掃圊的人麼?啊?”

  趙然心底腹誹,暗道你比掃圊的更像掃圊的,不,你不像掃圊的,你像的是“圊”!心裡的話當然不能吐露出來,他嘴上卻一本正經斥責道:“張老道,你不要看不起掃圊好吧?我直接懷疑你是不是入過道門,居然連掃圊的意義都不懂?你剛才說,你追求的是那個什麼道?”

  “天人合一之道……”

  “我說老道,無論你追求什麼道,都必須知行合一!知行合一懂麼?成天坐在這裡看月亮,你能得道?道門為何堅持以掃圊磨礪人之品性?那是有深遠意義的,絕不是閒得無聊折騰人玩!正所謂‘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沒有磨礪,哪裡能有率真?道非繁複,道乃簡樸!簡樸至於極致,便是道的本源!”

  趙然一口氣說得嗓子都啞了,正待清清嗓子繼續說,卻見張老道如痴了一般,喃喃自語:“知行合一…….知行合一……道非繁複……道非繁複……簡樸至極,乃道之本源……”

  “張老道?張老道?”趙然有些擔心,這老道不是被自己說傻了吧?他伸出手掌,在老道眼前晃了晃。

  “嗯?嗯……不錯,有理……”老道不理趙然,開始圍著茅屋不停轉圈,轉了一圈又一圈,念叨了一遍又一遍,身子猛地停下來,問:“你剛才說,一天給我多少工錢?”

  “五十文……”

  “一百文!”

  “成交!”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23:57
第二十六章 老道、雜工和毛驢

   有了張老道的加入,趙然就不需要孤軍奮戰了,而出乎他預料之外的是,張老道竟是把幹活好手,年歲不小,卻不比壯勞力幹得少,甚至猶有過之。

  老道腳步迅捷,且動作飛快,趙然在糞池裡舀一瓢糞水,張老道往往能舀兩瓢。擺弄這種長柄糞瓢可一點都不輕鬆,趙然舀上幾瓢就得歇上一會兒,可張老道卻一瓢接著一瓢,幹活的整個過程中就沒歇過。

  趙然不得不佩服的詢問老道,是不是老道曾經練過武。老道嗤笑道:“就這把式,還需要練武?如今的少年人哪,真是四體不勤了!”

  張老道一個人能頂兩個人、甚至三個人用,這讓趙然輕鬆了不少,可張老道帶來的第二個驚喜卻讓趙然有些適應不了。

  那頭拉車的老驢叼著水桶,正在一處一處清洗圊廁的地板。清洗完畢,又跟在老道身後,老道用木叉一邊刷茅坑,老驢就配合著一點點沖洗坑道。

  一道一驢竟然配合默契!

  趙然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半晌無言,然後他看著老驢將空桶自行擱在板車上,自己鑽到車前套上轡頭,拉起板車就走……

  張老道瞅了眼傻在原地不動的趙然,奇道:“臭小子,傻站著作甚,還不快走!這剛第一個圊廁,還有兩個沒掃呢!快些!”

  趙然指著老驢,磕磕巴巴道:“這……這驢子……會幹活?啊?”

  張老道不耐煩道:“這不是廢話麼?驢子不干活,你拉它過來作甚?”

  “不是……這驢子,我是說它會沖水……”

  “臭小子,你這就是少見多怪了。院裡天天都拉它出來掃圊,再笨的驢子看也看明白了,不就是沖沖水、洗洗茅坑麼?多簡單一事兒啊。”

  “可是……可是我怎麼不知道他會幹活?我們都沒見過……”

  “你又沒問過它,當然不知道它會幹活。”

  “這……還能問?老道,你莫非懂得畜言?”

  張老道吹著鬍子瞪眼道:“臭小子胡說,你這是罵老道呢?”

  趙然連忙擺手,指著老驢道:“誤會,誤會!老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說,你要是不懂畜言,怎麼和他那個……呃……說話?”

  張老道鄙夷的看著趙然:“臭小子,你腦袋被驢踢了吧?我不懂畜言,就不興讓驢子懂人言麼?”

  “啊?這驢子還聽得懂人話?”

  “不信你自己問問。”

  趙然有些不敢置信的上前兩步,向老驢道:“驢子……”

  老道斥責道:“尊敬些,這老驢比你輩分長著呢!”

