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道門法則 作者:八寶飯(連載中)

 
Babcorn 2019-6-12 23:35:1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03 289827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6:51
第四十四章 接官亭一日

    白都講雖然不是監院,但同樣不可怠慢,只是張監院不到,他也不好自行進城安頓,於是便也在接官亭相侯。

    宋致元和孔縣令陪著,奉上茶點伺候,和白都講閒談著青苗錢一事。隊列中的趙然再次被召喚過去,白都講親切地和他說了幾句閒話,誇讚的言辭和那位陳同知並沒有什麼不同。不過趙然卻著實混了幾杯茶解渴,順道塞了幾塊點心填了填肚子,令隊列中的其餘諸執事好生羨慕了一番。

    這一等就等到了日頭西斜,谷陽縣派往十里外打探消息的差役往返了數次,都說沒有見到張監院的車駕。宋致元忍不住向白都講詢問究竟,白都講搖頭示意自己也不清楚,只說剛進谷陽縣境時,有個小道士半途攔住車駕,給張監院遞上了一封書信,自稱來自夔州新寧縣紫陽院。張監院看完書信後便和眾人分道揚鑣,說是去見一個故人,稍後便會趕來。

    於是眾人只得繼續耐心等候,可是直到月上梢頭,也不見張監院車駕的蹤影。

    張監院離去時,除了趕車的火工居士跟隨外,還有西真武宮方堂的方主潘致翔帶通四名巡察隨身護衛,按理說張監院如果今夜來不及趕到縣城,也應該遣人送個話才是,也不知究竟被什麼事情牽絆住了。竟是連個回來報信的人都沒有。

    接官亭諸人都滿腹疑惑,不過白都講在場,誰也不好妄自議論,有些人卻忍不住暗自腹誹,覺得這位監院架子也實在太大了一些。

    這麼幹等下去不是辦法,於是白都講做主。讓眾人先回,只留了兩個無極院的執事在這裡繼續等候,其他人都入城暫歇。白都講指名留下的是趙然和趙致星,趙然就不用說了,他是青苗錢改革一事的發動者,留他下來是為了以備咨問的;趙致星則是無極院知客,迎接張監院是他義不容辭的本職事務。

    趙然留了從方堂帶出來的十名心腹,由關二和魯進帶著,向官道來路方向散開。進行扇面搜索,自己則和趙致星坐在亭中,享用著留下來的茶點。

    這是趙然頭一回和趙致星獨自相處,忍不住也有些好奇,便試探著和趙致星攀談了起來。這位趙致星自從到了無極院後,可謂神龍見首不見尾,除了重大齋醮儀式露個面外,很多時候連三都議事都藉故不參與。也不知一天到晚忙活些什麼。

    趙然在穿越前是單位裡的正處級幹部,他本人在提職前曾經下基層掛過職。大底也能理解趙致星的感受。因為掛職時間相對來說都是比較短的,如果接手常規工作吧,還沒等完全熟悉,就得整理材料準備移交了;如果接受重大任務吧(這種情況相當罕見),老實說還真上不了手。因此,責任心強一點的通常也就是幫著打打邊鼓。有能力的還可能憑自家關係拉來幾個項目。不過一般情況下都藉機休整休整,就當是給自己放個假,既不去幹涉掛職單位的具體事務,也不摻和權力鬥爭,掛職期一滿就打道回府。你好我好大家好,掛職考核絕對錯不了。

    趙然先試探著問了問趙致星對青苗錢改革的看法,趙致星大讚了一通,卻說不出什麼實質內容。趙然又問了問他接下來的打算,趙致星說自己準備多學習學習道院諸同道處理事務的經驗,見識見識縣裡的風土人情,其餘的時間則準備參悟參悟各類道經。

    兩個問題問下來,趙然就已經大致判斷出這位空降知客屬於哪一類人了。

    於是兩人開始閒扯,從白馬山戰局一直扯到明夏形勢,從川省道觀一直談到廬山總觀。和空降掛職“幹部”扯閒篇的要旨在於,儘量往高了談、往虛裡拽,因為基層實務他們未必知道多少,但上層的彎彎繞繞卻幾乎門清,這樣的談話方式可以避開他們陌生的未知領域,而直指他們最有話語權的部分,等於直撓癢處。談話中儘量將自己的身段放低,表情和語氣要多往“啊?”“哦!”“唉呀!”“原來是這樣!”上面靠,以渲染高山仰止的那份崇拜之情。談話談到這個層面上,那麼恭喜你,你就能在對方心裡留下極佳的印象了。

    兩人談了一個多時辰,便已經“知無不言”,趙致星端坐接官亭內,口若懸河,可謂“秋風得意”,將玄元觀、四川布政使司乃至廬山總觀、朝廷內閣方面的許多小道消息都和盤托出,充分滿足了趙然的好奇心和八卦欲。於是趙然知道了,玄元觀監院李雲河有潔癖,出了監院舍以後幾乎很少落座;趙然還知道了玄元觀方丈是個九十歲的大德,雖說沒有修煉過道門功法,但至今身強體健,每頓能吃三碗米飯;趙然同時知道,左布政林大人和右布政俞大人暗中不合,據說是因為林大人的七姨太十年前身為成都府花魁時,曾經接過俞大人的生意……

    當然,其中有幾分真幾分假,趙然暫時無法判斷,不過總體說來,還是為他揭開了一層這方時空高層的面紗。

    談到盡興處,趙致星主動問了趙然年歲,於是二人堂而皇之論起了師兄弟,趙致星比趙然小兩歲,於是口稱趙師兄,趙然便相當愜意地喚他趙師弟。

    兩人正天馬行空之際,就聽遠處官道上急促的馬蹄聲響起。趙然和趙致星都連忙起身,整理了衣冠,然後出亭,在道邊恭候。

    趙然本就目力極佳,隨著法力的逐步深厚,看得便原來越遠。此際雖說身處野外黑夜之中,但他還是一眼就看了個清楚,官道上正有幾匹駿馬飛馳而來,馬上乘者是關二等幾個被他派出去打探的巡察,其中有兩匹馬都是一馬雙乘,坐在後面的雖然被遮住了頭臉,但絕不是張雲兆。

    關二等人快馬加鞭來到近前,甩蹬而下,幾步趕到接官亭旁,向趙然道:“方主,有消息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哦?怎麼?還沒見到張監院?打探到什麼消息?”

    關二沖兩個滾落馬下的兩個陌生面孔喝道:“這是我無極院方堂趙方主,你二人快些將適才所言再說一遍。”

    原來這兩個人是左氏兄弟,住在縣城西北的松風嶺,日常以打獵為生。今日他兄弟二人入松風嶺後山搜尋獵物,日頭快要西斜時打算返回家中,卻不妨正巧看到一個光頭和尚攔路劫道,被劫者是幾個道士。他兄弟二人正要現身幫忙,卻冷不丁見那和尚頭頂放出白光,只一眨眼間幾個道士便盡數倒地不起。兄弟二人駭了一跳,猜測恐怕是佛門妖法,便一直藏在林中不敢出去,直到那妖僧走了,才趕過去查看究竟。見那幾個倒地的道士個個都已死透了,於是便慌忙出山,想要趕到無極院來報信,剛巧半路上遇見了關二等人。

    趙然心中一沉,喝問道:“死的道士有幾個?”

    左家兄長道:“一共六個。”

    趙然頓生不祥之感,又問:“說說什麼形貌?”

    “個個面相可怖,看不出原本模樣,不過似乎其中一個年歲有些大,約莫五六十?唔,也可能七八十……其他幾個都要年輕一些。趙方主,你自己去看看吧,當真是不忍目睹,我兄弟實在不敢多看!”

    趙然徹底無法保持淡定了,唿哨一聲,將老驢喚來,直接翻身上了驢背,又讓關二騰出匹馬來給趙致星,向左氏兄弟道:“頭前領路!”然後沖魯進喝道:“快些進城通稟宋監院,請他隨後趕來,我和趙師弟現在就過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6:52
第四十五章 再見諸蒙

    松風嶺位於谷陽縣城西北二十餘里外,方圓不過五六里,分前嶺、中嶺、後嶺,夾著兩條山溝。嶺子雖然不大,但遠離官道,且林木茂密,向來人跡罕至。

    趙然等人趕到時已經是後半夜了,進入山嶺後點起燈球火把,在左氏兄弟的指引下,很快就來到中嶺和後嶺之間的山溝入口處。

    首先看到的是一駕馬車,馬已經死去多時,車伕的屍身搭在車轅上,看裝束正是道門火工居士們日常穿用的常服。

    幾叢灌木旁的空地上,橫豎倒斃了五個人,其中四人和方堂巡察的短衣襟道裝相同,這是道門給方堂這些習武之人配備的武服,正中間趴著一個老道士,趙然屏住呼吸上前將屍身翻轉過來,就見這老道的確如左氏兄弟所言,看上去七八十歲,多看兩眼又似乎五六十。

    初看時,趙然和趙致星都駭了一跳。這老道臉色蒼白,皺紋和摺皮極多,身子軟綿綿蜷成一團,就好像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從體內抽走了一般,躺在這裡的只是一個空殼。

    趙然心頭砰砰直跳。在火光下凝目仔細辨認老道這張滿是皺紋和摺皮的面容,心裡猛地一沉,只感到一陣無力,腦子空空如也,茫然間一屁股坐在屍首旁,怔怔發呆。

    良久。一旁的趙致星方才從驚懼中回過神來,向趙然道:“好像是張監院……”

    趙然下意識點了點頭,眼睛直勾勾看著屍體,腦海中瞬間一陣凌亂。

    趙致星又道:“去年十二月,我見過他一面……可張監院怎麼如此老相?”

