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道門法則 作者:八寶飯(連載中)

 
Babcorn 2019-6-12 23:35:1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03 289815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4:20
第三十四章 同病相憐

    趙然背著道士撒丫子就跑,專往那偏僻無人的地方鑽,直走到旭日東昇之際,才尋了片茂密的灌木叢中坐下。說到底,他畢竟還是凡人之軀,背著一個百多斤沉的道士狂奔一夜,無論如何是堅持不下來了。

    將道士放下,他四肢無力地躺在灌木叢下,胸口火辣辣的難受,喘氣都困難。側過身來往地上吐了幾口酸水,一直歇了小半個時辰才有了點精神。

    取出瓷瓶一看,養心丸只剩下了三粒,他自己服下一粒,猶豫片刻,還是給道士灌下去了一粒,看著剩下的最後一粒,心疼到不行。

    道士已然清醒了片刻,看見了對著瓷瓶愁眉苦臉的趙然,慚愧道:“道友,對不住了,你這養心丸還是給自己留下吧,別給我了。”

    好人當然要做到底,這跟人品好壞關係不大。前面一直在付出,到了最後卻停手,不僅已經給出去的全部白費,恐怕還會給人心裡留下疙瘩,這又$ (an)(shuba).是何苦?

    趙然肯定不會做這種虧本買賣,當即慨然道:“道兄安心養病就是,只要有我一份,就不會少了你那一份!”

    道士輕輕嘆了口氣,沒再說道謝的話,艱難地轉頭看了看周圍,問道:“居然能活下來,當真是意外……這是到了何處?”

    “不知道,只顧悶著頭趕路了。總之是往東南方去。”他起身目測了一下遠處高聳的文澤雪山,不由嘆道:“跑了一夜,以為跑出去多遠呢,誰知道還在雪山腳下。”

    道士一笑:“望山跑死馬,反過來一樣,看著近,其實不近了。”

    趙然重新坐下來,取出扳指裡存放的豹子腿,撕下一片肉遞給道士,道士接過來慢慢往下嚥。不時咳嗽兩聲。

    道士吃完的工夫。趙然已經解決掉半隻腿了,又問道士:“還要麼?”

    道士搖頭:“吃不下了,這些足矣。”

    趙然去附近找了些清水,用僧袍濾過。擠入道士口中。笑問:“道兄。你應該是修過道的吧?怎麼也會生病呢?嗯,不是想笑話你,只是好奇而已。”

    “此病非病。腹中感應所致。”

    趙然眨了眨眼:“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道士躺在灌木下,仰望蒼天,遙想片刻,忽然問:“道友被那禿驢寶瓶抓了來,想必也是因為半緣之體吧?”

    趙然點頭道:“不錯,那禿驢說我是半緣之體,似乎是指我資質上佳卻無根骨。”

    道士“唔”了一聲,道:“這是佛門淨土宗修行界的說法。佛門認為,人人皆有悟性,無有無之分,唯高下之論,也就是說,人人都有修佛的機緣,這種機緣不存在有沒有的問題,只有高下的區分,故此佛門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法,與我道門有雲泥之別。但凡事皆有特例,事實並不像佛門宣揚的那麼簡單,有些人的的確確悟性極高,可又確實無法與佛性相合,他們很容易就能理解佛法的本義,但就是入不了修行界。這樣的人就是我們道門通常所說的有資質無根骨者,是無法修道的,放在佛門同樣如此。可問題是,這與佛門所宣揚的人人皆可修佛這一根本宗旨相違背,是佛門絕不允許的。”

    趙然不禁苦笑,接口道:“不允許又能怎樣?莫非佛門還能改天換命?”

    道士長嘆道:“我雖出自道門,卻也不得不承認,佛門在這方面是具有獨到之處的。不知多少年前,淨土宗高僧大德以大智慧大慈悲發大弘願,竟然真的做到了這一點。他們將這些人稱為半緣之體,並專為此等半緣之體創立了修行功法。此種功法充分發揮半緣之體的長處,專修心行,發菩提心,溝通和企求無上佛道之願心,至於與佛性相合的難關,則借助阿彌陀佛之願力以為外援,通過願力加持來彌補半緣之體的不足,最終往生極樂淨土。這法門又叫‘厭離娑婆唸佛法’。”

    趙然聽罷呆了半晌,良久方道:“只要唸佛就行麼?厲害,真是接地氣啊,就連我都想去修行這法門了。”

    道士淡淡一笑:“誰說不是?不僅道友這樣的半緣之體,就算我這樣近似半緣之體的人也忍不住了。”

    趙然忽然拍了拍腦門道:“我明白了,那寶瓶禿驢抓了我去,除了要在境界修行上有所突破外,其實是想要改變修煉法門,修這淨土宗的‘厭離娑婆唸佛法’!”

    道士點頭道:“這門佛法本身是普度眾生的極好善法,但這世上總有些人不走正道,再好的方法也會琢磨著走出邪路來。迦藍寺便是這麼一處不走正道的邪廟,他們在這唸佛法的基礎上另闢蹊徑,演化出一套煉化他人軀殼為己用的邪法,這邪法名為‘生生轉輪法’,尤其對煉化半緣之體的效果最佳,禿驢寶瓶自家已無再進一步的可能,故此便想方設法得到這門邪法,希圖轉修唸佛法。”

    趙然恨恨道:“那禿驢竟然還誆我,說什麼暫借識海一用,用完便即退出,還說什麼要給我洗筋伐髓,不是說出家人不打逛語麼——死了當真活該。”

    道士問:“後來禿驢是怎生死的?我當日被施了禁法,看不到究竟,聽也聽不太真切。”

    趙然一滯,他實在不知該怎麼解釋,於是大而化之道:“道兄,說實話我也不是很清楚,那禿驢靈身入我氣海,我抗拒了一回,可那滋味難受得緊,便只得放了他進去。進去後也不知出了何事,許是那禿驢自己功法上出了偏差……”

    想了想,又補充道:“昨夜遇到那兩個寶瓶寺追出來的禿驢,我本待矇混過關,可禿驢精明得緊,非要查驗度牒。不得已,只好偷襲了他們。所幸那兩個禿驢本事低微,我又提前布設好了法陣,這才僥倖得手。道兄請看……”說著,便將自己那套五行神陣陣盤取了出來。

    他自家也覺得這番不盡不實的解釋恐怕糊弄不過去,正琢磨著道士若是細究起來,自己應該怎麼彌補之時,卻見那道士笑著點了點頭,隨意掃了一眼陣盤後說道:“道友天資極高,雖無根骨法力,卻能操控法陣應敵。只是……道友沒有試過散骨丹麼?”

    趙然問:“散骨丹是何物?”

    道士解釋:“佛門有唸佛法,我道門也有散骨丹……”

    趙然來了興趣,忙問:“居然有此靈藥?效果怎麼樣?”

    “可為無機緣之人開資質、正根骨,當然,藥效因人而異。譬如貧道,我原先與你差相彷彿,且資質上恐怕還比不得你,就算操控法陣,也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威力……”

    趙然臉上一紅,訕訕道:“許是那兩個禿驢見我沒有修為,故此不加提防,這才著了道……”

    道士連忙致歉:“是我說錯話了,還望道友勿要責怪,我的意思是,道友可以試試散骨丹,否則以道友天資,若是始終未得修道法門,實在是可惜。當年我也是沒有根骨的,全靠服了散骨丹,這才正了根骨,進而入道修行。”

    “哪裡哪裡,我沒有絲毫怪責道兄的意思……只是……”

    見趙然還待解釋,道士卻忽然正色道:“道友不用與我解釋的,貧道這條命是道友所救,哪裡有質疑道友的資格?再者,誰身上沒有自傢俬密?若是都要打聽,貧道哪裡還算修道之人,這麼多年的道法也算是白修了。”

    話說到這份上,趙然也不再遮掩了,站起身來向著道士深施一禮:“多謝道兄!”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4:20
第三十五章 新晉黃冠

    一席話說開了,兩人之間因陌生感而帶來的少許隔閡便消失不見,言談之間也少了幾分謹慎和顧忌,多了些隨意和熱絡。

    趙然笑問:“說來慚愧,都那麼久了,似乎還不知曉道兄名號。”

    “貧道裴中澤,未敢請教道友法號?”

    “原來是裴道長,久仰久仰……”

    道士裴中澤輕笑一聲,趙然尷尬道:“莫怪莫怪,說習慣了……我是龍安府谷陽縣無極院的道士,名趙致然。”

    裴中澤微微有些訝然:“哦?原來是無極院的同道……貧道還以為道友是哪家子孫廟的道長……”

    趙然苦笑道:“怎麼可能,我又不具備修行根骨,按例子孫廟是不收的?”

    { 3w.

    裴中澤怔了怔,旋即恍然道:“原來道友對道門十方叢林和子孫廟的詳情尚有所未知,以為館閣中儘是修行者。”

    趙然奇道:“難道不是麼?”

    裴中澤解釋道:“子孫廟者,顧名思義,乃師徒相傳之道統。不僅廟產,包括修行功法均自成一系,因此,廟中事務均由方丈等師門長輩說了算,並不需要事事報備道門,因此,收不收徒,收什麼樣的徒弟,同樣可以自行做主。比方說,有道侶結成雙修,生下的孩子若是湊巧沒有資質根骨,難道還會趕去十方叢林麼?或者師門長輩因緣拾了孤兒。若是喜愛的話,也不拘他能不能修行,照樣收入門牆。只不過收徒的時候,大多數情況下都會選擇有資質根骨者,故此世人便以為,館閣之中儘是修行之人。”

    趙然想了想,疑惑道:“既然如此,那麼子孫廟為何要聽總觀統一調度?而且似乎與道門宮觀相應,也是一省一閣、一府一館?”

    裴中澤道:“原先並非如此,數百年前……”又搖了搖頭道:“算了不說那些多餘的。總之都是道家一脈。拜的都是三清祖師,聽憑廬山總觀調遣也無不可,更何況按照如今的做派,各處子孫廟都相安無事。少起紛爭。不僅利於修行。且能合聚力量,一致對外。”

    趙然有些明白了,這是幾百年前劃分過勢力範圍之後相互妥協的結果。這個世界的道門,和自己穿越來的那個世界,還真是不同啊。忽然想起一事,又問:“對了道兄,你這名字裡,那個‘中’字……我該怎麼稱呼道兄呢?”