  “呃……這位驢兄,可聽得懂我的話?”

  那驢子瞥了趙然一眼,扭過頭“昂昂”了兩聲,打了個響鼻。

  趙然驚了,繼而大感興味,上前捋著驢脖叫道:“天爺,你還真聽得懂啊?你可是頭驢啊!”

  那老驢搖了搖頭,又“昂昂”了兩聲,拉起板車就往前走,趙然亦步亦趨跟在後面,不停打量這頭老驢,眼中滿是興奮:“老道,咱們撿著寶了!你說,一頭會聽人話的毛驢,市面上價值幾何?能賣個一萬兩銀子不?”

  那驢子猛地停了下來,抬起後蹄作勢欲踢,趙然哈哈一笑,擺手道:“驢兄勿惱,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哈哈,哎呀呀,寶貝啊……”

  月光下,一個髒兮兮的老道,一個年輕的火工雜役,一頭渾身癩毛的老驢,這套奇異的組合在無極院中忙碌著,繼而在無極山的山間小道上灑下了歡快的笑語。

  “驢兄驢兄,以往多有慢待,實在是我的不是,在這裡向驢兄道歉了!”

  “昂昂”

  “臭小子,以後記住了,萬事萬物自有靈性……”

  “知道了,知道了,老道,你就別囉嗦了,我自和驢兄聊天,你打什麼岔?”

  “嘿,你這臭小子!”

  “驢兄驢兄,要不明日我給你洗洗澡吧?你看你身上那麼髒,遲早要得皮膚病的,切不可學這老道,知道不?有些人哪,哼哼,不愛乾淨、不講衛生!”

  “衛生是個什麼東西?”

  “我說老道,你還真是沒文化得緊啊!”

  “昂昂”

  “你看,驢兄也認為你沒文化……驢兄,你我觀點一樣,志同道合,明日請你吃些好的!糕餅吃不?要甜的還是鹹的?”

  “臭小子,人家喜歡吃肉,弄個肉包子就不錯。”

  “昂昂”

  “肉包子沒問題啊!要不來塊排骨?牛肉的還是羊肉的?驢兄儘管開口便是,咱老趙有的是錢。對了,其實驢肉也不錯的,所謂‘天上龍肉,地下驢肉’……”

  “昂——”

  “哈哈!”

  ……

  趙然的掃圊生涯因為有了老道和驢子而忽然顯得非常快樂,和老道打打屁,逗弄驢子說說話,小日子也優哉游哉。

  張老道自從建起了茅屋之後,便沒有再回雲水堂歇宿,他把自己的家安在了飛瀑清潭旁邊,彷彿那座破茅屋勝似仙境一般。這一點趙然反倒有所理解,自己的房子再差,那也是自己的家,客堂的房子再好,那也是臨時的旅社。

  清潭中自然生長著一種白魚,肥碩肉嫩,鮮美異常。老道弄了根不知哪棵樹上摺斷的樹枝,隨便在地上拾了條藤蔓,製成一根魚竿,常常坐在茅草屋邊垂釣。

  趙然很是不屑老道的粗鄙,便托關二從谷陽縣城的能工巧匠處訂製了一根上好的魚竿。可不知為什麼,他每次來尋老道垂釣之時,戰績總是為零,倒讓他被老道鄙視了無數次。有一次趙然實在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將老道的魚竿搶了過來,結果沒有半個時辰,便連連得手,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有時候,老道會登上更高的險峰之處,遠眺群山,坐看雲海。唯有此時,趙然才會略略有些佩服老道——因為那處險峰他委實不敢攀登。當然,他肯定不會將這份佩服表露於外,反而奚落老道:“我說老道,這裡很危險的知道不?不要為了耍帥而置身險地嘛,雖然這確實顯得很帥,但我認為,人還是應該腳踏實地些才好。”

  風涼話歸風涼話,趙然其實很想上去看看那處險峰的風景。有一次他實在忍不住,問老道:“我說老道啊,上面究竟有啥好呢?莫非比觀雲台還好?”

  張老道望著下面的趙然嗤笑:“想看就自己上來,別想老道我幫你。瞧你小子那點出息,連這點高處都不敢登臨,枉你平日裡吹牛說自己要做大事,卻是個膽小如鼠的鼠輩!”