    趙然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過了良久,好似從夢中驚醒一般,起身向著左氏兄弟大步邁去,一把拽住左家兄長的衣襟,低聲喝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你再重新說一遍,不可有任何遺漏!”又向關二怒吼道:“還愣著作甚,趕緊分頭去找。仔細找!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許放過!”

    從案發算起,趙然等人趕到現場時,已經過去了三四個時辰。關二等人散開了去找,哪裡還有“光頭和尚”的蹤跡?趙然不甘心,自己騎驢在周邊轉了一圈,仍然一無所獲,只得無奈暫時回轉過來,守護好張監院被刺的現場。

    宋監院和孔縣令是在天色漸亮時趕到的。同時而來的還有聽到消息的各道院高層、縣衙官吏。見到眼前這一幕,所有人都驚呆了。許多人猶自不敢置信,這樣的事情居然會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

    隨同孔縣令趕來的還有谷陽縣大牢的仵作。兩個極負經驗的老差役在認真驗看過張監院的屍體後,不約而同搖了搖頭,隨即向孔縣令和宋監院請罪,說張監院的死因應當是某種法術所致,所以還需館閣的修士們派出人來核查才好確認。

    案發現場被道門和官府團團遮護起來,裡圈由無極院巡察看管,外面則被縣衙三班差役圍定。除了戒備之外,還組織人手四下搜索案蹤,同時盤查松風嶺周邊過往行人。

    發生如此駭人聽聞的大案,預備於慈善堂召開的青苗錢改革現場會當然無法進行下去了,會議被無限期推遲,整個龍安府的道門和官府都開始全力查辦此案。

    問詢之後,道門立刻做出反應,華雲館派出的三名修士於第二天下午便趕到了松風嶺,趙然一見來的三個人,竟然有兩個是認識的。領頭的是法師梁騰先,也就是前年底到無極院將諸致蒙接走的那位,和他同來的自然是梁法師的兩名弟子,一個正是老熟人諸致蒙,另一個名叫甘致璐。

    算起來,已經快有兩年沒見到諸致蒙了。兩年前在筆架山雅集中,趙然第一次見到諸致蒙,那會兒的諸致蒙因為追求周雨墨被再次拒絕而心中鬱鬱。之後兩人同一期進入無極院經堂,一年的同窗生涯裡,因周雨墨而在學習、月考和歲考中相互較勁,然後又隨著諸致蒙入華雲館修道而中斷了聯繫。

    畢竟同居過一間屋簷下,相互間又沒有什麼仇怨,見面之後,二人都生起遇見故知的感覺,對視一笑,便開始攀談起來。

    “諸師弟……”

    “趙師弟……”

    再次一笑,諸致蒙道:“聽說你升為方主了?這還不到兩年吧,你便由經堂道童而靜主,再入執事,趙師弟可當真了不得。唔,當年師弟說我是什麼來著?‘學習達人’,嗯,我怎麼看,都怎麼覺得趙師弟你是‘升職達人’!”

    “諸師弟就別笑話我了,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哪裡有你們修士那般神仙自在,陞遷再速,也不過凡夫俗子而已……對了,諸師弟修行如何了?”

    諸致蒙搖了搖頭:“尚未入羽士之階。”

    “這麼說來,你已授道士籙職了?什麼時候的事?”

    “今年春末。”

    “一年幾個月而已,便入了修行正途,諸師弟當真天份極高!不知何時可入羽士?”

    “剛入道士,境界尚未穩固,尚不敢指望羽士。師父說,如無機緣,我最早也得兩年。”

    趙然安慰道:“已經很快了,我聽卓騰雲、卓騰翼兩位師叔說,他們入道士境花了兩年多,從道士入羽士則耗去三年光陰……”

    諸致蒙眼神一跳:“你認識大卓小卓師叔?”

    趙然解釋:“你走之後,遇到一次機緣,認識了兩位卓師叔,在他們捉妖時盡了份力。我現在身居方主一職,管的又是刺查妖邪,便和他二人多了些交集。對了,這次查案怎麼是你們過來?這種事情不應該是道門行走出面麼?”

    “卓家兩位師叔去了松藩衛,為華雲館尋覓藥材,而且此事不小,故此館裡讓師父下山。”

    “原來如此。”

    二人閒談片刻,那邊梁法師已經和眾人一一寒暄已畢,諸致蒙連忙和趙然打了招呼,跟了上去。

    梁法師帶著諸致蒙和甘致璐兩名弟子步入案發現場,趙然跟在人群中旁觀。就見梁法師先仔細查探一遍屍身,然後命諸致蒙打出一張符籙。符籙在空中飄搖幾週後蓬然炸開,化作飛灰散落。別人看不出門道,但趙然卻看得十分清楚。一波無形的氣浪席捲而過,將整個現場掃蕩一遍,在幾具屍身上碰撞出轉瞬即逝的白光。這白光正是佛門法力的本質,佛門稱為“光”或“性”,便如道門修煉功法中吸納的“炁”。

    這下子終於證實了趙然的推斷,果然是佛門僧人所為!

    趙然初見張監院等人屍首時,之所以失神,便是因為其死後面容看上去極為眼熟,那種精氣神被消耗一空,外相瞬間衰老的模樣,令趙然為之好一陣恍惚。

    趙然曾經在巴顏喀拉山外的那座小廟中與高日昌寺的智深和尚鬥法,當時智深和尚中了怖畏佛像的侵蝕後,面容也張監院相同,只不過他法力高深,強自脫離而出,免遭厄運,而張監院顯然沒有這份本事,於是就此身亡。

    梁法師並沒有後續動作,只是讓人維護好現場,便帶著兩名弟子在旁邊擇了個安靜之處,打坐靜候,據說是還要等人。於是眾人便只得繼續耐心等候。

    諸致蒙在梁法師身邊靜坐了個把時辰,便起身向趙然走來,趙然打趣道:“諸師弟還是老樣子啊,又逃課了。”

    諸致蒙失笑道:“什麼逃課?師父說過了,修行首重心性,興之所至,一個時辰當十個時辰,心性不到,十個時辰不低一個時辰。今日沒有修行的心情,當然不必強行入定了。”

    “怎麼?心情不好?”

    “也不是……嗯,趙師弟,問你個問題。”

    “請講。”

    “不知……你和周師姐還有沒有聯繫?她有沒有給你寫過信?”

    “你不是一向稱她‘文秀妹子’麼?怎麼改口了?”

    諸致蒙撓了撓額頭:“她不准,非讓我叫他周師姐,否則以後不理我……”

    趙然無奈,這廝入了修行門檻兩年,依然執著如此,於情之一道上,當真令人佩服。現在的趙然已經沒有和他抬槓的念頭了,於是也不隱瞞,直接告訴諸致蒙,自己和周雨墨已經兩年沒有書信往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9-6-13 16:53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6:54
第四十六章 關於周雨墨的點滴

    按理說,自己和周雨墨許久未曾聯繫,諸致蒙應當高興才是,但此刻卻見他似乎有些神思不屬,於是趙然忍不住試探:“她……她還好麼?你和她……”

    諸致蒙苦笑兩聲:“別看我入了華雲館兩年,但真正見她的次數屈指可數。”

    趙然心底微微鬆了口氣,問:“她躲著你?”

    諸致蒙悵然道:“她於修道一途上是有大前程的,不單林師叔極為喜愛她,館中諸長老、護法們都對他甚是期許。每次好不容易見到她,她都說要以修行為重,不願為兒女私情羈絆……我為了他捨棄許多,甚至為了他甘願過著清苦的修行生活……”

    趙然心裡忍不住吐糟:“老子想過還過不了呢!”

    “……可她卻越來越視我如路人……初入華雲館時,我曾夢想著努力修行,早日得成大道,如此,她便會高看我、敬重我、仰慕我……可真正踏上了修行之徒,我才發現,自己原以為的天縱英才,在她面前連平常二字都稱不上……”

    “諸師弟太過謙遜了……”

    “不是的趙師弟,你是沒見過她的天份,旁人使來普普通通的道法,她信手拈來便威力極大。旁人花費三個月、五個月才能領悟的道術,她指顧間便能融會貫通。我入門一年三個月配授道士籙職,她只花了七個月,梁師傅說我想入羽士境需要兩年以上,她一年就輕鬆跨越。三個月前。她已然閉關,你知道她在做什麼嗎?她在衝擊黃冠……”

    在諸蒙的訴苦聲中,趙然心神天外,彷彿看見了那個在筆架山莊中向自己走來的女冠,修長的身材、鵝蛋般圓臉上大大的眼睛,一言一行中透出來的那份華貴之氣……

    諸致蒙失望於和周雨墨之間差距的逐步拉大。趙然何嘗不是?諸致蒙好歹還是正途修士,而且將來成就可期,至少現在已入了道士境,可趙然呢?到現在為止,不但授業解惑的師父沒有。連配授籙職的機緣都尋不到,至今徘徊在道士境的門檻外。

    當然,並不是說趙然配授不了籙職就入不了道士境,《先天功德經》第一章記載的是關於煉精階段如何轉化功德力為法力的要訣,包含了奠基氣海及道士境的相關功法。趙然如今已經修到了一半,他此刻自我反省,覺得應該加快修煉進度了。只要繼續修煉下去,將氣海的基礎打牢。便可按照要訣正式修煉元精,這就算入了道士境。

    只不過沒有配授道士籙職,趙然就算入了道士境。也依然無法煉製符籙,煉製不了符籙的道士境多少總會有些名不副實。

    可是如同諸致蒙所言,當趙然入了道士境的時候,想必周雨墨已經出關了吧?到時候自己和她差距如此之大,她還會對自己假以辭色麼?想起和周雨墨互通書信的那一年,趙然不禁深感悵惋。有些事情,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再回首時,便是咫尺天涯。

