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道門法則 作者:八寶飯(連載中)

 
Babcorn 2019-6-12 23:35:1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03 289822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4:40
第二十四章 青苗錢

    關於青苗倉的事情,宋致元勸說趙然別去操心,但趙然有自己的想法,他也估計這件事情恐怕不好弄,有過心理準備。不過他還是想試著插一插手,畢竟這件事情如果做成了,那可是涉及全縣幾萬農戶的大功德,於修行一途助益太多。

    趙然說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先瞭解一下青苗倉的首尾,畢竟這些日子很是見到了些窮苦的人家,都是因為借不到青苗錢而轉去借了高利貸,總之境況相當之慘。

    宋致元說這裡面牽涉到的事情非常複雜,弊病也極多,當然,如果師弟你想瞭解的話,≯,a▲nshub◎a.我也可以給你講講。

    大約五十年前,也就是憲宗皇帝的最後幾年,大明朝天災不斷,洪水、地震此起彼伏,致使百姓家園被毀、流離失所,田畝廢置、無人耕種。為了恢復生產,廬山總觀與天子和內閣達成協議,在天下各府設立青苗倉,專為百姓購買青苗種子、農具等物而放債,一般債期為三年,取利四釐。

    這樣的利率算得上極低了,若是農戶用心耕種的話,三年後便可輕鬆償清債務。

    青苗倉由各府道宮和府衙共同設立,各出一半本錢,所得之利滾入本金之中繼續用於放貸,各縣縣衙代辦、府衙審核批准,道宮和道院予以監督。

    設立之初,青苗錢確實為恢復農耕起到了重要作用,很大程度上奠定了其後弘治中興的基礎。但與歷朝歷代一樣,任何善政到了後期都會走了模樣,與最初的設計差異極大,到了如今的嘉靖年間。情狀更是不堪。

    簡單舉個例子,當一戶百姓去縣衙申請借貸青苗錢的時候,衙門會將其申請上報府衙,府衙覆核後批准,將錢發至縣衙。這個過程沒有任何問題,總計需要消耗的時日也不多。通常七天內就可辦妥。

    然後,接下來,就不一樣了。縣衙拿到錢以後,會以各種藉口拖延發放,一直拖延到這戶農家撐不下去,不得已去某大戶家借高利貸。借貸時,農戶需在兩張拮据上畫押——其中一張借據上寫的是利錢四釐,然後該大戶便拿著這張利錢四釐的借據去縣衙,縣衙收了農戶的借據收條。然後將這筆青苗錢交給該大戶。

    等到借貸期止時,大戶將農戶抵押的田產和房屋收走,然後到衙門裡把青苗錢還上,四釐利息補入青苗倉中,多出來的利錢則歸衙門所有。縣衙收到錢以後,在田產地契上公證,手續便算完備。大戶得了土地,衙門收了利錢。皆大歡喜。

    過程並不複雜,宋致元所說的複雜。實際上是指獲得利益方很複雜。大戶是一塊,縣衙是一塊,經辦的胥吏是一塊,府衙也能分到一塊。至於道院,宋致元表示呵呵呵,趙然點頭理解。

    趙然嘆息。這還是青苗錢麼?答案是否定的,青苗錢實際上成了道門和官府合股所辦的高利貸錢莊,貸款對象是各地大戶,大戶依靠青苗錢的放貸兼併自耕農的土地。想得深一些,趙然忽而領悟。其實這些大戶並不需要向官府借貸,他們需要的是土地兼併的合法過程,以及讓官府和道門利益均霑。

    趙然痛心地問宋致元,咱道門還缺這幾個錢?

    宋致元默然片刻,然後告訴趙然,這已經成了一種常例,比如……比如你趙致然去年年末領到的那二十兩銀子的年敬,便是谷陽縣衙送來的,嗯,今年你升了方主,這筆年敬應該是五十兩。現在的趙然並不將五十兩銀子,但其他人可沒他那麼有錢,這筆銀子應該是很不少了。

    趙然頭痛萬分,忽然想起自己辦的那個善金,不禁冒汗道:“監院師兄,然則師弟辦的那個慈善堂善金,豈非會得罪方方面面?”

    宋致元一笑,道:“那也不盡然。你有多少銀子往裡填?你拿出來那一千兩怕是杯水車薪罷……”

    趙然心道,還真不是杯水車薪,至少包攬谷陽縣所有高利貸的債權轉移是沒什麼問題的。他先前之所以對外宣稱是一千兩,其實不過財不露白而已,按照他的的實際打算,如果這件事對培育功德力較為有利的話,別說一千兩,上萬兩都願意往裡投。

    見趙然有些支支吾吾,宋致元訝然:”趙師弟,你不是準備往大裡做吧?”

    趙然硬著頭皮試探:“監院師兄,若是師弟我弄到銀子,比如,一萬兩或者兩萬,去做這個善金,會不會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宋致然呆了呆,不敢置信地問:“一萬兩?趙師弟,你哪兒來那麼多銀子?”旋即又恍然:“莫非是館閣之地對青苗倉有所不滿?”

    趙然嗯嗯啊啊含糊道:“師弟我實在是可憐那些窮苦百姓,因此有這麼個打算,想要和幾個館閣之地的朋友借錢來辦這善金,並非館閣之地對青苗倉有什麼不滿——他們整日忙著修練,哪兒有工夫關顧此等俗事。”

    宋致元釋然:“也是……”隨即又嘖嘖嘆道:“師弟和館閣之地的那些仙師們當真有緣,如此大筆銀錢的出入……”

    “師兄,你說我這事兒能做麼?”

    “趙師弟,若是你想個人做些善事,這善金也不失是個好辦法,但,還是別做大了為好,每年相助個幾戶,傳傳你的善德便是了。你這善金若是做大了,大戶豪紳便得不到田地,衙門裡也收不到利錢。先不說官府和大戶豪紳們會視你為敵,就連咱們無極院這些師兄弟們,恐怕你也不好交待。”

    “可……師兄,這土地兼併一旦成為風潮,農戶無地可耕,天下遲早會大亂的。”

    “師弟,別說你,就連師兄我,無極院監院,看上去在谷陽縣是個人物,但放眼天下,哪裡有資格議論天下大勢?有這閒心,多讀幾本道經,多教化幾個世人豈不更好?趙師弟,師兄我不拿你當外人,這才苦口婆心說這些話,你定要謹慎才好,一個不留神,便是身敗名裂之局!”

    宋致元這幾句話已經相當重了,果然是拿趙然當自己人,趙然也確實感受到了他的好意。不過一想到為闔縣農戶行善積德,功德力不知道能漲到什麼地步去這個巨大誘.惑,他就忍不住想堅持下去。

    仔細琢磨了片刻,趙然想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如果他仍舊按照原來的方式設立善金的話,會將谷陽縣所有有實力的階層盡數得罪,不僅事情做不下去,恐怕自己安危都會出問題。既然如此,那就把敵人和朋友區分開來好了,把自己的阻力儘量減小,或許這件事情的難度會降低一些呢?

    在青苗錢這個項目上——姑且稱之為“項目”吧,既得利益者共有三方,即道院的道士、官府的官吏以及地方豪紳大戶,被剝削的則是自耕農。趙然想要改變這種狀況,必然觸及部分人的利益,現在的問題是,把誰作為朋友,把誰作為敵人?

    趙然只是稍稍思考,便有了主意。道院方面肯定是不能損害的,官府這頭,暫時也不能得罪,那麼剩下的,只有豪紳大戶了。

    其實認真說起來,豪紳大戶和官府、道院都有或深或淺的關聯,不可能分得那麼清楚,但至少,在表面的層次劃分上,與官府和道院是有所區別的。趙然暫時想不到讓豪紳大戶和自耕農共贏的辦法,所以很對不起,只能得罪他們了。

    當宋致元詢問趙然究竟想要怎麼做的時候,趙然的回答就是,將豪紳大戶從這場遊戲中踢出局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4:40
第二十五章 孔縣尊

    對於趙然的回答,宋致元仔細思索良久,之後問了兩個問題。其一,無極院和谷陽縣衙在青苗錢的借貸中獲得的利益是否會因此減少?其二,豪紳大戶向為官府治理地方的支撐,如何說服孔縣尊放棄豪紳大戶而選擇你趙然?其三,面對很有可能到來的豪紳大戶群起而攻,趙然你有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對於第一個問題,趙然果斷回答:絕不會減少!第二個問題的回答是,不需要孔縣尊放棄諸豪紳大戶,需要的,只是請孔縣尊答允,讓他趙然也參與其中。而第三個問題,趙然則表示,他有這個心理準備,但為了不讓農戶流離失所,他寧願背負這樣的風險。

    見趙然回答得乾脆利落,看樣子是經過深思熟慮了,宋致元很是無語。他不知道眼前這個一貫表現很機靈的師弟,今日究竟怎麼了,為什麼要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呢?嗯,嚴格來說,也不是不討好,討的是農戶們的好,可討他們的好有什麼用,難道這個師弟當真是個有大慈悲的人?可按照這位師弟以往行事的風格,實在是不像啊!