  趙然終於受不得老道的激將,將心一橫,抱著一棵岩壁上凸出的青松,腳踩兩條橫縫,挪著身子轉到萬丈懸崖之上,腰腹發力,努力向上攀爬。他不敢往下看,只是不停給自己壯膽:“連張老道都能爬上來,老子為什麼就不能?”

  等他最後攀上峰頂之時,已是腿腳痠軟,渾身冷汗了。

  老道微笑,手指遠方:“看,日頭落下去了。”

  此處方圓極小,趙然不敢如張老道那般站直身子,於是費力的挪動坐姿。待他轉過頭來時,卻再也舍不得閉上眼睛了。

  登臨絕頂,如在雲中,鳥瞰天地,氣象萬千。

  “老道,此處果然絕美!”

  “不錯,天地雄渾,盡在其中!”

  “老道,你忽然變得有文化了……”

  “臭小子!”

  “老道,我想跳下去……我感覺,這片群山,這方天地,正在向我敞開懷抱,我想擁抱它們!”

  “唔……此中有真義,欲辨已忘言!”

  “老道,你最近跟我相處,真的進步了不少,還會作詩了……等等,這兩句怎麼那麼耳熟呢?”

  “……”

  “老道,其實我是想說,我真的很想飛……”

  “……我也想……”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23:57
第二十七章 新的職司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便是兩個多月。這一日,趙然正在用清水給老驢刷毛,周懷忽然氣喘吁吁地趕到槽房。

  “趙兄,快隨我回去!”

  “怎麼了?發生何事?”

  “院裡終於要進新人了!”

  趙然一把拽住周懷的衣袖,急問:“進幾個?”

  周懷嘿嘿一笑,比出三根手指。趙然原地蹦起,狠狠握了握拳頭。他匆忙用布將老驢的身子擦乾,然後緊隨著周懷往小院裡趕。

  院中已經聚集了不少淨房的人,連去了水房和火房的焦坦、賈胖子也在,眾人以關二為首,簇擁在趙然身邊,紛紛向他致賀。

  趙然和諸人寒暄幾句,忙問:“新人什麼時候來?”

  關二笑道:“已經來了,去周圊頭那裡見禮去了。恭賀趙兄,終於可以脫離圊房了。”

  趙然喟然長嘆:“忙活了四個月了,算起來還真是不易啊。”

  正說話間,卻見周圊頭帶了三個少年進來,看模樣都只十六、七歲,三人跟在周圊頭身後,充滿好奇的看著院中諸人。

  周圊頭道:“趙然,收拾收拾你的物件,把屋子挪出來,你換別處去住。”

  趙然向周圊頭見禮:“多謝圊頭這些時日的關照,趙然感激不盡。”

  周圊頭微微一笑:“不須客氣,你也算有本事的,很是難得。”

  趙然回屋收拾了自己的衣物,打了一個包裹,出來後問關二:“關二哥,我住哪間房?”

  關二搖頭笑道:“莫來問我,總之不是這裡。”

  趙然一愣:“啊?不住這裡?卻住哪裡?”

  關二道:“稍待,過會兒便知。”

  趙然有些摸不著頭腦,見眾人都只是嘻嘻哈哈,沒有人向他解釋,也搞不清楚這幫子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正琢磨間,卻有別房雜役過來,沖趙然道:“趙然,快些去後院,宋巡照要見你。”

  趙然來到後院,宋致元正在自家堂上等待趙然,這次他沒有坐在桌案之後,而是趺坐於木幾之旁,靜靜品茶。隔著木幾的對面,是另一張軟墊,木幾上還有一個空茶盞。

  宋致元伸手示意,讓趙然落座。說實話,趙然很頭疼這種雙腿盤在一起的坐法,每次趺坐之後都會雙腿酸麻,好半天緩不過勁來。可道院中的道士們平日裡都這麼坐——坐功也是功課之一,他也只能學著慢慢適應。

  頭疼歸頭疼,趙然還是很高興的就坐於宋致元對面,很明顯,這次宋致元待他的規格明顯提升了一級,能夠和宋大巡照對面飲茶,說出去也是極有面子的。

  “此茶乃白馬山所出,很是難得,你嘗一嘗。”宋致元邀趙然同飲。

  趙然直起身子,先給宋致元續上,這才往自己茶盞裡點滿,慢慢啜著品了,果然有股回味無窮的清香。

  “趙然,入無極院已有四個月了罷?”宋致元抿了一口茶水,隨意問道。

  趙然連忙放下茶盞,微微躬身,應道:“算下來,四個月有十二天了。”

