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道門法則 作者:八寶飯(連載中)

 
Babcorn 2019-6-12 23:35:1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03 289821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4:28
第四章 感謝這個世道

    趙然為了早日得入修行之途,已經對職司的好壞不做計較了。知客當不了沒關係,迎賓被人提前“預定”也沒關係,他寧願捨棄清貴的經堂靜主一職,只為謀求陞遷。可就算如此,以他入無極院兩年半的履歷來看,也實在太過駭人聽聞了一些。

    四個月由圊房調飯房,再四個月直接受牒,一年半由經堂道童升靜主,現在靜主的位置還沒坐熱,就要直升八大執事,這讓監院宋致元頭疼不已。一個職司的調整是要牽扯到方方面面的,通過平衡來掌握權力,是上位者鞏固地位的不二法門,趙然的要求顯然會打破這種平衡,如今無極院已經有了“趙然是宋致元乾兒子”的風言風語,真要繼續提拔趙然,宋致元真心不知該怎麼面對闔院道眾。

    望著趙然離去的背影,宋致元不由苦笑,誰說趙然是我宋某的乾兒子?他是我乾爹還差不多!

    趙然離開宋致元的監院居舍後,回到自家的靜主居室,先在臥房、客堂、書房三間房舍內轉了一圈,身出手指在桌上、門窗上抹了抹,見各處清潔乾淨,無垢無塵,顯然有人時常灑掃,不覺滿意地點了點頭。自己雖說離開了三個多月。但看上去人氣還在。

    他這邊房門一開,已經有消息靈通的經堂道童趕來拜見了,趙然隨意敷衍應付了片刻。便請了個道童去喚關二過來相見。

    關二正逢“巡山”而歸,還沒怎麼歇息,聽說趙然回來了,而且要見他,不敢耽擱,忙不迭就趕了過來。

    一見趙然,關二納頭便拜:“靜主。你老人家可算回來了!”

    趙然年歲還沒關二大,如今被稱為“老人家”不覺有些好笑,當然這種稱呼聽上去非常受用。趙然也不推辭,攙起關二道:“關二哥,上回離山時便和你說過,見我不必行此大禮。你再這樣。可別怪我翻臉啊!”

    關二見趙然並不完本,心甘情願地領受了“斥責”,渾身暖暖的,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坐在了趙然下首。

    趙然要做方主,自然先打聽一番方堂如今的情形。關二是趙然離山約莫半個月後調入方堂的,已經在方堂做了兩個多月,差不多也算得上熟悉情況了。當下將情況講述一遍。賈致遜四十七歲,已經在方主一職上幹了十三年。正打算謀取號房迎賓。號房掌道院院產,包括山林田莊和各種店舖,可謂油水無數,賈致遜顯然是想幹幾年迎賓之後下山養老,所以趙然並不打算和他爭這個位置。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趙然圖的不是錢財,犯不著跟賈致遜刺刀見紅。

    方堂方主之下,按例有堂頭、堂主兩位管事,其中的莫堂頭已經搭上了趙然的順風車,於六月時去了庫房擔任庫頭,不僅事務輕省,不受風吹雨淋,而且收入比原先豐厚數倍。因此,如今的方堂只有一個管事堂主,堂頭一職尚屬缺額。

    賈致遜轉任迎賓後,想要謀升方主一職的有不少人,但最有希望的還是這位蔣堂主。

    大致瞭解了方堂的情況,趙然心裡算是有數了,他找關二過來,當然還有另外一件事。

    “關二哥,我離山時,曾請二哥幫忙看顧我在趙村的大叔和大嬸,未知如今怎樣?”

    “靜主寬心就是,我已吩咐了鏢局的弟兄,把靜主留下的銀兩取了兩千出來,給趙大叔起了個大宅子,並為他購了一百二十畝水田,剩下的銀子都轉交給趙大叔了。只是那邊畢竟是石泉縣,隔得有些遠,不太好看顧,買田也不太順暢。本來我想請他二位遷居龍安府,但趙大叔故土難離,只好先將就著。”

    趙然點了點頭,道:“有勞關二哥了。”

    關二忙道:“也不都是我忙活,金久那廝出力很多,若非他家出頭,這一百二十畝水田恐怕也置辦不下來。對了,金久打聽出趙家莊那位四叔曾經對你老人家曾經不遜,略施薄懲了一番,這些水田便是從他家購得的,每畝只當一兩銀子。本來照我的意思,這點懲罰太過輕微,可金久說那邊和谷陽縣有所牽扯,暫時不好下手……”

    趙然一笑:“關二哥,往日仇隙便不提了,仔細思之,若無當日因,哪有今日果……對了,我當日離山時曾說,留在二哥鏢局的銀子,一半給趙大叔和趙大嬸,另一半……”

    關二忙道:“靜主,你老人家當日說是剩下的由我等均分,這份人情我等心領了,但靜主對我等皆有天大的恩情,若是再分了你老人家的銀子,那我等豈不是豬狗不如的畜生?此事萬萬不可!銀子還剩三千一百多兩,銀票都在我房中,靜主若是要用,我立刻取來。”

    趙然如今正是用錢的時候,也不客氣,當即道:“既如此,還勞二哥把銀票給我,我現下就有急事待用。”

    等關二把銀票都送來後,趙然揣了銀票就走,直接去了三都所居的“月舍”。月舍是一套三進院子,三都各居一院,門向獨開,互不牽涉。三都身份尊貴,雖然不管院中俗務,但涉及大事,必得三都會商決定,因此,趙然想要遷轉方主,必須獲得其中之一,甚至兩人的同意。

    凡坐到三都高位的道士,若是年歲過了不惑,基本上就無望再有什麼高昇了,因此對錢財等身外之物尤其看重。無極院的袁都廚、羅都管、朱都講都屬此例,所以趙然也沒有什麼別的好方法,決定狠下心來花錢猛砸。

    三都裡面,對趙然最為關照的是羅都管。羅都管年歲大了,已經過了天命,趙然多次聽他說過,再過上兩三年,便要上辭道書,回鄉頤養天年。

    見了趙然,羅都管呵呵笑道:“趙師侄一別三月,看來清瘦了不少,卻愈發穩重了。怎麼今日有空來看我這老頭子?”

    趙然恭恭敬敬道:“我今日回山,見過監院之後,自是要先來拜望您老的。您老往日裡對我看顧良多,若是不來拜望,我今晚是睡不踏實的。”

    羅都管笑著將趙然引入屋中,閒談了片刻,問了問趙然離山後的情形,趙然撿有趣的事情講了幾件,逗他笑了幾回。趙然也不多耽擱,羅都管年歲大了,身體不太好,是吃不住長談的。當下便從懷中取了一沓銀票放在羅都管案几上,道:“這回去白馬山,沒時間給您老準備什麼土產,思之甚是不安,另外也不知您老喜歡些什麼,這是師侄我的過失,還請您老海涵。只好給您老帶些阿堵俗物,還望您老不要推辭。”

    羅都管瞟了眼案几上的銀票,五張一百兩票額摞在一處,心中很是滿意,道:“你有心了。怎麼,可是有事?”

    趙然呵呵道:“就是點心意而已。”

    送禮是有講究,儘量不要當面提條件,那會讓對方感到不安,甚至有時候起到反效果。只要羅都管收了銀子,遇到事情的時候自然會幫趙然出頭,完全不須趙然再多說什麼。

    趙然今日運道很好,三都均在各自院中,趙然接著拜會朱都講和袁都廚,根本沒有浪費時間。

    朱都講和趙然也算相當有默契的一位,但他與羅都管不同的是,幹什麼都得找個藉口,從不落人口實,收禮同樣如此。他肯幫趙然的忙,趙然稱其“做事含蓄”,若是有一天二人翻臉,趙然就會以“為人虛偽”來評價他。

    趙然見朱都講的過程同樣順利,當然他找了個很好的藉口:自己在趙家莊的趙大叔起了個大宅子,需要有人幫忙題寫匾額。朱都講毫不推脫,當即賜下墨寶,趙然順順當當呈上“潤筆”,一切相當自然。

    只在袁都廚這裡吃了個癟,挨了袁都廚“做人切勿好高騖遠”的一番訓話,趙然弓著腰受了袁都廚的指教,然後再以為袁都廚購買養神健體的藥材為名,送上銀票。袁都廚推辭不受,無奈趙然扔下銀票就跑,袁都廚只好嘆著氣“不情不願”的收了。

    三都搞定,趙然鬆了口氣,暗自感謝這個世道,若是放在他穿越前那個世界,送禮哪兒有這麼簡單?回房時已經天黑,躺在床上,他又開始琢磨起第二天應該拜會的名單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4:28
第五章 一切就緒

    無極院目前在位的六個執事中,對他陞遷可能會產生影響的,全部數過來只有三人。第一個是高功劉致廣,第二個是巡照張致環,最後一個是典造陳致中。

    “三都議事”不是說只有都管、都廚、都講三人閉起門來磋商,這種議事制度裡,還包括監院。所以正確的說法,應該是“監院和三都議事”,需要注意的是,這個“和”字很有講究,並不是說大夥兒一塊兒的意思,而是有“與”的含義,也就是說,監院作為一方主體,與另一方主體“三都”對話協商。

    趙然已經搞定了作為協商一方的宋致元,並且另外一方的三都之中,至少其中兩個也被他順利拿下,已經足以確保在議事的時候,能夠順利通過他的新任命。

    但“三都議事”還有幾個人可以列席旁聽,甚至會被徵詢意見。這幾個人包括經堂高功、寮房巡照、客堂知客三人,因此,這三個職位通常也是道院中所說的“後備監院”人選。所以劉致廣和張致環是趙然必須得去打點的,另外,涉及到職司任命,按照程序應該由典造上報,所以陳致中這一關也必須安撫好。

    所幸的是,上述三人和趙然交情非比尋常,在今年無極院職司大調整的過程中已經形成了利益共同體。褒義詞可以用“惺惺相惜”來形容,換個貶義詞用“沆瀣一氣”來表示也不算錯。

    趙然和他們直截了當提了自己的想法,高功劉致廣和巡照張致環都拍著胸脯表示毫無問題。只要監院和三都徵詢意見,必定會極力贊成,讓趙然放心就是。只有典造陳致中有些疑慮,當然,他的疑慮絕不是針對趙然來的。

    陳致中擔心的問題有兩個,一個是雖說三都議事時討論的人選名單由他提交,但按慣例是由監院授意的。否則他把名單提上去也沒用,同時惡了監院。他自家也沒好果子吃,所以關鍵還在監院宋致元那裡,他讓趙然務必取得宋致元的首肯。

    另一個疑慮在於,對趙然這種無極院炙手可熱的人物來說。方主這個職司到底有沒有爭搶的必要。別看方主屬於八大執事一級,但整日介巡山護院,經常還要去縣中各處晃悠,風吹日曬是絕對跑不了的,運氣不好的時候,甚至還會有生命危險。油水不少且不去說,最關鍵的是,道門首重經堂正途出身,趙然現在的經堂靜主身份十分清貴。而且前途可期,只要不出差錯,一步步往上走是十拿九穩的。哪裡是方主可以相比!