    最後,宋致元看在趙然的面上,決定對此事給予有限度的支持,所謂有限度的支持,其實就是不聞不問。趙然想幹什麼就去幹好了,只要你能保證院裡道士們每年一筆的年敬不減,我就默認你的做法。而在趙然的死纏爛打下,宋致元還是多給了點東西——一封寫給孔縣尊的私人書信,這封信將由趙然轉呈孔縣尊,這也是趙然光明正大去見孔縣尊的憑藉。

    趙然如今是無極院八大執事一級的人物。這個身份雖然尚不能和孔縣尊平起平坐,但拜見時卻已經有了足夠份量受到孔縣尊的以禮相待了。

    趙然開辦的慈善堂受到平武縣衙役搜查一事,早有人報知了孔縣尊,孔縣尊猜到趙然此來大概是說這件事情的,因此也有所準備。當趙然把這件事情做了稟告之後,孔縣尊給予了一番安撫。並且告訴趙然,平武縣雖說移送了相關拿人的文書,但自己也沒想到他們竟然敢去無極院搜捕,此事他已經給平武縣新任的董縣令修書。他還坦誠,自己信中所言雖無怪責之意,但卻有提醒之實,相信這類事情今後不會再度發生。

    一縣父母向趙然親自解釋安撫,姿態已經做得足夠了,趙然不是不知好歹之人。當即表示感謝。待賓主相談正歡時,他終於開口提到了自己的來意。

    “你想加入青苗錢轉貸的名列之中?”孔縣尊十分疑惑的問道。

    “正是,這是宋監院給縣尊的書信,還請過目。”趙然將宋致元的書信取出,恭恭敬敬遞了過去。

    孔縣尊接過來很快看完,然後閉目不語,趙然知道此事涉及甚大,所以也不催促。給孔縣令留出充足的時間來思考。

    良久,孔縣令睜眼道:“趙方主。宋監院的意思,本官已然明白,當在力所能及之處盡力而為。只是,不知趙方主想要插手青苗錢轉貸,究竟是有什麼打算?可否告知真意?”

    趙然的真實用意當然是為了大量培育功德力,以便自己早日進入道士之境。但這層意思當真沒法說出口。來的路上,趙然便仔細考慮過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想來想去,還是只能拿百姓說事,當然。也可以扯一點自己修練中的心性問題。希望扯上這個後,孔縣尊能夠或多或少給予理解吧。

    “不知縣尊可曾聽聞,貧道去年曾去了一趟白馬山,其後得賜我道門聖藥散骨丹,並參加了玉皇閣護法元大煉師主持的升門法壇。”

    趙然還是那套老辦法,有什麼事情先給自己扯上一件虎皮大衣蓋上再說。果然,孔縣令一聽“玉皇閣”、“道門聖藥散骨丹”、“元大煉師”這幾個關鍵詞,原本還有些發散的眼光立時被吸引過來。

    “哦?竟有此事?本官為庶務所牽絆,倒是不曾聽說。原來趙方主竟能得館閣之地仙師們的青眼,當真是好機緣!本官聽說服了散骨丹後便有了修道的資質和根骨,從此後便能學那上天入地的仙家本事……”

    趙然嘆道:“貧道師兄於致遠,不知縣尊是否相熟?於師兄與貧道相交莫逆,與貧道一起參加了升門法壇,他福緣極厚,已經正了根骨,如今拜在元大煉師座下。”

    孔縣令“啊呀”一聲,滿臉羨慕:“於知客竟然入了仙道?難怪,細思起來,竟是已有近年未曾見到了……不知趙方主如何?”

    趙然搖頭:“貧道當日未曾得正根骨,元大煉師有言,說根骨之事,不見得當場能正,也有機緣慢慢顯現。自今歲以來,貧道似有所感,只覺隱隱間於修練一途有所進益,後受華雲館道門行走卓騰雲、卓騰翼二位師叔指點,得蒙二位師叔賜下玄功……”

    “華雲館”、“道門行走”、“二位師叔”、“賜下玄功”等等關鍵詞再次為孔縣令敏銳捕獲,這位縣令當即肅然起敬,向著趙然拱手道:“恭賀趙方主得入仙道!”

    趙然微笑擺手:“多謝縣尊。然,貧道之修行極重心性,曾有高人指點,言貧道須多做善事、多積功德,否則便會出現修行瓶頸。”

    孔縣令恍然:“原來如此,今歲以來,常聽聞方主於縣中修葺百姓居所、照顧窮苦農戶,竟是與方主修行有關,想來慈善堂也必然如此了?方主寬心就是,本官會再修書平武縣,必不使慈善堂再受挫磨。”

    趙然稽首:“多謝縣尊。方才貧道所言,想要在青苗錢上插手,其實本意也是為此。青苗錢已然淪為弊政,其中糾葛,貧道不說,縣尊也是明了的。百姓往往因此家破人亡,其狀慘不可言,若是常此以往,田地都到了豪紳大戶手中,百姓耕無所耕,必然釀成極大禍事。貧道於此不忍目睹,故而想插手其中,以盡綿薄之力,還望縣尊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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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朝三暮四”

    或許是因為趙然之前扯虎皮的那番話鎮住孔縣令,這位谷陽縣的老父母竟然出人意料地對趙然此言極為附和:“趙方主慈悲之心,本官甚為讚許。方主所言不差,這青苗錢到了如今,果然已是一樁弊政。”

    趙然一愣,他真沒想到孔縣令會如此旗幟鮮明地表明態度,還在猶豫著揣測這位縣令此言是否真心時,對方直接打開了話匣子闡明自己的態度:“趙方主莫以為本官虛言附和,自本官接任谷陽縣以來,上繳的田稅概有定額,征發的役力不見少只見多,而實情如何呢?本縣魚鱗冊上的應稅田畝數日漸減少,役力人丁也不見增多。三年前,本縣稅田共計十七萬六千五百畝,去歲減至十七-wan-shu-ba,a↖ns▲↗om萬四千三百畝,今年則為十七萬三千二百畝,每年減少千畝;人丁也從三萬七千減少至三萬六千。這些田地和人丁都去了哪裡?無一例外都成了豪紳大戶的田地和佃戶僕役了,若是任其下去,百多年後,谷陽縣將再無可稅之田、可賦之丁!”

    趙然聽著這些怵目驚心的數字,自己也感到頭皮發麻,孔縣令彷彿找到了一個訴苦對象,也滔滔不絕的繼續吐槽:“趙方主,莫以為本官得了好處,便情願繼續為虎作倀。本官也不怕講實話,青苗錢中得來的好處能有幾個銀子?難道本官就窮得非要這些銀子才能開鍋了?本官在任一方,不提造福一方,至少每年考績總得合格不是?錢糧和賦役實乃朝廷考核之重點,本官寧可不要這些銀子,也希望考核等次為憂。本官今年還不到五十……”

    趙然看著他滿頭的白髮,暗道孔縣尊你老人家沒開玩笑?

    “……故此。也盼著仕途上再進一步,因而時常為此憂慮不已。只不知趙方主對青苗錢弊政有何良方?本官想,趙方主當不是為了收納田產而來吧?”

    趙然一琢磨,便知孔縣令講的是大實話。大明地方官員不得在原籍任職,也不得在任職地購買田產,孔縣令或許將來致仕後會成為另一個豪紳大戶。但在谷陽縣任職期間,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必然是朝廷考核,對於漸漸減少的田畝和丁口憂心忡忡就勢所必然了。

    既然立場上和孔縣令站在了一起,趙然就感覺輕鬆多了。

    “不瞞縣尊,貧道略有薄財,情願以此為本,涉足青苗錢之借貸。貧道的辦法是,將錢放給需要借貸的窮苦人家,利錢八釐。還青苗倉時為兩分。”

    趙然打算將還青苗倉利錢定為兩分,這個數字雖然達不到豪紳大戶高利貸的利錢水平,但也基本上算是接近了,如果借貸得多的話,數量上並不會差多少,足以補足官府和道院在青苗錢上的利益。

    青苗錢的官方利錢為四釐,這個利錢定得確實太低了,趙然將之提為八釐。同樣在百姓承受範圍之內,由此也可以減輕自己息差之上的負擔。使他補貼給青苗倉的利錢由一分六釐降為一分二釐。

    趙然的八釐利錢基本上可以形成碾壓之勢,豪紳大戶們的高利貸市場將遭受嚴重衝擊——除非他們降價,而一旦降價,趙然完全不介意百姓們去借八釐利的債錢,這同樣算是他的功德。

    孔縣令沉思片刻,當即算出來一個數字。皺眉道:“如此,趙方主恐怕一年需拿出兩千銀子來,這……趙方主須得三思而行。”

    趙然道:“縣尊明察,確然如此。不過貧道還有一個想頭,懇請縣尊同意。”

    “趙方主請說。”

    “貧道打算承包本縣西南君度山以西之土地……”

    “承包?何謂承包?”

    “呃……即承接包產之意。貧道懇請縣尊將那片土地交給貧道。由貧道全權打理。”

    “趙方主是打算組織人力屯田?可那邊都是荒地,縣裡尚無人力前往開荒。”

    “縣尊不必操心,貧道自有辦法。貧道打算承包五十年。頭三年還請縣尊免除田稅,三年之後願每畝納糧二斗,十年後每畝納糧三鬥!”

    孔縣尊臉色不太好,似乎有些不情願。趙然偷眼看對方臉色,心底裡暗自納悶,自己這麼做等於增加了谷陽縣的稅田數,他瞭解過軍都山以西的荒地,大約有上萬畝,這等於直接增加了孔縣尊的政績,按理說孔縣尊應當歡喜才對,怎麼結果相反呢?

    略略思忖片刻,趙然旋即恍然,連忙改口:“縣尊,或者換一個法子也可,頭兩年每畝納糧三斗,兩年後每畝納糧一斗,十年後每畝納糧恢復為三斗,縣尊意下如何?”這是典型的“朝三暮四”原意,總納糧數其實沒有多少出入,但孔縣令立刻滿意了,點頭以示同意。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無他,孔縣尊的任期使然。孔縣尊還有兩年便任期屆滿,到時候便是吏部考核之時,趙然說頭三年免稅,對於孔縣尊來說新增田畝這項政績就打了極大的折扣。而趙然對納稅的方式稍作更改之後,這兩年孔縣尊的政績便會實打實的漂亮,至於兩年之後——他恐怕已經調任,沒那閒工夫操心。而只要孔縣尊簽署了這份“承包協議”,後任者是沒法更改的。

    至於趙然,因為他扮演的是‘總承包商‘的角色,所以不在乎先納糧還是後納糧,只要他拿出錢來先期墊付即可.