  宋致元緩緩點了點頭:“這四個多月來,你的表現很是不錯。踏實、沉穩,無輕浮、虛浪之風,而且願為他人所想,急他人之急,全他人之念,頗得火工們的敬重。”

  聽對方這麼稱讚自己,趙然自是歡喜,謙虛道:“還有很多不足,望巡照多多提點。”

  宋致元笑道:“不要自謙,你的風評是極好的。周致秀說,兩個多月來,所有的掃圊職司都是你一個人完成的,可見的確是個能吃苦的……”

  趙然暗道,老道、驢兄,這份功勞,我就代你們先領了。

  只聽宋致元又道:“最為難得的,你還很是潔身自好,每旬一日的休沐,不曾聽說你去過青樓樂館……”

  趙然回想了一番,自己還真是沒去過,不過並非他不想去,而是他確實日子過得很充實,根本沒工夫去。每逢休沐,要麼就是於致遠拉著他去研討書畫,或是參加雅集游園,要麼就是去尋老道,釣釣魚、爬爬山,吹吹牛、打打屁。如果都沒有,那麼他寧可躺在床上抱頭補覺,恢復精神——顛倒晝夜的掃圊職司真是太累了。

  “……也從未聽說過你關撲賭戲……”

  趙然臉上一紅,他確實沒怎麼上過賭桌,但壓注之大,恐怕整個無極院都沒人比得上!

  “掃圊的磨礪,無論從哪方面而言,你都是卓異的,這一點無人可以質疑。這次院中引入新人,又恰逢飯房老李到期返鄉,我思之再三,可由你補入飯房。”

  這句話令趙然著實驚喜不已。寮房一共管轄八個房頭,其中以淨房、圊房最差,水房、火房、磨房、槽房居中,而以飯房和菜房油水最豐。尤其是這一任菜房的管事郭菜頭因年歲已長,打定了主意要回鄉在家修行,漸漸任事不管,菜房的事都由飯房毛飯頭兼掌,所以飯房的火工最為輕鬆,回扣卻拿得最多。

  驚喜之餘,趙然又遲疑道:“可是,我入院中才四個多月,資歷太淺,飯房中出了缺位,照常例也該由淨房的同僚們補上……”

  宋致元擺擺手,笑道:“你啊,還是那麼厚道,但若是總這樣,很容易吃虧的。實話跟你說,選你遷轉飯房,不僅是我的考量,同樣是淨房火居們的一致舉薦,這一點你不需擔憂。”

  “啊?”趙然沒明白,問:“一致舉薦?”

  “不錯,今日午後,淨房火工關二,攜淨房所有火工居士來我這寮房舉薦,都說希望這次空出來的飯房之缺由你補上。說起來,我還是畢生頭一次見過這種情形……”

  趙然呆了片刻,心中感激,嘆道:“慚愧,趙然何德何能……”

  宋致元笑著搖了搖頭,將茶盞抿完,猶豫了片刻,壓低聲音道:“最近可有大煉師的消息?”

  趙然搖頭,他上次就覺察出,這位宋巡照似乎有事想要央求楚陽成幫忙,可惜求拜無門,便想通過自己這條路子試一試。只是很可惜,人家楚陽成根本沒將自己放在心上,只怕是幫不上宋致元了。

  宋致元卻毫不氣餒,只是道:“我已經打探到玉皇閣的所在了,當是在川中都府青城山一帶。具體地點還要再花費些工夫,你若有心,也幫我留意留意……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我有個本家侄女,我視若親女的,去年拜入華雲館修道,不留神犯了師傅的規條,如今害怕師傅懲處,不敢回館……”

  任何事都不要當面拒絕,這是為人處世的原則,趙然這方面的工夫很是不俗,此刻明知自己幫不上忙,卻假意關切的詢問:“哦?卻不知巡照家侄女的名諱?她師傅又是哪位?”