    趙然知道陳致中的好意,但他告訴陳致中,這個職位自己志在必得。對於趙然而言,謀求修行是目前的當務之急,他沒有耐心再去等個三年五載,而穿越前公務員的經歷也讓他明白一個道理。能上一級就上一級,千萬不要計較什麼合適不合適的問題。錯過這個村就找不到下一個店的例子太多了,三年五載?開玩笑,天知道到時候會發生什麼變化!

    陳致中見趙然“我意已決”,便不好再多說什麼,趙師弟既然想要,自己當然沒有阻擋的理由。

    這一圈關係跑完後,趙然回到了自家房中,暗地裡一盤算,除了三粒烏參丸意外,還花了足足兩千多銀子。這也就是趙然財大氣粗,兼且“醉翁之意不在酒”,要是換了旁人,誰會願意花那麼一筆巨款去謀求一個方主之位?這事兒要真說出去,不定有多少人笑話他。

    關係算是打點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耐心等待。他也預料到事成之後,自己恐怕將引來無極院很多師兄弟們的非議,但這個問題他並沒有放在心上,至少在這方世界裡,“群眾”的力量是有限的,惹不出多少簍子來。退一萬步講,就算惹出了大簍子,和他能正根骨這件事情比起來,也真不算什麼。

    至於那個傳言中對方主一職望眼欲穿的蔣堂主,趙然只能說聲抱歉了。

    接下來的日子,趙然便安心在無極院中等候消息,一步也不下山,天天去經堂授課,給經堂那一票子唸經道童們講解經典中的微言大義,也算是正常“履職”。說起來,他榮升靜主之後,還沒怎麼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就被童老帶離了無極山將近四個月,也算是一種失職,如今正好彌補一二。

    正式履任靜主的頭幾天,趙然就受到了一些刁難,無非是有些年歲比他大的師兄心中不爽,想要出頭打臉。這些人的打臉方式很沒有技術含量,大抵無外乎頭一天去藏經樓查閱道經,翻找那些最生僻的文字和章句來為難他。

    趙然雖說年歲尚淺,資歷不足,入道門不到三年,入經堂也才一年多,但他開過金手指,記憶力極佳,有過目不忘之才,在經堂學習的時候就差不多將整座藏經樓的經書背下來了。他考試成績也好,月考歲考全在一等之列,和諸蒙這樣的天才人物並駕齊驅,那裡是這幫經堂師兄弟們能夠為難得住的,當即一巴掌一巴掌全數打還回去,讓這幫還在苦苦掙扎於背誦《無上黃籙大齋立成儀》的庸才目瞪口呆,繼而心服口服,一個個低著頭去“罰抄一百遍”了。

    晚上的時候,趙然也不浪費時間,自己躲在屋子裡偷偷取出《大乘菩薩千器法》來研究,雖說沒有實際上手鍊制的條件,但對於製器一道也算有所心得。只是這本書裡涉及到很多基礎性的術語是沒有解釋的,比如“以半陰之火相接”,比如“成龍虎相濟之勢”,這些句子是什麼意思,趙然只能以自己看過的道經裡的註釋來對照,至於這種對照註解有沒有用,是不是與煉器真意相同,就必須將來有機會找幾本入門級的煉器經書來證實了。

    偶爾,他也會翻一番繳獲自大雷光寺禿驢覺遠手上的那本《阿含悟難經》,可惜佛家典籍在大明屬於*,找不到可以拿出來參詳的經文,所以趙然只能看,卻無法嘗試一二。他此刻很是後悔,當時在搜刮寶瓶禪師禪房的時候,怎麼就沒想起來順道牽走基本佛家典籍呢?

    這樣的生活也算平平穩穩,和自己被擄到巴顏喀拉山那段日子相比,其中的寧靜和愜意自是不可同日而語。有時候趙然也會想,如果自己沒有得到這根綠索,如果自己不曾遇到童老、朱七姑這樣的人物,如果自己不是經歷過一路逃亡至白馬山的艱辛,或許就這麼過下去也不算差。

    當然,趙然也不否認,他的求道之心之所以愈發堅定,其中也少不了三個人的刺激。周雨墨就不必多說了,兩個人之間極為**的通信持續了有一年多的時間,但趙然始終不敢奢求,原因就在於他入不了修行之門。至於現在,已經斷了大半年聯繫,不知她還會不會記得起自己呢?

    同時,趙然偶爾也會想起諸蒙,尤其是諸蒙離山前和他說過的那些話——“我只是想說,無論我與文秀如何,但至少我能有機緣修道……說句不近人情的話,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罷,三十年也無謂,百年之後,趙師弟一坯塵土,文秀又該當如何?”這句話深深地刺激到了趙然,讓他總會不知不覺中陷入一種自傷的情緒之中。

    至于于致遠,趙然這些天常常會思考一個問題,如果於致遠修行有成,碰巧見到了自己,若是自己依舊沒有什麼改變,他還會不會繼續照顧自己?或者他還有沒有心情問候自己一句:“趙師弟,最近過得怎麼樣?”如果於師兄問了這句話,自己又該怎麼回答呢?

    日子一晃而過,到了滿地落葉、整座無極山都鋪上了厚厚一層金黃的十月底,典造陳致中終於傳來了“三都議事”的消息。

    “明日一早就要召集三都議事了,商定客堂知客、號房迎賓和方堂方主三個職司的人選。”

    明明知道對方故意在賣關子,趙然仍然願意主動配合:“陳師兄,究竟是哪些人選?師弟我心裡沒底啊。”

    陳致中故作神秘,逗趙然著急片刻,然後解密:“知客一職,是個叫趙致星的,從玄元觀直降而下。比你還小兩歲,才十八,是玄元觀經堂唸經道童。嘖嘖,上面的人起點就是高啊,隨便動動屁股,就當得師兄我十多年辛苦……”

    趙然沒工夫顧及陳致中的感慨,道:“這叫空降幹部,咱們比不了的。師兄別兜圈子了,快說吧,接著呢?”

    “空降幹部?這是何意?唔,空降?有道理!幹部……”

    “師兄!”

    “唔,師弟別急。號房迎賓是賈致遜,你應當早就知道的。方主嘛……呵呵,恭喜師弟!”

    趙然大大鬆了口氣,往陳致中懷裡硬塞了張五十兩的銀票。

    趙然整夜都沒有睡著,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期盼這道陞遷的文書。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4:28
第六章 不一樣的修煉

    十一月中,自西真武宮發來的覆函終於抵達無極院,通過了無極院上報的三個職司任用人選。據此,無極院典造房正式擬就任職公文,經過監院宋致元用印,任命趙致星為客堂知客、賈致遜為號房迎賓、趙致然為方堂方主,補齊了無極院的八大執事。

    趙致星何許人也,無極院沒有人知道,據說他本人將於一個多月後的嘉靖十五年正月初一前來履任,暫且不提。賈致遜得到了號房迎賓的職位,算是心滿意足,邀約趙然一起,在谷陽縣城內最好的酒樓設宴請客,以資慶賀。

    趙然也不好拒絕,和賈致遜一道下發請帖,不僅邀約了院中同道,谷陽縣自縣丞、主簿、縣尉以下眾官俱都到場,只老縣令因身體不適沒有赴宴,不過也讓人備了賀禮送來。

    跨上八大執事一級的台階後,今日的趙然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在眾人眼中已是谷陽縣響噹噹的大人物,雖說不至於跺一跺腳八方震動的地步,但想要壞誰的好事卻是輕而易舉,因此,在宴席中著實享受了一把阿諛和巴結,收的賀禮委實不少。

    趙然並沒有顯得自己有多麼清高,該收的東西盡數收下,奉承的話左耳朵進右耳多出。虛頭巴腦的承諾送出去一大籮筐,總之你好我好大家好。這就是這方世界的規則,良心上不用有太多負擔。

    其間。金縣尉特地過來和趙然幹了兩盅酒,再次詢問自家二郎金久受牒一事的進展,趙然自是滿口應承,說一定竭盡全力。這話倒也不是虛言,金縣尉不可能把寶壓在他一個人身上,重點攻關的對象肯定放在宋致元身上,到時候自己在旁邊煽風點火加點力氣就行了。

    一頓熱熱鬧鬧的酒宴結束。其他人自有後續安排,趙然卻推辭不受。不是他潔身自好,而是他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回山開金手指去了。

    回到自家房內,將關二等幾個陪同護送自己之人打發走,趙然緊閉房門。藉著床頭油燈燈火解下腰帶,從中間抽出了那根綠索。然後又把自己的任職文書展開,湊到綠索旁邊。

    趙然屏住呼吸,全神貫注的觀察著綠索,直到綠索開始顫動的那一刻,他心裡終於忍不住開始狂跳不已。

    一點白光自文書上飛起,轉瞬沒入綠索之中!