    一切進展都很不錯,趙然和孔縣尊相談甚歡,幾乎將所有細節商定妥當。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孔縣尊有個要求,他希望最好能夠由西真武宮出一份公文,允許無極院方主趙然參與青苗錢的放貸。

    孔縣尊當真是個極為直白的人,他向趙然坦誠,趙然插足青苗錢放貸一事,會大大得罪谷陽縣豪紳大戶,而這些豪紳大戶在府裡、省裡,甚至朝中,恐怕都有不小的能量,萬一這些大戶怪罪起來(這是必然的),他一個小小的縣令恐怕承受不起。

    換位思考,趙然對此表示理解.然後便離開了縣衙,他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要想辦法取得西真武宮的公文了.

    趙然先去了一趟慈善堂,讓李管事暫停善金的發放,然後便趕回了無極山.剛一回山,趙然便接到了典造房轉來的正式公文,要求趙然前往處理宗唯吾私設道壇且擅自篡改道門教義一案.

    好吧,處理這件案子不知道會不會拿到功德力呢?趙然自己也說不上來,但下意識覺得,應該能夠拿到不少,將蠱惑害人的邪教一舉剷除,豈非大功德一件?趙然對此還是很有興趣的.

    拿著道院出具的公文,趙然點了十名方堂巡查,剩下的十名巡查交給蔣致恆管理,囑咐他保障好無極院的安危,便下山了.

    蔣致恆望著下山遠去的趙然,不由仰天長嘆,他終於深深體會到被上司打壓的苦果了.話說這宗唯吾乃谷陽縣有名的豪富,這種案子當真是百年難遇,也不知經受之人能撈到多少油水,蔣致恆原本還期盼著趙然能將他帶上,可一切期盼如今都化作流水,自個兒只能乖乖守山了.

    趙然對蔣致恆的小心思完全不在意,他確實沒有辦過此類案件的經歷,當然也不知道多少人借此大發橫財,但依照他的認知,有人外出就必然有人要留守,而此事既然關係到他的修行,那麼不好意思,留守的就只能是蔣致恆了.

    趙然手持道院令諭,帶著關二等十名巡查,會合了縣衙方面金縣尉帶來的數十名捕快和弓手,以及金縣尉臨時在縣城內征發的上百名青壯,駕著十多輛大車,滿載著刀槍棍棒及弓弩箭矢,浩浩蕩蕩向著宗家莊進發。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5:34
第二十七章 發家致富的捷徑

    似宗唯吾這樣的案子,涉及到宣揚末世災劫,僭稱仙聖,歪曲道門經義,已經是絕對的大案要案了,又因為具有“聚眾”的性質,故此前往辦案的方式,被直接定義為“清剿”。前往清剿的隊伍近二百人,除了上百名征伐而來的青壯外,主力是三班衙役,這幫捕快和弓手上陣對壘絕對拿不出手,但抄家滅門卻人人是把好手。

    另外,趙然帶下山來的十名道門方堂巡察,則是壓陣的角色,若是有意外發生,比如宗家莊中養了什麼亡命之徒、江湖中的狠角色,就要依靠道門巡察出場了。

    雖說主♂,a±nshub±a.力都是縣衙召集的,但畢竟事涉道門,真正說了算的,則非趙然莫屬。趙然騎在老驢之上,看著近二百人簇擁在自己的前後左右,還是頗有幾分感觸的,這感覺真是妙不可言!唯一遺憾的,則是胯下老驢的賣相,實在是有些跌份,而且經過長蟲山一行後,趙然也對老驢的表現有些不滿,可不滿歸不滿,真要逃起命來,還真找不到什麼坐騎能跑得過這牲畜。

    宗家莊並不是很遠,縣城向東北方向沿官道而行,走上半天,然後在鹿山斜道上拐下去,再行半個時辰變到。行進途中,趙然忽然想起一事,便問金縣尉,自己這邊那麼招搖,宗唯吾會不會得了消息後嚇跑了?

    金縣尉一笑,說一般情況下,此類有莊有產的大戶都不會匆忙逃跑,因為他們很難捨棄家業,通常會聚眾頑抗,然後再想辦法託人轉圜。趙然就問。這宗唯吾會不會也這麼做呢?他有沒有什麼背景依仗呢?金縣尉說,不管他有沒有什麼依仗背景,先把人拿了,之後的事情跟咱們沒關係,不用太過操心。

    趙然還覺得不把穩,又問。如果宗唯吾真逃了怎麼辦?金縣尉笑得很開心,說如果真逃了,那就更好辦了,首先他的家宅是跑不掉的,其次,他逃到哪裡,咱們就搜到哪裡,總之要將其捉到為止。趙然見金縣尉笑得很是詭異,琢磨了片刻。恍然大悟——宗唯吾如果跑了,那麼附近的各家大戶恐怕就得遭殃了。

    一路無話,趕到宗家莊時已是黃昏時分。趙然舉目望去,偌大的莊園大門緊閉,牆頭上竟然站立著十來個武師模樣的人,看上去似乎要據莊而守。

    金縣尉眼睛都笑眯縫了,向趙然道:“趙方主,看樣子宗氏是打算頑抗了。哎呀呀,這可真是……”

    後面的話沒說。但趙然看他這幅喜形於色的樣子,不問可知他想表達的意思。因道:“還是上去喊話吧。”

    這趟清剿,趙然全權負責,故此金縣尉點頭道:“這是正辦。”回頭招呼了一個捕頭,讓那捕頭上前勸降。

    那捕頭走到莊門前,高聲喝道:“宗唯吾何在。讓宗唯吾出來答話!”

    牆頭上一個禿頭漢子答道:“宗莊主有事外出,不在莊內,爾等何人,竟敢圍住我宗家莊,莫非盜匪不成!”

    捕頭笑了。他們一行三班衙役全數穿戴的都是公門服色,一望而知是衙門的差役,這禿頭竟然污衊是盜匪,想來是要武力抵抗了。於是道:“你這賊廝當真不知死活,我也懶得與你囉叱,快些讓宗唯吾出來,他的事發了,道院和縣衙聯名發文,拿他回去問話。看見沒,無極院方堂趙方主、我家衙門金縣尉親自帶兵前來……”

    那禿頭打斷道:“你說的我也聽不懂,宗莊主不在,有什麼事待他回來再說!”

    捕頭道:“休得拖延!快些將莊門打開,乖乖受縛,否則打將進去,玉石俱焚!”

    那禿頭忽然舉弓便射,一支羽箭倏然而至,直釘在捕頭腳下,將捕頭駭了一跳,跳著腳地往後躲。

    禿頭喝道:“管你什麼鳥方主鳥縣尉,若再廢話,下一箭便要爾狗命,快些滾吧!” 牆頭上爆發出一片歡笑。

    捕頭冷笑數聲,退了回來。金縣尉指著牆上射箭的禿頭武師,向趙然嘆道:“趙方主,有此一箭,這案子便又深了一層,也不知是為何,這宗唯吾已經鬼迷心竅至此。”

    民間不得使用和存備弓箭,這是朝廷明文禁止的法令,只這一箭射出,宗唯吾的案子又添上了一條“私藏弓弩、意圖謀反”,那是誰也救不得了。

    趙然下令:“攻莊!”

    於是按照先前商議好的計畫,青壯們從大車上取出木牌,護著十多個弓手上前,這些弓手彎弓搭箭,向著牆頭射了過去。牆上的十來個武師也有三、四把步弓,他們的準頭倒是不俗,但架不住縣衙派來的弓手人多勢眾,兩輪下來便完全受到壓制,在牆上再也露不出頭來了。

    幾個差役取出幾罐油來,砸在莊門上,然後點火燒門,熊熊大火立時燃了起來,就聽莊子裡響起一片驚慌失措的哭喊聲。

    大火燒了小半個時辰,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來,趙然才聽見“噗嗤”的爆響,那是大門後的門閂被燒裂了。金縣尉吩咐點燃燈球火把,然後手一揮,便有差役上前用哨棒猛捅,莊門早已燒燬,捅了幾次便塌了下來,又有人提水澆了上去將火熄滅。

    莊中有人從門洞處向外射了幾箭,都被青壯以木牌擋住,然後頂著木牌向裡開道。衙役們各持兵刃一擁而入,隨後緊跟著數十名青壯,這莊子便算破了,莊內喊殺聲、慘叫聲、啼哭聲震天介響了起來。不時還能聽到“大劫將至、捨生取義”、“呂仙降臨、救我世人”等等喊叫。

    莊子裡不時有人出來報信,告訴趙然和金縣尉戰況,偶爾稟告說裡面遇到了扎手的硬點子,趙然便讓關二帶幾個巡察增援進去。

    最後一戰是在後莊一處小花園進行的,宗唯吾帶著幾個功夫很好的武師在做最後的瘋狂抵抗,關二等人一時之間竟然拿之不下。金縣尉很有經驗,當即讓人撤下來,調動弓手圍住宗唯吾和幾個頑抗的武師,幾輪弓箭射將過去,將宗唯吾等人射得跟個刺蝟一般,紛紛斃命當場。那宗唯吾臨死前還在喊:“吾乃呂仙座下弟子,刀劍不入……”喊到一半時便氣絕身亡,讓在後面觀戰的趙然看得唏噓不已。

    至此,宗家莊徹底被攻佔下來,除了莊中女眷嬰兒外,其餘男子盡數被斬殺於當場。

    兩邊實力強弱對比相當明顯,一方是訓練有素、極富經驗且裝備精良的道院巡察和衙役捕快,一方是狂熱卻沒什麼戰力的莊丁僕役,就算其中夾雜著少數護院武師,也遠遠不是道院巡察們的對手。一個多時辰的廝殺,道院和縣衙這邊才傷了十多個人。