  “我這侄女名宋雨喬,道門中的輩份為雨字,但咱們十方叢林和他們子孫廟不一樣,這卻不須多說。她師尊乃是林致嬌,道號雲姑,恩,若是能求到大煉師頭上,或許還能有幾分轉圜的餘地。”

  趙然點頭:“明白了,巡照也莫太過憂慮,若是有機會能再次見到大煉師,我必竭力陳言。”

  道門有兩塊勢力,一是掌管世俗的十方叢林,也就是宮院;其二是修煉道術的子孫廟,即道士們常說的館閣。宮、院之中更類官衙,沒有師傅,只有職司,而館、閣卻截然不同,那是要教真本事的,每個道士都要拜一位師傅,才能得師傅盡心傳授。

  所以,宋致元所云他侄女害怕師傅懲處,不敢回轉道門,那絕對不是玩笑話。在子孫廟中,道士們固然可以隨著自身修煉境界的提升,拜入不同師傅的名下,但在正當門的師傅面前,卻絕對不可違逆,否則打殺了都是常事。

  玉皇閣是統管整個四川地區子孫廟的地方,地位高於華雲館,若是楚陽成能夠發話,那個什麼“雲姑”想必定會給些面子。

  只不過趙然暫時是不用去想這個問題,人家楚陽成並不待見他,見都見不到,遑論替人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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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生活還要繼續

  趙然出了宋致元的寮房,卻撞見了監院鐘騰弘,這可是無極院的主事之人,等閒難得一見,便連忙垂首肅立一旁,恭恭敬敬道了聲“見過監院”。

  鐘騰弘一眼就瞥見了趙然,想起此人乃是大煉師楚陽成攜來之人,不由問了句:“你是趙然?最近可還好?”

  趙然回道:“有勞監院掛懷,趙然一切無虞。”

  鐘騰弘點了點頭:“在圊房做事?可還習慣?”

  趙然道:“掃圊四個多月,如今已遷轉飯房了。”

  鐘騰弘“唔”了一聲,道:“那就好,好生操持,有何難處便來尋我。”

  這是上位者的客套話,並不是說真遇到困難就可以去找他幫忙,對此,趙然完全明了,當下便道了謝。

  鐘騰弘有事,隨口安撫了趙然幾句,便急匆匆往方丈所住的甲子居趕去。

  方丈正在甲子居的花壇上修剪花草,見了鐘騰弘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樣,不由皺眉道:“沉穩一些,每臨大事有靜氣!出家這麼多年了,怎得還是毛糙性子?”

  監院應了聲“是”,便將話頭強行嚥了回去,陪著方丈將幾片秋蘭葉子剪齊,以噴壺吸淨葉片,這才稟告:“方丈,簡寂觀來人,要在白馬山召集大法會,不僅商議擊退佛門之事,還要重布白馬山大陣。”

  方丈“哦”了一聲,問:“廬山來人了?卻不知是哪位真人下山?”

  “聽說是奉行真人。”

  方丈嘿然道:“張陽鳴?看來總觀對此事極為看重,竟把他派來了。”

  “不錯,玄元觀已經下詔,讓咱們川省各宮、院、館、閣都要派人前往白馬山,聽候奉行真人調遣。”

  “鬥法的事情,自有館閣出面,咱們宮院嘛,盡力供應佈陣所需便是……怎麼,你想去?”

  鐘騰弘有些遲疑,道:“唔,畢竟是總觀來人,玄元觀下詔,咱們無極院不能顯得太過怠慢了不是?”

  方丈似笑非笑,盯著鐘騰弘看了片刻:“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若聽我一句勸,這次機會不沾也罷。”

  鐘騰雲不解:“這是為何?”

  “奉行真人為人嚴苛,眼裡容不下沙子,若是伺候得好還則罷了,若是有個差池,反而惹來禍事。”

  “可……那方丈的意思是?”

  “讓別人去!做好了,是無極院的功勞,你是監院,你這份好處跑不了;若是行差了,和你也不沾邊,奉行真人怪責下來,自有別人頂著。當然,你若是真個想去,便須做好充分的預備,行事之際萬萬不可出錯。”

  鐘騰弘沉默良久,緩緩點了點頭,道:“便聽方丈之言……依方丈看,遣誰去合適?”