    裴中澤笑道:“你我平輩論交便可。道門各派源遠流長,原先各家都有各家輩分表,自從廬山總觀號令天下後,便定出了同一輩分表,比如你,用的就是其中的‘致’字。但這種排序法子總觀並無強制要求,一些由‘家廟’演化而來的館閣仍舊遵循原有的排序輩分表。比如我家慶雲館,我這一輩就是‘中’字輩。”

    “原來裴師兄來自潼川府慶雲館……唔,不知裴師兄是慶雲館的道門行走麼?我認識華雲館的道門行走卓騰雲、卓騰翼兩位師叔。”趙然穿越前帶來的職業本能立刻發揮作用,幾句話後便開始拉關係套近乎。

    “你還認識大卓、小卓師兄?別見怪,你我單論,你喚他們師叔是你的事,與我只師兄弟相稱即可。”

    “是,我曾經助大卓、小卓師叔捉過妖,兩位師叔待我極寬厚,我那五行神陣陣盤就是他們替我向華雲館求情賜下的。我本不通陣法一道,說起來,也是兩位師叔引我入的門道。”當下,趙然便將自己協助卓騰雲、卓騰翼擒殺狸鼠精的事講給了裴中澤。

    裴中澤聽罷笑了:“我與他二人相交莫逆,沒想到和你在這上面有些緣分。不過我可不是慶雲館的行走,兩位卓師兄修為精湛,乃華雲館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我可遠遠比不上。若由我出來行走天下,恐怕小命都保不住。我以前還不信邪,這不,如果不是因為你,我今番真個就化為枯骨了。”說罷,苦笑著連連搖頭。

    趙然想了想,問裴中澤:“裴師兄,既然如此,為何要來川邊?是道門徵召的麼?”

    裴中澤道:“怎麼可能,慶雲館確實也接到了玄元觀下的令諭了,但派過來的另有其人,我這樣的人物,怎麼當得起道門徵召?”

    “裴師兄自謙了。”

    裴中澤搖頭道:“並非自謙,實情如此。之所以來川邊,主要還是想尋個機緣。說來慚愧,師兄我出生之日起,便是空有資質而無根骨的半緣之體,只不過服了散骨丹,這才正了根骨,入了修行門徑。可惜散骨丹因人而異,到了我這裡,正出來的根骨也極差,否則那禿驢寶瓶也不會想在我身上嘗試他的邪門功法了。”

    趙然望著裴中澤,不知該如何安慰,只好老老實實當一個聽眾,靜待下文。

    “不瞞趙師弟,我這次是從慶雲館偷偷跑出來的。我聽說夏國黑聖山有座迦藍寺,寺中前輩高僧獨創了一門可以洗髓伐經的功法,於是悄悄來到這裡,想尋個契機潛入夏國,去黑聖山看看有沒有機會。”

    見裴中澤嘆氣,趙然連忙扮演捧哏的角色:“後來怎樣?”

    “怎樣?呵呵,才進入夏國,便被一個和尚捉了去,就是你前幾日殺了的衣缽僧明.慧。我在他面前連一盞茶水的工夫都沒有能堅持住,就被他生擒活捉了。後來我想,若不是他要留我這活口,我恐怕連一個照面都應付不了。後來就到了寶瓶寺,見到了禿驢寶瓶,從他嘴裡,我才知道迦藍寺那門據說可以洗髓伐經的功法究竟是什麼,簡直是入了邪魔外道!禿驢說要借我氣海一用,我當然沒有答應,之後便是一個多月的折磨。我死咬牙關堅持了下來……”

    趙然咋舌不已,他當日曾經受過一次這種消磨意識的苦楚,寶瓶靈身回流時,凡是經過得身體部位,都如刀割一般,好似開膛破肚了一回。他只經受過一回就放棄了,這裴中澤竟然堅持了一個多月,當真是有大毅力的怪物!

    裴中澤續道:“後來他趁我意識幾近昏迷,遂強勢入我氣海……哈哈,不過進去他卻沒沾到便宜,說我氣海內不純淨,雖說根骨極差,卻無論如何消除不了,終於還是沒有施展他得自迦藍寺的邪門功法。哈哈,我當時就在想,早知如此,便放他進去又能如何?”

    趙然點頭道:“的確,害人終害己,這禿驢自作孽不可活,當真‘死得其所’!”

    兩人又說了片刻,趙然忽然想起,忙道:“裴師兄,我記得你說你發熱是腹中感應所致,究竟怎麼回事?需要怎生解除這病症?哦,不好意思裴師兄,且先別說了,你這病體沉重,先閉上眼養養精神頭,我須得背你趕路——咱們在這裡待久了,要是被禿驢們堵住,那可就糟糕了。”

    裴中澤微笑道:“不妨事了,這兩日身子不爽利,是因為體內根骨有了變化,想來是受禿驢行法留下的因果。現在除了有些虛弱外,倒是已經大好了。”

    趙然喜道:“當真?哎呀,真是太好了!對了裴師兄,你這根骨改得好麼?”

    裴中澤道:“改得不差,今後終於可以正常修煉了。”

    “那就恭喜裴師兄了,早日成為黃冠,到時便可行走天下,唔,別忘了來找師弟我,我對斬妖除魔很感興趣。”

    裴中澤道:“那便從今日起罷!”

    “嗯?”

    裴中澤長笑道:“師兄我這兩日已把煉精化氣幾近圓滿,十數年苦功朝夕而得,如今已為黃冠!”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4:20
第三十六章 住持永善

    裴中澤因禍得福,雖說受了無窮折磨,卻終是正了根骨,幾天時間便打破了修為上的瓶頸,今後的修行也將從此順暢得多,心下歡喜不已。只不過他連續高燒多日,此刻還有些體虛,尚需時間恢復。和趙然談了不久後,便感到精神疲乏困頓。

    趙然連忙將最後一粒養心丸塞給他,又取了烏參丸給他服用。這回,裴中澤也不推辭了,服用之後,甚至問趙然,還有沒有另一種藥丸,說是這兩天服用的藥丸裡,其中一粒有固本培元之效,對他恢復法力有很明顯的作用。

    趙然一聽便知他說的是元光散,當下取了出來,也一併讓他吞下。裴中澤服了元光散後,便開始閉目入定,趙然無奈,心下暗道我滴個祖宗喲,老大您最好快點吧,這裡可不是善地啊!

    但理智告訴趙然,裴中澤恢復得越好,自己兩人成功逃命的希望就越高,因此也不好催促,只得在一旁緊張的守護著。趁著這個空檔.,趙然將昨夜從兩個和尚身上搶來的度牒取了出來,小心翼翼地脫了褲帶——好吧,這個動作確實不雅,而且極易引人誤會,但此刻也顧不得許多了。

    抽出褲帶中的綠索,往那個老和尚的度牒跟前湊。這一回,綠索有了反應,同樣是一點白光沒入其中,趙然連忙查驗綠索,只見其末端上又多了一個怖畏佛像的印記,當下心中大喜。如法炮製,取出另一張度牒,待白光沒入綠索後查驗,這回增加的是一個根小樹枝般的印記,趙然仔細看去。又感覺像是一根筷子。看了半天也沒鬧明白。

    最令趙然感到高興的,並不是綠索上多了兩個法術,而是他覺得自己總算大致搞清楚了這是怎麼回事——他的綠索喜歡吃度牒,如果吃的是他自己的度牒。他的身體就會增加一項技能。如果吃的是別人的度牒。那麼他的綠索上就會多一個法術,而這些法術中的其中一個會在他面臨死亡的那一刻自動激發,具體激發的是哪一個。趙然暫時沒有頭緒。

    當然,還有兩個疑點沒有搞清楚,一個是他的綠索是不是只吃死者的度牒?當度牒所有人還活著的時候,是不是綠索就沒有胃口了?這聽上去似乎有點重口味啊,每當想到這一點,他都有點不寒而慄。另外就是,是不是隨便一個死者的度牒綠索都吃?還是說綠索的胃口具有選擇性——比如死亡原因必須和趙然有關?簡單說,就是趙然殺了的人。

    這兩個疑點還需要趙然繼續想辦法求證,但他現在首先需要考慮的是趕緊從這該死的地方逃出去。

    ……

    影聞峰下,壽佛寺中,數十位僧人端坐於齋堂之內,人人面前都是一個木缽。有中年大和尚進入齋堂,坐於上堂之位,眾僧微微低頭,向大和尚致禮。

    一隻白額金睛猛虎跟隨在中年大和尚身側,待大和尚坐定後,趴在和尚身旁,它的面前是一個更大號的木缽。

    掌齋堂、廚房的執事僧高喝了一聲,幾個小沙門提著木桶進來,為每個人面前的木缽中添加餐食。餐食很簡單,也很素淨,就是一碗清湯麵,上頭飄著幾點油花。另有沙門上來挨個分發鹹菜梗,這是做伴食之用。

    餐食分發已畢,又有掌教禮儀典的維那僧起頭,帶領眾僧唸誦供養咒:“供養清淨法身毗盧遮那佛,圓滿報身盧舍那佛,千百億化身釋迦牟尼佛,極樂世界阿彌陀佛,當來下生彌勒尊佛,十方三世一切諸佛,大智文殊師利菩薩,大行普賢菩薩,大悲觀世音菩薩,大願地藏王菩薩,諸尊菩薩摩訶薩,摩訶般若波羅蜜。食有十利,饒益行人。果報無邊,究竟常樂。”

    金睛猛虎趴在大和尚腳下,碩大的腦袋不停向自己面前的大木缽中嗅去,只是眾僧唸咒,它也不好搶先吃食。

    誦咒已畢,眾僧抬頭望向上堂首位的大和尚。大和尚法號永善,膀大腰圓,筋骨如鐵,哪裡像是壽佛寺住持,若說是個行走江湖賣藝出身的武師,恐怕信的人更多一些。

    永善禪師端起木缽送到嘴邊,木筷稍一扒拉,沒有兩口就將素面吃完。他這邊開動了,眾僧才端起缽來開吃,一時間齋堂內只有吃麵啃菜的聲音。

    金睛猛虎一捲舌頭,缽內的素面就不剩半分,它猶不滿足,又抬頭向永善禪師的木缽前湊,見裡面乾淨得如水洗一般,便只得作罷,耷拉著腦袋旁觀眾僧進食。

    吃畢,眾僧又誦准提咒:“薩多喃,三藐三菩陀,俱胝南,怛侄他,唵,折隸主隸,准提娑婆訶。所謂佈施者,必獲其利益,若為樂故施,後必得安樂。供佛已訖,當願眾生,所作皆辦,具諸佛法。”一餐早飯便算結束。

    永善禪師大跨步往自家禪房而去,白額金睛虎緊隨其後。關上房門,永善自袖中摸出兩個果子,分給金睛虎一個,自家一個,吭哧吭哧三兩下啃光。

    金睛虎吃完果子,伸出舌頭舔了添嘴,又張口叼著永善僧袖輕輕拖扯,永善在金睛虎額頭上打了爆栗子,喝道:“入我佛門十年,還不見絲毫長進!早與你這畜牲說了,貧僧是要去西天極樂的,你這般貪吃,怎生隨我前往?”