    趙然幸福地暈厥了過去。

    趙然做了一個夢,他夢見綠索漸漸自床榻上升起,從頭到尾散發出圓潤通透的螢光。猛然自頭頂處鑽入自己體內,順著顱內、脖頸、胸口,一直向下沉到氣海。然後懸壺於氣海之中,漸漸收縮為一個極亮的綠點。接著,這個綠點忽然開始向外擴張,轉瞬間佈滿了整個氣海的虛空,直至蔓延到氣海的邊緣,就好像給氣海包上了一層綠玉內殼。

    整個氣海天地開始緩緩轉動。轉動軌跡似乎無跡可尋,但趙然卻在夢境中知道。是一道佛門萬字法印。正在他莫名其妙之際,一根棍子蹦蹦噠噠在氣海內跳躍不止,最終跳到氣海正中,然後定了下來。棍子兩頭開始生長,向上直頂最上方的虛空深處,向下深深插入氣海的“地底”,綿綿無絕,不知去往何方。

    這並不是終止,剛才覆蓋氣海內殼的綠光順著氣海邊緣的各處經脈迅速延伸出去,將周身三百六十五處穴道逐一點亮,隨後趙然體內的氣海、經脈和穴位同時開始震顫起來。渾身的酸麻疼痛一**向著趙然的意識深處侵襲,疼得他想要張口大呼,但卻怎麼也呼不出一星半點聲音,憋屈得好似在水中即將溺斃一般。

    趙然於夢境之中再度昏迷過去。

    等趙然甦醒的時候,已經是午後時分,因為他不再擔任經堂靜主一職,不用再去經堂當班,故此倒也無人打擾。

    夢境中的景象歷歷在目,似乎並非夢境?趙然從床上起身,剛坐起來,忽然腦袋嗡了一聲,無數信息灌入意識之中。這個過程極為短暫,趙然只是略微呆了呆,信息的灌輸便告停止,趙然瞬間便知道了很多事。

    灌入意識的是一本道門修行功法,名曰和。趙然坐在床頭怔怔良久,繼而啼笑皆非,如果不是這本功法讓他有“生而知之”的感覺,明白所言不虛的話,他都會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有人在跟他開玩笑。

    世上的修煉之途有很多種,比如道門煉炁、佛門修性,但無論哪種,都是要與天地間的靈力相合。道門通過吞吐的方式,吸納靈力中的“炁”以轉化為真氣,佛門通過觀想的方式,與靈力中的“性”或者說“光”相合,轉化為“願力”。

    無論哪種方法,都需要香火信力為支撐,道門以香火信力來消除因果和牽扯,減輕天劫;佛門則以香火信力來鑄造前往西方極樂世界的通道。這就是佛道兩家爭奪信眾的根本緣由。

    而既不納炁也不合性,修的卻是功德。

    什麼是功德?總訣云:“功為功業,德為善行,至誠為公,至善為德。”那麼功德又該怎麼修煉呢?總訣中說,功德與信力相通,非物無形,大道不見靈中。也就是說,這玩意是不可見的,不在靈氣之中,和信力差相彷彿,不是吞吐和觀想能夠得到的。

    怎樣才能獲得功德呢?總訣裡也說得明白,努力做事,獲得認可。做什麼事?當然是做對人有益的事。誰來認可?一為上,一為下!說白了,對趙然而言,他如今身在道門,那麼就必須獲得兩個方面的認可,一個是道門對他的認可,另一個是信眾對他的認可。

    同樣將修行層次分為四個大的步驟,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返虛、煉虛合道,而修煉的方法卻完全不同,注重的是“行為”修煉,而非“打坐”修煉,這也是功德和“炁”的不同之處。簡言之,趙然想要“吸納”功德——好吧,“吸納”這個詞其實並不準確,那麼就要不停的做事,做一些能夠得到“上下”認可的事,功德力就會如炁一般自動“吸納”入體內,完全不用打坐修煉。

    功德力入體之後,再以的修煉方法進行轉化,就可以獲得法力,以之強體、以之行法,最終以之長生,飛昇天界。趙然腦海裡灌入的,講的就是在煉精這個層次中怎麼轉化功德力的方法。

    趙然明白了,當然也很是無語,這算哪門子修煉方法?老子要的正骨呢?

    無語歸無語,在正骨再次未成的情況下,這是他目前追求修行的唯一之路。

    下了床,趙然開始思考,按照所述,自己現在是不是該找點事情來幹干呢?看看到底有沒有效果?

    推開門,正好看到關二恭恭敬敬肅立於門外,他身後跟著幾個方堂的巡察。關二見趙然出來,連忙道:“方主,我和幾個弟兄過來幫您老人家遷居。”

    趙然現在由靜主改遷方主,級別提升為了執事,已經可以遷居到後院了,關二這是來幫忙搬家的。他也不矯情,任由關二幾個進屋折騰了一番,五六個壯漢合捧一個包袱出來,就好像這個包裹十分沉重似得,看得趙然一陣好笑。

    施施然來到後院這片八大執事房的居舍,趙然當先進入左首第三個小院,這裡是方堂和經堂的院子,趙然之前來過很多次,這回則要和高功劉致廣做鄰居了。

    經堂居舍靠左,劉致廣沒在,趙然便讓關二去開了右側自家居舍的房門,幾個壯漢一擁而入,小心翼翼將包裹放下,然後開始認真灑掃起來。

    趙然將關二喚到一邊,期盼地問道:“關二哥,你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麻煩?需不需要我幫你解決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4:28
第七章 新任方主

    趙然想要做點好事來印證“功德力”的修煉,偏偏關二盡力推辭,說是自己一切順遂,暫時沒有什麼難處需要趙然幫忙解決。關二雖然是鏢局子的武人出身,但也不是不學無術,同樣知道求人辦事的難處,哪裡可能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去求趙然,他當然會有需要趙然幫忙解決的事情,但絕不是現在。

    趙然的一番“好意”沒有換來回應,只好再想別的門路。

    本來選擇方堂方主這個突破口完成陞遷的時候,趙然已經打定主意要偷懶的,他的計畫是有什麼事情都推給那個蔣堂主,自己靜下心來修煉。但現在看來,計畫趕不上變化,看來自己今後沒什麼機會享受清閒了。

    別看方堂是道院唯一可以指揮的武力,一眾人等均是武夫出身,但真正管事的卻是“文弱”道士。之前的方主賈致遜就不提了,經堂道童出身,手無傅雞之力,如今的管事堂主蔣致恆也同樣如此,只不過年輕一些,因為常年在外奔波,倒也身強體健,卻同樣沒什麼功夫。

    真要論起來,趙然恐怕是近幾十年來,甚至百年來,無極院歷任方堂方主(連同管事)在內,最能打的一個。但如果要和方堂麾下二十來個巡察一對一單挑。不用法陣、符籙的情況下,照樣三兩招便會被直接放倒。但誰讓這些巡察都是火工居士身份呢?武功再好,也只能聽從指揮。

    堂主蔣致恆從經堂道童陞遷為方堂堂主的時候。趙然還沒來到這個世界,所以資歷上遠比趙然深厚得多。只不過一晃七八年,蔣致恆還是堂主,剛入門不到三年的趙然卻已經爬到了他的頭上,要說他不憋屈,那是絕不可能的,何況這個方主的位置。還是趙然硬生生從他手中搶來的。

    因為經常在縣中各處巡察,蔣致恆和趙然打交道的次數很少。但也聽說過趙然一路陞遷的經歷,知道這個比自己小十來歲的道門新晉似乎很有來歷。他一直對趙然談不上好感,也說不上惡感,對他來說。“趙靜主”不過是個路人甲乙丙,和他的人生根本沒有什麼交集,所以壓根兒毫不關心。可沒想到此人好好的靜主不當,非要來跟自己搶方主,這就令人相當鬱悶了。

    起初,蔣致恆仗著自己資格老,到處訴苦,找過老上司賈致遜,求過新晉典造陳致中。還專門拜過三都的院子,到宋監院那裡哭鬧過一回,可越鬧心越涼。越鬧膽越小,最後偃旗息鼓,閉眼認命。

    雖然仍是不忿,可趙然招他到方堂院中相見的時候,他還是只得跑來聽後差遣,向趙然匯報工作。當然,很多事情匯報的時候都縮了水。

    趙然也感覺出蔣致恆的不爽了。不過他不在乎,兩人追求的東西不在一個層面上,沒必要太過安撫對方——你只要老老實實就行,聽不聽話沒關係,別影響我修煉就好。再者,方主這個位置自己已經搶了,要是再刻意放下身段去矯情一番,矛盾不一定能消除,還有可能被人看扁了。

    趙然聽完蔣致恆的匯報後,差不多對方堂的情況有了一個清晰的認識。

    無極院方堂共計二十二人,除了他和蔣致恆外,其餘二十人都是火工居士身份,在方堂中有個名目,叫做巡察。按照道門的規矩,巡察的職責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保證道院的安全,二是查訪民間“不平”。

    第一個職責很好理解,保證無極院、無極山,以及道院各處院產的安全,包括山林田莊乃至道士的人身安全等等。

    第二個職責中,民間的“不平”並非老百姓受到的不公,而是特指“妖邪不靖”,也就是說,凡是妖魔鬼怪騷擾民間,都屬於方堂查訪的範圍之內——包括佛門“妖僧”!查訪出來之後,能夠處理的就自行處理,處理不了的,報給府裡的道宮,由道宮聯絡館閣修士出手剷除。

    趙然詢問了一下大致情況,蔣致恆隨便答了個一二,於是心裡了了。他還注意到一個特殊的處理方法,也就是方堂若是遇到緊急情況來不及知會上級道宮的時候,可以直接聯繫道門行走。

    趙然對此大感興趣,問道:“怎麼聯絡呢?”

    蔣致恆答道:“使用傳訊符。”

    “傳訊符呢?”

    “呃,本為蔣方主保管,但蔣方主不怎麼下山,常在院中坐鎮,故此交給我保管。”

    坐鎮院中的意思,就是偷懶的另一個說法,看來這位蔣致恆被賈致遜欺負得不輕,苦活累活基本上包幹了。

    “有幾張?”

    “只有一張,用過之後,道門行走再補給一張。”

    趙然立刻伸手:“蔣師兄,給我吧,師弟我年輕,今後便多下山走動走動,師兄可以在院中坐鎮。”

    蔣致恆當即臉色就不好看了——下山走動雖說辛苦,但好歹也有些外快,姓趙的你不僅搶我的位子,連這點外快都要搶麼!不爽歸不爽,趙然的要求天經地義,蔣致恆也只能無奈地從懷裡將那張傳訊符交了出來。

    趙然把玩著這張符籙,又問:“華雲館的道門行走如今是誰?”

    “是卓騰雲、卓騰翼二位道長。”

    熟人啊,趙然心中一動,找機會得讓他們給自己看看,這根骨到底正了還是沒正。

    “行了,蔣師兄辛苦,且回去歇息吧,今日我便下山轉轉,熟悉熟悉谷陽縣的民情……嗯?蔣師兄還有事?”

    “呃,沒有了,那,方主下山時小心些。”

    望著蔣致恆離去的背影,趙然點了點頭,這廝雖說心裡不滿——這一點完全可以理解,但至少面上過得去,不是渾人,光從他對趙然的稱呼上就能看出來。趙然叫他一聲“蔣師兄”,那是尊敬他,他卻沒有喊什麼“趙師弟”,而是依然稱呼趙然為“方主”,說明至少他還懂規矩。

    方堂的二十名巡察被分為十個組,平日裡輪流下山,趙然對這些人也不太認識,乾脆直接點了關二那一組,略作準備,便出了無極院。

    關二的搭檔名叫魯進,四十來歲的年紀,滿臉絡腮鬍子,十三手鐵拳路子據說是家傳的武藝,谷陽縣中也算一號人物。他身材雄壯,和關二差相彷彿,兩人跟在趙然身後,如兩座鐵塔一般,令趙然頗為滿意。

    兩人從槽房各自牽了匹棗紅馬,趙然則牽了自家的老驢,三人結伴便下了無極山。

    趙然騎驢的模樣不用贅述,和關二、魯進馬上雄糾糾的氣概一比,就顯得很是有礙觀瞻,惹得魯進心裡暗自發笑。但下山的途中,魯進卻發現,自己馭馬的時候無論怎麼暗自發力,胯下的棗紅大馬始終綴在老驢身後,絕然不敢超前半步。魯進很是奇怪,便尋了個機會說要往前面探探路,但棗紅馬卻完全不予配合,甚至在魯進狠抽馬鞭的時候差點將他顛下馬背來。

    趙然捋了捋老驢的雜毛,笑道:“驢兄,別發脾氣,讓人家先走兩步,回頭下山給你酒喝。”

    老驢“昂”了一聲,沖身後的棗紅馬甩了甩脖子,那棗紅馬才如蒙大赦,載著魯進一溜煙當先疾馳而去,讓馬上的魯進驚駭莫名。

    關二忙道:“方主,莫怪老魯,他那人直脾氣……”

    趙然一笑:“我架子沒那麼大……幾時能到驛站?”