  方丈打了個哈欠:“唔,你自行決定吧。”

  “賈致沖可好?他年歲最長,故此處事從容圓潤,當不會誤了職分。再者,知客乃八大執事之首,也足可見咱們無極院的重視了……”

  方丈擺了擺手,不耐道:“我乏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鐘騰弘應了聲“是”,退出了甲子居。

  且不提鐘騰弘去客堂向知客賈致沖佈置前往白馬山的事宜,但說趙然離開後院,並沒有立即去飯房報到,而是直奔後山去了。

  不用繼續掃圊當然是好事,可他也得趕緊去知會老道,同時把老道的薪水結算了才好。

  趙然穿過觀雲台,順著小徑前往清潭,清潭處空無一人,他又來到絕頂之下,也沒有看見老道。回轉清潭之處,正打算等待之時,卻見茅屋頂的樹枝上戳著一張紙箋。趙然取下來一看,紙箋上歪歪扭扭的寫著幾行字,正是老道的筆跡:

  “臭小子,聽說你不用掃圊了,恭賀你!老道我還有事,便先走一步了。工錢有八千三百文,老道我算得很清楚,先擱在你這裡,有空再取,你可不許貪墨了。茅屋和魚竿送給你了,好生收拾著,就當留個念想。你那根破腰帶頗有異處,只是老道我也搞不明白,將來再說。另,既入道門,便讀些道書罷,莫要成天瞎混日子。對了,善待老驢。就這樣,走了!”

  趙然看著紙箋,深吸了口氣,暗暗笑罵:“誰成天混日子了,這老道,說這話也不知羞!”看了看那座破茅屋和斜靠在茅屋旁的魚竿,搖了搖頭,心道:“誰稀罕你這破東西,破爛流丟,你也送得出手!”又反覆看了幾遍老道的手書,一陣鄙夷:“跟老子學了那麼多天字,居然還是沒什麼長進!”

  站在潭水之畔,趙然眼眶微紅,忍不住又想,這老道,明明沒文化,還學著別人寫什麼書信,臨走也不知會一聲,看看,這信寫的就是粗鄙不堪吧。

  在潭邊也不知呆了多久,趙然清理了掉落在茅屋上的衰草,又將那根破魚竿放置好,這才轉身離開。

  他此時剛離開圊房,還未向飯房的李飯頭報到,暫時沒有拘束,便和值守無極院門口的方堂火工居士打了個招呼,下了山門。

  因為無極院的緣故,山門下常有車把式和賣雜貨的小商賈蹲守,甚至路邊還有座茶肆。趙然尋了個車把式,花了五兩銀子直接將他拉車的驢子買了下來。五兩銀子一頭驢,趙然很明顯被當成了羊牯,被狠狠宰了一刀。

  不過趙然也沒放在心上,自從入了無極院後,他就已經習慣了被當成羊牯挨宰,誰叫道士和火居們都被商賈們看成冤大頭呢?

  牽著毛驢上山,進了無極院,拉到槽房,和槽頭說了自己的來意。槽頭見趙然以一頭健壯的毛驢置換那頭老掉牙的破驢,自是答允得很痛快。從今天開始,老驢便歸了趙然,只不過仍舊寄養在槽房,趙然還須支付槽房每日十文的豢養費。

  “驢兄驢兄,老道犯事跑路了,丟下咱倆在這裡相依為命。不過你也不用難過,跟著我混比跟著那廝混肯定強得多!從今日起,咱們不用去掃圊了,你便好生在這裡將養,好好吃好好喝,咱把毛髮養得亮亮的,肉膘養得肥肥的,待那廝回來給他看看,讓他去羨慕嫉妒恨吧!”

  “昂昂——”

  料理完自家的雜事,趙然背著包裹去向飯房的李飯頭報備。李飯頭名叫李致聞,在道門的規矩中,凡是受了度牒的,都要排入道士名錄之中,排序的依據,便是名字輩分。道門每二十年為一輩,凡在這二十年內入了道門的,只要受了度牒,便都是一輩人。這一代道士為致字輩,取自“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這八個字中的“致”字,名字中間需加一個致。如果兩年內趙然能夠成為受度牒的正經道士,那麼他也將依循此例,更名為“趙致然”。

  當然,這種分代的規則只限於道門十方叢林,子孫廟卻是按照所拜的第一個師父名分往下排序,同樣依據的是這八個字。

  比起圊房的圊頭周致秀,李致聞明顯富態得多,臉頰處兩塊肥肉油光冒泡,走起路來一晃一晃的。菜房的郭菜頭已經準備返鄉下山,漸漸淡出了日常事務,所以飯房和菜房都由李致聞主持。