    金睛虎委屈不已,低著腦袋在永善腳邊蹭來蹭去,永善嘆了口氣:“也罷,修行實是清苦,也難為你了……”從懷中摸出塊肉乾來,正要塞入金睛虎口中,手卻縮了回來,閉上眼睛在肉乾上深深吸了口氣,又添了添,這才喂給金睛虎。

    金睛虎一口就吞了下去,眼睛微閉,極其愜意,正享受間,禪房外有知客僧稟告:“當家,寶瓶寺來人求見。”

    “不見,我正參禪到緊要處,你去打發了就是。”

    “說是有要事,似乎寶瓶寺出了大案子。”

    “他寶瓶寺出了大案子是他家的事,找我壽佛寺作甚?莫非還想懷疑我家不成?欺人也不至於欺到這個地步吧?”

    “當家,你還是見見吧。”

    永善哼了一聲,稍作猶豫之後,還是勉強同意了。不多時,知客便將寶瓶寺僧人帶了過來。他原想三言兩語將來人打發走,誰想寶瓶寺果然出了驚天大案。

    “明.慧死了?寶光也死了?”永善聽完就是一愣。

    雖說寶瓶寺近些年來一直為巴顏喀拉山眾寺之首,但全是因為寶瓶禪師一己之力的緣故,很多大寺都不服氣,其中就有壽佛寺。只是不服氣歸不服氣,永善禪師還是很清楚明.慧和寶光兩僧修為實力的,雖說都不如自己,但佛法手段都不低,不是易與之輩。

    他心中忽然生起一絲快感,旋即又想起寶瓶禪師那距離菩薩果只差一步的修為,不禁暗自嘆了口氣——只要寶瓶禪師還在,寶瓶寺的地位就固若金湯,絕非壽佛寺可以輕易啟釁的。

    既然寶瓶寺出了這麼大的事,自己絕無置身事外的道理,永善禪師佯怒道:“兇徒如此狠惡,我壽佛寺必定傾盡全力,定叫其認罪伏法!”肯定是要出去應個景的,但出不出力,出多大的力就不好說了,能殺了明.慧和寶光的,絕不是什麼善茬,永善可不會為了寶瓶寺把自己性命給搭上。

    寶瓶寺來的沙彌似乎看穿了永善禪師心思,直接道:“我家首座說了,誰能抓到兇徒,明年天龍院舉辦的盂蘭盆節法會名額便給他一個。”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4:21
第三十七章 首座延伽

    聽說寶瓶寺將明年盂蘭盆節法會的名額拿出來,永善當即就動心了。

    天龍院每年盂蘭盆節的時候,都要舉辦**會,由院中高僧大德開壇講經,若是運氣好,遇到某位有善思的大師即將圓寂,這位大師還會在聽者中擇其一人傳功灌頂。這等絕佳機緣,想去者如過江之鯽,自是人人渴求。

    但天龍院也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去參加法會,只會按照各處寺廟的功績來分配名額。巴顏喀拉山二十一寺每年只輪到兩個,一個為寶瓶寺佔據,另一個則在其餘寺廟中抓鬮決定。去聽天龍院高僧大德說法一直是永善的心願,只可惜他運氣一直不好,從來沒有抓到過。既然這次有了機會,永善是肯定不願失之交臂的,因此鄭重合十道:“阿彌陀佛,請回告貴寺住持和首座大師,壽佛寺定當竭盡全力!”

    沙彌僧合十還禮,旋即退了出去,他還要去周圍幾個寺廟傳達寶瓶寺首座大師的法諭。

    《 .距影聞峰二十里外東南,三柱峰下三柱寺,沙彌僧騎快馬趕到時已是傍晚時分,入寺後不久便退了出來,繼續上馬奔向下一個寺廟。

    三柱寺住持延熹禪師於天王殿升座,招來四大班首、八大執事等僧眾,將寶瓶寺法諭傳示而下,聽說捉獲兇徒者便可獲得一個去參加天龍院盂蘭盆節**會的資格。立時群情湧動。延熹禪師也不耽擱,當下分派任務,四大班首各攜兩名執事,分作四隊前往搜尋,同時又讓幾名有修為的戒律僧值弟子往來奔走,報信聯絡。他自己則在寺中坐鎮呼應。

    諸僧走時,延熹禪師囑咐道:“一旦發現可疑之人,你等切切不可操之過急。兇徒手段了得,修為高妙,非獨力能夠擒獲。若有音訊。立即傳報首座。由首座出手阻擋……師弟,你接敵時務必耐下心,不可急躁,只要纏住兇徒便好。等我趕到後一鼓而擒。”

    那首座法號延伽。原本是個無名無寺的雲遊僧。一個月前雲遊至三柱峰時被住持延熹禪師見到,二人當時因一句口角發生爭執,不僅在佛法上辯論一番。同時還各以修為功法相試,比下來之後,這雲遊僧稍遜半籌。延熹禪師見這雲遊僧修為精妙,忍不住生起招攬之意,不僅為他辦了度牒,而且禮聘為寺中首座,並代師收徒。

    或許是感念延熹禪師知遇之恩,又或許是遊歷累了,更或許是覺得自己機緣到了,總之雲遊僧便留了下來,成為延熹禪師的師弟延伽。延伽遵住持師兄之命而行,但又略微不快,暗道住持師兄未免太過高看敵人,今番非得顯出些手段不可,否則我新來乍到,寺中眾僧都不服我這首座之位,將來諸事都不好辦。

    延伽負責的是一道山口,但這山口是可以繞行而過的,以區區三人之力,很難看顧齊全。他也不把希望放在那兩名執事僧身上,只是命二僧在最好走的兩條路上設卡,自己則攀越至山口一側之巔,從高處俯視巡察正片山口,以防兇徒鑽了小路潛行。

    話說趙然等裴中澤入定靜修,消化藥力,這一等就等到月上高坡。

    裴中澤忽然睜開雙眼,長身而起,動靜之間神完意足,哪裡還有一絲半星的疲憊模樣?他笑著向趙然要過自家的那根竹仗,凝神往裡一探,然後笑了笑,道:“還好,還好。”

    趙然早就懷疑過這根竹仗,也試著凝目“看”過,竹仗確實是儲物法器,但裡面空空如也,想必是早就被寶瓶僧或者明.慧和尚取走了,見裴中澤探視竹仗,便安慰道:“東西都是身外之物,沒了就沒了,別太氣餒,保住性命最為重要。”

    裴中澤一笑,也不隱瞞,道:“我這竹仗內裡有暗格,外面的都是些不值錢的銀錢之物,丟了都沒什麼,裡面的東西卻還在。”

    趙然早已心急如焚,哪裡有工夫跟他扯淡,敷衍道:“那更好!”當即拉上裴中澤就往前趕路。

    裴中澤搶前兩步,揮著竹仗開路,前方擋路的雜草灌木就好像碰到無形的刀刃一般紛紛折斷墜地,頃刻間再無分毫阻擋。

    趙然跟在後面,只覺前行速度驟然加快,心中說不出的羨慕,愈發想要趕緊正了根骨,也學一學這些神奇之極的道術。

    也不知前行了多久,趙然就快跟不上裴中澤越來越快的腳步時,裴中澤猛然停了下來,趙然好懸沒撞上去。

    “裴師兄,我說你下回能不能先提醒一下?猛踩剎車會追尾的知道不?”趙然抱怨道。

    裴中澤沒搭理趙然,只是抬頭看向不遠處一座山崖之上,眉頭緊鎖,滿臉凝重之色。

    趙然順著裴中澤的目光望去,只見山崖之巔,一個光頭和尚立於彎月之下,正向自己二人看來。

    趙然心道壞了,小聲問:“要不換個方向藏起來?”

    裴中澤搖頭:“晚了……”

    那和尚猛然從山崖頂部一躍而下,半空中腳步橫點崖壁,徑直向這邊撲了過來。

    趙然抓緊時間,趁和尚還沒趕到,連忙將五行神陣陣盤布設下去,臨時構建了一個法陣,依然以玉印為主器,主借山石之勢。但這和尚來勢兇猛,比自己之前鬥過的覺遠厲害得多。如果是寶光和尚那一級別的,就肯定不是自己這法陣擋得住的,於是小聲問道:“這禿驢厲害麼?裴師兄可有把握應對?”

    裴中澤搖頭:“看不出深淺,但觀其身法,恐怕我非其敵。”

    說話間,和尚已經來到身前,喝問道:“你們兩個是哪家弟子?不走正道,在這裡鬼鬼祟祟,所為何來?”

    見面不開打,趙然就覺得應該有轉圜之機,連忙上前答道:“不知大師傅是哪家寺廟的高僧?”因為有了上次的教訓,這個問題就得先搞清楚,他自報家門的時候必須仔細權衡一番,不能隨口再說自己是什麼大雷光寺的覺遠,萬一這位要是再來一句“大雷光寺是在哪兒哪兒哪兒麼?”或者“你們寺裡那誰誰誰還好嗎?”趙然鐵定無法回答。

    和尚回道:“灑家乃三柱寺首座延伽!”