    “頂多兩個時辰,能在晚飯前趕到。”

    “很好,關二哥,咱們抓緊一些,早些吃罷晚飯,然後繼續上路,爭取在山中歇宿。”

    “方主……你是說山中歇宿?不住驛站?”

    “驛站哪裡有妖?咱們要去山裡捉妖,當然要連夜進山!”

    關二聽完一縮脖子,暗道:“你老人家不是來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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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長蟲山

    一場秋雨綿綿密密灑落下來,將趙然和關二、魯進三人凍得夠嗆。關二指著前方大喊道:“方主,還有一里地就是羊房驛了!”

    順著泥漿翻飛的官道,趙然緊了緊老驢的頸背,老驢昂了一嗓子,奮蹄向前,踩出來的泥水濺了身後關二和魯進一臉都是。三人很快就看到了官道邊一處木柵欄圍起來的院子,院子當中是幾間泥瓦修築的破屋。

    關二躍馬上前,一腳便將籬笆院門踹開,當先引著趙然來到正中最大的屋子前,口中喝道:“李驛丞!老李!我家方主到了,快些出來迎候!”

    三個驛吏慌不迭跑了出來,其中兩個忙著拽蹬牽馬,打頭的那個滿臉堆笑:“是蔣方主麼?怎麼今日有暇……嗯?蔣方主呢?關道長……”

    趙然見他還在四處張望,也不多話,直接進屋。關二和魯進在身後緊跟而入,沖那驛吏道:“蔣方主改去號房接掌迎賓了,這是我家新任的趙方主。老李,快些拾掇個屋子,提桶熱水來,我家方主要更衣,這雨下的,都把人糟透了。”

    李驛丞不迭聲答應了,親自安排趙然等人入客舍更衣洗漱,然後又準備了些熱湯、麵餅等吃食。供趙然等人填肚子。

    吃罷喝足,把衣服烘乾,趙然終於有閒心打量起這座驛站。驛站不大。五六間木屋擠在一處,相互間有茅草為頂的迴廊相通,屋子外面有個簡陋的馬廄。一個驛丞、兩名驛吏,這就是羊馬驛的全部人員。這樣一座驛站比起趙然見過的其他驛站要小很多,也破舊得多——除了中間最大的正屋尚算完好外,其餘幾間屋子都在漏雨,下面用了幾個木桶接著。

    驛站的好壞和趙然無關。他來這裡的目的是為了進山。按照關二的描述,長蟲山是谷陽縣內少數幾個可能有妖物出沒的地方。也是無極院方堂重點巡查之處,只不過多年來只是聽說過百姓隻言片語的傳聞,卻不曾真正發現過妖怪。

    趙然沖驛丞招了招手,驛丞畢恭畢敬上前幾步。行禮道:“拜見趙方主,李某有眼不識泰山,之前多有失禮,還望方主海涵。”

    趙然擺手:“無妨。李丞,貧道這次過來,是要進山看看,你也不須準備什麼,雨停了我們就走,不在你這裡留宿。和你打聽一下。長蟲山裡最近有沒有什麼異狀?”

    “異狀?呃……沒有,太太平平,一切安好。”

    “唔。那……附近村子裡有沒有什麼傳言?比如,有沒有人暴斃身亡?”

    “沒有。”

    “有沒有人失蹤不見?尤其是孩童……”

    “也無。”

    “那……有沒有誰家的牲口比較古怪?比如,懂人話,會人言?”

    關二和魯進都同時向院子裡那處畜欄看了過去。

    “更沒有。趙方主,恕李某多嘴,您是來查訪妖物的麼?若是如此。方主大可不必。百姓傳言,說長蟲山裡有妖怪。那都是自己嚇唬自己,李某在羊馬驛已經三年,從來沒有見到過,附近幾個村子都一切如故,並無仍和異常。”

    趙然聽完很是洩氣,興沖沖而來,被李驛丞當頭澆了一盆冷水,這滋味,當真是比秋雨還涼吶!不過他既然已經到了此處,肯定不可能打道回府,當下也沒了和李驛丞談話的興趣,眼巴巴等著雨停。

    李驛丞在旁邊小心伺候著,絕不主動說話,但也盡心盡力,一直到秋雨減止,趙然等人各自上馬(驢)離去,這才回過頭來,看著桌上的殘碎面粒,心疼道:“又是兩斤白面……道爺們啊,可別再來了,我羊馬驛承受不起啊!”

    趙然不知道李驛丞在後面心疼糧食,他確實沒給錢,關二和魯進當然也不會給錢,驛站是官府所辦,一切供應由官府負責,以趙然他們的身份,如果還要付錢的話,大夥兒都別入道門了。

    秋雨雖然停歇,但天色依然陰沉,順著奔騰而下的溪流往山坳裡走,很快就進了山中。越往山裡深入,趙然就越灰心,無他,山裡人煙不少,炊煙裊裊,梯田阡陌,雞鳴狗吠,哪裡有半分妖怪出沒的樣子?

    趙然有些怒了,回頭問道:“關二,你告訴我這裡有妖,你看看,這像是個有妖的樣子麼?”

    關二遲疑道:“方主,那……有妖的地方,應該是個什麼樣子?”

    “自然應該是烏煙瘴氣、人跡罕至……”趙然剛說到這裡,一拍腦門,暗道自己怎麼陷入了思維定式了,誰說有妖怪的地方就一定是這幅景象?當下興致又來了,笑道:“走,咱們繼續進山!”

    一怒一笑,鬧得關二和魯進面面相覷。

    長蟲山並不大,前山有村落田畝,後山雖然沒有住戶,但人跡依然不少,至少山道就很是寬敞。趙然開了天眼,四處觀察,終於被他覷破一處異狀。

    趙然當即催動老驢離開山道,向著南側的山坳行去,老驢翻過山坳,凌空越過一處不寬的深澗,從數丈高的崖壁上縱蹄而下,將趙然帶到一處土坡邊。

    關二和魯進騎乘的棗紅馬沒有老驢的本事,他二人只好下馬跟在身後,但卻為深澗所阻,只得在後面大呼:“方主,等等我們!”

    趙然道了聲:“你二人在這裡等著。”便不再搭理他們,騎著老驢找了個隱秘的藏身之處,向著十多丈外的一方水塘打量片刻,心中大喜過望,暗道果然沒有白跑一趟,當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之前開天眼四處踅摸時,便發現這裡天地氣機的流動和別處不太一樣,多了幾份生硬,少了幾分自然。等到了近處仔細觀察,便已然肯定,這是一處幻陣所在,而且法陣的布設並不高明。

    趙然對於陣法一道是相當有“天賦”的,而且還以殺伐類的五行神陣陣盤布設過幻陣,甚至以此鬥法廝殺過一場,所以很快就看出了這處幻陣的根底。這處水塘只是個幻景,實際上並不存在,至於水塘幻境想要遮掩的是什麼,那就必須先破了幻境才能知道。

    如何破除這處幻境?趙然也有辦法,他的五行神陣陣盤雖然已經損毀,但身上還有兩張五雷神宵符,只要衝著陣眼處打上一張,以這種符籙的威力,眼前的簡易幻陣彈指可破。不過他當然不會那麼傻,一來五雷神宵符十分寶貴,捨不得用在此處,二來破了幻陣以後,誰知道里面是什麼東西,萬一出來個大妖,趙然此舉就純屬找死了。

    趙然將取自蔣致恆手中的傳訊符兜手打了出去,口中唸咒,那符紙在空中搖身一晃,化作一支羽箭,向著東北方向激射而去。

    到目前為止,趙然仍是不能斷定,是否這處幻境下面便有他要查訪的“妖跡”。但至少這方水塘確是幻境無疑,只要涉及法陣,他便有足夠理由將道門行走召喚過來。如果真有妖怪,那麼他趙然就等於立了一功,如果沒有的話也無所謂,和大卓、小卓師叔套套近乎,看看有沒有可能再索要一套陣盤,沾點便宜也是好的。

    另外,趙然迫切想要見到大卓、小卓的原因還有一個,他的綠索消失了。如果按照昨夜夢境中所見的情形,綠索應當是進入了自家的氣海之內——他覺得幾乎已經可以認定了。但幾乎的意思,就是還有一絲別的可能,他目前無法內視,看不到自己氣海內是什麼樣子,所以不敢做最後的斷定。他想要問一問這兩位師叔,自己根骨到底有沒有正過來,如果正骨有成,那麼就說明夢境是真實無誤的,如果仍舊沒有正骨,那麼……趙然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判斷才好。

    現在天色已黑,趙然趴在土坡邊觀察了片刻水塘幻境,沒看出任何異動,便起身上驢,悄悄離開了這裡。他不知道大卓、小卓兩位師叔什麼時候能到,但光看傳訊符激射而去的距離,至少不是片刻就能抵達的,少則三五個時辰,多則恐怕得耽擱一兩天也不一定。

    回到深澗邊,好說歹說將關二和魯進勸了回去,讓他們到前山尋個人家歇宿,在那邊等候自己就可。捉妖的事情可不敢帶上這二位,自己有老驢作伴,又有五雷神宵符和神行符傍身,至不濟也有一定自保之力,真要是出了什麼意外,這二位純屬累贅不說,還很有可能送了性命。

    關二和魯進倒是很講義氣,聽說趙方主已經發現了妖怪的蹤跡,雖然心裡發虛,但仍是堅持要“保護”趙方主,直到趙然發了一通脾氣,這才不情不願地離開。

    打發走了兩個“保鏢”,趙然回到剛才的隱秘之處坐下,從扳指裡取出乾糧,一邊吃一邊偷眼監視著遠處的水塘幻境。

    剛把最後一口乾糧嚥下去,輕輕擦拭嘴邊的面粒,趙然的眼睛頓時停在了土坡旁的一棵小樹上,心裡忍不住猛然一縮。

    一團黑影正立於樹梢枝頭,隨著夜風起起落落。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4:29
第九章 五色大師

    雖說是在黑夜之中,但趙然眼神卻迥異於常人,當即看出這團佇立在樹梢上的黑影是一隻錦雞。於是鬆了口氣,吐出一口濁息,暗道真是自己嚇唬自己。

    這只錦雞個頭很大,顯得相當肥碩,幾根長長的尾羽拖在身後,月光下泛著五彩斑斕的光芒,看上去非常漂亮。趙然正琢磨著怎生想個法子把這只錦雞捉了燒烤,就見它撲著翅膀從樹梢上飛落下來,落地之處離趙然只有丈許遠近。

    趙然大喜,緩緩起身,口中道:“囉囉囉囉,乖乖別怕,這裡有好吃的,囉囉囉囉……”一邊彎腰向錦雞邁去,一邊取了塊乾糧,掰成碎末後拋到錦雞跟前。

    錦雞低頭看了看拋在它腳下的乾糧碎末,又抬頭看了看正在逐漸接近的趙然,忍不住啄了幾口……

    趙然見錦雞沒有逃走,暗道這回有烤雞吃了。正要矮身撲去之時,忽然聽那錦雞開口了:“咯咯,不好吃。”

    趙然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盯著這只錦雞,心道壞了,這尼瑪真是妖,而且是靈妖!”