    當晚,金縣尉指揮眾人大肆查抄宗家莊,到了天明時分,終於清點出數目來。最大的收穫竟然是宗唯吾死守的後花園裡取出來的,那是一尊一尺來高的呂仙像,正體以純金打造,重量不下千兩。另外還蒐羅出金錠三百餘兩、銀錠一千二百兩、錢八百貫。庫房中堆積著綾羅綢緞、糧食藥材等物,都已作了細目列在單子上,估算總價也在千兩銀子上下。

    金縣尉將趙然拉到一處廂房中,掏出一摞銀票道:“趙方主,這是另行搜檢出來的一萬兩銀票,適才宗家莊賊人點燃了賬房,一應賬冊俱毀,你看……”

    趙然明白金縣尉的意思,他對抄沒髒銀沒有什麼心理負擔,只是以前沒幹過這種事,不知道應該怎麼分,於是笑道:“按老規矩吧。”

    金縣尉點頭,二一添作五,和趙然一人分了五千兩。

    趙然有些遲疑:“這些辛苦破莊的差役和青壯們怎麼辦?還有貧道帶來的巡察……”

    金縣尉道:“他們之前該拿的都拿了,不必咱們再管了。”

    “那……道院和縣衙呢?宋監院、孔縣尊他們……”

    “趙方主放心,咱們交上去的那些金銀財物已然不少了,報上去的時候還會有所刪減,從冊子上刪減出來的,就是他們的。這些事情金某來打理就好,無需方主勞神。”

    好吧,趙然確實沒精力管那麼多,自己今日什麼都沒幹,就是看了場好戲便稀里糊塗得了五千兩,心下不由感嘆——果然抄家滅門才是發家致富的捷徑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5:34
第二十八章 向上的門路

    剿滅宗家莊之行,趙然旁觀了一場殺戮大戲,平白拿了五千兩銀子,當真是發了一筆大財。這兩天,趙然自己都覺得恐怕穿越者當真是自帶光環屬性的,否則別人當了好幾年方主,屁大點事情沒遇到,自己上任剛幾個月,就碰上了這樁大案。

    直到向宋監院稟告此行經過的時候,宋監院提了一句,說宗唯吾私設道壇、歪曲教義一案去年底便已被百姓揭發,本來金縣尉是要立刻上報導院派人捉拿的,可正巧無極院遭逢職司更迭,所以金縣尉以詳加查訪為由,一直壓到了近日。

    趙然起初沒在意,離開監院舍以後才忽然醒悟,這樁案子哪裡是什麼碰巧遇到,分明是金縣尉特意壓下來酬謝自己的。

    念及此意,趙然又特意去了一趟經堂,向經主方致和詢問金久的學業。金久如今的道名喚作金致久,目前為止已入經堂五個多月了,其實趙然不用問也大概猜測得到,以金久紈褲子弟的秉性,斷斷是無法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改過來的,功課必然好不到哪裡去。果然,這五個月的月考,金久都排名在後,若非他是趙然大力舉薦之人,高功劉致廣甚至都有將其黜落的念頭。

    趙然少不得又替他說了一番好話,請方致和多加看顧一些。

    這幾天。趙然不用去慈善堂也能感受到,慈善堂那邊進展無礙,因為他氣海內的功德力每日裡的增加量又恢復了以往的水平。甚至還有所超出,說明慈善堂救助的窮苦百姓又多了一些。

    可是這些功德力的增加看上去似乎不少,但趙然總覺得離“道士”境的要求還差得很遠。綜合《先天功德經》與《正一符法》的論述,想要開始“煉精化氣”,使精與法力相合之前,必先使法力填滿氣海,也就是感受到氣海“腫脹”。如此方算是入了“道士”境,可受道士符籙。

    可自己轉化了那麼多功德力。可想要達到氣海“腫脹”的程度,至今仍覺遙遙無期——這是一種修行的直覺感受,無法量化,說之不清。但又知道必然如此。

    其實趙然自己也推測過,他花了那麼多銀子,辦了那麼多善事,不到半年就能夠感受到氣海內的法力如一團火焰般不停跳動,其速應當是很驚人的了。可在他潛意識裡,拿來比較或者說追趕的目標是華雲館的周雨墨和諸蒙二人,不免就有些心急上火。周雨墨一年多前就已入了羽士境,而諸蒙這廝的天份又是他親眼所見,趙然因此而感到緊迫和焦慮也不能說錯。他實在是不想被這兩個人甩得太遠。

    想要迎頭趕上,趙然就必須想辦法發一筆“功德力”橫財,他原先設想從青苗錢入手。一舉解決窮苦農戶借貸上的難題,由此惠及谷陽縣數萬百姓,可無極院談妥了,谷陽縣也答應了,偏偏卡在一道西真武宮批准同意的公文上。

    想來想去,趙然也沒想到應該找誰。最後沒轍,還是得去找宋致元。

    可宋致元也沒有太好的辦法。與西真武宮的交情僅只是認識一些人而已,否則以他在無極院深厚的執事資歷,陞遷監院一事就不會出現那麼多波折,最後還要通過趙然才勉強上位。想要西真武宮出具公文,允許趙然參與青苗錢的借貸,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支持趙然與豪紳大戶作對,憑宋致元那種“點頭之交”的關係,不可能有人願意出這個頭。

    至於新從無極院升上西真武宮的那兩位,鐘騰弘和趙然沒什麼太多交道,蔣致標雖然和趙然有舊,但也僅僅是有舊而已,且蔣致標新入西真武宮沒多久,尚自根基不牢,想要他出面幫這個大忙,著實有些難為人。

    趙然對宋致元的回答感到很失望,但他也很理解,並沒有因此胡攪蠻纏,離開的時候,宋致元倒是送了趙然一個消息——高功劉致廣似乎在西真武宮有些門路,因為他能升任高功,據說有西真武宮中高層的臂助。

    劉致廣麼?趙然一聽就興沖沖去了經堂,他和劉致廣有著深厚的“友誼”,若是劉致廣有門路的話,那當真是不用白不用。

    聽說了趙然的來意,劉致廣“勸解”了片刻,見趙然一意孤行,非要做成此事,於是便不再阻攔,反而坦誠相告:“不瞞師弟,師兄我確然在西真武宮有些門路,與都管景緻摩頗有交情。”

    “都管?”趙然一聽,便有些洩氣。道門之中,三都地位確實尊崇,僅在監院之下,但三都平日裡是不太管事的,只在重大事項上有發言權,趙然求取西真武宮下達公文屬於日常瑣事,既可以說是公事,又帶有濃重的私事成分,這類事務三都這類人物一般不管,也確實不好插手。

    劉致廣解釋道:“這位景都管與其他人不同,雖說是三都之列,卻是個異數。說直白一些,別的宮院之中,三都位分雖尊,卻是養老的,幾乎沒有再上一層的可能。但這位景都管卻才三十多歲,正當盛年。有傳聞說,景都管是監院張雲兆特意培養的,用來接身後事。而且景都管背景極深,具體如何我也不太清楚,但,他和於致遠相交莫逆,師兄我能結識景都管,便是因為於致遠的緣故。”

    “哦?果然如此?然則高功師兄可否代為引薦?”

    “沒有問題,包在師兄我身上,待我修書一封,你持信前往西真武宮便是。”劉致廣也不含糊,當即寫了封信交給趙然:“具體的事情師兄我就不在信中說了,你見了景都管後當面商議吧。”

    “這個自然,師兄高義,師弟我銘記於心!”

    有了劉致廣的書信,趙然便打算動身前往西真武宮。可就在他準備下山之際,縣衙來了名刑房的書辦,通知趙然前往縣衙,參與會審宗唯吾餘孽一案。

    趙然是此次清剿宗家莊名義上的負責人,這些後續手尾是他的職責所在,反正自己也要下山,便順道先去縣城一趟就是了。

    宗唯吾一案的定性是“私設道壇、歪曲道門經義”、“自稱仙聖、蠱惑百姓、宣揚末世邪論”以及“私藏弓弩、涉嫌謀反”等三大罪狀,無論哪一條都是妥妥的株連九族的大罪,因此也沒有什麼好審的,無非是量刑輕重的問題。

    主審是趙然、董主簿和金縣尉,趙然代表道院,董主簿和金縣尉代表縣衙,其中又以董主簿為首。谷陽縣是上縣,不僅配備了縣令,而且還有齊全的佐貳官,也即縣丞、主簿。佐貳官平日裡無事,因為一切都有縣令直接主持,可這兩個官職畢竟是朝廷正式任命的經制官,在縣令有事無法出面而委託主事的時候,地位是相當高的,而且說話也很有份量。

    趙然兩年前見過董主簿,不過那時的趙然還只是個經堂初哥,隨同當時的蔣高功為董主簿布設齋醮法壇,以賀喬遷之喜,在董主簿面前屬於上不得檯面的小角色。可兩年後的今天,他已經能和董主簿對面而坐,平分秋色了,想起來不禁有些令人恍惚。

    趙然以為董主簿多半是記不住自己的,可沒想到董主簿卻首先提起了兩年前那場齋醮科儀,其間很是說了些非常“溫暖”的言語,比如說當時見趙然時便感覺其人如何如何,將來會如何如何等等。聽得趙然很是納悶,不過心裡也確實受用,無論如何,一縣主簿為了和你搞好關係而做足了功課,怎麼說都是相當給面子了。

    寒暄已畢,趙然和董主簿一左一右,金縣尉稍稍居於下首,幾個刑房書辦圍坐兩側,各自研好了濃墨,衙役解差等分兩班站好,一切準備妥當。

    董主簿以眼色向趙然示意,趙然頜首,於是董主簿高聲喝道:“帶人犯!”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5:57
第二十九章 斷案和門禮