    當晚。眾人都在松風嶺中暫歇,梁法師親自做法布下陣盤,將案發現場的氣機鎖住,不使線索流散。趙然在一旁觀摩,又學到了不少,不過這套陣盤看上去檔次很高,趙然只能過過眼癮罷了。

    第二天上午,自有谷陽縣組織伕役送來餐飯,眾人繼續原地等候,相熟之人間或閒聊幾句。到了中午時分,終於來了一群道士,白都講迎了上去,一番見禮之後,趙然這才知道,這群道士來自玄元觀。

    玄元觀是川省十方叢林的最高道觀,無極院諸道士都忍不住一陣小小的騷動,連趙然也夾在人群中間偷眼打量。就見這群道士簇擁著一位葛袍老道,梁法師直接走到老道的面前稽首為禮,口稱“見過雲*師”——這位才是梁法師等候的正主。

    梁法師陪著雲*師來到現場,將案情詳細講述一遍,諸致蒙又再次打了一張符籙。昨晚趙然和諸致蒙閒談時已經得知,這張符籙名為“衛道符”,使出後可以探知修士週遭的天地氣機異常,是道門修士用來入定時探知異常的符籙,也可用來查看之前的氣機變化,因此往往又被用於查案。

    趙然昨夜翻看《正一符法》時查到了這種符籙的煉製方法,就在第一階的八種常用符法之中,趙然尋思著,等自己將來配授籙職後,一定要多煉製一些“衛道符”防身,他是野路子散修,平日修煉時沒有館閣門派護持,正需要大量“衛道符”防身。

    諸致蒙的衛道符打出來後,雲大.法師靜立原地仔細端詳片刻,然後向梁法師道了聲“此乃怖畏佛法”。

    趙然心道果然如此!

    梁法師點了點頭,向白騰鳴交代了兩句,白騰鳴又找來宋致元,宋致元去找孔縣令,於是谷陽縣的差役和仵作們立刻開始收拾現場,將幾具屍首殮入棺木。

    張監院屍身送回西真武宮後還要召開盛*事,這是後話,至少目前來說,松風嶺這頭可以告一段落了。

    臨走之時,諸致蒙來向趙然道別,趙然詢問華雲館對此事的後續手段,諸致蒙回答說:“堂堂一座道宮的監院被刺,這已經不是華雲館能夠做主的了,那位雲大.法師是玉皇閣派來的,此事將有玉皇閣主持。昨日我師父就已經向華雲館和玉皇閣發出飛符傳書,今日雲大.法師說,玉皇閣已經向全省各處道館下詔,徹查潛入本省的佛門刺客,一旦有所發現,立即捉拿。同時也移書玄元觀,要求玄元觀動員各府各縣道門宮院及官府的力量,嚴密封鎖各處道路,尋找佛門刺客的蹤跡。惜乎左氏兄弟不曾見到刺客的面容,又因為相處較遠,看不清刺客的身形體貌。如今也只能布下天羅地網,但願不至令其漏網。”

    “雲大.法師是玉皇閣的修士?”

    “不錯,他曾與佛門妖僧鬥法多次,經驗極豐,張監院被刺一案由他全權負責。”

    “玉皇閣……於致遠師兄你還記得麼?”

    “當然記得,他去年底入了玉皇閣修道,拜在元大煉師門下,此事已通傳全省道館。我知你和於師兄甚為相得,不過我隨是館中修士,但館閣還是有所不同,非玄元觀和西真武宮可類比,所以對他的近況也不太瞭解。不過既然能拜在大煉師門下修道,福分是決計小不了的,你不用為他操心。”

    趙然苦笑:“我操什麼心?我自己連門檻的都入不了……只是想瞭解瞭解故人音訊罷了。”

    諸致蒙點頭道:“我該隨師父走了,師父要去左近幾縣轉轉,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佛門刺客的蛛絲馬跡。你也趕緊隨宋監院回山吧,出了這麼一檔子大事,你又是方堂方主,近期必是有得忙了。”

    諸致蒙這兩天對趙然可謂知無不言,趙然猜想,這位老兄大概是因為可以找他訴苦的原因,所以才顯得頗為親近。當然,這裡頭也不排除周雨墨沒有和趙然再有什麼書信往來的緣故,大概在諸致蒙的心中,“同是天涯淪落人”,所以交流起來比較契合。

    臨走時,諸致蒙欲言又止,趙然忍不住詢問,諸致蒙於是開口道:“我問過師父,他說你資質尚佳,只可惜是廢根骨,所以無法攜你入門……但你的確是可以修行道法的,只不過進益上多多少少會有些障礙。他還說,你的事情他有所瞭解,我想,可能是卓家兩位師叔和他談起過吧?師父說,再過一段時間,有機緣的話可以試著再用一次散骨丹,看看能不能正了根骨,這件事情我會幫你留意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6:58
第四十七章 刺殺案後十日

    面對諸致蒙的好意,趙然為之一怔,旋即忍不住有些感動,向諸致蒙道了聲謝。

    諸致蒙又道:“之前最好先嘗試著修煉入門道法,也不至於耽誤下去。我看看能不能給你找幾本道書,你也學學?”

    趙然道:“大卓、小卓師叔給過我道書了,一本。我正在學,只是不知該去何處配授籙職,兩位師叔說會幫我想辦法的。”

    “那就好,有空我給你寫信,到時候你可以通過西真武宮三都渠道給我回信,他們可以和華雲館直接聯繫。有什麼不清楚的,可以在信中問我。我知道你於學習一道很有天分,但我畢竟身處華雲館中,若是連我也不懂,可以幫你向我師父或者其他師叔、師伯詢問。”

    諸致蒙隨梁法師離開了,前來松風嶺的各處道門及官府人等也漸次散去,趙然跟著無極院眾人返回了無極山,回去後便倒頭大睡了一覺——這幾天他確實累得夠嗆,不是身體上的疲倦,他修煉功德已經初具成效,好歹身具法力,這點疲勞完全不在話下。他的累主要在於心裡,更在於對自己未來前景的迷茫。

    從見到張監院屍身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力主施行的青苗錢改革一事,恐怕推動不下去了。甚至能不能繼續在谷陽縣維持下去,他對此都完全沒有信心。

    這兩天他得了空閒便會盤算。自己馬上就要著手進入“煉精”一關,按照道士境的修煉手段修行,需要的功德力不在少數。第一要務當然還是希望能夠維持住谷陽縣的青苗錢新政,這項治策給他帶來的功德力回報是極其豐厚的。

    如果維持不住的話,他就退而求其次,將主要精力投注在開荒一事上。他預計這件事可以帶來的功德力也不會太少,或許可以滿足修煉所需也不一定。

    張監院被刺之地就在谷陽縣境內,這件事對於整個無極院的道士們絕對算得上無妄之災。雖說此刻已被推斷出是佛門妖僧,非是無極院可以應付的,但無論如何,作為統管全縣道門事務的無極院推卸不了應該承擔的責任。因此上到監院宋致元,下到普通的唸經道童們,包括金久在內,都很是惴惴不安。不知會受到怎樣的處罰。

    為了盡力將罪責減輕,整個無極院都行動起來,封鎖道路關卡,走村串戶查訪線索,甚至很少有的展現出了強勢的一面,直接將谷陽縣三班衙役和弓手的調度權拿了過來。

    身為方堂方主,如果說無極院真要挨板子,那麼第一板子打的是監院宋致元。第二板子肯定會落到趙然屁股上。一連十多天,趙然都在為破案一事辛苦奔波。他倒不是害怕挨板子,而是因為心裡隱隱有一層負疚感。

    如果不是他力主青苗錢改革,如果不是為了參加他建言的“現場辦公會”,張監院就不會此時前來無極院,或許就不會被刺殺在松風嶺。每當想起那個只見過兩回的老道士,每當想起這個老道士對自己的鼓勵和希冀。他都會忍不住感到內疚。

    除了內疚之外,趙然還有一絲揮之不去的疑慮,他直覺中認為,此事和張監院強力推行青苗錢改革一事有關,否則怎麼會如此湊巧。剛好在準備推廣改革的時候被刺於中道?而且張監院就算位高權尊,但說到底只是一個十方叢林的監院,是一個“俗”得不能再“俗”的老頭,他和佛門和尚有什麼恩怨,會引來一個修行界的刺客,甘冒奇險將他刺死?

    趙然將目光牢牢鎖定在和尚的“光頭”之上,這是一個極為明顯的特徵,也是目前為止唯一可行的搜捕線索。為此,趙然親自帶隊,從縣城開始,大肆查找,不放過任何一個沒有頭髮的禿頂。縣城查完了就到各處村莊搜查,普通百姓查完就查豪紳大戶。

    為了避免惹禍上身,谷陽縣的豪紳們都不講任何條件的敞開了大門,極其主動地配合趙然查找線索。往往趙然剛開始查這一戶,下一戶便已經派了管家,甚至家主親自到場,恭恭敬敬邀請趙然前去搜查。

    全縣大索十日,趙然倒是捕獲了幾十個光頭,但無一例外全是“良民”,之所以禿頂,九成原因是不長頭髮,裡頭一個和尚都沒有,更別說身具佛門法力了。

    在外頭昏天黑地連軸轉了十天,趙然一無所獲,不得不返回無極院。一回山門,趙然就被宋致元請了過去。

    宋致元這幾天顯然也沒好過,眼見著小半邊髮髻都已經見白了。宋監院已經沒有閒情烹茶品茗,趙然也沒精力安撫這位上司,兩人對坐良久,氣氛很是沉悶。

    宋監院通傳給趙然的消息來自西真武宮,因為張監院意外身亡,所以西真武宮很快補進一位監院。由於特殊情況,這位監院並非三都議事所推舉,而是玄元觀任命的。

    “新監院姓徐,今年剛滿五十,名叫徐騰龍。”

    趙然掐了掐太陽穴,無力道:“張監院故去了,西真武宮不可一日無主,新監院上任勢所必然。就是不知這位徐監院是個什麼樣的人,會不會繼承張監院遺志,繼續支持青苗錢改革。不過既然是玄元觀任命的監院,恐怕青苗錢一事還是有希望繼續推進下去的,畢竟玄元觀的李監院與張監院關係密切,是支持張監院的……”

    宋監院沒接趙然的話頭,繼續介紹這位俆監院的履歷:“徐騰龍生於湖廣黃州,十七歲入黃岡縣恩德院……”

    趙然一愣:“湖廣?”