    摸到了和尚根腳,趙然這才回答道:“見過首座大師傅,回大師傅的話,我師兄弟在寶瓶寺出家。”他身上有三份度牒,一份是大雷光寺覺遠的,還有兩份則是寶瓶寺寶光和明淨的,既然這和尚不是寶瓶寺的,那麼最穩妥的就是取出寶瓶寺的那兩份度牒示人,至少寶瓶寺在什麼位置,寺裡住持是誰,他都清楚,回答的時候肯定能敷衍過去,被人使詐的機會很小。

    聽說是寶瓶寺的僧人,延伽臉色稍霽,上下印證,也對趙然和裴中澤“深夜不走正道”的行為給予理解。他剛到巴顏喀拉山一個多月,還未能識得寶瓶寺的僧人,但也知道這家寺廟是整片山區執牛耳者,於是就想怎生和這兩位寶瓶寺的僧人結個善緣,以後也有助自己坐穩三柱寺首座的位置。

    看來看去,答話的和尚不像是修行中人,只那個沉默不語的和尚,修為應該不錯,看上去應該已過了耳識界。只不過這和尚修行似乎不得其法,剛才使動竹仗時一眼可知佛法不純,當是走了偏路。

    延伽盯著裴中澤,心下琢磨應該怎麼指點一二的時候,裴中澤已經開始凝神準備廝殺了,旁邊的趙然也急得不得了,連忙道:“大師傅若是不信,我這裡有度牒為證。”說罷取出兩份度牒遞了過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4:21
第三十八章 阿羅漢金身

    延伽見趙然遞過來兩份度牒,隨手接了,心道看看也好,只不知那個持竹仗的和尚是什麼根腳,若是值得看重,卻須好好拿出些真材實料哄哄他才是。

    展開度牒一看,延伽臉上神色就變得極為精彩了,慢慢將度牒收入懷中,似笑非笑的左右打量著趙然和裴中澤。

    趙然感覺有異,強笑道:“呵呵,大師傅怎麼將我師兄弟度牒收了?”

    延伽面上一冷,問道:“你師兄弟哪個是寶光?哪個是明淨?”

    趙然一怔,當即醒悟,悔到要死,心道我怎麼笨得跟豬一樣!寶光和明淨輩分顯然不同,怎麼會是師兄弟呢?”

    其實延伽根本就沒有考慮到“師兄弟輩分不同”這個問題,他原本是雲遊的野和尚,連名字法號也沒有,如今雖然從了三柱寺“延”字輩,但自身對輩分一事! .毫無敏感可言,他之所以變色,純是因為度牒上的兩個法號——“寶光”和“明淨”!

    那邊廂裴中澤已經知道事情不妙了,他也不廢話,手中竹仗徑直刺向延伽,竹仗前端猛然爆出三尺寒芒,瞬間便到了延伽心口。

    “劍芒?你這小僧倒是修為不錯。”延伽哈哈一笑,結了個手印,竹仗前斷爆出的劍芒如同刺在金石之上,化作點點星芒四散紛飛。

    裴中澤竹仗陡然向上,再次爆出劍芒。如蛇吐芯般點向延伽雙眼,延伽不閃不避,依舊哈哈一笑。劍芒點在雙眼處,再次消散開去,沒有對延伽造成一絲傷害。

    趙然也是見機快的,後悔歸後悔,下手可絕不拖拉。裴中澤向著延伽刺出竹仗時,他也同時鼓蕩真言,激活了自己之前布下的法陣。四周的碎石、土塊頃刻間懸浮在空中,在一股氣流的席捲下向著延伽裹了上來。

    拳頭大的石塊連續砸在延伽的光頭、四肢、前胸、後背上。迸發出數不清的金石相擊之聲。

    延伽立於碎石漫卷的氣流之中。雙手結印,紋絲不動。堅硬的石子被紛紛彈開,鬆散的土塊則直接撞碎。

    趙然心神沉浸於羅盤之上,全力調動周圍的石子和土塊加入這股氣流之中。石子和土塊越聚越密。越凝越實。最後竟似黑龍一般圍繞著延伽盤了好幾個圈,飛速旋轉。

    延伽邁步向前,一步來到趙然身邊。左手繼續持印,右手從黑龍般急速盤旋的土石流中探出,徑直抓向趙然。

    趙然腳踏罡步,隨法陣氣機而動,眨眼閃過延伽的擒拿,繼續操控羅盤攻擊。

    延伽轉身又去抓他,一旁伸出枝竹仗攔住延伽去路。延伽不管不顧,直接撞過竹仗前端暴起的寒芒,錯身一步又跨到趙然身前,雙手熊抱過去。若是被延伽抱住,趙然估計當場就得筋折骨斷。

    趙然左右兩個方向都被延伽封死,罡步踏不出去,眼看就要被對方抱住,他連忙身子向後一倒,硬挺挺摔倒在地上,懸之又懸地避讓過去。這一刻,趙然大呼僥倖,暗道:真心要感謝拓展活動啊!

    因為摔倒在雜草灌木之間,他倒是不感覺疼痛,但延伽抬起的大腳在視線中越變越大,猛然向自己踩了過來。趙然一軲轆向右邊滾去,那隻大腳踩在他剛才躺臥的位置,立刻深陷沒踝。

    裴中澤在旁邊連連出招,都被延伽無視,心中不由又是焦急又是慚愧。他可是正兒八經的修行中人,而且煉精化氣剛剛完滿,道門修行中已入三階,是被稱為黃冠的修士了,再穩固些時日,便可出門行走,為煉氣做準備。這樣的身手,卻似乎根本不入延伽和尚的眼中,和尚完全不顧他的攻擊,卻把不是修行中人的趙然當做主要威脅,這卻叫他情何以堪?想起之前還對趙然信心滿滿的大包大攬,不由的臉上發燒。

    裴中澤感到面子上實在掛不住,手中竹仗刺擊得愈加拚命,竹仗前端爆出的劍芒也更加明亮和深長。只是平日裡感覺無物不破的劍芒刺在延伽和尚身上,卻如市井兒童手上的焰火般四下消散,好看是好看,分毫沒有起到作用!

    延伽和尚一邊轉身去拿趙然,一邊笑道:“別白費氣力了,我這阿羅漢金身將成,你這點子修為是無用的,我看你最多開了耳識界,一個沙彌而已,待你入了鼻識界,修成比丘僧,或許可以給灑家撓撓癢。”

    延伽和尚這麼一調侃裴中澤,裴中澤就明白了。他並非莽撞之人,他略一冷靜下來,就清楚的看清了眼前的局勢。這延伽和尚的專修佛門金身,自己修為差得太遠,依靠劍芒是肯定不夠看的。

    當下,裴中澤毫不猶豫撤回竹仗,神識一探,手中多了一方銅鏡。他口中唸唸有詞,身子陡然間縮短三分之一,持鏡向著延伽和尚喝了聲:“開!”

    銅鏡上浮出陰陽太極圖,圖上陰陽雙魚緩緩轉動,兩隻魚眼中倏然各射出一道光芒,陽魚光芒如火,陰魚光芒如冰,各自照射在延伽身上。

    被這兩儀玄光一照,延伽便感覺有些吃不消了。一道光芒照在身上,如火烤一般炙熱,另外一道則令自己身上如觸寒冰,凍得鑽心般疼痛。他的佛門金身也在極熱和極冷中開始有不穩跡象,似乎就要由內而外爆裂開來。

    延伽轉身一看裴中澤,當即怒道:“好賊子,原來竟是妖道!”身子一震,僧袍迎風而起,化作面金盾,向著裴中澤兜頭蓋了下去。

    裴中澤大驚,驅使銅鏡上懸浮的陰陽太極圖向上擋去,卻哪裡擋得住,被金盾狠狠壓了下來。太極圖上陰陽魚眼中發出的兩儀玄光也從延伽身上撤了回來,照射在金盾上,以圖破壞這面僧袍化成的盾牌。

    兩儀玄光確實有用,金盾在寒熱交替中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只要再有拄香工夫,必定破裂成碎片。可惜延伽絕不可能給裴中澤那麼長的時間,他口中喝道:“好寶鏡!灑家今番有緣,便笑納了你這寶貝!奉請十帝金剛——壓!”

    金盾猛然縮小,卻更加堅實厚重,將陰陽銅鏡越壓越低。

    裴中澤奮力相抗,氣海中真力瘋狂湧入銅鏡,在陰陽魚眼中化作兩儀玄光,拚命灼燒和凍結著金盾。但兩儀玄光對金盾的傷害終於沒能完成,金盾狠狠一壓,太極陰陽圖驀然便暗,收回了銅鏡之中,銅鏡似乎發出了“嗚咽”之聲,自裴中澤手上“逃”回了竹仗之中。

    裴中澤真力不濟,委頓於地,臉色蒼白得嚇人。

    延伽和尚哼了一聲,收回金盾,金盾化作僧袍,重新披蓋在身上。沒有了裴中澤打擾,延伽終於可以全力擒拿趙然。趙然腳踏罡步,一邊依仗法陣的氣機變動躲避延伽,一邊操控羅盤周旋。

    延伽和尚漸感不耐,乾脆也不去和趙然玩捉迷藏的遊戲了。他停下腳步,任憑石子和土塊在身上跳蕩衝擊,雙臂一振,“嘿”了一聲,全身骨骼響起爆豆子般的聲音,身子漲開一倍有餘,肌膚漸漸轉為金銅色,使出了自家壓箱底的絕招——忿怒金剛相。

    這尊忿怒金剛現身後,雙臂晃動,怒目一喝,趙然所布法陣內的天地氣機頓時為之一亂,法陣頃刻間失去效力。趙然失了手段,只得寄希望於最後的保命絕招——綠索,可延伽和尚根本沒有現在就殺他的打算。

    忿怒金剛趁法陣失效的片刻,探手一抓,將趙然抓在掌中,然後扔出陣外,摔到裴中澤身邊。

    趙然只覺渾身骨骼都散了一般,連爬了幾次都沒爬起來。目光和身旁的裴中澤瞟到一處,二人均感無比絕望。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4:21
第三十九章 和尚罵禿驢

    將趙然和裴中澤擒下後,延伽起了私心,生怕隨他前來的兩名三柱寺執事聽了動靜趕過來,於是提著兩人就往山後偏僻處鑽去。

    尋了個安靜所在,延伽和尚收了忿怒金剛相,將趙然和裴中澤擲在地上,居高臨下俯視二人。看了看趙然,道:“想不到,一個沒有修為的人,居然能在灑家手下支撐那麼久,灑家雖然不通陣法,卻也知道你在這一途上頗有天分。只是可惜了……”

    趙然仰頭看著這張微笑中帶著幾分陰狠的臉,心中念頭急轉,口中罵道:“你這禿驢,身為出家之人,竟然半夜劫道,妄圖謀財害命……”他這是打定主意激怒延伽和尚來殺他。

    延伽和尚卻不聽他胡扯,轉過去看向裴中澤,手一招,將他那根竹杖抓到手中,神識探入,不覺一怔,隨即又喜道:“原來這竹杖也是個寶貝,今日當真是個緣法!”將竹杖伸到裴中澤面前道:“你是自家將神識抹去,還是任灑家殺了你?”