    趙然穿越前加穿越後,算得上兩世為人,但從來沒有升過衙、斷過案,覺得眼前這一幕很有意思。今日要審結的是宗家莊中被捉拿的一干女眷,老老小小,約莫二三十人。

    宗家莊被攻破後,趙然氣海內的功德力猛增了一截,這讓他明白,剷除愚弄和蠱惑人心的邪.教,同樣是件長功德的事情。這次過來,他也有順道再多體悟體悟的想法。

    今日的過衙斷案其實就是個形式,按照朝廷的法令,宗唯吾犯下的事情太大,基本上家眷都沒得跑,不是處死,就是流徙三千里,或者發賣為奴。在堂上走一遭,就是區分一下誰處死、誰流徙、誰發賣的問題。

    這些女眷中還真有被宗唯吾洗腦的≯∴wan≯∴書≯∴ロ巴,a≤nshu¢ba.,一個個帶上堂後堅不認罪,無論上多大的刑具,都始終咬死了一句話:“大劫將至、捨生取義。”至於什麼是大劫,捨生以後怎麼個取義法,這些人卻茫然不知,看得趙然也不禁為之深深感到悲哀。

    董主簿徵詢趙然意見,趙然只能回答“依律辦”,於是董主簿下籤,這些人便被拖了下去,等待她們的將是斬刑,不過需要報到刑部覆核,問斬的時間將在“秋後”。

    還有一些上了歲數的女眷,她們倒是比較見機,一個勁地認罪,於是被判了流徙,充邊鎮為役。另有八個女童則在十二歲以下,甚至有好幾個不到五六歲的,都被嚇住了,在大堂上哭哭啼啼,看得趙然心裡也感到很不是滋味,這幾個女子的命運將是發賣教坊司為奴。

    案件審結得很快,董主簿將呈狀遞給趙然過目。趙然畫了押,董主簿和金縣尉也跟著畫押,官司便算瞭解。

    趙然看著那幾個年幼的女童,總覺得心裡煩悶,有什麼東西堵在了胸口處似得難受。忽然一個還結著雙鬟的小丫頭大哭了起來:“我要吃飯,我好餓啊……”

    趙然心口如遭雷擊。再也無法假裝淡定了,轉過頭來向董主簿道:“這幾個孩子都還小,哪裡懂那麼多事情,想來宗唯吾之事也必與她們無干,可否法外容情?”

    董主簿為難地看了看金縣尉,金縣尉咳了一聲,道:“趙方主,此為朝廷大律……”

    趙然點頭:“貧道懂了……這樣好不好?不是發賣教坊司為奴麼?貧道出錢,再把她們從教坊司買過來。”

    董主簿猶豫片刻。嘆道:“方主慈悲,如此也好,不過還需稟明孔縣尊。”

    趙然就在衙門裡坐等,待孔縣尊同意後,立刻差人找了教坊司的管事過來,轉了道手續,趙然便以六十八兩銀子的代價,將這八個女童買下了。

    讓趙然意想不到的是。他的功德力也同時增加八絲,也算是善心有所回報。

    將這些女童送到了城東的慈善堂。趙然囑咐李管事悉心照料之後,便踏上了官道,向著西真武宮趕去。

    西真武宮坐落在龍安府府城之中,平武縣是龍安府附郭縣,因此實際上就在平武縣城之內。這回趙然孤身前往,沒有帶別人。可以讓老驢撒了歡地趕路。這老驢腳力當真不俗,只用了一日工夫,便趕到了平武縣城。

    趙然趕到時天色已晚,便先尋了家客棧歇宿一宿,等第二天天亮後起身。洗漱已畢,向店家打聽了西真武宮的所在,來到了府衙街上。

    因為戰事的原因,西真武宮已被玄元觀和各府道宮徵用,趙然按照店家指點,來到隔壁的龍安府府衙,見到了掛在門口的“西真武宮配院”匾額。

    門外有府衙調來的差役把守,趙然亮出自家的度牒和任職文書後,被請入門房內等候。等了片刻,便有個中年道士挑簾而入,趙然連忙起身相侯。

    那道士上下打量了趙然一番,問道:“你便是無極院方堂方主趙致然?”

    趙然恭敬回道:“正是,敢為道長法號?”

    那道士笑道:“貧道孫騰莫,為西真武宮客堂門頭。”

    趙然稽首道:“原來是孫師叔,師侄有禮了。”

    西真武宮客堂門頭與無極院方堂方主乃是平級,不過趙然是道院出來的,在道宮的道士面前天然矮一級,故此以“師叔”相稱,執禮甚恭。

    孫騰莫笑著揮了揮手:“不必多禮。”大刺刺往椅子上一坐,同時示意趙然坐在他旁邊。看上去似乎無禮,卻讓人感到甚是親切,令趙然好感頓生。

    趙然連忙道明來意,說要拜見都管景緻摩,孫騰莫回答說都管此刻正好有事,需要稍候片刻,還請趙然等待。

    孫騰莫便開始和趙然拉起了家常,一會兒問問無極院的情況,一會兒說說平武縣的趣事。其間還問了問趙然是否和景緻摩有舊,趙然不好腆著臉扯謊,便說是為高功劉致廣引薦而來,有劉高功書信云云。

    趙然察言觀色,發現孫騰莫和他閒談的熱切度正飛速下降,稍一琢磨,便知其意。

    他掂量了掂量,無極院客堂的火居收門禮時通常是一錢銀子,門頭一級管事親自接待的,大概在二錢左右,這裡是西真武宮,趙然便又加了十倍,準備給二兩,想來怎麼都足夠了。可他手頭上沒有碎銀,一摸懷裡(扳指),最小的也是五兩的銀錠,乾脆便取了出來,塞到孫騰莫手中:“師侄來得匆忙,沒有帶什麼土儀,些許銀子孝敬師叔,還望師叔笑納。”

    孫騰莫掂了掂手上的銀錠,似笑非笑地看著趙然,然後起身道:“趙師侄且座,我再去看看,也不知景都管這會兒有沒有空。”

    “有勞孫師叔。”趙然起身相送,將孫騰莫送出了門房,剛轉過身來,就聽門房外孫騰莫“哼”了一聲,嘀咕道:“五兩銀子就想打發了我?”

    趙然一怔,隔著門簾看出去,就見孫騰莫袖手走遠,看上去似乎很不高興。他暗自思量,自己給的門禮按說已經不少了,遠遠超出正常的份例,怎麼孫門頭卻嫌少呢?

    卻說孫騰莫離開了門房,進入內院後轉入一間廂房之中,裡面正坐這個和他年歲相仿的道士。那道士笑著問:“孫師弟,此行若何?”

    孫騰莫冷笑道:“好大手筆,給了五兩。”

    那道士“哦”了一聲,點頭道:“也不少了,比他人多了數倍,可見我說得不差,這位無極院來的趙致然是個金主。”

    “可也沒有莊師兄你說得多!趙致然果真家財萬貫?”

    “這還能騙你?他這幾個月又是給人修房,又是給人施粥,捨出去的錢財怕不下千兩。無極院那幫監院、三都和執事們,哪個沒有收過他上百、上千的銀子?否則以他入道院三年資歷,如何能爬得這麼快?”

    孫騰莫道:“那為何才給我五兩?打發叫花呢?”

    莊師兄沉吟道:“或許有別的緣故?聽說此人出手極為大方的,不應當啊。”隨即又安慰道:“也對,你我這樣的管事,與他也才平級,而且此人將來成就可期,沒有求到你我的時候,給個五兩已算不錯了,孫師弟知足吧。”

    孫騰莫一聽,怒火騰地就上來了,冷笑道:“是看不起我輩麼?也罷,就讓他知道知道,到底有沒有求到你我的時候。”

    莊師兄勸解道:“孫師弟莫要動怒,為他生氣不值得,再者咱們這樣的管事,在下頭道院裡也確實說不上話的,忍忍就過去了。我俗家那侄兒不正在無極院做火居麼?我求了他們三年讓我那侄兒受牒,人家至今也沒給我這面子,我不是一樣忍了麼?你又能拿他怎樣?”

    “我能拿他怎麼樣?嘿嘿,他不是要求見景都管麼?我這便遂了他的心意,問問景都管見不見他。”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5:57
第三十章 那個有異議的趙致然?

    景緻摩正在原府衙推官廳閱看幾份公文,他這樣三都一級的人物,按例是只看不批的,看是為了掌握各方彙集而來的信息,不批則是因為三都不管瑣事的慣例。但景緻摩卻有些不同,他正當盛年,背景深厚,尤其得監院張雲兆看重,被隱隱視為西真武宮的未來接班人,張雲兆有很多事情都要徵詢他的意見,當然,也有對他加以歷練的意思。

    他飲了一口梅子湯,然後閉目凝思,琢磨著公文中提及的事情。近來龍安府各地多有邪.教盛行,或以純陽祖師弟子自詡,或自吹自擂為正陽祖師後裔,@《wan@《shu@《ba,↓ans↘△om還有僭稱東華轉世、通玄轉世等等之人,無不鼓吹宇宙世界將歷大劫,人間末世將至,吸納信眾教徒、宣揚歪理邪說。民間統稱“八仙教”,但在道門和官府看來,卻實屬歪曲教義的邪祟之輩。

    此事已引起道門高度關注,甚至華雲館、玉皇閣都專門來書問疑,說是就連廬山總觀都驚動了,因為簡寂觀的三清殿中,川省方向的信力有了明顯減弱,要求玄元觀查清此事。景緻摩手中的公文,正是玄元觀要求各府道宮予以嚴查的命令。公文末尾是玄元觀監院李雲河親筆落款的簽押,由此可見李雲河的重視。

    景緻摩正在思考,是建議監院張雲兆繼續將此文轉發各縣道院,先由各縣自查,還是由西真武宮專門抽調人手牽頭徹查時,客堂門頭孫騰莫求見。

    孫騰莫進屋後滿臉熱絡:“景都管忙著呢?”