    “……二十歲受牒,二十七歲為槽頭,三十歲轉客堂門頭,三年後升典造,又三年遷巡照。四十歲時,入黃州府武聖宮為迎賓,四十二歲遷巡照,四十五歲調武昌青元宮巡照、都管,四十八歲入湖廣長春觀為知客。”

    趙然聽著聽著,就聽出門道來了:“此人從未擔任過監院?”

    宋監院點了點頭,趙然頓時大奇。

    從徐騰龍的履歷來看,此人的遷轉有兩個特點。

    其一就是陞遷極快,基本上兩到三年就能升一級,就算平級調任,也基本上奔著重要職司而去。這種人關係很硬,上頭總有人不遺餘力的提拔他。但他起步卻很低,和趙然這種混進道院的人幾乎相同,說明家世背景不強。之所以有那麼硬的關係,不出意外的話,應當是很善於打點的人,說難聽點,就是非常善於迎合。

    第二個特點是,此人一路由道院而道宮,再由道宮而道觀,從來沒有過主持一方的經驗,這樣的人通常沒有什麼過硬的能力,也就是才具和器量不足,連提拔他的人都對他的能力沒有太大信心,所以不敢托以全權。

    趙然好奇的是,這樣的人,怎麼會莫名其妙跑來四川?而且一來就是道宮的監院?

    宋致元嘆了口氣,解釋道:“任命是玄元觀下達的,但聽說此人卻由廬山總觀推薦而來。”

    又是廬山總觀?咦,怎麼會說‘又’呢?趙然猛地想起,西真武宮那個不著調的方丈,也是從湖廣過來的。當下忍不住問道:“杜方丈……”

    宋致元沉重地點頭道:“杜方丈少時便是在黃州武聖宮受的牒,一直做到武聖宮監院,五年前入武昌青元宮任方丈……”

    趙然追問道:“聽說去年杜方丈來四川,便是廬山總觀直接下的任命?”

    “不錯!”

    這下子,趙然終於感受到事態的嚴重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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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密會蔣高功

    第二天,宋致元和趙然換了常服,輕車簡從,自無極山而下,趕在天黑前進入平武縣,宿於城南望福客棧。此時,作為西真武宮配院的原府衙已然閉門,趙然先將宋致元安頓好,自己來到府衙大門外等待時機。

    直等了半個多時辰,才見角門開啟,出來一個火工居士。趙然上前將他拉住,自稱是客堂火工林雙文的故交,有急事求見。那火工居士不耐煩道:“我正有事外出,沒空與你通傳,你若想見,明日一早過來就是。”

    趙然塞過去二兩碎銀:“叨擾道長了,實在過意不去,但我確實有急事要見林雙文,還勞道長通傳。”

    那火工居士將銀子抹入袖中,看了眼趙然,問:“貴姓?你是他什麼人?”

    “敝姓趙,就說谷陽縣故人來訪,他便知曉。”

    “等著。”那火工轉身入內,過了片刻,與林雙文結伴而出,指了指趙然:“喏,他要見你。”

    趙然打了個眼色,林雙文怔了怔,然後向那火工居士笑道:“多謝張兄。”

    姓張的火工居士離去後,林雙文隨趙然尋了個偏僻角落,施禮相見道:“方主,怎麼今夜過來了?”

    趙然道:“我有要事求見蔣高功,或者鐘巡照亦可,還勞你通傳……嗯,莫驚動旁人。”

    林雙文道:“鐘巡照去了成都。尚未回來……”

    “那就蔣高功罷。”趙然又往林雙文手中塞了錠五兩的足銀,叮囑道:“有勞了,請蔣高功出門時小意些。”

    林雙文將銀子塞還趙然:“方主莫要折殺小人,上次給的銀錢本就太多了,這回再給,小人哪裡有臉再要。方主且在這裡等候。我這就去請蔣高功。”

    趙然在這偏僻角落處又等了約莫一刻時,終於把蔣高功給盼了出來。林雙文知道這位無極院的趙方主必然有極為隱秘的要事,便告辭離去,只留蔣高功和趙然單獨相處。

    蔣高功似乎猜到了趙然的來意,道:“此地非說話之處,你住哪裡?去你那裡敘話。”

    趙然領著蔣高功來到望福客棧,從後門而入,直接進了客房。蔣高功進屋後見了宋致元,連忙稽首:“宋師兄也來了?”

    宋致元苦笑道:“形勢所迫。不得不來。本不欲叨擾師弟,奈何師兄我心亂如麻,也不知該與誰說,蔣師弟畢竟出自我無極院,想來想去,還是只能尋師弟商議。”

    “師兄怎麼如此客氣?來找我就對了。來,咱們坐下說。”

    趙然沏了茶水,三人各自落座。這種事情。宋致元不好先說話,於是趙然當即開口:“蔣師兄。這回張監院被刺一案,不知可有眉目了?對了,聽白都講說,當日張監院之所以半途離去,是因為有新寧縣故人求見?”

    蔣高功道:“玄元觀專們遣人去了新寧縣紫陽院,經過核實。紫陽院當時無人求見張監院,白都講跟著去逐一認人,沒有發現當日攔截車駕的那個年輕道士。因此可以證實的是,此案為故意截殺。不過也就只知道這麼多了,畢竟張監院的事情太過重大。案子已由玉皇閣和華雲館接手,雲大.法師為主,梁法師為輔,是以很多事情,西真武宮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但昨日卻有消息,說是玉皇閣查到了妖僧蹤跡,雲大.法師帶人追了過去,那妖僧是在長寧谷露的行蹤,也不知有沒有追上。”

    “長寧谷?”長寧谷位於成都府、龍安府和松藩衛三地交界處,離平武縣大致有二百六七十里,令趙然驚訝的是,這此刻膽子也忒大了,做了這麼大的案子,居然還敢繼續在深入邊境的川省腹心地帶逗留。

    “不錯!但願雲大.法師能將這兇徒擒獲,以報張監院大仇!”

    宋致元和趙然對視一眼,精神為之一振。這算得上十多天來最好的消息了,如果能夠將凶手捉拿歸案,必然可以從側面減輕無極院的責任。同時趙然還有另一個盤算,他考慮的是,凶手歸案後,便有很大可能查出案情真相,這對趙然推行的青苗錢改革是否能夠繼續進行下去,具有重要意義。

    張監院的死,究竟是凶手隨意而為,還是蓄謀已久,這一直是困擾趙然的疑團,當然,趙然是傾向後者的。如果案情的真相與趙然的推測相符,那麼背後策劃此事的那幫傢伙肯定會倒大黴,而趙然的改革反而會因此得益。

    不過這都是後話,現在宋致元和趙然最關心的,是道門如何追責的問題,宋致元和趙然是捆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宋致元要是出了問題,趙然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還是趙然開口:“蔣高功,張監院是在谷陽縣遇刺的,這的確有無極院和谷陽縣護衛不力的緣由在裡頭,我無極院上下深感不安,宋監院這些日子以來常常為此自責不已,有什麼罪責,我無極院上下也甘願伏領。只不過刺殺張監院的是修行中人,非是我十方叢林可以應對的,不知西真武宮對此有何打算?對我無極院將作何懲處?”

    蔣高功沉吟片刻,道:“因循舊例,議罪時,無極院是無論如何逃不開的,你們應當有所預備,這一點想必宋師兄和趙師弟都了然於胸。”

    “是,是,是,該當的罪責,我們絕不推卸!”

    “不過正如趙師弟所言,凶手為佛門修士,以無極院的力量想要予以應對,那也屬於痴人說夢。三都議事時也曾談論過此事,都說無極院不該承擔太重的責罰,白都講和廖都廚的意思,稍作懲戒即可。但景都管卻有些異議……你們也別責怪景都管,畢竟他是張監院一手培養起來的,情若師徒,有所遷怒也屬正常。”

    “這個自然,我等都能理解。”

    蔣高功續道:“不過你們也知道,這等大事,最終還要由監院定奪,而道宮的新任監院尚未抵達,所以一切還要看新任監院的意思。徐監院目下正在玄元觀,鐘師兄去成都了,為的就是將俆監院接過來。不知你們還記不記的杜方丈?這個俆監院和杜方丈關係甚篤,俆監院在湖廣黃州武聖宮時,杜方丈便是監院,後來俆監院去了武昌青羊宮,杜方丈也去了青羊宮,出任方丈。聽說俆監院那幾年惟杜方丈馬首是瞻,現在調任我西真武宮,恐怕同樣如此。去年杜方丈來谷陽縣時發生了什麼,宋師兄和趙師弟想必印象極深,所以……”

    不用蔣高功再勞神將話裡的意思點透,宋致元和趙然心裡為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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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白都管的猶豫

    宋致元和趙然都是從道院火工居士開始起步,一點一點慢慢爬起來的,尤其是宋監院,憑著三十年的任勞任怨,再加上機緣巧合,這才登上了一院之主的位子,說他是老黃牛型的監院,一點都不為過。

    其實宋致元和趙然都不清楚,當時若非趙然絞盡腦汁幹了一樁“地下組織部長”的勾當,再加上西真武宮內杜方丈和張監院權力傾軋,宋致元是壓根兒沒有機會登臨無極院之巔的——因為當時張監院對宋致元並不感冒,他還在考慮更合適的監院人選。從這個角度來說,宋致元還得感謝杜方丈橫插一槓。