    &nb\ anshu)(ba).sp;裴中澤冷冷道:“妖僧,動手便是,哪裡來這許多廢話!”

    趙然在一旁吼道:“禿驢,有膽子就先沖老子下手,快來殺我啊!不敢動手你就是屬烏龜的!烏龜王八羔子,瞧你那禿瓢,比龜殼還硬,鐵定是烏龜的變異品種……”

    他在這頭胡扯,指望著延伽過來殺他。以激發綠索的保命功效,心下還在琢磨,不知道綠索上那個怖畏佛像靠不靠譜,還有一根筷子般的法術也不知是什麼,但既然是明鏡和尚度牒上收取的,估計會有點懸。

    裴中澤哪裡知道他的想法,見他為救自己不惜求死,說不出的感動,轉頭望著趙然,道了聲:“趙師弟……”不知該說什麼。眼圈都紅了。

    延伽和尚卻理也不理。只對著裴中澤追問:“究竟如何,莫再拖延!我數到三,你若還不抹去這竹杖上的神識,我便送你去投胎。重新做人罷!一……二……”

    裴中澤極為硬氣。只盯著延伽和尚不停冷笑。

    延伽和尚嘆了口氣。終於數到三,抬腳就往裴中澤臉上踏去。但他當然並不願意就這麼踩死裴中澤,他還指望拿活著的裴中澤和趙然去寶瓶寺交換參加天龍院盂蘭盆節**會的名額。

    腳掌快要踩到裴中澤臉上時。延伽和尚便緩了緩,剛要收回腳掌再另尋他法時,猛然聽到身後一聲虎嘯,緊接著有個大嗓門喊了聲:“賊子,竟敢在我巴顏喀拉山劫財害命,當真是不知死活!”

    延伽和尚就感腦後狂風大作,身形向前一躥而出三丈多遠,回頭一看,一隻白額金睛猛虎正撲到自己剛才站立之處,對著自己咆哮。虎背上騎著個膀大腰圓的和尚,正衝自己怒目相向。

    他剛入三柱寺一個來月,自家寺廟裡的僧眾還沒認全,更遑論他人,自是不識眼前壽佛寺的永善禪師,因此冷笑道:“哪裡來的狂僧,敢管灑家的閒事!”也是他當雲遊的野和尚當多了,說話習慣還沒改過來,此言一出,誤會更深。

    永善禪師也是個心急火燎的脾氣,聞言大怒,從虎背上跳下來,直奔延伽和尚撲去。他雖然沒看到之前的鬥法場面,但一眼就知道這延伽和尚修為高深,因此撲過去的架勢看上去莽撞,但實際上已發動了自家最強的本事——不動明王金身。從跳下虎背到撲至延伽身前,就在這眨眼間便全身轉為黑漆漆的金身法相,手持金鐧,惡狠狠砸了過去。

    延伽和尚一看來者不善,也不再有所保留,直接以忿怒金剛相迎戰。兩尊金身法相撞在一處,一個使金鐧,一個使金盾,打得不亦樂乎,旁邊還有一隻猛虎不停撲來撲去。

    忽然被人路見不平了一次,趙然和裴中澤一時間都沒有轉過彎來,直到兩尊金身法相漸漸遠去,兩人才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

    “趙師弟,原來果如你所言,那禿驢是個劫道的。”

    “裴師兄,我也是瞎說的,沒想到說准了,原本以為是咱倆事發了……”

    “你說那禿驢本事如此了得,為何不尋家寺廟落下來呢?這般修為,哪裡還會少了他的吃穿用度,你說他怎麼就想不開去幹搶劫的營生呢?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唉,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龍生九子,還個個不同呢。”

    “也是,你看那騎虎的和尚,看上去凶惡,但卻是個好和尚,路見不平仗義出手,這是個俠僧啊。”

    “可惜看不到他們打鬥,也不知騎虎的和尚能不能贏……”

    兩人躺在地上小聲議論,耳中傳來一陣陣金石碰撞的轟鳴聲,只是看不到那邊斗法的情況,不免心中焦急不已。

    過了不多久,一個身影猛然飛了過來,狠狠砸在趙然和裴中澤腳邊,趙然歪過頭去一看,正是延伽和尚。

    延伽和尚被打散了金身,掙紮著想要起身,卻被那隻白額金睛猛虎撲在身上,無力動彈,看得趙然心中大喜。

    永善禪師也退了金身,大步流星走過來,在延伽身上踢了一腳,罵道:“賊禿驢,也不看看這是哪裡,竟然就敢行那下三濫的勾當。”

    這句“禿驢”一罵出來,趙然不禁莞爾,只覺這騎虎的和尚甚是可喜,因道:“多謝大師相救。”

    永善道了聲“我佛慈悲”,出手相扶,趙然頓覺和尚掌中傳來一股熱流,自己渾身如散了架的骨骼轉眼間便恢復如初,人也利索的站了起來。永善又將裴中澤攙起,然後在延伽身上摸索,同時問趙然和裴中澤:“這禿驢搶了你們什麼?自己過來認認。”

    延伽滿腔憤怒,惡狠狠瞪著永善:“你竟敢包庇兇徒,當真是不知死活!”

    永善嗤笑道:“作姦犯科,也不知你是哪裡來的和尚,待查出你的根底,便將你掃出佛門!”

    永善在延伽懷裡一探,首先掏出兩份度牒來,隨意看去,頓時一呆,然後臉色就變了:“原來是你這兇徒害了寶光和明.慧!”心中不由大喜,暗道當真是佛祖開眼,竟然叫我遇到了這兇徒,明年的盂蘭盆節法會,將有我永善一席之地也!

    之前永善指責延伽是劫道的賊子時,延伽尚不屑辯白,何況他也確實有這方面的心思,一時不知該如何辯白。待永善從他懷中掏出那兩份度牒,又說出這句話後,延伽已經有所省悟,察覺情況不對,似乎有所誤會了,忙開口解釋:“這不是灑家的……”

    永善嘿嘿一笑,點頭道:“當然不是你的。”

    延伽急道:“灑家不是這個意思,這度牒是灑家從那兩個賊子身上搜出來的,寶瓶寺的僧人不是灑家殺的,是那兩個賊子殺的!”

    永善搖頭道:“你這禿驢,還打誑語?當貧僧是傻的麼?這兩個和尚哪有這份本事殺得了明.慧和寶瓶?若非鐵證在此,就你這修為,我也不信是你殺的……說吧,你是怎生使的詭計?用的什麼手段辣手突襲?”

    延伽高呼冤枉道:“灑家乃是三柱寺首座,怎麼會誑語哄你……”

    永善一聽更是笑了:“你這禿驢,就算要哄貧僧,你也選個別的寺廟啊,三柱寺首座兩年前便已圓寂,如今首座無人,你當貧僧是三歲小兒不成?”

    延伽急中生智,喊道:“那兩個賊子不是和尚,他們冒充的,是道門派來的細作!”

    趙然一聽不好,趕緊上前辯白:“這位大師,切莫聽這賊僧胡言亂語,我師兄弟乃是大雷光寺的僧人,正巧遊歷至此,遇到這賊僧劫財害命,若非大師相救,恐怕現在已經死於非命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4:22
第四十章 貢布山口的閒言碎語

    趙然自稱是大雷光寺的和尚,延伽一聽大怒,只覺眼前這年輕賊子好生奸詐,剛才冒充寶瓶寺和尚,如今又冒充什麼大雷光寺,當真信口開河,因道:“假的,哪裡是什麼大雷光寺的和尚,分明就是道門細作,滿口胡言亂語……”

    趙然也不分辨,只從懷中取出一份度牒,恭恭敬敬遞到永善禪師手中,道:“大師若是不信,此處有小僧度牒為證。”

    永善接過來看了,隨即還給趙然,責備道:“就算是出來遊歷,也須謹慎些才是,夜行於道,易為宵小所乘。唔,向東南五里外便是三柱寺,寺中住持是延熹禪師師兄,你快些趕過去投宿吧,就提壽佛寺永善便可,必會與你師兄弟安排妥當。”

    不等趙然再說,永善提起延伽就上了那頭白額金睛虎。

    延伽還待叫嚷辯白:“我是三柱寺首座,我也有……”卻被永善閒他聒噪,下了禁制,頓時動彈不得。那白額金睛虎向著西北方急奔而去,~ .眨眼間便去得遠了。

    趙然和裴中澤面面相覷,都覺今夜有些匪夷所思。

    “趙師弟,看來週遭佛門寺廟都在抓捕你我……”

    “沒錯,事發了……”

    兩人稍一合計,不敢再從這個方向逃跑了,決定由此向北,往白馬山戰場靠攏,也許在那片混亂的戰場上,兩人逃出生天的機會反而比較大。

    事不宜遲。立即啟程,兩人先回了一趟剛才鬥法之處,將陣法羅盤等鬥法遺落之物收拾好,便折向北方前進。

    或許是路線的改變確實起到了迷惑作用,又或許是壽佛寺和三柱寺因為打口水官司耽擱了時日,總之接下來的三天,趙然和裴中澤一路平安的翻越了東橫峰、夕月峰和北蟄峰,繞過了文安寺、杏悟寺、前冬寺、上雲居寺和下雲居寺。

    趴在貢布山口左側一處高高凸起的岩石上,趙然和裴中澤仔細觀察著山口外的道路景象。由山口向東北方而出,是一片低矮的丘陵。其中最高處坐落著一座寺廟。丘陵中蜿蜒起伏著一條行人牛馬踩出來的小道。將山口、寺廟、遠方的丘陵串成一線。

    “這應該就是高日昌寺了吧?過了這座寺廟,咱們就算是出了巴顏喀拉山,再往東北走上兩天,就能抵達葫蘆驛。那裡是白馬山的南端。”裴中澤望著山口外的遠方。欣喜道。

    “嗯。如果昨夜投宿的老獵戶沒有騙人的話,應該是這樣。”趙然隨口應答。

    “老獵戶都七十多了,怎麼會騙人呢?再說一路上山勢都在往下走。莫非你沒感覺出來麼?”裴中澤道。

    “好吧……咱們怎麼過去?還是等到夜裡麼?這些山丘都很低矮,我的意見是最好遠遠繞過高日昌寺,甚至不要從山口出去。你看,高日昌寺的位置離咱們山口這邊很近,很容易就能看到你我行蹤,哪怕是夜裡也不把穩。”

    “不從山口出去?你的意思是?”