    景緻摩揉了揉眼睛。又按了按額頭,將公文中那些令人犯愁的思緒暫時拋開,問道:“孫門頭請坐,孫門頭找我,是有什麼事情麼?”一邊示意孫騰莫坐下,一邊親自給他倒茶。

    景緻摩在西真武宮中口碑一直很好。待人和善,雖說職司比孫騰莫高了兩級,仍是相待有禮。當然,這也與他輩分較小有關,西真武宮騰字輩的道士很多,雖說大多數庸庸碌碌,偏偏又愛以老資格自居,若是禮數上稍有缺失,便常常牢騷滿腹。說些不中聽的話,別看威脅不到什麼,可卻非常噁心人。

    孫騰莫笑著坐在了景緻摩對面,喝了杯景緻摩斟上來的茶水,讚了聲“好茶”,然後又扯了幾句閒話。

    景緻摩耐著性子跟孫騰莫周旋了幾句,滿足了孫騰莫在年輕“領導”面前充一充大字輩的虛榮,這才知道了孫騰莫的來意。

    “有人要見我?有什麼事麼?來者何人?”

    “說是無極院來的。我和他談了半天,也不說究竟是什麼事。他說和景都管您是熟人。我便不好多問。”

    孫騰莫確實和趙然“談了半天”,但他沒問趙然到底何事,趙然也沒機會說,所以從這個角度講,他確實沒有說錯,但聽上去意思就完全不同了。同時。他還撒了個謊,趙然沒說過和景緻摩是熟人,但景緻摩就算見了趙然,也不可能以此對質,所以趙然受的這個小冤枉注定無解。一句話就給趙然上了兩個眼藥。果然是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熟人?薛知客呢?薛知客見了麼?是否認識?”景緻摩問。按理,孫騰莫是客堂薛知客屬下的管事門頭,如果有什麼孫騰莫掌不清的,應由薛知客出面才對。

    “薛知客不知去了哪裡,我也沒找著他。”孫騰莫又給自家執事上了眼藥,薛知客若是在此,恐怕會氣炸了肺。

    “你先問問是誰,若是不相干的,就說我不在。”景緻摩很不喜歡這種藏頭露尾的訪客——誰都不喜歡這種人,孫騰莫當了那麼多年門頭,對此心知肚明。

    有了這句話,孫騰莫心中冷笑,什麼是“不相干的”?那還不是他說了算!

    回到門房外,找了個火工居士,讓他去門房打發了趙然,自己便悠悠然轉身離開了。

    那火工居士進房見了趙然,道:“趙方主,景都管有事不在,您先請回吧。不知方主居於何處?待景都管回來了再知會方主。”

    趙然已經隱隱料到是這個結局了,他本待孫騰莫回來時好好分說分說,加點銀子也無妨,但沒想到孫騰莫臉都不願意露,只叫了個火工居士打發自己,這就有點不識相了,拿了銀子不干事,還真當自己好欺負的麼?

    想了想,趙然將火工居士招到跟前,盯著他的眼睛問道:“景都管究竟在不在?”

    火工居士被趙然盯得渾身不自在,避過他的目光道:“不在……”

    趙然掏出五兩銀子,放在桌上,問:“在不在?”

    火工居士看了一眼銀子,猶豫道:“孫門頭說,景都管不在……”

    趙然又掏出一錠銀子,還是五兩,放在桌上,問:“在?還是不在?”

    火工居士低頭,道:“趙方主,你還是別為難小人了。”

    趙然明白了,七八成可能性是孫騰莫在中間搗鬼,剩下的二三分,也不排除景都管確實沒空見自己。想了想,又道:“銀子你拿著,可否替我向蔣高功通傳一聲,就說無極院趙然求見。”

    那火工居士咬了咬牙,將桌上的銀子收了,退出門房。

    自打遷入府衙後,西真武宮經堂便佔用了東頭的配院,此刻,蔣高功正陪著監院張雲兆視察唸經道童們上月月考的成績。答卷都張貼在穿花長廊的廊柱上,張雲兆一份一份看過去,看得非常仔細,不時和蔣高功低語幾句。

    門房的火工居士遠遠看見了正和高功一起看卷子的監院,尚存的幾分猶豫不決立刻拋諸腦後,趕過去施禮道:“客堂火工居士林雙文見過監院、高功!”心中默念:道祖護佑,千萬記住我的名字,千萬記住我的名字。

    蔣高功問道:“你有什麼事麼?”

    “有個叫趙致然的,說是無極院的方堂方主,要拜見高功,如今正在門房等候。”

    蔣高功收過趙然很多好處,既有些心虛,又想要避嫌,不希望自己和趙然的關係為監院張雲兆所察覺,故此向張雲兆解釋道:“我在無極院經堂為高功時,這趙致然在經堂學經,功課還算卓異,算是個熟人。”又轉頭向那火工居士林雙文道:“讓他在門房暫候,我此間事了後便見他。”

    林雙文剛要離去,就聽張雲兆忽道:“慢!趙致然?是去年杜方丈去無極院時,那個說‘有異議’的趙致然麼?”

    蔣高功回道:“正是,當日杜方丈聚闔院道眾,欲公推董致坤為無極院監院,此事違背常理,引得道眾們個個義憤填膺,這位趙致然當堂高呼‘有異議’,也算是個有骨氣的,我輩皆為其感,於是眾志一心……”

    張雲兆打斷道:“杜方丈也有杜方丈的考慮,此事已過,就莫多說了。我記得後來這個趙致然當時升了靜主,可是年底前他們無極院又報了過來,說要任其為方主。當時我還想將他叫來府裡問問,怎的陞遷如此之速,也想看看其人其才,只是後來有事耽擱了。”

    蔣高功恭維道:“監院愛惜年輕才俊,這是趙致然的福分,不過說起來,這趙致然倒是的確有幾分年經的天分,一年時間,便已在經堂月考中牢牢佔據了一等之列。”說完暗道,趙致然啊趙致然,師兄我今日幫你夠多了,且看你如何回報吧。

    張雲兆點頭,向那火工居士林雙文道:“你去將他傳來,我就在這經堂上和蔣高功一起見見。”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5:57
第三十一章 初見張雲兆

    監院張雲兆是龍安府西真武宮唯一“雲”字輩的道士,是那些道宮裡手掌實權的“騰”字輩道士們的師叔,是“致”字輩道士們的師叔祖。有著這樣的輩分,他這個監院位子坐得極其穩當,不僅穩當,而且說一不二。

    張雲兆出生在夔州新寧縣,家裡是當地大戶,但卻並非豪強,初入新寧縣紫陽院時普普通通,並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如果不是因為那次雅山關之役,或許他到了今天,也只不過是紫陽院一個普通道士,甚至連現在的趙然都不如,更不可能坐在黃梨木的太師椅上,以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趙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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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年前,道門在夔州雅山關與佛門大戰了一場,道門正一教和全真教聯手,出動了十多位頂尖修士設伏,將吐蕃國師祿喜僧——一位開了六意識境的活佛打落塵埃,成就了道門百年來從未有過的一次奇功偉業。

    當時還不到三十歲的張雲兆和師兄弟們,冒著奇險,將吐蕃贊普赤達共甲的掌上明珠鐘香麗公主擄至雅山關,這是國師祿喜僧孤身出境的直接誘因。為此,紫陽院這幫“雲”字輩的師兄弟們獲得道門廬山總觀的超擢獎賞,張雲兆就是其中之一,他的幾個師兄弟如今也紛紛居於高位,幾乎掌控了整個川省的十方叢林——四川省玄元觀的監院李雲河,就是張雲兆的師兄。

    張雲兆臉型瘦削,為人剛直,自從打開了上升的途徑後,展現出了極有擔當的一面。做事情從不畏首畏尾,很得當時的玄元觀高層賞識。歷任新寧縣紫陽院經主、巡照、監院,夔州上宵宮典造、高功,龍安府西真武宮高功,並於十二年前登上西真武宮監院寶座。

    面對如此強勢之人,穿越者趙然也感到很有壓力。他低著頭肅立在堂下,張雲兆問一句,他答一句,不敢稍有踰越。

    “聽說去年杜方丈去無極院的時候,力捧一個姓董的接掌監院一職,當堂詢問,‘誰有異議’,堂上無人敢應,是你說‘我有異議’。是麼?”

    “回稟監院,是小道年輕不懂事,削了杜方丈的面子,至今回想起來,仍是忍不住汗顏。”

    “呵呵,莫要緊張,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當時只是個唸經道童吧?怎會有膽子當眾駁斥我西真武宮方丈?”

    “稟監院,按照道門的規矩。不經三都議事推舉,怎可隨意指定一院之主?不經高功、巡照、知客之資。怎可入監院之職?我並無指責杜方丈濫用私人之意,實因規矩就是規矩,道門重要職司遷轉是何等大事,豈可不循規矩而擅用之理?小道實在是看不懂,故此忍不住開口相詢,當時或令杜方丈難堪。確實並非本意,還望監院海涵。”

    張雲兆微笑點頭,向蔣高功道:“趙致然說得不錯,規矩就是規矩,豈可隨意更改?杜方丈當時雖說考慮欠妥。但我道門人才鼎盛,總有能夠仗義執言的,故此不令杜方丈錯上加錯,此為川省之福。”

    蔣高功笑道:“監院說得是,趙致然其時不過一小小唸經道童,讀經也才一載有餘,便能明此大義,正是我道門昌盛之象,也是西真武宮之福,全賴張監院主掌龍安府得力,故有趙致然之舉。”

    張雲兆指著蔣高功笑呵呵搖頭:“你啊,趙致然能明辨是非,說明你當時在無極院教導得好,跟我有什麼關係。”又轉頭問趙然:“你現在已是方主了吧?真是年少有為,將來不可限量。好好做,如此人才,自然是不會埋沒的。”

    這句話裡,已經有了要大力栽培的意思,當然,一切還要看趙然是否能夠達到張監院“好好做”的要求,如果趙然沒能“好好做”,自然就會無法栽培,也怪不到張雲兆頭上去。

    趙然沒想到自己去年頂著杜方丈的巨大壓力,被迫強行出頭之舉,竟然能一直影響至今,不禁暗嘆,果然是當日因今日果,早知如此,還跑去找什麼景都管?直接報名號求見張監院不是更好?