    因此,二人在西真武宮並沒有什麼過硬的關係,就連鐘騰弘和蔣致標,都不過是帶了“同出一院”這麼個牽扯,頂多算是熟人,想要為無極院消災免厄,實在是力所難及。

    但無論如何,死馬也要當活馬醫,此番前來府城,除了向蔣致標打聽內情外,還要拜會曾有過一面之緣的都講白騰鳴,指望白都講能夠看在這一點小小的面子上,幫無極院想想辦法。另外,趙然還請劉致廣和張致環各自修書一封。這次一併準備轉交都管景緻摩和都廚廖騰喬。劉致廣與景緻摩有舊,張致環也認識廖騰喬,但關係都不深,就不知能不能幫上忙了。

    現在的風向對無極院相當不利,哪怕蔣高功再顧及舊時情面。也不願意明目張膽地替二人引見和傳信,對此,二人也深表理解。於是第二天,宋致元和趙然換上正經道士衣冠,前往西真武宮配院,正式拜會都講白騰鳴。

    路上。趙然還在思量著如何避過客堂門頭孫騰莫的刁難——有些事情,當真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上次他在蔣高功面前給孫門頭穿了雙小鞋,也不知道蔣高功有沒有難為孫門頭,若是有的話。恐怕這回在門房處更有得受了。當然,趙然並不後悔告了孫門頭一個刁狀,就算重來一次,他依然會如此,只不過這次卻難免要被狠狠盤剝了,這讓他有點小小的鬱悶。

    到了大門外,趙然正要硬著頭皮上前拜帖,卻見林雙文守候在門外。見了趙然便跑了過來:“見過趙方主。”

    “正巧你在,真是太好了!我欲拜見白都講,還請代傳一二。”趙然不禁一喜。將拜帖遞上。

    林雙文小聲道:“孫門頭就在門房中見客,前面還有三撥人在等候相見,趙方主不如去茶肆中稍候,有了消息,小人便來請趙方主。”

    趙然頓時明白了,暗道這是個機靈人啊。於是連忙道謝。

    趙然和宋致元來到斜對面的茶肆坐下,點了茶水慢慢等著。過了小半個時辰,就見林雙文一溜小跑著過來。道:“趙方主,還有這位道長……”

    “這是我無極院宋監院。”

    “見過宋監院!二位快隨我進來吧。”

    宋致元和趙然快步跟隨林雙文進了門房,直接穿堂而過,林雙文小聲道:“孫門頭去了後院杜方丈處,小人擅自做主,便引二位先進來了。白都講正在等候二位,請隨小人前往。”

    “你們薛知客呢?”

    “薛知客和鐘巡照都去了成都,恐怕明後日便要回轉,此刻不再宮中。”

    白都講正在房中相候,宋致元和趙然進去後連忙見了禮,三人分賓主落座,林雙文沏好茶水便退了下去。

    事情緊急,宋致元和趙然也沒時間沒精力拐彎抹角,直接道明來意,想請白都講幫忙。

    白都講嘆了口氣,道:“實不相瞞,諸位皆知,監院缺位,概由方丈代行做主。前日杜方丈已召集三都議事,草議無極院之責。我始終認為,你院罪責難免,但情有可原,施以薄懲即可,但杜方丈堅持要課以重責。”

    宋致元忍不住了,問:“何謂課以重責?”

    “杜方丈的意思,黜落相關責任人,宋監院、張都管、羅都講、袁都廚、趙方主均免所司,辭道出山。其他人等,降職一級,以觀後效。”

    “嘶……”宋致元和趙然都倒吸了一口冷氣。杜方丈對宋致元和趙然心中懷恨自是難免,但連三都都不放過,明眼人一看就知,完全是瘋狂報復上次駕臨無極院之辱。

    二人對視一眼,宋致元輕輕點頭,於是趙然呈上一個木盒子,白都講打開一看,是套《神仙感遇傳》。此書共分五卷,由唐代傳真天師杜光庭所著。

    趙然笑道:“杜天師曾在無極院中修道多年,此為杜天師親筆書稿,一直收於無極院藏經閣中。白都講為經義大師,此書由白都講笑納惠存,也算不辱沒名家。”

    兩人此行預備的是兩種送禮方案,第一個是一千兩銀票,第二個便是這套《神仙感遇傳》,此刻聽說事情如此嚴重,那麼一千兩銀子肯定是拿不出手了,於是便咬牙送上這份厚禮。

    白都講臉色陡然凝重,小心翼翼將書卷取出,手指輕輕撫過扉頁,珍而重之的翻開,一頁頁看了下去。才翻了前幾頁,便猛然合上書卷,望著扉頁皺眉不語,呼吸也粗重了起來。

    宋致元和趙然異常緊張,盯著白都講猶豫不決的神色,心中一個勁地期盼著他收下這份禮物。

    良久,白都講將五本書整理併攏,重新放回木匣中,推了回來,道:“這禮物太過珍貴,我實在不敢收。”

    宋致元臉色瞬間蒼白,不由自主望向趙然。趙然定了定神,擠出笑容道:“白都講此言差異,這書雖然貴重,但若非我道門中人,拿去也無大用。若是我道門中人,則不過是換個地方保存而已,在無極院中是收藏,在白都講手中同樣也是收藏,又有什麼區別?”

    這句話相當到位,白都講本就極為不捨,此刻頓時又有所意動,目光望著木匣,想要佔有的念頭再次浮上心頭。

    趙然連忙趁熱打鐵:“張監院遇刺,我無極院上下自感難辭其咎,也情願受罰,甘當懲處。只是兇徒乃佛門修士,非我十方叢林俗道可以相抗,還望白都講為我無極院多多美言。當然,我無極院上下也做好了接受重罰的準備,若是不成,也不奢望更多,只求白都講能為我無極院諸位師兄弟留條後路,待此間風頭過後,再徐徐圖之。”

    這番表態相當令人愉快,白都講只覺肩上的壓力驟然一輕,反覆思量之後,終於點頭,道:“也罷。前日三都所議,並無定論,一來玄元觀尚未下達關於此事追責的建議,二來監院徐騰龍還不曾履任,還需等他履任後再行定止。不過聽說俆監院之前和杜方丈曾共事過一段時日,對杜方丈一向言聽計從,因此你無極院前景殊為不妙。當然,我必會盡力幫襯你們,替你們開罪,另外廖都廚那頭,你們也需拜會拜會,只我一人的話,勢單力薄,恐孤掌難鳴。”

    “這個自然,我這裡有敝院典造張致環寫給廖都廚的書信……唔,還有敝院高功劉致廣給景都管的書信,此番都要一一拜會的。”

    “廖都廚那裡還好說一些,前日三都議事時並無明確意見,但景都管卻極力附和杜方丈之議,你們知道,景都管事張監院為師,對張監院之死極為痛心……”

    宋致元和趙然都嘆了口氣,各自無言。

    白都講想了想,乾脆起身,道:“這樣吧,你們將廖都廚的書信給我,我親自跑一趟。景都管那頭,你們再另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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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鬱悶的宋監院

    不出所料,景都管拒絕了宋致元和趙然的求見,如此態度,在兩人心頭蒙上了濃重的陰雲。不過他們此行也不是沒有收穫,不僅白都講願意出頭幫忙,連廖都廚也答應在需要的時候替他們儘量爭取最輕的懲處,當然,代價是一千兩銀子。

    盤算下來,新任監院徐騰龍的態度多半不妙,再加上一個景緻摩,在三都議事時對上白都講和廖都廚,份量明顯佔優。如果徐騰龍再邀請杜方丈參與三都議事的話,形勢就更不樂觀了。

    回谷陽縣的路上,宋致元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向趙然道:“師弟,上回你說楚大煉師去了南疆,不知可有辦法聯絡得上?”

    趙然搖了搖頭,這個法子他早就想過了,奈何一年過去,楚大煉師、朱七姑等人信訊全無,根本找不到人。他前些時日在山下搜捕“光頭和尚”的時候,還藉機去了一趟聞香谷,可那座竹籬小院空空如也,竹屋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塵土,院中滿是凌亂叢生的雜草。

    宋致元仍不死心,又道:“師弟以前在華雲館不是也有熟人麼?為何不向館裡求個情?”

    趙然解釋道:“卓騰雲、卓騰翼兩位師叔在川邊尋藥,飛符聯繫不上。”

    宋致元想了想,道:“不如找一找諸致蒙如何?他畢竟出自無極院……再者,這次在松風嶺時,他對你似乎還是很熱絡的。”

    趙然嘆了口氣:“我當時雖然沒有料到事態如此嚴重。但確實透露過類似想法,他也去幫忙向梁法師求告,但被梁法師拒絕了。”

    宋致元追問:“梁法師為何拒絕?”

    趙然沒好氣道:“誰知道呢?許是人家當真顧及著修士不干預十方叢林俗務這一條慣例?又或許人家堂堂法師,壓根兒沒興趣牽扯進這些破事中來?總之就是拒絕了,藉口都懶得找一個。”

    “那……林法師呢?”

    一說到林法師。趙然就不由自主想到了早已中斷聯繫的周雨墨,心中一陣煩躁,反問宋致元:“監院的侄女不是林法師的徒弟麼?咱們幫了她那麼大忙,監院為何不請貴侄女出面,求林法師幫忙?”

    宋致元默然片刻,方道:“那孩子回話說。林法師沒工夫料理這些瑣碎。”

    “是貴侄女沒工夫料理,還是林法師沒工夫料理?”

    “小喬不是心如鐵石的人,她是懂知恩圖報的。”

    趙然冷笑:“這些館閣中的修士,哪裡在乎我們這些螻蟻的死活!”