  李致聞讓趙然先去尋地方住下,叮囑他晚飯前一個時辰到齋堂後廚做事,便施施然去了。

  飯房和菜房的火工居士們同擠一個小院,但因為人員較少,比起淨房和圊房來,就顯得寬敞許多。飯房三人,菜房四人,合起來才七個人,故此基本上兩人一間屋,而菜房的張澤更是一人霸了北面正中的那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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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苟二立威

  趙然這回分到的是正東的北側廂房,和他同屋的還有另一個飯房的火工居士。那火工居士靠在床榻上,翹著二郎腿,翻著白眼皮上下打量趙然。

  趙然一看,這位不就是那天自己去後廚的時候,十文錢賣給他一個饅頭的刁蠻火居麼?雖說同屬一個道院,但趙然之前四個月干的都是掃圊的活,作息時間和別人不一樣,除了圊房和淨房的火工居士外,大部分人都只在齋堂用飯的時候見過,並不相熟,因此也不知這人名諱。

  雖說被這火居刁難過,但趙然新換一個環境,希望和同僚們融洽相處,也不願惹事,便笑著打了個招呼,道:“這位兄台,小弟趙然,是剛從圊房轉遷而來,今後還望兄台多多關照。不知兄台貴姓?”

  那火居側著頭又看了看趙然,冷聲道:“趙然?唔,知道了,以後叫我苟二哥。記住了,這個院子裡,北屋的張澤張大哥為尊,接下來是我,明白麼?”

  趙然心道,我可沒得罪過你啊,怎麼說話這幅腔調,好似我欠了你錢似的,但嘴上仍是應道:“小弟明白。”

  床榻很寬,苟二佔了大半邊,趙然便將包裹擱在另一邊,他正要上床打理打理自己的被縟,卻聽苟二猛地喝了聲:“且住!”

  趙然一愣,只聽苟二斥道:“你剛從圊房過來,怎麼不懂規矩?這裡是做飯做菜的房頭,最是講究清整,還不快去沖洗乾淨,把你那身上那股臭味洗沒了再上來。”

  趙然一聽,差點懵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廝是要拿他立威,於是深吸了口氣,沉聲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苟二尖聲道:“沒聽見麼?我再說一次,出去洗乾淨了再進屋!”

  趙然點了點頭,見牆根邊上放著個空木桶,提了起來,到屋外打水。苟二兀自在房中喋喋不休:“一個掃圊的,連點規矩都不懂,渾身臭不可聞,沒洗乾淨就進屋,真真不知好歹。今日小爺教你個乖……”

  正說著,趙然提著水桶進來,向苟二道:“苟二哥,小的我洗乾淨了,接下來是不是輪到您了?您是尊貴人,坐著別動,小的伺候您洗漱。”

  說罷,提著盛滿了水的木桶,直接倒扣在苟二腦袋上。

  一桶水直接澆在苟二身上,將他從頭到腳渾身澆了個通透。趙然提水的時候,還特地往水桶裡抓了幾把泥土和雜草,此刻全部沾在了苟二身上。

  苟二猝不及防下吃了大虧,被嗆得鼻涕眼淚直流。木桶還套在苟二頭上,趙然肯定不會就此罷手,他抄起一柄木勺,跳著腳往木桶上猛擊,直震得苟二暈頭轉向,葷素早已不分。

  趙然出手很重,木勺吃不住力道,砸了十多記便斷裂,勺子飛了出去。

  趙然嘴上念叨:“實在是抱歉得很,損壞公物我賠償……哎呀呀,苟二哥你屋裡還有什麼趁手傢伙沒有啊?……”一邊念叨,一邊在屋裡翻找。

  苟二趁著這個空擋連滾帶爬向門口出溜,慌亂之下,連木桶扣在在腦門上都沒去摘。他剛爬到門口,喊了一嗓子“來人”,趙然又拽著他兩條腿,硬生生將他拖了回去。

  實際上趙然下手很有分寸,對他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傷害,但苟二頭上罩著木桶,渾身濕透,耳中聽著趙然冷靜的念叨,此刻又被人拽住雙腿往屋裡拖,只覺身後之人是個瘋子,不知道會對自己幹什麼匪夷所思的壞事來,被嚇得肝膽俱裂,好似這間屋子如地府深淵般駭人。