    隨意閒談片刻,趙然見張雲兆興致似乎不錯,於是趁機將此行來意道明。和張雲兆這種等級的道門高層見面,肯定不容他詳細敘述,於是只揀緊要的說了幾項,一是表明自己對失去土地的窮苦農戶的不忍,二是說明自己打算涉足青苗錢的借貸,盡自己的力量救助農戶,三是無極院和谷陽縣衙都已經同意,現在只缺西真武宮的一道公文,希望張雲兆能夠給自己大開方便之門,玉成此事。

    一番話說完,張雲兆沒有表態,臉上不動聲色,看不出一絲喜怒,蔣高功則微微皺眉,看向趙然的眼神中透著幾分擔憂。

    良久,張雲兆終於開口,道:“今日不早了,趙致然你且下去吧,恩,何時到的?安頓下來了麼?歇宿何處?”

    趙然回道:“稟監院,小道昨日來的,宿於城南望福客棧。”

    張雲兆點了點頭,捧起茶盞,向蔣高功道:“你送代我送送趙致然。”

    趙然被蔣高功送出了大門,正撞見門房外的門頭孫騰莫。孫騰莫忽見趙然和蔣高功一起出來,不由就是一怔。趙然似笑非笑衝他點了點頭,孫騰莫尷尬一笑,正不知說什麼好,趙然已從他身邊越過,到了門外。

    蔣高功問:“趙師弟人緣不錯,廣結四方同道,連孫門頭也相熟?”

    趙然曬笑道:“也是剛剛認識……”忽而故作好奇問:“對了蔣師兄,西真武宮門房慣例是多少門禮?”

    “少的三、五錢,多的一、二兩,怎麼了?”

    “哦?剛才那位是孫門頭吧?若是回頭有暇,還望蔣師兄替師弟我牽個線,師弟想要拜會孫門頭,向他賠禮道歉。”

    “向他賠禮道歉?師弟你得罪他了?是什麼事情?若是沒什麼大事,師兄我為你分說分說也行,想必孫門頭會賣師兄我這個面子的。”

    “那就多謝師兄了,只是師弟我也不知究竟哪裡得罪孫門頭了,因此還請師兄代為詢問一二,否則師弟我今夜恐怕難以睡得安穩。”

    蔣高功奇道:“究竟何事?”

    趙然苦惱道:“我也不知,只不過之前來時,給了孫門頭五兩門禮,但似乎孫門頭很是不悅,我說想要拜見師兄,他卻告訴我師兄你不在。後來我另找了一位客堂火工居士,才算沒有白跑這二百里地。我原本以為是門禮給得少了,可聽師兄你一說,我其實給得不少啊,故此更迷糊了。還請師兄代為化解一二,否則以後想要再來拜會師兄,恐怕會不容易。”

    給蔣高功留下一張五十兩的銀票,說是府城生活不易,讓他別委屈了自己,趙然便向若有所思的蔣高功告辭離去。回到客棧後,他也不敢離去,雖然張監院沒有什麼表示,但趙然知道,這位道門高層的大人物肯定需要時間考慮自己提出的要求。

    趙然今日其實只為一紙公文而來,他不想把事情搞複雜,所以並沒有把事情說透,尤其是此舉將會嚴重損害豪紳大戶們的利益這一項上,大多語焉不詳,只希望張監院不要想得太深。但從張監院最後那一刻的表現來看,或許人家已經看出了一些端倪。

    至於張監院會不會支持自己,或者睜一眼閉一眼,甚至乾脆強烈反對,趙然一點都吃不準。無論如何,他知道張監院考慮成熟之後必定會安排再次見面,否則也不會詢問他的住處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便有人來到客棧尋找趙致然,此人正好是昨日客堂的那個火工居士,他恭恭敬敬向趙然道:“見過趙方主,是蔣高功讓小人來的,說是請方主入西真武宮一敘。”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5:57
第三十二章 再見張雲兆

    趙然見前來客棧為蔣高功傳話的是昨天的那個火工居士,於是笑問:“昨天多謝你了,貧道因有事著急,未曾來得及詢問,不知怎生稱呼?”

    那火工居士再次施禮道:“趙方主客氣了,小人姓林,名雙文。”

    別看火工居士在道門中沒地位,但趙然卻不敢輕視,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厲害之處,在某些時候,既可以給你平添無窮煩惱,卻也可以成就你的好事。就比如眼前這個火工居士林雙文,若不是因為有了他,趙然怎麼可能輕易見著蔣高功繼而幸運地正好撞見張監院。雖然當時趙然多花了十兩銀子,但這錢花得真值!

    一路向著正被西真武宮佔據的原龍安府衙行去,趙然問道:“你是客堂火居?”

    “是。小人在客堂已經五年了。”

    “什麼時候入的道門?”

    “嘉靖六年,至今已有九年。”

    “這麼說,快十年了?離開道門後有何打算?”火工居士一般都簽的十年契,干滿十年後若是還沒成為受牒道士,通常都會選擇離開,憑藉自己這十年中結下的香火情到塵世中謀生,故而趙然有此一問。

    “是,還有一年便到期了。小人家在這城中有一處酒樓,老父讓小人離了道宮後去酒樓幫忙。”

    “你的意思呢?想做這一行麼?”

    “小人的意思,其實也願意做酒樓這份行當的,只是家中還有長兄長嫂……”林雙文欲言又止。

    趙然一聽就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更何況家裡的產業,本就由長子承繼,林雙文回去後恐怕很難撈到什麼好處,而且看他說話的樣子。甚至有可能還要被自己的哥哥嫂嫂敵視。畢竟一個在道宮裡幹了十年火工的人,絕對是有資格被人忌憚的。

    趙然本來和他只是閒談,頂多準備打賞個十兩銀子意思意思,以示對昨天之事的謝意,此刻卻改變了想法,或許是最近這段時間勤修功德的緣故。總是習慣性的想要幫助他人。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乾脆指點他條出路也好,就看他能不能抓住了。

    “若是府城這裡做不下去,可以試著來谷陽縣找我。”

    林雙文喜道:“多謝趙方主!”

    話到此處,兩人之間的交談便更加親近了幾分。趙然趁機詢問孫騰莫的根底,以及昨天對自己態度惡劣的原因。

    林雙文知無不言:“孫門頭已經四十六歲了,小人九年前入西真武宮時,他便已是客堂門頭。趙方主您是曉得的,到了這個歲數,基本上很難再有寸進了。據小人所知,孫門頭似乎想在五十之後辭道,故此這幾年都在為辭道之後攢存家底。小人聽說。孫門頭族中有人在江西為官,似乎官職不高,給不了他太多助力。否則那麼多年下來,熬也熬到客堂知客了,不至於到現在還在管事一級廝混。趙方主您剛才說給的五兩銀子門禮,這錢不少了,我們客堂待客時,遇有通傳之事。一般也就三五錢銀子,碰到大方一些的則有一二兩……總之若是小人的話。早就巴結上來了,就算孫門頭。至少也當笑臉相迎才是,小人真想不明白昨天他為何如此。唔,待小人想想……對了趙方主,您認識我們水房的莊房頭麼?”

    “莊房頭?”趙然想了想,沒想起來。

    “莊房頭與我家孫門頭交情很好,時常往來。昨日您來時,莊房頭正在我們客堂閒話,聽說您到了,便拉著孫門頭出去了一會兒,後來孫門頭見完您出來,又和莊房頭在內院說了半天話……”

    趙然拚命思索,忽然猛地想起來,問:“莊房頭是不是有親族子侄在無極院做火居?”

    “這卻不知。”林雙文搖頭。

    其實不須林雙文再說什麼了,趙然已經感覺到,昨天自己遭受的冷遇,很有可能是莊房頭背地裡攛掇的,也不知究竟說了些什麼,總之對自己不利。想一想也不奇怪,無極院的莊懷在受牒一事上本來是極有競爭力的,但卻因自己的緣故一再錯失良機,至今已有三年了,仍是普普通通火居一枚,莊房頭不恨自己才不正常。

    趙然一路上和林雙文東拉西扯,倒讓他瞭解到不少西真武宮的有效信息,感覺很有收穫,但同時也對把消息透露給自己的林雙文起了幾分防備之意,甚至開始琢磨,如果林雙文真的在離開西真武宮後去谷陽縣找自己,自己應當如何處理?

    林雙文壓根兒沒想到,自己透露出來的東西越多,趙方主對自己便越有了堤防,仍舊一五一十的回答著趙然的問題,其中有很多都已經屬於虛誇和主觀臆測了。不過趙然不在乎,他主要是想梳理出西真武宮的權力構架,以便自己能夠及早掌握先機。

    趙然又向他詢問了張監院和蔣高功昨天見了自己之後有沒有什麼表示或者言語傳出來,林雙華卻不知道了,趙然便沒再強求。

    再次來到門房,趙然倍感“親切”,在這裡等候約摸一炷香時分,也沒見到孫騰莫,倒是另一位姓李的門頭過來很熱切地打了個招呼。

    得知趙然抵達的消息後,蔣高功親自來的門房相候,一路引著將趙然往裡帶。繞過正堂和二堂,穿過一處花園,蔣高功帶著趙然來到一處月洞門外,讓他稍候,自己進去稟告。

    路上,蔣高功充分發揮內線優勢,向趙然透露,今天除了張監院外,還有都管景緻摩,準備聽一聽趙然的具體方案。蔣高功提醒趙然,景都管是西真武宮一大實力派人物,也是公認的張監院接班人,讓趙然切記,說話定要謹慎。

    將趙然引入張雲兆客居的臨時監院舍後,蔣高功便轉身離去了,這讓趙然頓時有所警醒,猜測張監院和自己所談之事,恐怕是要涉及關鍵之處了,於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

    張監院坐於正中,景都管坐在他的左手側,右手側靠下的客位,則空著。張監院向趙然伸手示意:“坐。”

    趙然稽首施禮後入座,身子側向張監院,隨時準備回答提問,同時眼角餘光打量著景緻摩,就見這位傳言中道門十方叢林最有前景的道士不過三十來歲,相貌普普通通,但一雙眼睛極有神采。

    趙然打量景緻摩的時候,景緻摩也在打量趙然,而且目光中頗有幾分玩味,心中暗道:原來這便是於致遠多方關照的趙致然了?也不知他和華雲館那個姓周的女修士是什麼關係,為何近一年兩人斷了聯繫?還是說他們有了新的傳書途徑?忽而又想起來,昨日孫騰莫稟告說有熟人求見,莫非就是此人?