    “剛才我到山頂上看了,從山後面翻下去。大概只有三、四十丈高……”

    “我也看了,你覺得三、四十丈不算高?而且還那麼陡峭……你是說你有法子翻下去?”

    “我當然不能,這不是有你嗎?”

    “我怎可能下得去?”

    “你怎麼下不去呢?這幾天趕路,你抬腳就是丈八遠近,向上一蹦就能上樹……”

    “那也不意味著我就能從山頂上跳下去,更何況還帶著你!”

    “你可是黃冠啊,煉精化氣都快圓滿了裴師兄,你堂堂修士,連三、四十丈高都不敢跳麼?當年楚大煉師帶著我從青屏山返回谷陽縣,那麼遠的路也才走了兩天而已,中間遇到什麼懸崖、深谷,人家一邁腿就過去了,百丈懸崖都不知道跳過幾回了!”趙然頗有幾分怒其不爭的意思。

    裴中澤無奈道:“趙師弟,你說的那位可是大煉師啊,大煉師你明白麼?到了修煉虛實之境的地步了,這能比麼?”

    趙然從扳指中取出塊肉乾,掰作兩半,一人一半分了,慢慢嚼著道:“先吃點墊墊,晚上好趕路……我說裴師兄,你可別怪我說話不客氣,楚大煉師多大歲數?撐死了過不了五十吧?”

    “聽說他是弘治三年所生。”

    “那應該是148幾年……你就說到底多少歲吧?”趙然掰著指頭沒算清楚,乾脆直接問結果。

    “虛歲四十八。”

    “裴師兄你呢?”

    裴中澤臉紅了,眼神直勾勾盯著山口外,不答趙然的問話。

    “比你也就大十多歲吧?咱就算你年輕些,比你大十八歲……”

    “什麼叫算年輕些?確實比我大十八歲!”

    “看不出來啊?怎麼那麼老相呢你?好吧,你三十歲才黃冠,人家四十八歲就大煉師了!咦?不是這麼算的,至少三年前人家就是大煉師了!中間差著法師、**師、煉師三大階別,你四十五歲能到大煉師麼?”

    裴中澤不滿道:“我比不上楚大煉師,這我承認,整個川省,有幾個修士能和他比?可我是因為根骨不正,入修行較晚所致!對了,我二十二歲晉的羽士!趙師弟你今年二十一了吧?不知明年的今日,你能否入羽士之階呢?”

    “噓……你看你看!”

    “趙師弟,別顧左右而言他,好生回答我的問話。”裴中澤好不容易抓住趙然痛腳,並不打算輕易放過。

    “說正事,你別閒扯那些沒用的!快看,老獵戶出山口了!”趙然扯著裴中澤向山口看去,果然,一個獵戶打扮的老頭,背著獵弓,手持獵叉,正沿小道出了山口,向外走去。

    “鐵老頭還真是精神矍鑠啊,你看他腳步很有力量,真看不出是過了七十的老人。”裴中澤讚道。

    趙然無語了,像看傻子一樣看著裴中澤:“裴師兄,咱們從鐵老頭家出來,到這裡,不過比這老頭早了小半個時辰吧?你我中途可沒歇過,憑咱倆的腳力,當然主要是裴師兄的腳力,這老頭還能這麼早趕過來,說明什麼?”

    裴中澤也反應過來了:“如果是常人,咱倆應該還沒趕到山口?”

    “沒錯,這老頭後發先至,只有兩種可能,其一,老頭修為精湛,比裴師兄你高出甚多!”

    裴中澤搖頭:“絕無可能!”

    趙然神色開始嚴肅了:“那麼就是第二個可能,這老頭指的路不對,咱倆繞了冤枉路!”

    “你是說,這老頭有問題?”

    “看看再說吧。”趙然也不敢肯定,於是和裴中澤一起,瞪著眼珠子,目光緊緊跟在老頭身上。就見老頭一邊腳步如飛,一邊左顧右盼,似乎是在四處觀望。

    鐵老頭沿著小道出了山口,很快就來到高日昌寺所在丘陵之下,然後毫不猶豫進入登山的岔路,不多時便已到了寺廟門口。

    有寺中僧人迎了上來,和鐵老頭簡單說了兩句,二人便急急忙忙進了寺廟。

    “也許是鐵老頭自家有事,因此到寺廟拜山……唔,這也很正常,整個夏國百姓都是佛門信徒。”裴中澤猶自不敢肯定,或者說不願相信。

    “但願吧……”趙然黑著臉,他也同樣不願相信鐵老頭是個告密者。

    “鐵老頭多好的人啊,老太太也好,家裡就那麼點糧食,都煮了給咱倆充飢,自己一點也不留。”裴中澤到現在還念叨著老獵戶一家對自己和趙然的款待之情。

    裴中澤話音剛落,高日昌寺中忽然飛起一隻蒼鷹,圍著寺廟上方盤旋一週,繼而振翅南飛。趙然和裴中澤眼力都不錯,模模糊糊看見了蒼鷹爪子上綁著一個小竹筒。

    趙然拍了拍裴中澤的肩膀,安慰道:“唉,也不能怪鐵老頭,咱倆畢竟是‘兇徒’……好了,咱們這回真該想想辦法了,怎麼從後山峭壁處跳下去。”

    裴中澤默然不語。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4:22
第四十一章 逃出貢布山口

    眼見著高日昌寺中湧出來許多僧人,各持棍棒兵刃,將山口小道封住,又有幾個修為高低難辨的和尚,沿小道向山口方向而來,趙然和裴中澤都知道這裡是呆不住了。

    二人慢慢後退,借助灌木遮掩身形,足足退出去一里多地,鑽入一片小樹林中。

    裴中澤皺眉道:“這下可好,被堵在山裡了,看來須得原路返回,或者從西北方向試試?”

    趙然沒有回應,他靠在一棵樹下,正低頭思索。想來想去,似乎裴中澤所提的建議是當下最為可行的,無論如何,也比恃強硬闖要靠譜得多,何況自己二人其實真的不強。

    可如今都到了貢布山口,眼睜睜不遠處就是山區之外,馬上就可以逃離巴顏喀拉山這一“苦難之地”,這時候再回頭,真心令人感到沮喪和難以接受。

    正苦思間,趙然忽地靈機一動,向裴中澤道:“有了!裴師兄,快,使出你的竹離劍芒,咱們削樹皮!爭取揉搓出一條長些的繩索,咱們墜著繩索跳峭壁!”

    裴中澤一聽恍然,也道了聲“妙”,很快就開始削割起來。他專門負責切削,趙然則將樹皮進行篩選,挑出那些纖維長、韌勁足的樹皮,不停打扣結繩。

    個多時辰過去,趙然結出來的繩索便已達到二十丈有餘。

    裴中澤大致目測了繩索長度,止住趙然:“差不多了。”於是二人將繩索收起,向著後山爬去。山頂上各處高低起伏不定,背向也自不同。二人選了一處高日昌寺看不到且又不算太高之處,將繩索垂了下去,繩索一端則固定在一處岩石上。

    “似乎還差一些,沒有垂到底,五六丈?還是七八丈?裴師兄。你看你能行不?”

    “差不多了,這點高度不算回事。”

    裴中澤也不攀繩,直接就跳了下去,每降下去幾丈,便伸手在繩索上輕輕一扯,將下墜的勁力洩去大半。然後繼續往下墜,不多時,便已到了繩索底端。他掛在繩索上頓了頓,然後撒開繩索,身子在空中一轉。便輕輕鬆鬆落在地面上,隨即向上揮手示意。

    趙然可沒有裴中澤的本事,只能笨手笨腳轉過身來,攀著繩索一寸一寸往下挪。若是放在前世的趙然,恐怕攀到一半時就沒力氣了,這個世界嘛,他還是能堅持下去的。

    等終於攀到繩索底端時,他往下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好嘛,至少還有四五層樓那麼高!他看了看等在下面的裴中澤。裴中澤兩手向內一招,示意趙然跳下去。趙然深吸了口氣,雙手撒開繩索,身子直接就墜了下去。

    快要摔到地面時,趙然只覺後背上傳來一股大力,將他橫著擊飛了出去。等趙然落地時,又覺得好像摔在了棉花堆裡一般。感受不到絲毫疼痛,這就全靠了裴中澤的修行手段了。

    裴中澤低聲喝道:“走!”拉起趙然的衣襟。帶著他就往遠處躥了出去。

    這裡已不在高日昌寺視角範圍之內,周邊又滿是丘陵可以遮擋,算得上暫時安全。兩人出於謹慎,仍然先行向東疾奔了一個時辰,然後才認準方向,掉頭向北。一路上毫不停頓,也不知翻過多少座小山丘,穿過多少片老林子,趟過多少條滿是碎石的小溪,跨過多少條溝壑,兩人身上的僧衣早被樹枝和尖石鉤掛得破爛不堪,僧鞋也破了好幾個大洞,直累得筋疲力盡,才趕到一處破廟外。

    此際已是傍晚,紅彤彤的雲霞在遠方山頂上緩緩流動,趙然趴在斜坡上的雜草叢中,一邊吐著嘴裡的酸水,一邊喘著粗氣:“不行了,裴師兄,咱倆,得歇歇。我看這座廟不錯,先跟這兒睡兩個時辰吧。”