  屋裡的動靜不小,早為旁人所察,張澤一直在自己房中等待消息,卻沒想到出了這麼一個簍子。他連忙帶著兩房剩下的四個人趕了過來,擠到房門口向裡張望。

  趙然見外邊來了人,便放過了苟二,苟二在濕漉漉的地板上爬了幾步,終於逃出了房門。有人將扣在他頭上的木桶取下,這時候他才重見天日。

  苟二臉色慘白,神色驚惶,拉著張澤,身子哆嗦,指著趙然道:“他,他,他,打我,我……”

  趙然攤開雙手,一臉無辜道:“苟二哥,你可不能信口開河、誣陷好人。”

  張澤陰沉著臉問:“既然沒動手,那這一場又是怎麼回事?”

  趙然嘿嘿一笑,道:“苟二哥說他身上髒,我便幫他洗洗乾淨,就這麼簡單。要說動手打人,絕無此事,不信你們可以驗看驗看,瞧瞧他身上有沒有傷。”

  張澤眯縫著小眼,死死盯著趙然,冷哼道:“我們這裡那麼多人,難道都是瞎的?你有沒有動手,還用驗看什麼傷勢麼?”沖身邊幾人使了個眼色,便緩緩圍了上來。

  趙然決定出這口氣前,便已經考慮到了後果,當然早有準備,手裡提著一條木凳,就準備守在門口處,和對方惡鬥一回。

  正在一觸即發之間,卻聽小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趙然耳力極好,早分辨出來人是誰,心底便鬆了口氣。

  十來個人步入院子,當先的正是淨房關二哥。關二早就擔心趙然在飯房受氣,這是為他站腳立威來的。

  關二來得正是時候,一眼就看見張澤帶人將趙然圍在門口,不由分說,立刻緊逼了過來。淨房這次全體出動,人數既多,手上又都拿著笤帚和鏟子,聲勢遠甚飯、菜二房。

  形勢急轉直下,張澤眼珠子轉了轉,忽然咯咯笑了起來:“關二哥怎麼來了,真是稀客。”

  關二冷著臉道:“我家趙兄弟今日遷至你們這處,兄弟們都不放心,要過來看看,若是有哪個不開眼的和趙兄弟為難,便打算給他留點念想。怎麼,老張你帶人堵著門口,是個什麼意思?”

  張澤乾笑兩聲,道:“誤會,誤會……”

  關二卻不依不饒:“什麼誤會?說來聽聽?”

  張澤腦子急轉,正琢磨找個什麼藉口之時,趙然卻笑了:“關二哥,確實是個誤會。老張怕我住不慣,便讓苟二搬出去,這不,他正準備帶人幫我收拾屋子呢。”

  “是麼?”關二冷著臉問張澤。

  張澤哈哈一笑,道:“正是,正是!”又沖身邊幾個飯、菜二房的火工喝道:“動作快些,好讓趙兄弟早點歇息,聽見沒有,快去!”

  張澤帶人進屋,將苟二的行囊打了包裹出來,又將地板擦乾,把濕漉漉的床褥換了新的,動作麻利之極。

  等他們幹完,趙然拱手致謝:“老張,多謝了!”

  張澤笑道:“客氣,客氣!”帶著幾個人連忙離開了。

  趙然請淨房的眾人進了屋子,關二詢問究竟,趙然便詳細說了,惹得眾人哈哈大笑。笑了一會兒,關二道:“苟二是個勢利人,卻沒這般挑事的膽子,想必是張澤授意。”

  趙然點頭稱是,道:“輸了那麼多銀子,肯定是不甘心的,不過想欺壓到我頭上來,卻沒那麼容易。”

  周懷說,要不趙兄乾脆搬回來住算了,兄弟們在一起,雖然擠了些,卻熱鬧得緊。淨房的其他火工居士們都紛紛附和,讓趙然搬回去。

  趙然婉拒了眾人的好意,道:“既然到了飯房,便要好生在此立足,他們越是看我不順眼,我便越是讓他們不順心!其實也沒什麼,畢竟這裡是道院,他們也不敢太過胡來,我多留意些個便是。”

  眾人見趙然這麼說,便不好再勸,只說若是有事,便過來知會一聲。淨房和圊房人多勢眾,絕不會怕了別的房頭。若是有人想要欺負趙然,淨房和圊房的弟兄們是絕不答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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