    宋致元沉默不語,良久。趙然長舒了一口氣,將心中的煩悶強行驅除,看了看半頭白髮的宋致元,歉然道:“監院,我不該這麼說話……我心中堵得慌啊……此事因我而起,卻牽連了監院……”

    宋致元搖了搖頭:“唉……不怪你,我身為監院,無法將你遮護周全。卻反過來事事都要讓你相助,如今出了事,不僅保全不了院中的師兄弟。連朱師叔、羅師叔和袁師叔他們三位都受此牽連,說起來,我這監院當得實在不稱職啊。”

    宋致元這麼一說,趙然更感內疚,當即道:“監院切莫如此,我尋思著。回去後再找一趟諸致蒙。”

    “你不是說梁法師已經拒絕了麼?”

    “此一時彼一時,這回再找諸致蒙。相信他定會盡力的。”趙然的打算,是咬咬牙從扳指裡的靈藥中拿出一兩樣來獻給華雲館。以此請求華雲館出面保全。宋致元以為趙然是準備以現在的惡劣形勢再次鼓動諸致蒙,因此沒抱什麼希望,只是無力地點了點頭:“有什麼需要就跟我說,我盡力為之。”

    “應當請白都講替我往華雲館寄封書信的……”趙然有些懊惱,隨即向宋致元道:“不如請監院轉告貴侄女,幫我聯絡諸致蒙,請諸致蒙來無極院一見。”

    “這個好說,家中有小喬留下的飛鴿,傳訊很快。”

    兩人加快返回,先到宋致元俗家莊中寫了便箋,以飛鴿傳書華雲館中修煉的宋雨喬,然後趙然想起一事,問道:“監院和咱們那位老方丈交情不錯,聽說他路子很廣,不知是否屬實?”

    宋致元嘆道:“你這些時日一直在外奔波,尚不知曉,方丈去年以來身子骨便越來越不濟了,六天前臥床不起,時常昏迷,大夫說恐怕不行了。”

    趙然道:“我竟不知,實在慚愧!我這裡尚存幾粒烏參丸,且給老方丈服用試試。”

    “試過了,你上次給了我三粒,其中一粒我年初時便給了方丈服用,當時方丈精神了一個多月,其後卻仍舊不癒。方丈說,他這是壽元已至,非病痛之厄,靈丹可以治病,卻無法延長壽元,除非是仙丹。他說此藥珍貴,讓我好好保存,他自己是無論如何不肯再用了。”

    趙然道:“不妨事,我這裡有多的,且再用一粒,相信可令方丈好轉一些。”

    宋致元知道趙然的意思,不求給方丈延壽,只是要他精神頭恢復些,看看能不能幫上忙。這個念頭稍微帶著些自私的成分,宋致元同樣不好點破,想了想西真武宮杜方丈和徐監院架在自己頭上的大刀,遂以沉默表示了贊同。

    二人立刻趕回山門,宋致元直接引著趙然來到方丈所居的甲子舍,在裡面呆了大半個時辰,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望著頭頂佈滿天際的沉沉烏雲,宋致元嘆了聲“要下雪了”。

    趙然無聲地仰望天際,良久方道:“方丈恐怕熬不到正月了。”他適才調動凝神狀態,開啟天眼察看,已發現方丈身上氣機正在緩緩消散,這是不可逆的過程,代表著一個人的生機正在逝去,不是普通靈藥可以挽救的。

    宋致元捏著手中一張信箋,出神道:“想不到方丈竟與玄元觀的李監院有舊……”

    剛才趙然給方丈喂下一粒烏參丸後,方丈從昏迷中甦醒,聽了宋致元的稟告,於是提筆寫了這封書信,令宋致元和趙然詫異的是,收信人竟然是玄元觀監院李雲河。

    寫完信後,方丈精神頭再次萎靡不堪,沉沉睡去,他沒有解釋自己和李雲河之間有著怎樣的交情,但宋致元和趙然都不樂觀——如果交情深厚的話,老方丈又怎麼會在谷陽縣呆上那麼多年?

    不過還是那句話,死馬當活馬醫,但凡有一點希望,都要盡力爭取才是。

    正要找人前往成都送信,卻見到了知客趙致星。這位玄元觀“空降”來的知客在無極院已經履任十個多月,算一算還有不到兩個月就要離任了,可整座無極院中,除了趙然和他熟悉一些外,其他人都和他視同陌路。

    趙致星的到來,令宋致元臉色更是難看,展開趙知客呈上的一份文書,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份公文發自玄元觀,公文的內容是說趙致星履任已經近乎一年,算是任期已滿,按照川西提調司的要求,川省各道觀、道宮、道院都要加大對白馬山戰事一線的人力支持,故此緊急相招,令趙致星回返玄元觀。

    明眼人一望而知,這是趙知客生怕張監院之死的責任會攤到他頭上,故此動用了關係,提前結束在無極院的任職,以規避風險。

    理由充分,程序正確,面對笑呵呵的趙致星,宋監院一肚子氣只能衝自己撒,極其鬱悶地簽字畫押,同意趙致星立刻動身返回成都。

    趙然很理解宋致元的鬱悶,生怕他忍不住當場發飆,連忙沖宋致元使了個眼色,將趙致星從監院舍拉了出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6:59
第五十一章 如此交換虧不虧

    宋致元剛才的臉色相當差,態度很不好,趙然對此甚是理解,但趙然理解不代表旁人也會理解,所以趙然趕忙將趙致星拉了出來,和他解釋。

    “因為張監院遇刺一事,牽涉到無極院上下諸人,宋監院為此焦慮,已經多日未睡。”

    “趙師兄放心,師弟明白。”

    “師弟何時返程?我也好替師弟擺一桌宴席,不知師弟在院中是否還有交情較好的師兄弟,我來召集,替師弟送行。”

    “師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玄元觀催促甚急,故此準備今日便返回成都。他日有暇,還請師兄來成都相會,到時師弟做東,定要和師兄大醉幾場才好。”

    見趙致星仍舊笑眯眯地樣子,似乎並未往心裡去,趙然放心了。剛才趙然已經思慮過了,老方丈給李雲河的書信最好還是拜託趙致星送達才好,否則天知道又會冒出來個什麼客堂的門頭來刁難送信之人。

    趙然最近這些日子和趙致星走得比較近,通過他的觀察,這位“空降知客”並不是個滿肚子壞水的人,或許清高了一些,但應該不會坑人,拜託他送信至少比兩眼一抹黑的找上門去強上不止一星半點。更何況還能借此在玄元觀中埋下個眼線,不至於遇到事情的時候求告無門。

    趙然將大致情況一說,把書信遞到趙致星手上,趙致星眯著眼睛接了過來。表示自己一定將信交到李雲河手中。

    臨走時,趙然往他懷裡塞了一百兩銀票,說是送別的呈儀。故人離去,贈以呈儀,這是人情慣例。只不過趙然的這份呈儀稍微有些大,令趙致星多少有些驚喜。

    送別趙致星後,無極院上下一直在焦灼中等待,等待的日子極為難熬,有一次宋監院對趙然說,真希望上頭趕緊宣佈對無極院的懲處。哪怕當真免去他監院職司,令他辭道歸鄉,他也心甘情願認了,無論如何都比現在這樣半吊在空中強。

    趙然看著宋監院正在逐漸變白的另一半頭髮,心中也是嘆息不已。

    就這麼等了大概六七天。諸致蒙忽然來到了無極院。諸致蒙雖然只是剛入道士境的修士,但總歸是華雲館的修士,身份地位已自不同,再加上他此行專為無極院而來,故此享受了極重的禮節。

    宋監院親自偕同朱都講、羅都管、袁都廚出山門相迎,就連趙然也只能跟在諸執事間,以人肉背景的形式出現。

    表面禮節做足,宋監院和三都關起門與諸致蒙密議。趙然是執事中唯一可以參與之人——他不參與是不可能的,宋監院和三都絕不答應!有時候趙然自己想想都覺得無奈,他這個執事中最邊緣的方主。此刻隱隱有成為無極院執事第一的苗頭,或許真應了那句話:是金子到哪兒都會發光罷,只不過此時的趙然絕對不想在這個時候發光。

    諸致蒙先為自己的晚到向宋監院、三都和趙然道了聲欠,緊接著就免費贈送了一條驚人的消息。他之所以來得那麼晚,是因為參與了道門對佛門妖僧的追捕。

    玉皇閣發現妖僧出沒於長寧谷的消息後,立刻調集人手圍捕。雲大.法師是第一個追到長寧谷的。原本以為還須多費周折才能找到妖僧,可沒想到一去就碰上了。這一狀況令雲大.法師自己也很是意外,倉促應戰之下當場便吃了大虧。好在他東西準備得相當充足。符籙法器一大把,又熟悉地形,故此逃了性命出來。

    據雲大.法師說,敵人法力較高,修為當是入了比丘境的,另外,敵人並非只有一個,還有兩個在一旁協助鬥法,雲大.法師甚至看不出那兩人的修為,故此才遭遇大敗,最終以神行符逃離險境。玉皇閣對此高度重視,不僅勒令將長寧谷封死,而且派出了祖陽華大煉師前去主持圍捕。可惜雲大.法師一戰後,敵人又再次銷聲匿跡,諸致蒙一直跟隨師父梁法師在長寧谷搜尋敵人蹤跡,直到昨日搜尋未果後才返回了華雲館。

    趙然很納悶,問諸致蒙怎麼會是三個兇徒?諸致蒙說他也不知,但此乃雲大.法師親歷,絕不可能有錯。

    好吧,不管敵人到底有幾個,至少宋監院和三都稍微鬆了口氣。凶手力量越強,無極院所擔的干係便越輕——在正常情況下應該是這麼個道理,連雲大.法師都吃了大虧,無極院又有什麼能力防止張監院被刺呢?