    這破廟年久失修,孤零零一座單獨的殘殿靠在高不過三丈的土丘下,門口立著根光禿禿的桿子,大門已經倒塌了半邊,上面結滿了蛛網。廟牆也不知被風吹雨打了多少年頭,翻露出裡面的土石,唯有周圍幾棵老槐樹枝葉茂密,樹上幾隻不知名的鳥雀時不時鳴唱幾句,顯出一絲生氣。

    裴中澤趴在趙然身邊,抬頭打量著不遠處的這座破廟,看了看廟門口半人高的蒿草,又轉著頭四處查看了一番,見此處似乎沒有人跡,於是點了點頭:“今晚就歇在這裡。”說完當先起身,小心翼翼來到廟門口,用竹仗在那倒塌了半邊的門上輕輕一捅,連帶這剩下的半扇也嘩啦啦碎成一片殘塊。

    將掛在門口的蛛網撥開,裴中澤邁步而入,在裡面轉了一圈,隨即出來,向趙然招手示意。趙然撐著痠軟不堪的腰背,艱難地向破廟走去,之前逃命的時候還不覺得,剛才趴著土坡邊稍一停下來,便感覺到雙股顫慄不止,走起路來都跌跌撞撞的不成樣子,當真是疲憊到了極處。

    進了破廟,不管不顧的靠著牆根處一屁股坐了下來,喘了幾口氣,才開始打量廟內的佈置。倒了半截的佛龕上拱著一尊泥像,泥像沒了頭顱,只剩趺坐著的半個身子,左胳膊也斷了一半,根本看不出供的是哪尊神佛。

    除此之外,廟內便一無所有了。

    不過這地板倒是干淨得很,俱由石磚鋪成,不見半點灰塵,牆角木樑上也無蛛網鳥巢之類,就像剛被清洗過一般。

    趙然立時警覺地坐了起來,沖裴中澤道:“裴師兄,這廟裡是有住家的,你看,剛被打掃過!”

    “趙師弟,我剛用了一張清淨符……”

    “呃……原來如此……”趙然靠回角裡,又問:“裴師兄,你這清淨符很不錯嘛,就那麼會兒工夫,廟裡乾乾淨淨的。對了,你身上有多的沒,借我兩張以後用。”

    裴中澤搖頭:“去年出門時帶了不少,卻都用盡了,這是最後一張。”

    趙然略感失望,又不甘心,遂問:“回去後能不能畫些符給我用用,我這根骨未開,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修行,還是符籙簡單些,和陣盤一樣,比較適合我。”

    裴中澤想了想,道:“我可以去給你求取一些,但我家不擅此道……”

    趙然驚訝道:“不會吧?堂堂慶雲館的道士,居然不會畫符?呃,裴師兄,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

    裴中澤一笑:“無妨。我家幾代專修全真法門,以內丹為主,對符籙不甚通透。”

    趙然“啊”了一聲,道:“原來是全真道的師兄,失敬失敬。不知是哪一派?”

    裴中澤道:“也談不上就是全真道的……我家祖上曾遊歷洛陽,後拜入鳳仙洞為記名弟子,得了清靜派內丹功法。但全真道戒律甚嚴,不倡妻室,老祖不敢因此絕後,故未入鳳仙洞內門。”

    趙然讚道:“不錯,該學他的功法便學他的功法,自家該做什麼做什麼,隨心而安,與天道相合……”

    裴中澤想了想,道:“話是這麼說,卻也不盡然如此,我家幾代天才輩出,最終能夠得成證道者無一,家中長輩曾言,或許便是因為沒有澄心遣欲的緣故,得不到真功。”

    趙然安慰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天才多得是,能證道者又有幾人?不能證道不意味著路子不對,也可能是機緣不合罷了。”

    裴中澤嘆了口氣:“但願如此吧。”

    趙然從扳指中取出烤肉,和裴中澤分著吃了一些,因為太過疲倦的緣故,便不再多話,又取出烏參丸兩人吞服了,他便呼呼大睡,裴中澤閉目養神。

    也不知睡了多久,兩人同時睜眼,裴中澤沖趙然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躡手躡腳來到門口,向著廟外黑暗處凝目望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4:22
第四十二章 高日昌寺的追索

    貢布山口後峰崖頂,高日昌寺智信禪師極目遠眺,卻沒有發現絲毫異常。他將目光收回來,又看了看綁在岩石上的繩索,沉聲問:“何時發現的繩索?”

    旁邊一個持棍沙彌答道:“回稟首座,大約小半個時辰前,我和空過師弟巡至此處時見到的。見到後未敢耽擱,立即向首座稟告了。”

    智信禪師想了想,道:“空過師侄,你速去山口處稟告住持,住持師兄若不在,當是回返了寺中,你便去寺中稟告。務必請住持師兄將所有可以出戰之人盡數召集到這懸崖下來,f↖無f↖錯f↖小f↖說,.qu≈led↓u.別忘了寺中豢養的那對大獒。恩,把鐵老施主請到此處,我有話問。”

    須臾,老獵戶上得山來,智信禪師問道:“鐵施主,你看這繩索,是不是你們山中人家所結?”

    老獵戶上前仔細查看,將繩頭捻開,回道:“大師,這繩子是新結的,都沒曬乾,耐不得幾次就會斷開,還有這繩扣,這種單結法很不牢靠,我們獵戶都用的雙結法……”

    智信禪師點點頭,沖老獵戶和煦一笑:“有勞鐵施主,老衲在此謝過。下月便將你家孫兒送到寺中來吧,若是悟性不錯,老衲讓空過師侄收他為徒。”

    老獵戶感激涕零,跪下拜倒:“多謝大師!多謝大師!”

    智信又問:“鐵施主,那兩個兇徒給你的金錁子……”

    老獵戶忙不迭從懷裡取出。雙手奉上。智信接過後道:“不會白拿你的,回頭去寺裡,找監院執事再取一錠。”

    老獵戶連道“不敢”,被一個小沙門領著下去了。

    智信禪師安排妥當,當先縱身而下,半空中借用繩索之力,輕輕一個轉身,便穩穩站在地上。幾個修為不俗的和尚也隨之下崖,當然都比不得智信禪師那麼圓巧隨意。其他修為不足者只得原路返回,從山口出去後飛奔著往這邊趕來。

    崖下的和尚越聚越多。不久之後。住持智源、西堂智深、後堂智法三位禪師都已趕到,還有數名執事僧和幾十個沙門、沙彌等,只留堂主智空坐鎮寺中。

    高日昌寺中帶來的兩頭黑獒被驅使過來,嗅了嗅智信禪師手中的金錁子。又嗅了嗅割下來的一段繩頭。隨即狂吠不已。向著東邊奮力前躥,幾個沙門連拖帶拽,好不容易才合力將黑獒扯住。

    確定了兩個“兇徒”的確是由此而逃。住持智源當即和三大班首合議,決定立刻追蹤下去。西堂智深禪師抱怨道:“兩個小道士而已,寶瓶寺飛書中說得明白,一個黃冠,另一個只粗通陣法,連修行都未入,何必知會寶瓶寺?住持師兄忒也小心了些。”

    住持智源也不生氣,道:“謹慎些無大錯,能夠刺殺明.慧和寶光,安知兇徒沒有後手?再者,能從永善和延伽手上逃走,應當不是普通的黃冠。”寶瓶寺傳訊各寺的飛書中說得比較簡單,沒有提及永善和延伽失手的原因——這是為了顧全壽佛寺和三柱寺的體面,因此高日昌寺諸僧都不知道其中內情。

    首座智信轉圜道:“智深師弟不必介意,寶瓶寺得了消息再召集僧眾往這邊趕,至少也得一日工夫,難道還不夠咱們捉獲兇徒麼?若是兇徒真個藏有後手,非你我師兄弟能夠拿住,那後援趕到也不耽擱時日,住持師兄所為正是兩全之法。”

    西堂智深一聽有理,釋懷道:“也是,是師弟我心急了。這次去天龍院參加法會的名額對師弟我很重要,還望幾位師兄成全。”

    於是眾僧併力向東,以兩頭黑獒為引,順著趙然和裴中澤的逃亡路線就追了下去。一直追到寅時三刻,才堪堪趕到一處破廟之前。兩頭黑獒不停衝著破廟裡狂吠,示意兇徒就在廟中。

    住持智源禪師吩咐下去,高日昌寺眾僧便將破廟團團圍住。

    有執事僧上前幾步,向廟內喝道:“兀那兇徒,爾等刺殺寶瓶寺高僧之事已發,如今已是無路可走,我佛慈悲,不願傷了爾等性命,快些出來受縛!”

    趙然和裴中澤被活生生堵在廟中,聽到獒犬吠叫聲,趙然不禁哀嘆:“又是狗!”

    裴中澤不解其意,一邊躲著廟門後的牆壁處向外張望,一邊問:“當然是狗,為什麼‘又是狗’?”

    趙然沒空解釋,抓緊時間布設陣法,嘴裡大聲應答著廟外的執事僧:“大師,我們如果放棄抵抗,是不是能保住性命?”

    執事僧道:“這個自然……”

    “大師,出家人不打誑語,否則死後下拔舌地獄!”

    執事僧臉色一變,猶豫著回眼望向住持智源,智源接過話頭道:“我高日昌寺答允不傷你們這兩位小道士性命,但你們害了寶瓶寺明.慧師侄和寶光師弟,老衲須得將你們交予寶瓶寺懲處。”

    “寶瓶寺會不會殺了我們?”

    智源道:“阿彌陀佛,應當不至於,只是你們作孽太重,或會因循舊例嚴加看管,不使再造殺孽。”

    “咦?換人談判了?請問您是哪位?”

    “老衲高日昌寺住持智源。”

    “原來是智源大師,大師,我等實乃逼不得已,寶瓶寺明.慧和寶光兩個禿驢要害我等性命,我等出於自衛才奮起反抗,唔,怎麼定性來著?對了,應該屬於正當防衛,頂多防衛過當,還請大師幫忙求情。”

    智源禪師耐著性子道:“這個自然,老衲定會替你們住持公道。”

    “大師,你說了算不算啊?我聽說巴顏喀拉山二十一寺,似乎寶瓶寺是領頭的老大,你這高日昌寺地位若何?頂不頂得了事?能不能住持公道?”