    趙然曾聽卓騰翼講過,妖物修行初始,是沒有靈智的,行事渾渾噩噩,全憑本能而為。待修出靈智之後,便會如人一般,能思慮、會蹈矩、知進退、明根果。這個階段的妖物已可稱為靈妖,連卓騰雲、卓騰翼這兩位黃冠一級的修士都很難應付。

    趙然有時候也想過,自家那頭老驢應該屬於靈妖。因為它聽得懂人話,還有自己的思維和情緒,交流起來一點都不困難。老驢的本事,趙然在大沼澤時曾經見過,等閒毒蟲凶獸,甚至普通的妖物都不在話下,一尥蹶子直接踢飛。那是相當的威猛。可就算如此,老驢也達不到能口吐人言的地步。而眼前的這只錦雞居然會開口說話,豈不是比老驢還厲害?

    想到這裡,趙然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自家那頭老驢,就見這畜生不知何時已經縮到趙然身後。耷拉著腦袋,眼中滿是恐懼。

    趙然心道這廝看來是不能指望了,只能靠自己,於是心神一動,悄然取出兩張符籙捏在手上,一張是神霄五雷符,還有一張是神行符。戰術計畫非常簡單,扔雷、逃跑!

    正在尋找“扔雷”良機之時,就聽錦雞又開口了:“咯咯。還有沒有別的好吃的?”

    趙然一呆,回了句:“烤肉要不要?哦,你是吃素的。不好意思……”

    “咯咯,誰說我吃素?我也吃蟲子,不過蟲子不好吃。”

    趙然拍了拍自己腦門:“不好意思,太緊張了,忘了這茬……喏,這是烤肉……”

    錦雞在烤肉上啄了幾下。將烤肉啄碎,一一吞嚥而下。然後道:“咯咯,好吃,還有沒有?”

    趙然將最後一塊烤肉取出來扔了過去:“最後一塊了……那什麼,天太晚了,就不陪你了,我先回家了啊,咱們回頭再見。”說罷轉過身來,牽過老驢就要溜之大吉。

    誰知錦雞卻不讓趙然離開,一抖翅膀又落到他前面:“咯咯,先別走。”

    趙然忙道:“真的很晚了,怕打擾您休息,改日我再來拜訪。”

    錦雞道:“咯咯,不能走,我還沒吃飽,你走了我吃什麼?”

    趙然大驚,道:“我可不能吃,我是無極院的方主,你要是吃了我,會惹天大的簍子!”

    錦雞奇道:“咯咯,誰說要吃你了?你在這裡等著,我馬上回來……”說罷振翅高飛而去。

    一見錦雞離去,趙然翻身而上驢背,老驢載著趙然撒蹄就跑。趙然在驢背上驚魂未定,拍著驢頭道:“不仗義啊驢兄,剛才躲在我後面。”

    “昂昂……”

    “別叫喚啊,把那隻雞叫來,你我死翹翹啊!”

    “昂……”

    “別叫啊……”

    正“轉進”之間,一團黑影掠過趙然頭頂,重重砸在老驢的奔行路線之前,老驢“昂昂”了兩嗓子,兩隻前蹄高高撩起,一個急停剎住,趙然好懸沒給摔下來。

    趙然定睛一看,砸在地上的赫然是一隻野豬,正琢磨時,那隻錦雞自天而降,撲哧撲哧落在野豬屍身上,問道:“咯咯,不是讓你等著嗎?跑這裡來幹什麼?這只野豬剛捕來的,照你的法子,做給我吃。”

    “啊?啊……那什麼,你不是要吃烤肉麼,我來這邊拾些柴禾,呵呵……”

    “咯咯,回去吧,柴禾我來拾,你烤肉就好。”

    趙然一聽說要回去,心下就存了拚命的想法,踢了踢老驢,低聲道:“咱拼了!”他是想和老驢聯手,他先扔出五雷神宵符,若是敵人受到重創,那就併肩子上,如果敵人沒事,那就給老驢加上一張神行符,一塊兒逃跑。

    可誰知老驢的反應只是一聲“昂”,然後就乖乖轉身,順著原路往回返了,氣得趙然心裡暗罵“你個沒膽色的畜生”。

    但老驢既然不配合,他也只能乖乖就範,被錦雞“押解”著回到了水塘邊。那錦雞抓著碩大的野豬在趙然頭頂盤旋,身姿靈巧之極,趙然冷靜下來一想,或許老驢不敢動手是有道理的,目前的自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回到水塘邊,趙然操起屠夫的活計,剝皮去毛,將野豬架在篝火上烤了起來。一個時辰後,豬肉烤好,滿山坳中都散發著濃郁的肉香。錦雞咯咯個不停,圍著篝火興奮地轉來轉去:“咯咯,好香好香,咯咯……”

    碩大一隻野豬,大半倒是進了錦雞的肚子,留給趙然和老驢的只有一條腿。趙然和老驢一邊一半分而食之,一邊吃一邊看著錦雞在篝火前撒歡。

    “這隻雞瘋了……”

    “昂昂……”

    “可惜沒酒,要不可以試試灌醉它!”

    “昂昂……”

    “有那麼好吃嗎?我怎麼不覺得。”

    “昂昂……”

    “你去跟它說,其實烤雞比烤豬好吃。”

    “昂——”

    “開個玩笑,你幹嘛瞪我?”

    ……

    趙然和老驢無奈之餘正在閒扯時,忽聽一陣馬蹄聲響起,趙然、老驢和錦雞都望向了聲音傳來之處。不多時,就見兩個道士各乘高頭大馬,自山坳外轉了進來。

    趙然大喜,高呼道:“大卓師叔,小卓師叔,是我啊,我是無極院的趙致然!”

    來的兩個道士非是旁人,正是和趙然一別年許的華雲館道門行走,卓騰雲、卓騰翼兩位黃冠。

    趙然可算是見著親人了,正要訴苦之際,卻見這兩個道門行走齊齊向錦雞行了一禮:“見過五色大師!”

    那錦雞一邊啄著根野豬肋骨,一邊道:“咯咯,你們來了?唔,還有半條豬腿,你們兄弟分了吧,自己動手,我正忙,就不招呼了。”

    兩人道了聲謝,也不去取那條豬腿,來到趙然身邊。卓騰翼問:“趙師侄,傳訊符是你發的?”

    趙然已經有些傻眼了,乾巴巴道:“咹……”

    “發生了何事?”

    趙然嚥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指了指篝火對面,道:“那個……雞妖不是妖?”

    卓騰雲和卓騰翼對視一眼,當即明白了,卓騰翼苦笑道:“你發傳訊符就是因為五色大師?”

    趙然便將經過詳述一遍,追問:“這隻雞,呃,是什麼五色大師?”

    卓騰翼將趙然拉到遠處,低聲解釋道:“五色大師原本是五色斑斕錦雞,後來不知因何得了修行之法,成了靈妖。這長蟲山便是它所居之處。此事十方叢林是不知曉的,只華雲館心中有數,沒想到你成了無極院的方主,竟然找了過來。”

    趙然想了想,問:“這只妖咱們不捉?”

    卓騰翼笑道:“年前便與你說過,大多數妖物都不擾人世,既然不擾人世,它自修煉,與你我何干,為何要捉?再者,這位五色大師純靈剔透,心思極善,你來是經過前山沒有?你道這山裡怎會有如此好田好水?都是這五色大師護著的。”

    趙然這才恍然,懊惱道:“早說啊,白跑一趟不提,還擔驚受怕了一宿。”

    卓騰翼也覺得好笑,道:“它自好端端在此修煉,誰知道你居然能看穿它的蹤跡,當真無話可說。”

    趙然透過篝火望去,只見卓騰雲正畢恭畢敬陪著錦雞說話,想起自己之前還打算抓過來烤著吃,不禁汗顏無比。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4:30
第十章 第一股功德力

    趙然捉妖未成,還被妖捉著烤了一夜野豬,鬧了個灰頭土臉,訕訕下山。不過他此行也不算白費力氣,見到了卓騰雲、卓騰翼兩位道門行走。

    對於自家的根骨問題,兩個華雲館的師叔左看右看打量了半天,然後告訴他看不太清楚,似乎根骨正了一些,但又不太顯眼,這種情況道門通常稱為“廢根骨”,也就是說或許可以試著修行,但煉炁的效果極差,要趙然做好別人修行一年他修行十年的心理準備。大卓、小卓師叔勸解趙然,說此事切莫放在心上,人之一世有所為而有所不為,不一定非入修行之途才是正道。

    趙然面色沮喪,實際上心裡並不在意,只不過這兩位道門行走心中卻比他本人還要遺憾。趙然服用散骨丹後如果沒有得正根骨,其實並不是最差的情況,因為他還有機會再嘗試服用第二次,可如果“正”出了廢根骨,就意味著他最後的機會也喪失了。兩位道門行走原本對他的陣法天賦還是很看好的,所以對此反而更加可惜。

    大卓、小卓師叔臨走之際傳了趙然一套修煉功法。按照他們的話來說,如果趙然勤奮修行的話,能夠更好地配合他布設法陣。當然。在這兩位師叔的眼裡,趙然注定一輩子是過不了羽士這一階了。

    趙然得了一套自己根本用不上的修煉功法,心裡有所不甘,厚著臉皮討要關於煉製法器的道書,藉口當然是要自己煉製一套陣盤。或許是這種道書並不是什麼珍貴之物,又或許是兩位師叔單純的同情心氾濫,總之趙然的要求沒有被拒絕。小卓師叔說回華雲館後給他找幾本寄來。