    可惜趙然卻並不完全這麼想,自打從西真武宮回來以後,他就知道,這件事情絕對不會善了的。西真武宮方丈、監院再加一個都管鐵了心要整治你,這種意志是不會因為外因而改變的。他本待提醒宋監院和三都不要輕易樂觀,但看了看那幾張憔悴的臉龐,提醒的話便說不出口了。

    等諸致蒙講完,趙然便問道:“聽說大卓、小卓師叔前往川邊採藥,也不知華雲館究竟需要些什麼。我去年從夏國佛寺中艱難逃亡回來,順手撿了佛寺中的一樣東西,自己留著也無甚大用,便思量著獻給華雲館,諸師弟你看看,若是華雲館所需,便帶回去吧。”

    趙然將身旁蒙著白巾的托盤端到諸致蒙跟前,將白巾撤去,露出盤中盛放的一塊黑乎乎如同土豆般模樣的東西來。這東西看上去其貌不揚,但卻散發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趙然扳指裡有很多寶瓶寺“撿”回來的靈藥靈草,可惜除了靈芝、人參、雪蓮之類的東西外,其餘一概不認得。這玩意扳指裡放了一堆,本著數量和價值成反比的原則,他就從裡面取了一塊出來,試探著當成禮物送出去。不過他倒是並不擔心這玩意不好,寶瓶大師那麼高的修為,又是一寺主持,收藏的物件肯定不會太差就是了。

    諸致蒙一見之後立時叫出了名字:“七寶松蘿根!”

    “七寶松蘿根?”趙然怔了怔,又仔細看了看盤中這塊“黑土豆”,怎麼也看出來有“七寶”的樣子。

    “華雲館所藏《芝蘭靈藥譜》中有載,七寶松蘿根有養精、回法、擴經、潤穴、還神、靜心、護體等七種奇效,以之煉丹,萬丹皆可摻錄,入丹後可令丹藥品質提升一到兩個等次,是極為難得之物,在譜中名列第三十五位。”

    趙然有些狐疑,因問:“不知和靈芝相比,哪個更珍貴?”

    諸致蒙笑了:“哪裡可以相提並論,若是真要比的話,一株千年靈芝或可與一塊七寶松蘿根相當。但千年靈芝可得,而七寶松蘿根難求!”

    趙然立刻感到一陣肉痛,暗道虧大發了,臉上強笑道:“是好東西就行,獻出來也算得其所哉。”

    諸致蒙似笑非笑地望著趙然,道:“拿出那麼好的物事來,不知究竟有何事相求?”

    趙然看了看宋監院,宋監院示意他明說,於是道:“諸師弟,還是我在松風嶺和你提過的那層意思,無極院在張監院被刺一案中確有責任,但絕不至於承擔主要罪責。西真武宮有意將無極院監院、三都及主要執事全部免職,且還要逐出道門,這麼做實在是過了……”

    諸致蒙想了想道:“館閣不插手十方叢林俗務,這是慣例……”

    趙然苦笑道:“諸師弟,這裡都是自己人,咱們就說些實在的吧。”

    諸致蒙道:“好吧……華雲館明著替你們求情,這肯定是不行的。不過既然趙師弟獻上了如此貴重之物,那麼便有大功於華雲館……想必長老們是不吝於給趙師弟記功的,記功的文書可明發玉皇閣、玄元觀和西真武宮……”

    趙然插口道:“是無極院獻上的七寶松蘿根!今日在座之人,人人有份!”

    諸致蒙苦笑:“我盡力為之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7:00
第五十二章 整人的藝術

    諸致蒙臨走的時候,趙然仍覺得以七寶松蘿根交換華雲館的記功文書相當虧,於是忍不住又要諸致蒙送給他一本《芝蘭靈藥譜》。

    諸致蒙當場就笑了,說我早就知道,你如果識貨的話,肯定不會捨得拿出這件寶貝來的。《芝蘭靈藥譜》也不是什麼不可外傳的功法,回去後我便給你抄一本來,你好好學學,將來別做這種虧本生意了。

    被諸致蒙鄙視了一把,不過趙然卻並不生氣,只要能得到《芝蘭靈藥譜》,他就可以對照著查閱出自己扳指裡的那些藥草究竟是些什麼東西,算起來,還是自己的收穫更大一些。

    七寶松蘿根果然足夠珍貴,沒等兩天,華雲館便發來了一份文書,將敬獻靈藥的宋監院、張都管、袁都廚、羅都講及趙然各自記功一檔,此令明發西真武宮,呈報玉皇閣和玄元觀,雖然沒有一字涉及十方叢林俗務,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華雲館出手了,在無極院道士們頭頂上加了一層保護罩。

    這層保護罩的威力有多大,只有當事人自己才能體會。

    宋監院等無極院高層們歡欣鼓舞,眾人看著趙然的眼神中滿是感激。而西真武宮的高層們,則感受各有不同,但受到的刺激同樣不小。

    方丈杜騰會正拿著這份華雲館頒發的記功文書,臉色不豫地向監院徐騰龍道:“早幾日拿定主意,便一切都好辦了,可你倒好。偏要和姓白、姓廖的糾纏不清,現在好了,華雲館出面了,記功令發過來了,還是明文。玉皇閣和玄元觀都看得清清楚楚,這時候再去處理他們,就是削華雲館的臉面!”

    徐騰龍皺著眉分辨道:“師兄,我初來龍安,也是為了儘量安撫好三都,否則今後很多事情都會相當麻煩……再者。無極院居然有能令華雲館心動的靈藥,這一層誰想得到?”

    杜騰會怒道:“安撫,安撫,安撫!安撫了多久?都十多天了,那兩個老東西仍然固執己見!我前幾年在武昌時就跟你說過。你若想主持一方,就絕不可抱著四面討好的心思!身為一方之主,總想著誰也不得罪,誰都和和氣氣,這是絕對不可行的。和誰都想相處融洽,就意味著你無法做到賞功罰過,不服你的人與跟隨你的人得到的是一樣的,那還會有誰願意跟隨你?這個道理你現在還不明白?”

    徐騰龍心虛道:“我本想著再勸兩天。若是還不應允,便下強令,總是要替師兄扳回顏面的。可誰想……師兄。其實仔細想來,沒對無極院施以重處也並非壞事,華雲館既然對無極院如此周全,想必與無極院是有牽涉的。就是不知誰與館中先師有交情?”

    杜騰會哼了一聲,道:“管他靈藥還是交情,若是早聽我言。無極院哪裡來的工夫如此騰挪?總是你拖延之故!”

    “是,都是師弟的錯。可事已至此。咱們應當如何才好?師弟我剛入四川,尚不知此地情形。還請師兄教我。”

    杜騰會發了一通邪火,心氣平緩了不少,回過頭去仔細思量,覺得自家師弟的兩個顧慮並非一無是處,因道:“且先將景都管請來,他在龍安府那麼多年,總能看出些頭緒。”

    景緻摩雖然曾與杜騰會有些齬齷,但此刻形勢不比從前,在某些方面和杜、徐二人目的是一致的,故此被請來後,也盡力出謀劃策。

    “無極院與華雲館是沒什麼交情的,若說有的話,也頂多算是有過舊識,據我想來,一應變故都應著落在那個方主趙致然身上。”

    “願聞其詳。”

    “杜方丈應當還記得吧?去年夏初,無極院監院鐘騰弘、高功蔣致標入我西真武宮一事,當時無極院報上來一張擬任各職司人選的單子。當時傳言說,這是玉皇閣大煉師楚陽城所定,是趙致然去請楚大煉師出面的結果,這種說法連我都幾乎信以為真。後來張監院說,此乃謠言,我當時還有些疑惑,於是找了門路仔細查究,發現果然如此。”

    杜騰會抱怨了一句:“既然知道是謠言,為何最後還要全部答允?”

    景緻摩瞥了杜騰會一眼,心道如果不是你出來攪局,哪裡還會讓無極院得逞?宋致元怎麼做得上監院的位子?那個趙致然又怎麼可能鬧出這般風雨?不過此刻卻不是糾纏過往的時候,於是略過杜騰會的抱怨,繼續道:“後來證明此為趙致然私下所為,他打著楚大煉師的旗號坑蒙拐騙,倒讓他得逞了幾回,短短兩年時間,居然由火工居士爬到了經堂靜主之位。不過這無賴兒的行徑還是暴露了出來,為楚大煉師發現,將他逐出了無極院,發往白馬山軍前效力。由此可知,趙致然與館閣修士有交情的說法是立不住腳跟的,我倒是覺得,或許華雲館頒下的記功令應當是真的,而且獻上靈藥之人就是這個趙致然。”

    徐騰龍奇道:“照你這麼說,那個趙致然就是個騙子,他哪裡來的靈藥敬獻華雲館?難道他行騙之術如此爐火純青,連華雲館都被他騙了?”

    景緻摩搖頭道:“這卻不然。他被楚大煉師發往白馬山軍前後,不知怎的,為佛門妖僧所擒,擄去了巴顏喀拉山,只是這廝當真命大,居然遇到了潼川府慶雲館的裴中澤……”

    “裴中澤?”

    “二位或許不知,慶雲館是裴家的子孫廟,館主裴仁効是第九代家主,裴中澤是裴仁効的嫡長子,年紀輕輕便已是黃冠修士。趙致然運氣極好,為裴中澤所救,得以撿回一條性命。要說趙致然與館閣中人有舊的話,也是潼川府的這位裴中澤,與玉皇閣和華雲館都不相干。”

    “會不會是趙致然託了慶雲館的門路,向華雲館求情?”