    正琢磨著趙然八卦的景緻摩尚不知張雲兆喚他來此處的原因,不過他向來就是張雲兆的心腹,張雲兆無論公事和私事都經常會讓他一道參詳,他卻也早就習慣了。

    就聽張雲兆開口道:“致摩,這便是無極院方堂方主趙致然,就是去年那個當眾說‘我有異議’的小道士。他雖說年輕,但也知秉持公心,我很看好他。”

    趙然慚愧,連道不敢,景緻摩則很熱絡的表示,一定和趙然多多溝通。

    張雲兆又道:“今日之事,在此處商議,便在此處瞭解,萬萬不可傳揚出去。”

    趙然和景緻摩又都恭敬答“是”。

    張雲兆點點頭,向景緻摩道:“昨日,趙致然來拜會蔣高功,正巧我在場,便聽了聽趙致然的來意。回去之後細思,頗有幾點疑竇需要趙致然詳加解釋,故此便傳召了他過來。”

    向景緻摩解釋了兩句,便進入正題,向趙然道:“你說的事情,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趙然一喜,有問題比沒問題好,說明張雲兆是仔細考慮過的,看來自己這趟府城之行多半是不會白跑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5:58
第三十三章 張雲兆的決心

    張雲兆的第一個問題是,趙然有沒有仔細考慮過,插手青苗錢借貸一事,會引起怎樣的後果。

    趙然知道,他之前想要含糊其辭以便矇混過關的打算是沒戲了,這回必須把事情講透才行。其實想一想就應該清楚,如張雲兆這般位高權尊者,怎麼可能被他糊弄過去呢?因此,趙然便點頭道:“這麼做會產生怎樣的後果,小道已經想得很明白了,我願意一力承擔。”

    “你怎麼承擔?正德十一年,杭州知府繆晨春欲廢青苗錢,被布政使彈劾貪贓納賄,於是免職;正德十六年,福州星雲宮監院徐雲諳欲改青苗錢之政,為歹徒刺殺身亡;嘉靖三年,陝西米脂農戶因青苗錢暴動,遂為官府出兵剿滅;嘉慶七年,大學士劉建欲重釐天下田畝,遂為都察院群起攻訐,以至提前致仕……”

    趙然聽得冷汗直冒,隨著張雲兆拋出來的一個個事例,只覺自己似乎身處巨浪之下,稍不留神就會被淹死在深不可測的大海之中。

    趙然整理了一番思緒,想了想,道:“其一,小道只在谷陽縣之內插手青苗錢借貸一事,不擴散至其他諸縣,影響範圍會小得多;其二,無極院和谷陽縣衙也已經允肯了小道的計畫,概因小道不會損害道院和官府衙門的獲利,阻力便沒有那麼大;其三,只要道門願意支持小道,小道便不懼那些豪紳大戶,就算他們想要以歪門邪道對付小道,小道也有自信接的下來。總之說穿了,一縣的豪紳,再怎麼折騰,總是可以應付下來的。”

    張雲兆對趙然的回答不置可否。沉吟片刻,拋出了第二個問題:趙然的計畫完全是賠本生意,他到底有多少錢可以賠進去?

    一旦涉及具體操作細節,趙然就輕鬆了許多,當著張雲兆和景緻摩的面算了一筆賬,最後告訴他們。一年頂天會出現兩千銀子的利錢差,這樣的虧損他有能力撐上至少十年。另外,他告訴張雲兆和景緻摩,已經和孔縣令商量妥當,將承包君度山以西上萬畝五十年,既可以開荒,又可以借此頂上利錢窟窿,因此長遠來看,其實虧不到哪裡去。運作得當的話,甚至還可獲利。

    景緻摩開荒一事比較感興趣,他的問題是,開荒的農戶百姓從哪裡來。趙然於是談起了自己在長蟲山的見聞,說長蟲山中有很多百姓在山裡耕作,條件並不好,而且在官府的監管視線之外,他打算遊說這些百姓。遷居到君度山以西,他相信應該可以做到。畢竟君度山以西的荒地田土還算肥沃,水源也比較充足且方便,耕作條件要優異得多。

    其實趙然勸說長蟲山百姓遷居的真正辦法最終會著落在那隻錦雞靈妖身上,只要說動了五色大師遷居,那麼接受五色大師庇佑的百姓們想必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張雲兆的下一個問題是,趙然究竟有多少財力。雖然趙然自己說窟窿不會很大。但加上開荒的前期支出,這筆銀錢恐怕會達到上萬兩,這是一個令張雲兆都感到頭痛的數字。

    於是趙然把自己被佛門妖僧擄到夏境,最終千辛萬苦逃亡回來的故事又說了一遍,其中不免加上一些順手牽羊、禍害寺廟的段子。將自己的財產來源硬塞了進去。反正自己經受過道門的查劾,又有裴中澤擋在前面,他怎麼說都可以。

    張雲兆的最後一個問題是,趙然付出那麼大代價,究竟為的是什麼。

    趙然也不含糊,大義凜然道:“小道雖力小位卑,但心憂大明,一直以福澤百姓為使命,我想,這應當是我們每一個道門中人都應該有的覺悟和擔當!青苗錢看上去小事一件,但影響極為惡劣,俗話說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小道實在不忍心看到我道門遮護下的堂堂大明就此毀於一旦。小道做不了太大的事,就只好從小事做起,從身邊做起,儘量給身邊的百姓帶來更多的福澤,儘量讓百姓們感念道門恩義,使我道之信仰永久傳承下去!”

    一番響噹噹的敞亮話扔了出來,堂上頓時啞然無聲,張雲兆和景緻摩都死死盯著趙然的眼睛,良久不語。趙然硬著頭皮和兩位大人物對視,眼睛一眨不眨,也不知過了多久,張雲兆緩緩點了點頭,肅然道:“好一個‘覺悟和擔當’,好一個‘從小事做起,從身邊做起’……既然你這一個道院的小小方主都有此心,我張雲兆唯有盡力支持而已。”

    張雲兆是個雷厲風行的人,當即告訴景緻摩,讓他去擬了一份准許趙然涉足青苗錢借貸的公文,然後用上印章,交付趙然。

    趙然大喜,手中拿著這份公文看了好幾遍,腦海中想像的是無數的功德力飛入自家氣海之中。

    謝過張雲兆和景緻摩後,趙然便準備起身告辭,但被張雲兆攔了下來:“且慢,有些事情,還要叮囑你一二。”

    “監院儘管吩咐,趙然盡力而為。”

    “你這件事情,須得盡快著手,爭取三個月之內在谷陽縣內全部鋪開。”

    “監院放心就是。”

    “其中的過程要全部記錄下來,遇到的困難也要寫下來,包括有哪些豪紳大戶阻撓,無極院和官府中有哪些人給你使絆子,全部都要告訴我。有什麼好的經驗,有什麼需要注意的教訓,都要告訴我,不可遺漏和輕忽。”

    “是。”

    “這三個月裡,趙致然在谷陽縣專心負責此事,致摩到平武、石泉、江油三縣跑一跑,熟悉各縣的情況,你們之間要多多溝通,一俟谷陽縣青苗錢之事成功,便在全府推行!”

    趙然怔了怔,頓時大喜,若是張雲兆當真按照他的法子在全府推行青苗錢改革,他趙然肯定是要插手其中的,到時候不知道能掙下多少功德力!

    和趙然的驚喜相比,景緻摩則要猶豫得多,想要勸阻卻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道了聲:“監院……”

    張雲兆嘆了口氣,向景緻摩道:“趙致然說得不錯,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我道門既然遮護了大明那麼多年,就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天下逐漸崩壞。這幾年你也看到了,各地百姓生計愈發困苦,他們活不下去,便只好走上歪門邪道。那些什麼‘八仙教’、‘五方教’、‘三清教’為何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為何有那麼多百姓受其蠱惑,實在是因為活不下去啊。想要正本清源,護我道門之治,就必須讓百姓吃得飽飯、穿得暖衣,讓他們有田地耕種、有房子歇宿。青苗錢不是所有問題的罪魁禍首,但卻肯定是其中之一,我這些時日常感必須振作,那就以此為徑,好好振作一番!”

    景緻摩仍舊搖頭:“監院,阻滯太大,非是易與的。您已經快六十了,萬一事情不成,這一生豈不是就毀在其中了?”

    張雲兆一笑:“吾輩道門中人,當以道門為念,遇事豈可惜身?致摩,我知你是好意,但我意已決,這件事,一定要做。若是我做不成了,你就接著做下去,若你還是不成,就讓趙致然做!”

    景緻摩無法勸說張雲兆,只得暗暗嘆了口氣。送別趙然後,回到自家暫居的推官署廳後,左思右想,長吁短嘆直到夜晚。到了丑時三刻,景緻摩依然無法入睡,於是起身披衣,來到院中,在月光下踱來踱去。

    又過了半個時辰,景緻摩終於停下腳步,回到房中掌起油燈,研磨提筆,在紙上寫起了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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