    趙然最後的收穫便是,他證實了自己前夜夢境的真實性。只不過因為無法內視,暫時還看不到氣海深處的情形。

    回到前山後,趙然會合了在村子裡等候了一宿的關二和魯進,面對手下這兩個巡查的提問。他當然沒有臉皮將昨夜的經歷重複一遍,只是含糊其辭的矇混了過去,搞得關二和魯進滿腹疑竇,卻礙於身份沒法追問,只好把這份好奇強自壓了下去。

    回程的路上,秋雨再次揚揚灑落,三人快馬加鞭,一路趕到羊馬驛避雨。這回趙然沒心氣再和李驛丞閒談了,更衣洗漱後讓李驛丞上了熱湯熟食。和關二、魯進兩個坐在廳中吃喝,一邊吃一邊望著屋外牛毛般的秋雨發呆。

    忽聽驛站外傳來幾聲喝斥,其中還夾雜著女人的哀求。趙然起初並沒在意。後來聲音越來越吵,便忍不住起身出去一看究竟。關二和魯進則飛快地從廳中取了斗笠和蓑衣追了出來,跟在趙然身後,順便給他戴上斗笠、披上蓑衣。

    驛站外,一個衣裳襤褸的婦人跪在滿是泥漿的官道邊,她身子前傾。儘量護住懷中襁褓裡的嬰兒不被雨水淋濕,同時苦苦哀求李驛丞:“大人行行好。我這孩子要淋雨了,讓我們娘兒倆進去避避雨吧。”

    李驛丞不耐煩道:“這裡是官驛,只接待官面上的差事,不是你能進來的地方。你趕緊去別處,莫在這裡多所滋擾!”

    婦人語帶哭腔:“大人求求您了,孩子受不住啊……”

    李驛丞喝道:“都與你說得很清楚了,快滾!我這驛站裡今日有貴人,你進去衝撞了貴人怎生是好,別再糾纏不休,否則不客氣了!”

    趙然看不下去了,指了指關二:“去和李驛丞說,讓那母子進來。”自己返身回轉正屋。

    很快,婦人抱著孩子進了驛站,卻不入屋,只在簷角下避雨,看身上的破衣都快濕透了,還沾著泥漿,凍得渾身瑟瑟發抖。

    李驛丞進屋後彎著腰來到趙然面前,陪笑道:“趙方主,實在抱歉得很……”

    趙然搖頭:“別說了,我懂驛站的規矩。可這娘兒倆不容易,孩子還小,讓她們繼續在外面凍著,我於心不忍……你讓她們進屋來,站在外面算怎麼回事?嗯,再給上些熱湯和吃食。”

    李驛丞笑道:“您老慈悲,算她們今日走運。”一邊轉身去安排,一邊心裡叫苦,這個月的支應又超了。

    母子倆個進了屋,先沖趙然磕了頭以示感激,然後忐忑不安的坐在角落裡一張方桌邊,見熱湯和麵餅端上來時還兀自不敢相信,直到趙然一再點頭微笑示意,這才狼吞虎嚥地開始吃喝,一邊往嘴裡塞東西,一邊喂懷裡的孩子喝湯。看得趙然心中暗自嘆息不已。

    正在此時,趙然心中一動,只覺臍下三寸氣海之內忽然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熱息,這絲熱息在氣海內飄來蕩去,時隱時現,若不留神的話,幾乎感覺不出來。

    趙然稍一轉念便想明白了,敢情功德力的獲得就是那麼簡單!

    等婦人吃飽,趙然將婦人喚過來問話,一問才知,這婦人竟是帶了孩子去谷陽縣伸冤的,走到半路上下起了秋雨,故此才有剛才那一幕。趙然忙問究竟是何冤屈,這婦人便詳細講述了一遍。

    此事說起來也很簡單,因為去年收成不好,這婦人的丈夫向村子裡的富戶借錢度日,可因為生息太高,如今還不起,已經被富戶告到了縣衙,縣衙來了差吏將她丈夫帶走了,如今已經投了大牢。這婦人是要到縣裡喊冤,請求縣令從寬發落自己丈夫的。

    “你說喊冤。冤情何在?”

    “......縣裡抓了我男人……”

    “你家借錢是否屬實?”

    “……是借了五貫錢……可那張家索要月息兩分,實在太高了!”

    “借的時候知道月息那麼高麼?……知道還借?”

    “不借就得餓死啊,道長。您老人家幫我說說話,救救我那當家的吧!我給您做牛做馬了!”

    “別激動,別哭,好好說話……官府有青苗倉,專為你這等青黃不接人家的所設,為何不去青苗倉借錢?”

    大明在各府均有青苗倉,專為向遭了災。或者生計艱難的農戶家提供借貸,息錢也低。多不過本錢的四釐,農戶可到縣衙裡申請,由縣裡幫忙代辦。說起來,青苗倉的設置也是道門於五十年前督促朝廷施行的善舉。其中至少一半本錢都由各府道宮所出。這婦人放著常平倉的錢不借,反而去借高利貸,趙然很是不解。

    婦人稍一解釋,趙然就明白了,青苗倉是有的,但想要借出錢來,卻相當困難,從申請借貸到最後發放,其中的時間跨度往往會相當漫長。短的至少一年半載,久一些的等個兩三年也毫不稀奇。窮人家的經濟保障最是脆弱無比,一旦發生困難。一兩個月間就會家破人亡,哪裡有時間等那麼長。

    婦人欠的錢並不多,統共九貫多錢,其中真正的本錢只有兩貫,其他的都是高利貸生息。難怪她家還不上,若是沒有趙然。一輩子都別想把錢還清,最後的結局注定是賣田賣房。運氣好的話成為佃農,運氣背的話,多半閤家就是一個死字。

    略一沉吟,趙然從扳指中摸出一個大銀錠子,差不多二十五兩,直接遞給那婦人:“這些錢你先拿去,還了債後還有剩餘,應當能讓你家寬濟些日子了。”

    那婦人呆了一呆,隨即千恩萬謝,又一番下跪磕頭。趙然又感到氣海內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熱息,心中欣喜莫名,暗道原來如此。

    雨停後,婦人懷抱幼兒離去,趙然也把關二和魯進喚到身邊,從扳指裡取出兩個小銀錠,各有二兩上下,直接賞給這兩位,只說此行辛苦,算是一點酒錢。關二家底豪富,看不上這些小錢,不過仍是恭恭敬敬接過;魯進則喜笑顏開,他是全憑一身功夫進入的道院,沒有什麼背景,二兩銀子也算一筆小財。

    趙然當然不是無緣無故發賞的,他在尋找規律,看看做什麼事情能獲得功德力。發完賞以後他仔細感受了良久,氣海中並沒有增加新的功德力。同樣是給錢,給了那婦人便為功德,給了關二和魯進便談不上功德,其中的差異一望而知,趙然心中算是有底了。

    趙然琢磨了片刻個中滋味,眼珠子一轉,又把主意打到了李驛丞身上。

    “李丞,來。”趙然沖李驛丞勾了勾手。

    李驛丞還沉浸在對那婦人、關二和魯進的各種羨慕當中,互見趙然喚他,腳步飛快,連忙跑了過來,滿臉期盼道:“不知方主有何吩咐?”

    “你這羊馬驛有些什麼難處,說來聽聽。”

    李驛丞大喜,他適才見了趙然往外掏銀子時的那股子隨意勁兒,知道眼前這位是個大方的主,乾脆也不客氣,直接將自己的難處抖了出來。羊馬驛是朝廷兵部所轄,並不屬於縣中編制,所以經費得不到縣裡的補足,又因為所在之處不是川省的主道,所以也不受兵部重視,典型的姥姥不疼爺爺不愛,當前最實際的困難就是沒錢。

    李驛丞甚至苦著臉指向桌上的麵餅,說即便是這些餅子,他們哥仨平日裡也不怎麼吃得起,只能用來侍奉上差。他繼續指向幾間漏雨的破屋,說就因為沒有錢,這幾間屋子哥幾個只能尋些茅草用濕泥敷補,雨一大就漏水。

    趙然思忖良久,其實問題都不大,只要給錢就能解決,但關鍵是這種錢給出去能得到功德麼?趙然覺得多半不能。事實也證明了他的猜測,試探著給出一錠銀子後,氣海內並沒有增加半分熱息,給李驛丞的錢算是白給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4:30
第十一章 沒那麼簡單

    驟然得了趙然十兩銀子的李驛丞剛剛高興了沒多久,就見這位慷慨大方的趙方主似乎心情不是很爽,皺著眉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於是忐忑不安起來。

    就見趙然沉思良久,忽然開口道:“李驛丞,你等乃是朝廷經制,錢糧之事貧道不好插手,但有些事情想要問問你。”

    “方主請說,但有所知,絕不隱瞞。”

    “其一,你這官道邊上,每日裡途徑的路人大概有多少?其二,其中有多少生計困頓的?其三,有多少會主動過來求助?”

    這些問題李驛丞無法給出確定答案,誰也不會沒事成天跟路邊上數人玩,但大概印象卻還是有的。

    聽李驛丞答完,趙然點了點頭,道:“如此,貧道有事相求,還望李丞能夠幫我。”

    “方主儘管吩咐就是,哪裡談得上請字!”

    “那好。從今日起,請李丞在羊馬驛院外掛一塊牌子,就寫……晤……就寫‘救濟站’三個字,牌子下置一桶清水,方便路人取飲。每日裡驛站煮粥,有需要者可延請入驛站之內,每人舍粥一碗。要求碗口不得低於五寸,碗中盛粥可立筷不倒。若有特殊情況,比如大雨、大雪。又或者病者無法趕路,可以接入驛站內暫住幾日……”

    李驛丞聽著趙然的解釋,只覺目瞪口呆,繼而心中大驚,打斷道:“方主,這可使不得。”

    “哦?,為何使不得?”

    “趙方主。還是那句話,沒錢啊。”

    “錢我給你。但貧道我有條件。每救濟一個人,我要你記下此人的姓名、籍貫和當前住處,我每月派人前來查賬,還要選擇少許人次核實。若是有虛假不實的,你應當知道會是什麼後果!受助之人每日最多能吃兩次粥,每次只給一碗,我這是怕你養出一群懶漢來,那就違背了我設立救濟站的本意。剛才聽你說了這條官道行人的情形,我每月給你支五兩銀子,應當是儘夠了,多的便算貧道給你羊馬驛的酬勞,但有一點。你絕不可以盡數貪墨,這五兩銀子裡頭,每月至少要捨出去一半才算過關。否則下個月我便核減你的銀子。懂了麼?”