    “不大可能,裴家規矩極為嚴苛,據說是傳了全真孫不二真仙的法門,連全真教的許多戒律清規都學了去,向來不輕易干涉十方叢林的俗事,想要他們出面說合,難上加難!不過趙致然曾經與我和張監院提起過,他隨裴中澤從巴顏喀拉山逃回白馬山的路上,倒是禍害了不少佛門寺廟,得來的許多佛門法器都上交了提調署,但也私藏了不少銀兩,想來給自己偷偷留一株靈藥也屬正常。恐怕他向華雲館敬獻的靈藥,就是從夏國佛寺中偷來之物。”

    聽到這裡,徐騰龍忍不住看了一眼杜騰會,心中忽然又重新堅定了想要懲處這個私藏了不少夏國銀兩和寶貝的“無賴兒”的念頭。

    杜騰會對徐騰龍可謂知根知底,見了他的眼神就知道他轉著什麼念頭,也不說破,只是問景緻摩:“如此說來,這趙致然冒充修士名頭,又私藏佛門贓物,嗯,再加上司職不力以至張監院遇刺,若是不予懲辦,則我西真武宮何以令人信服?只是華雲館剛頒下記功令,這卻如何是好?”

    景緻摩想了想道:“此事應當速定了,否則不知趙致然還會攪出什麼變故來。依我看來,嚴辦是不可行了,甚至降他的職級也不可取,畢竟總還要顧及華雲館的顏面……我以為,或可將趙致然自無極院中調出,找一家村廟塞進去,讓他遠離是非之地,這樣便可防他繼續興風作浪——想必白都講和廖都廚那邊,也不至於再有什麼阻力了。玄元觀李監院不是來信替宋致元開脫麼?便將宋致元交給李監院料理,騰出的位子,擇一腹心之人擔任,由其監管趙致然……等過了這陣風頭,怎麼揉搓他都好說。”

    此言大合徐騰龍之意,當即稱妙。

    杜騰會雖然有些不甘心,但也覺得景緻摩所言的確是個好辦法,華雲館方面、李雲河方面、白都講和廖都廚方面,各方都不得罪,而且這條計策表面上似乎顯得有些輕飄飄的,實際上卻留下了將來整治趙致然的餘地——越想越舉得這一招果然更狠,非功力極深者而不可得。因此不禁又多看了景緻摩兩眼,暗道自己以前當真小覷了此人,今後還須多多提防才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20:22
第一章 無極院的十月

  嘉靖十五年十月初五日,距西真武宮監院張雲兆在谷陽縣松風嶺遇刺整整一個月後,無極院終於迎來了西真武宮對於張雲兆遇刺一事的處理公文。

  這份公文中指出,無極院嚴防奸邪不力,致使地方不靖,令佛門妖僧趁隙而入,有失察之罪,對張雲兆的遇刺應當承擔護衛不周的責任。具體的處罰方式為:在整個川省道門範圍內對無極院予以通令申飭,要求無極院嚴肅地方,加強巡查,避免類似事件的再次發生。同時,對三都以上道士給予停俸一年的處罰,並建議無極院對執事一級道士給予相同處罰。

  這樣的一個處理方式實在是顯得輕飄無力,知道內情的人都明白,這是在華雲館和玄元觀重壓下,西真武宮做出的無奈選擇。而在外行人眼中,如此處理倒也極為正常,畢竟誰都知道,張雲兆的遇刺按情理來說是怪不到無極院頭上的,只不過事情發生在哪裡,就要追究轄地道門的責任,這是慣例,所以西真武宮扔出這麼一張申飭令來,也是按照慣例辦事。

  明面上,事情就這麼過去了,但無極院上下都知道,後續的真正首尾還沒料理清楚。

  十月十日,西真武宮再次行文,∽↘稱因玄元觀事務繁雜,急需人手,特調無極院監院入玄元觀聽用,擬任為玄元觀寮房水頭。按照階別來講,玄元觀寮房水頭與無極院監院地位相當,屬於平級調動,而由基層道院跨入一省道觀,似乎是陞遷了。但實則不然。

  依照趙然的理解,放在他穿越來的那個時空,這種調動相當於一縣縣委書記調到省委辦公廳某處任處長,你說是升了還是降了?如果還分辨不出來的話,可以參考一下年齡,如果調動的是趙然。那麼或許可以算是一種幸事,因為將來成就不可限量,可現在調動的是宋致元,他這個歲數就比較尷尬了。

  不過無論怎樣,宋致元總算是鬆了口氣,懸了一個多月的心思終於放了下來,心情也好轉了不少。這樣的處理結果比他的最好預期還要強上不少,他又怎能不為之慶幸呢?

  至於趙然,他的處理結果還沒有到來。因為他這一級的執事,是屬於無極院掌管的。西真武宮只能建議,不能決定,這是“分級管理”這一“組織原則”的嚴格體現。

  十月十三日,老方丈進入彌留之際,無極院按例上報西真武宮,西真武宮上報玄元觀後,玄元觀很快派人趕到了無極院。在確認老方丈無力回天之後。遵照老方丈的意願,於十月十五日。用馬車將他接回玄元觀。

  這位老方丈在無極院度過了長達八年的隱居生活,除了監院等寥寥幾人之外,院中其餘人等經常會選擇性的忘記,在無極院裡,還有這麼一位方丈存在。就連趙然,也只知道這位老方丈姓史。其餘諸事一概不知,他從來沒有生起過打聽的心思,也從來沒有人生起過告訴他的心思。

  直到目送載著老方丈的車駕漸行漸遠,他才從宋致元的口中得知,這位老方丈名叫史雲乘。竟然是“雲”字輩的高道!

  十月十八日,玄元觀在道門邸報中登載了史雲乘去世的訃聞,趙然從訃聞中得知,這位老方丈竟然出身於夔州新寧縣紫陽院,是李雲河、張雲兆的同門,曾經做到過玄元觀的都廚之位。訃聞中簡述史雲乘最後一段履歷,是說他因為身體原因,從玄元觀都廚任上退下來,至無極院榮養。

  至此,趙然終於知道,為什麼老方丈可以直接給李雲河寫信,為什麼老方丈彌留之際,會提出來要回玄元觀,為什麼前來探視老方丈的玄元觀執事會不假思索的將他接走。

  無極院立刻籌備,開始為老方丈做起了長達七日的法事。宋致元和三都在叩拜老方丈靈位時,都盡顯哀容。趙然也同樣跟隨人群,在盛大的靈寶煉度儀中行齊了禮節。

  可直到這一刻,他仍舊不知,老方丈史雲乘在他的陞遷路上,曾經給過他多少助力。

  三年前,趙然初入無極院,因為老方丈的間接點醒,令時任監院的鐘騰弘做出了收容趙然為火工居士的決定。

  兩年前,鐘騰弘為受牒道士的選擇而苦惱時,老方丈一錘定音,趙然得以受牒。

  去年,趙然協調各方擬定的無極院職司升調名單,能夠被西真武宮全盤接受,老方丈同樣在背後不自覺的發生著影響力。

  今年春,關於青苗錢的改革,宋致元之所以下了如此大的決心支持趙然,同樣是詢問過老方丈後作出的決定。

  而前些日子無極院遇到危機的時候,老方丈二話不說就提筆給李雲河寫信,為保全無極院盡到了自己最後的心意。

  很多時候,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生命中的貴人究竟是誰,甚至連自己受過什麼樣的恩惠也無從察覺,就此一生終了。因此,我們不要輕易傷害別人,因為在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也許就傷害了曾經默默無聞幫助過你的人。

  所幸的是,趙然沒有傷害過老方丈史雲乘,當然也沒有機會報答他,也許將來有一天他明白的時候,這會成為他生命中的遺憾。

  十一月初一,徐騰龍駕臨谷陽縣無極院,這是他新任西真武宮監院以來巡視各縣的第一站,按照徐騰龍的說法,這次來無極院,也有“穩定人心”的意思。

  俆監院抵達無極院的同時,還將無極院原號房執事董致坤一起帶了過來。董致坤是去年春夏之際,爭奪無極院監院之職失敗而出走的,當時西真武宮方丈杜騰會發來一封書信,言明要借用董致坤,其後董致坤便一直在為杜方丈做事。至於做些什麼,誰也不知道,因為西真武宮也成天見不到他的身影。無極院這邊則保留了他的度牒,只是免除了號房迎賓的職司,其他均未變動。

  對於董致坤的出現,無極院上下均不感到意外,他去年爭位失敗後就此銷聲匿跡,如果這次不是來坐監院位子的,又怎麼有臉回來?

  董致坤對無極院的幾乎所有人都飽含笑臉,顯露出了極為熱情和友好的一面,彷彿早已忘卻了去年春夏發生的事情——除了趙然。

  趙然肯定也不會上去巴結,這完全沒有必要。

  按照他穿越前十多年仕途上的經驗,一旦和領導發生過根本性的衝突,就不要想著試圖去挽回這道裂痕。如果真這麼做了,有三成的幾率會被冷眼相待,甚至當場受辱。其餘六成九的幾率,則會成為領導顯示優容大度的最好對象,領導在你身上收穫了別人的好評,這段故事會被寫在領導的先進事蹟之中,成為他繼續進步的助推力。而你呢,接下來依然坐在冷板凳上,看著身邊人一個個進步而自己只能獨自抹淚。

  好吧,也許你沒有坐在冷板凳上,甚至被領導重用了,但其實這個結果才是最慘的,因為光被“重用”而不被提拔的生涯只能用“慘不忍睹”或者“身心俱疲”來形容。關鍵是這個時候的你,連哭訴的聽眾都沒有了——拜託,領導都原諒你並且重用你了,你還哭天喊地,這不是小人是什麼?

  當然,世事無絕對,還剩百分之一的幾率會和領導冰釋前嫌,領導會對你一視同仁,可這樣的領導絕對屬於異類,碰到的機會少之又少,完全等於撞大運,這種故事一般都會成為佳話和美談,成為經典的職場傳說——而經典,永遠都是少之又少的。因此,去辛苦巴結領導之前,先想想自己有沒有這樣的運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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