    一旁的首座智信低聲道:“住持師兄,兇徒在拖延時間,不可不防。”

    西堂智深已經忍不住了:“住持師兄太過仁善,哪裡需要與他廢話!”轉過頭來向僧值和尚廣誠道:“徒兒,你去將賊子拿下!別打死了,要活的。”

    廣誠應道:“是,師父!”從一個沙彌肩上取過自家使用的鐵禪杖,大步就向廟門邁去。

    僧值是寺廟中糾掌過失、查劾違戒的執事僧,廣誠身為僧值執事,本身修為絕對不弱,已入耳識界,參修到了壞滅隨起智的地步。按照佛門修行界的說法,他已為沙彌僧多年,待壞滅隨起智參悟完畢,便可開鼻識界,躋身比丘僧行列。如果剔除其他外在因素,光從修為上講,對應的是道門黃冠這一階層,而且是“資深黃冠”,實力比起剛入黃冠不久的裴中澤要高出許多。

    趙然喊道:“大師,你們不講信用啊,還沒談完呢就開打……”

    話音未落,廣誠操起鐵禪杖就向廟門口衝去。正要跨過坍塌的廟門殘骸,門內的一根竹仗從上往下削了過來,掠起一道寒芒。

    寒芒與鐵禪杖仗頭上的月牙鏟相撞,激起一蓬火星,廣誠驚道:“劍芒?”連忙收回禪杖,只見月牙鏟上被消出一道指甲蓋般大小的缺口。

    他這柄鐵禪杖乃是自小用大的,入了修行之後一直未曾換過,只在他開耳識界的時候被師父智深加持了佛力,本身屬於凡胎俗鐵,因此根本擋不住裴中澤爆出的劍芒。師父智深本已為他求取到了一塊黑玉精鐵,並且煉製為一柄新禪杖,可那是準備待他開了鼻識界,成為比丘僧後再送給他作為本命法相的,所以未曾帶來。

    兵刃上吃了大虧,廣誠不敢再硬碰硬比拚,被裴中澤一支竹仗封在了廟門口,眼看進不去,廣誠乾脆揮起禪杖砸向廟牆,打算將破廟砸爛,把裡面的裴中澤逼出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4:23
第四十三章 廟前鬥法

    廣誠的鐵禪杖砰然砸在廟牆上,破舊的廟牆並未倒塌,只是震了震,頂住了廣誠的猛擊。

    觀敵掠陣的高日昌寺諸僧中,修為較高者都看出了端倪,紛紛喝道:“賊子布設了陣法遮掩!”

    廣誠身處其間,自然體會更深,當即引發了性子,揮著禪杖又是一記猛擊,大喝道:“給我開!”

    廟牆又是一震,泥土和碎石撲撲落下。廣誠再喝一聲“開”,佛力貫通雙臂,鐵禪杖第三次撞在廟牆之上,發出一聲砰然巨響,廟牆晃動劇烈,眼看著就再也支撐不住下一次撞擊了。

    趙然喊道:“不能讓他再砸了,再砸就塌了!”若是廟牆倒塌,就會形成被高日昌寺諸僧群毆之局,絕對是死路一條。

    裴中澤也知曉其中利害,不得已跨出廟門,攔住正準備繼續轟擊廟牆的廣誠,真力注入竹仗,爆出三尺劍芒。

    廣誠道聲“來得好”,手掌一結法印,禪杖凌空飛起,向著裴中澤身上掃去。那禪杖隨廣誠心意翻動,靈活之際,絕不與裴中澤劍芒相觸,只是躲閃著劍芒的遮擋,從各個角度擊向裴中澤身上要害,猶如一團銀瀑般在月光下舞動。

    這一下就分出了境界高低。廣誠馭使禪杖靈活自如。只要十丈範圍內,均可如臂使指;裴中澤才入黃冠,馭劍術法對他來說是個新鮮事物,才剛剛上手而已,只是逃亡的路上練了幾回。驅動範圍既窄,馭使起來又極為生澀,還不如持在手上與人鬥法,唯一所能依仗的,只有劍芒的銳不可當。

    爭鬥片刻,裴中澤奮力遮擋。已經汗如雨下,廣誠卻立於遠處悠閒觀戰,只是不時變換法印,二人高下立判。

    趙然在屋內沒敢閒著,頂過廣誠的三禪杖後。開始操控羅盤,調動法陣捲向廣誠。

    這兩天逃亡的路上,裴中澤和趙然談論過陣法一道,裴中澤雖說於此道不甚精通,但畢竟眼光和閱歷還是有的,就和趙然談起了陣法中的幻陣之術。

    陣法幾大基本術法中,幻陣也是極為常用的一類,與殺伐類陣法的攻擊和防禦不同。也迥異與聚靈類陣法的修煉之效,幻陣的功用在於迷惑敵人、誤導敵人,當然其中又可細分為各種不同的類型。

    這些東西在朱七姑教導趙然陣法的時候。曾經談起過,但她主要還是將重點放在殺伐一途,畢竟趙然手中的五行神陣陣盤就是以此為主要功用煉製的。

    裴中澤談到陣法時提及了幻陣之術,趙然便以自家的陣盤試驗了幾回,如果換做旁人,僅憑裴中澤談到的區區表象和功效。是肯定無法據此布設出來的,但趙然不同。他起點極高,一上手就能看清楚天地氣機的運行變換。別看陣盤中的幾樣法器都主殺伐,但擱在氣機交匯的關鍵節點處,一樣可以完成幻陣的布設,只不過效果差強人意而已。

    趙然一催動法陣,廣誠就立刻著了道,眼前景象陡然一晃,看上去似乎沒有什麼變化,但距離已經改變,方位也不是原先那個方位了。

    廣誠一時間還不得要領,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已身陷幻陣之中,仍舊催動禪杖功敵,可實際上禪杖的攻擊方位已經發生了改變,裴中澤所處的實際位置也與他眼中所見有所不同,差得不遠,也就一二尺略偏,可卻足以改變場中形勢。

    也是趙然手上沒有趁手的幻陣法器,否則廣誠眼前看到的會是另一番景象了。

    禪杖依舊如翩花蝴蝶般圍著裴中澤亂轉,可所擊方位卻指向裴中澤身旁一二尺距離之外,裴中澤頓感壓力一輕,輕輕鬆鬆避開禪杖的攻擊,忽然向外一跳,眨眼間來到廣誠身旁,劍芒一吐,疾刺廣誠咽喉。

    廣誠只覺眼前一花,對手竟然莫名其妙脫身而出,他詫異之極,還沒想清楚緣由,對手已經持著竹仗刺了過來。不過令廣誠心中好笑的是,對手刺來的竹仗上,劍芒雖然又亮又長,看似鋒銳無比,但刺來的方位卻完全不對,直接擊向了自己左側的空擋處。

    這是什麼道理?莫非對手已經精疲力竭,連竹仗都把持不穩了麼?廣誠來不及多想,也不去管裴中澤刺來的劍芒,馭使禪杖飛回,當頭狠狠砸向了裴中澤。他還記得師父的叮囑,滿擬留下對手性命,只砸對手後背處,而且還留了幾分餘力。

    眼見就要將對手砸趴下時,廣誠耳中忽然傳來幾聲喝斥。

    “廣誠,留神!”

    “師侄小心!”

    “是幻陣!”

    “速退!”

    這幾聲喝斥如響雷一般炸起,直入廣誠內心深處,廣誠不由心中一個激盪,就見刺向身旁空位處的劍芒不知何時已經來到自己脖子前,距咽喉只差不到三分!

    大驚之下,廣誠拚命聚起全身法力,瘋狂調動至咽喉處,同時足尖點地,施展佛門壞滅身法,向著一旁迅速閃退。

    廣誠的身影如虛影般時有時無,倏忽間退至三丈開外,終於逃離了裴中澤的狠辣劍芒,只感渾身都是冷汗,再一摸咽喉處,已被劍芒削去了一層外皮。

    觀戰的眾僧都為廣誠捏了一把汗,見他逃離死境,這才各自鬆了一口氣。不過修為較高的幾個高日昌寺的和尚,如住持智源、首座智信、西堂智深、後堂智法等人,都看出了廟裡兩個“兇徒”的根底。

    智法道:“這兩個道士修為頗低,不過配合卻很是精妙,難怪能從永善和延伽聯手下逃生。”

    智源搖頭:“就算配合精妙,也差得太遠,不知從永善和延伽手下怎麼逃生的,更遑論刺殺明.慧師侄和寶光師弟了。”

    智信忽道:“且不管他,須得先將廟中那個道士除去,否則廣誠師侄難以破敵。如今兇徒根底已清,不可再行拖延了,寶瓶寺一旦來人,這番功勞就會減去三分。”隨即看向智深,道:“師弟,出手吧。”

    上場鬥法的廣誠是智深的徒弟,旁人不好假手,還是得由智深下場破陣。

    智深狠狠瞪了廣誠一眼,無奈嘆口氣,雙手合十,法力注入神識,唇齒間吐出幾個音節:“阿彌陀佛!”

    四個字如有形之物一般灌入場中,眾僧眼前一花,破廟前的一應景物恢復原狀。廟中操控法陣的趙然頓覺心中巨震,喉頭一甜,一道血絲順著嘴角溢了出來。

    饒是廣誠修佛多年,且開了耳識,在一般人眼裡已是不折不扣的高僧大德,平日裡也常自詡看淡了世間榮辱,但此番被兩個修為遠低於自己的道士逼到這步田地,當著闔寺僧眾的面險些喪命,也不由感到又羞又惱,早動了心頭無名之火。眼見幻陣已破,當即馭使禪杖劈頭蓋臉裹向裴中澤。

    裴中澤催動劍芒奮力抵擋,廣誠也不睬他,向著廟內直接邁去,決心先將罪魁禍首的趙然拿下,也好暫消心頭之火。在他眼中,裴中澤劍芒雖然鋒銳難當,但其實已是困獸猶鬥,擒之不過早晚事而異。

    裴中澤眼見廣誠繞過他直入廟內,哪裡還不曉得對方的心思,奈何那禪杖如附骨之蛆,緊緊纏著自己,片刻也不得空隙。他將心一橫,乾脆放棄了對禪杖的抵禦,轉身就去封堵廣誠,被禪杖正正拍在後背之上。所幸轉身之際將真力凝於背部,硬生生受了這一擊,當即一口鮮血飆了出來,不過他也藉著這一擊之力順勢飛落廟門處,趕在廣誠之前堵住了廟門。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