    聽說每月有五兩銀子,李驛丞當即喜不自勝,滿口答應下來,拍著胸脯道:“方主儘管放心,李某必助方主做好這件善舉。恩,不如這救濟站的牌子下便落方主的名諱好了。”

    趙然制止道:“不可。落款就署無極院的名字便好。”他做好事不是為了揚名,揚名對他來說暫時沒什麼用處。他唯一在意的是功德。

    事情吩咐已畢,趙然又丟了五兩銀子給李驛丞,並且道:“把驛站收拾收拾吧,該補的瓦片要補齊,總這麼漏雨哪兒行。”

    離開羊馬驛,趙然讓關二和魯進帶路,又向另一處驛站趕去。谷陽縣共有三處驛站,一處在東北方向,一處向西,另外一處就是南邊的羊馬驛。三處驛站都在官道邊上,但東北方的劉莊驛和西邊的合山驛卻要大得多,設施也完善得多,因為這兩處驛站所在的官道很重要,是朝廷從陝西入四川繼而前往松藩衛的要道之一。

    趙然先到的是合山驛,合山驛比起羊馬驛來說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四五座大院套在一起,寬大軒敞的瓦房不下數十間,大門口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關二猶豫片刻,向趙然道:“方主,若是要打聽妖怪蹤跡的話,咱們就不進去了,這裡地處要沖,來往的修士也多,有妖的話也早早就避開了。”

    趙然看了看關二的神色道:“你知道我不是來捉妖的,有什麼話直接講!”

    “方主若是也想如羊馬驛般設立救濟站,大可不必找合山驛,咱們去旁邊李家村就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這裡是去松藩衛的必經之途,想必朝廷撥付的款子不會有缺,人家不一定看得上我這幾兩銀子。但這裡是行人商旅往來交會之處,能夠救濟的人也多,救濟站放在李家村的話,起不到太大作用……先進去看看吧,畢竟是積德行善的好事,未必這驛丞就不願意。”

    事實證明,關二的擔心是很有道理的,合山驛的驛丞鐘燦並未露面,接待趙然一行的是鐘驛丞的書辦。那書辦態度倒是不錯,顯得相當客氣,但談話結果卻很是讓人添堵。

    “我家鐘驛丞說,本想親自款待趙方主的,但因為有事脫不開身,只得委託小人來聽候差遣,鐘驛丞對此很是過意不去,一再讓小人當面致歉。對了,趙方主遠道而來尚未用飯吧?小人已讓廚下準備了飯菜,還請趙方主移步。”

    “飯就不必了,貧道只是有些小事要與鐘驛丞商議,不知他何時得空,貧道可以等。”

    書辦皺著眉頭為難道:“這個卻不知道了,成都魁星觀的兩位法師前往白馬山,路過本驛,西真武宮的杜方丈陪著,正在驛中歇息,我家鐘驛丞必須跟一旁伺候;有兩位錦衣衛的千戶大人借用合山驛辦事,這也是一樁不小的差事;此外,寧藩衛鄭指揮使的家眷也在本驛,鐘驛丞同樣不敢稍有怠慢;已經得到縣裡的通傳,兵部職方司羅郎中也要經過本驛,約略後日晌午能到……”

    這書辦掰著指頭一個一個向趙然數著,面上滿是恭敬,嘴角卻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那一絲譏諷之意。他雖然沒有明說,但話裡的意思卻已經相當明確了——我家鐘驛丞每日裡見的都是大人物,壓根兒沒工夫搭理你一個小小的無極院方主!

    關二和魯進在旁邊聽著,已經是滿臉怒容,想要發作,卻被趙然以眼色止住,他不是沒有火氣,但這書辦很是老道,禮數上不差分毫,說的情況也是正理,你跟他置氣,回頭不夠讓人笑話的。

    趙然忍著氣道:“既如此,不知你能否向你家鐘驛丞轉個話。貧道欲借貴驛籌辦一處救濟站,還往鐘驛丞能鼎力相助。”當下,便將自己籌辦救濟站的來由及具體方法講述一遍。

    那書辦聽得倒是認真,聽完後道:“方主慈悲,這是大好事,小人感佩不已,必將方主的意思轉達我家鐘驛丞。但小人也有一點想頭,不知當講不當講。”

    “貴辦請說。”

    “合山驛隸屬兵部,地處要沖,是川西大驛,現下白馬山又打得不可開交。若是往日裡,想必我家鐘驛丞是必定參與其中的,但此刻卻不是時候,每日裡多少尊貴人物停宿本驛,多少重要軍情打本驛經過,說句大白話,這裡就是龍安府、乃至整個川西的鎖鑰之處,在這裡施粥救濟,委實不是地方。這人來人往的,若是不留神混了個細作進來,那可是要誤大事的,方主您說是不是?”

    趙然被書辦一番話堵了回來,心中雖然不爽,卻也無法駁斥,只得道:“也可以在驛站旁搭個棚子,不須在驛中佈施,只要驛裡出人幫忙即可。”

    那書辦笑道:“合山驛人少,那麼多事務操持不完,哪裡有工夫去管這些瑣事,您還是再考慮考慮吧,這事兒不好辦。”

    趙然道:“那貧道從旁邊李家村找幾個人來辦這救濟站,想挨著驛站附近,緩急也好有個照應,貴辦可否轉呈鐘驛丞,到時候有煩擾之處,還往鐘驛丞擔待。”

    那書辦微笑搖頭道:“趙方主,驛站周邊三里之內最好不要操持此事,畢竟現如今是戰時,夏國細作到處都是,出了事我合山驛不好擔待,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趙然點了點頭,道:“如此,叨擾了。”說罷起身便走。

    那書辦道了聲:“不送。”見趙然出了門,冷笑一聲,暗道:“一個小小的道院方主,真以為自己是道門大人物了?還學別人佈施,真是可笑之至!”扭臉往裡院行去,來到正中廳堂內,向廳中正雅坐閒談的兩人躬身稟告:“鐘驛丞、董道長,那個姓趙的道士走了,遵董道長的話,他提的任一要求小的都沒答允。”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4:30
第十二章 新農村運動

    回無極山的路上,趙然一言不發,在合山驛吃了個閉門羹,已經可以預見到劉莊驛那頭對他的提議會是個什麼態度了,所以老實說,他是有點小鬱悶的。不過剛鬱悶了沒多久,心情又忽然好轉了許多——就在此時,他感受到氣海之中又多了一絲熱息。

    老驢奮起四蹄,一驢當先殺回無極山,將關二和魯進甩了個沒影,且不提那二人心中對老驢是如何觀感,只說趙然趕回自家屋子,立刻緊閉房門,按照第一章的法門,將自己獲得的總共三絲功德力轉化為了法力。

    不重調息吐納,所以轉化甚是迅捷,幾個呼吸間便告功成。但轉化完以後趙然就發現,自己氣海裡那點法力實在是太少了,幾乎到了微不可聞的地步。他心裡大概估算了一下轉化的比值,大概在十比一之間,但轉化後的法力和轉化前的功德力相比,卻要凝實得多。如果說功德力如棉花,那麼法力就好像繩索了。

    這點法力夠幹什麼呢?幾乎什麼都幹不了。趙然唯一能夠做的,就是按照經書裡所說的方法進行驗證——從他指尖升起了一團小火花,幾個呼吸間便自行湮滅了。隨著火花的消失,他氣海內的法力立時枯竭。

    趙然也不著急,他閉目養神片刻,又在無極院裡遛了個彎,消磨了大概一個時辰,法力便重新將養了出來,趙然又可以繼續玩指尖點火的小把戲了。

    在別人眼中也許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但對於趙然,卻是翻天覆地的一大步!趙然興奮得想要喊出來——老子終於可以修行了!

    激動過後。趙然開始思考自己的修行規劃了。

    首先需要解決的是功德力匱乏的問題,因為不是吸納吞吐而來,所以趙然認為或許用“培育”這個詞更符合實際情況。這個問題目前已經有了眉目,就是做善事、做實事。做對別人有益的事。救濟站的設立就是他做的一項有益嘗試,隨著羊馬驛那邊救助的順利進行,他能夠不定期的培育出功德力來,只要救助不減,功德力便會不斷增加。

    然後需要考慮的是,自己將功德力轉化為可以使用的法力之後,應該修行什麼功法。解決的是有無的問題,但有了法力以後,應該如何運用呢?這一點。經書中並沒有記載。因此,現在擺在趙然面前的難題是,他手上沒有可供修煉的道書。如何畫符、如何施法、如何爭鬥。這些東西可都是保命的手段,沒有相應的手段,他便空有法力而不會運用,更談不上和人鬥法。

    不過現在看來,他還有一些時間以為緩衝,畢竟想要學會神通手段。首先必須積攢出足夠的法力才行。

    趙然仔細琢磨了良久,腦海中冒出來許多主意。要做好事還不容易麼?學習雷叔叔好榜樣。他打小就深受教育,對此銘記於心。

    想到就做,趙然立刻讓人把關二和魯進召喚過來。給他們的任務很簡單,就是到周圍田間地頭招工。關二很是莫名其妙,但仍然按照趙然的意思去無極山下的幾個村落跑了一趟,直到很晚才回山。

    第二天一早,趙然就帶著關二和魯進下山了,山下已經有一群壯勞力如約趕來。按照趙然的吩咐,關二和魯進招攬了十個棒小夥子,還從谷陽縣城裡專門請了個泥瓦匠。商量好的報酬是干一天活十文錢,此外還管兩頓飯,泥瓦匠的酬勞翻倍。如今正是農閒時分,這些人也都樂意前來聽差,掙些家用補貼。

    一群人趕了兩輛大車,一輛車上載著各色工具,另一輛車上則滿是新瓦和石灰等材料,蜂擁著跟隨趙然下了鄉。

    趙然去的第一個村子就在無極山西北五里的牛村,這個村子幾乎全是無極院的佃戶,租種的都是院裡的田產——做好事當然要從自己身邊開始。

    進了村子,將村中耆老叫來,趙然簡單幾句話道明來意,讓老人家聽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也沒反應過來。趙然的要求很簡單,就是讓這老頭帶路並負責溝通解釋,要給村子裡所有房舍破陋的人家重新修葺房屋。

    老頭當然姓李,他其實聽懂了趙然的意思,但他不明白趙然這麼做是“為什麼”,只能暈乎乎被趙然“押解”著來到東頭第一戶人家。趙然一看這家房屋牆壁上用茅草胡亂填塞的幾個破洞,當即表示非常滿意。老人家上前交涉,然後這一家子都滿臉驚懼的望著趙然的施工隊。趙然也不解釋,直接沖泥瓦匠道:“老張,看你的了,動手吧。”

    張瓦匠應了聲“是”,便開始指揮手下這群壯勞力開工。挖土的挖土,填方的填方,和泥的和泥,一個多時辰後,趙氏施工隊便將這戶人家的破牆添齊補平,把房頂的破瓦全部置換一新,還動手將搖搖欲倒的籬笆院牆重新扎束結實。

    這一番舉動把李老頭和那戶人家看得目瞪口呆,等到他們反應過來要上前感謝時,趙然已經大手一揮:“收工!”趙然可沒工夫跟他們閒扯,做好事也是要抓緊時間的。

    一絲功德力在氣海中培育而成,趙然甚為滿意,催促著李老頭去下一家。

    連續幹了七天時間,趙氏施工隊終於將李家村的三十六間破損房屋修葺一新,趙然體內多出了三十六絲功德力,統統被他轉化為了法力。大致結算成本,工錢、材料及飯錢加在一起,總計耗費四兩銀子。

    其間,羊馬驛救濟站那頭的救助行為也在持續進行中,為趙然帶來了二十三絲功德力加成,也被趙然轉化一空。

    如今趙然已經能夠感受到了氣海內那絲法力的逐漸壯大,指尖的火花已經能夠維持半盞茶時分了。

    李家村上上下下固然是驚喜莫名,這種天上砸餡餅的感覺確實不賴,跟隨在趙然身邊一直幫忙的關二和魯進也同樣大為不解,不過他們很快就釋然了——趙方主似乎越來越有慈悲心腸了。

    於是關二進言,詢問趙方主是不是準備把周圍幾個村子的破屋都修繕一遍,趙然回答說這個真不是,貧道是打算把整個縣裡所有村子的破屋都翻新一回!

    關二和魯進大拍了一通馬屁,然後小心翼翼地進言,說趙方主如此雄心,真是令人感佩。既然如此,那不如多招一些壯勞力,幾頭同時開工,豈不是更加快捷得多?

    趙然一拍腦門,暗道自己真個糊塗,於是果斷採納良策。

    趙然的職司是方堂方主,主要負責巡查縣境,最重要的任務之一就是協助查訪妖蹤。經過長蟲山烏龍事件後,趙然得大卓、小卓師叔指點,已經知道縣內傳聞的幾處有妖的所在,大多已經名列道門案冊,也即都是大大的“良妖”,因此暫時息了捉妖的心思。如今既然無事,便乾脆將方堂的十組巡查都派了出來,每組兩人負責徵召一個施工隊,每個施工隊劃定村落,各自負責一攤。

    谷陽縣轟轟烈烈的“新農村運動”正式開始。

    趙然騎著老驢四處奔波巡視,檢查施工效果,同時氣海中的功德力以之前十倍的速度開始增長。到了大年二十三的時候,趙然開出了雙薪,也就是說,只要願意繼續開工的,每天都能拿到二十文工錢,泥瓦匠師傅們則可以得到四十文,飯菜中也加了肉。幾乎所有勞力都擋不住這份誘惑,一直幹到大年二十九的晚上才終於收工,而且約好,過了正月十五繼續開工。

    十來天時間,趙然氣海內的功德力呈直線增長,轉化後的那股法力也已經能夠清晰的感受到了,如同一隻耗子般鑽來鑽去,十分討喜。而趙然指尖的火苗已經竄到了三寸多高,晃眼奪目!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4:34
第十三章 新的年關

    趙然接觸過的修士委實不少,前有和他維持過一年多“情書”來往的周雨墨,其後有為他開啟修行眼界的大卓、小卓師叔,還有對他極好的朱七姑,以及和自己千里亡命的裴中澤,當然也有楚大煉師、童老、黑衣四師兄常萬真等等,要說對修行屆的認識,不敢說在十方叢林中屬於翹楚,至少在道院這個層次的同道中也算見識不凡了。

    因此,趙然很是驚訝於自己法力增長的速度,如果按照他聽上述“高人”們的說法,這般境地應該是修煉三個多月後才會出現的狀況,可他卻只用了半個多月,每思及此,便不免有些小小的得意。

    當然,這樣的成就除了功法別具一格外,還與自己的大手筆支出有關。短短半個月,趙氏施工隊便花了他近百兩紋銀,在可以預計的下個月中,這種投入還將持續下去,如果按照計畫完成對全縣近百個村子的房屋修繕,他的投入將接近一千兩。

    自從初入無極院時依靠押局賭注暴富起來之後,趙然一直便不怎麼關心自己的財富問題,然而到了現在,他不得不重新盤點一番自家的積蓄。

    押局贏來的銀子被他送禮送出去大半。目前還剩一千多兩,都是銀票,對此。趙然忍不住開始心疼了,但仔細一想,花出去的都還算值得,否則便沒有自己的今天。還有八百多兩是自己升任方堂方主那天賀宴中收的禮物,當時還不當回事,如今卻格外珍惜了。

    除去銀票外,他目前的主要財富都在扳指裡。那些藥材和法器暫時不計,可以直接使費的金錠有兩百多個。每個都是五十兩的大錠,還有從那個破廟地道中得來的一箱小金錠,加起來便有一萬三千兩之巨,折算成足銀的話。當在十萬兩上下!此外還有一些散碎銀錠也有五千餘兩。趙然原先還不太在意,因為錢多到了這個份上,已經是數字概念了,他真心花不了,但現在可不同了,每一兩銀子都代表著一絲或幾絲功德力,那可是貨真價實的修行基礎。

    還有一些珠寶則不好估價,趙然打算暫不動用,將來或是送禮。或是兌換銀子,都可救急。

    這是一筆巨額財富,趙然如果單純個人享受的話。想要花完可不容易,但如今牽扯到修煉,以他這般花法,能在修煉的道路上走多遠,可就不好估計了。因此,銀子當然是多多益善的。具體應該怎麼摟錢,也必須早作打算。

    但他現在最關切的是修行法術的問題。不拘符籙還是內丹,無論煉器亦或神通,只要能有,他便要謝天謝地了,可惜他身在十方叢林,這些都沒有。

    趙然有時候也在想,是不是自己幹脆豁出去了,向道門坦白髮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反正綠索已經進了氣海,別人想拿也拿不走,但他衝動之後還是強忍了下來,他已經隱隱察覺自己修行的路子似乎並非“正道”,不知道這種修功德的法子是否容於道門,萬一出了什麼岔子到時候再後悔肯定來不及。

    只是可惜,自己空有法力,卻一經難求!

    大年二十九的晚上,趙然給勞力們發放了工錢,又給方堂的巡查們兌了年例(這份錢可是道院裡出,總算是幫趙然省了開支),剛回到自己的方堂小院,便有火功居士前來傳喚,說是監院宋致元讓自己去見他。

    按說趙然現在的位子是邊緣化的方主,除了本職以外,道院裡有什麼大事都輪不到他說話。但他和宋致元的關係畢竟極厚,而且這回找上門來的事情也與他相關,所以宋致元徵詢他的意見就不奇怪了。

    西真武宮今年配比給無極院一個新錄正式道童的名額,還有兩天時間就要正式受牒,可這個名額應該給誰,直到現在仍舊無法確定。

    關鍵問題是宋致元自己都還在左右搖擺,不知該把名額給誰。今年有競爭力的候選只有兩位,一個是莊懷,另一個就是金久。

    趙然前年受牒時的競爭者中,來頭最大的馮燦已於年頭正月初一受牒,剩下一個莊懷,也就是西真武宮水房莊房頭的世俗侄兒,已經蹉跎兩年,莊房頭已經有些沉不住氣了,給宋致元施加了很大壓力。

    金久則是趙然向宋致元進言後,由寮房推舉的候選者,父親正是谷陽縣縣尉。

    其實無論從哪個方面看,莊懷都比金久更符合受牒資格。首先,他已經被連續推舉了三年,至少資歷上比金久要強;比背景,西真武宮水房房頭並不比一縣縣尉差到哪裡去;最後再看學問,莊懷當年便可和趙然並駕齊驅,比起紈褲子弟金久來,更是不可以道里計。

    但問題的關鍵在於,西真武宮遠在龍安府,金縣尉就在山外的縣城中,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在這方面,金家佔了極大地便宜。金家不僅和無極院來往得十分慇勤,而且闔縣官吏都在一齊使力,包括孔縣尊都為此出過頭露過面,無極院雖說是比官府要請貴一籌,但很多俗務都避不開谷陽縣,尤其是院中諸道士們的私產田莊,都仰賴谷陽縣照拂,真要不管不顧,委實難以開口。

    此事三都均覺極其為難,會商過兩次都無疾而終。宋致元最大的後台就是院裡那個老方丈,但老方丈卻並不像栽培上任監院鐘騰弘那樣栽培他,也就是說,宋監院在老方丈心中的地位遠遠無法和前任鐘監院相比,老方丈不願為了這件事得罪人,所以宋監院在老方丈那裡沒有得到任何肯定的答案。

    可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應該怎麼辦,必須立刻拿出主意來。

    宋監院絞盡腦汁,最終想出來的辦法就是找人頂缸,在無極院中,這個公認能夠頂缸的人無疑就是趙然了。

    宋監院對趙然表現出來的態度非常尊重,話裡的意思竟然是要將這次受牒的名額交給趙然來決定,並且他還告訴趙然,這是三都的一致建議。

    趙然驚訝過後,立刻明白了無極院這幾位高層的用心,無非是想讓趙然繼續扯起虎皮來,到時候不管誰落選,他宋致元和三都都有藉口——這是無極院趙致然的決定!趙致然是誰?哎呀,你們難道沒有聽說過他和館閣修士們的關係麼?

    面對如此重託,如果換作旁人,很可能便會就此著了道,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卻反過來沾沾自喜,認為自己是如何如何有本事。但趙然可是有閱歷的,他很明白一個道理:超過自己職責範圍內的事情儘量不要沾手,否則事後多半會被人拿來當替罪羊。

    正要拒絕就此發表評論,趙然卻忽地想起了一件事,猶豫片刻之後,還是決定把這面虎皮大旗扯起來。當然,他不會明著扯旗,既然監院徵詢自己的意見,自己就給一個意見好了,其他的什麼都不說!

    趙然的意見還能有誰,毫無疑問是金久了。至於莊懷——對不起了莊朋友,咱倆沒什麼交集,你也沒有託過我的門路,甚至連頓飯都沒請過,我當然對你印象寥寥,不清楚你到底有何德才。

    宋致元又追問了一聲:“你確定?”

    趙然道:“我很確定。”

    一句話,決定了金久和莊懷嘉靖十五年的不同命運。

    嘉靖十五年正月初一,金久受牒,入無極院經堂為唸經道童,成為了一名正式道士。

    正月初三,金縣尉管家專程上山,給趙然送來了一份宴請的請帖,附在請帖後的是金縣尉的名刺,這是很重的禮遇,趙然沒有推托,欣然應邀。他正等著要見一見金縣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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