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道門法則 作者:八寶飯(連載中)

 
Babcorn 2019-6-12 23:35:1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03 289825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5:58
第三十四章 谷陽縣的夏秋風雲

    趙然拜見西真武宮監院張雲兆的時候,張雲兆給他下達的命令是在三個月內鋪開此事,之所以有這麼一個期限,正是因為張雲兆早就已經敏銳的察覺到今年整個龍安府糧食收成不太樂觀。

    從三月開始,一直到六月初,川北就見不到一場雨,在河邊的農田還有河水可以灌溉,但各縣的中心地區,尤其是縣城周圍,溪流幾乎見底,很多田土都只能依靠井水來澆種。不僅是龍安府受災,保寧府、夔州府西北都處於日益嚴重的旱情之中。

    除了乾旱外,正在松藩衛進行的明夏戰爭也持續了三年之久,造成整個四川北部物資的日益貧瘠,這同樣會對農戶產生極大地影響,使他們安穩度過旱災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張雲兆感到憂心的是,一旦乾旱持續下去,整個龍安府都會陷入巨大的災難之中,身為事實上的一府之主,他不敢想像那會是怎樣的後果。

    為了做好預防,張雲兆和龍安府馮知府已經連續密晤過多次,就如何應對災變反覆磋商。當趙然回到谷陽縣,開始籌備慈善金放貸的時候,張雲兆通過景緻摩之手,向趙然轉達了他要求加快慈善金籌備進程的要求。

    隨著時間逐漸進入秋季,張雲兆開始顯得更加焦慮,從各縣反饋回來的消息極不樂觀,今年的全面減產已經是不爭的事實。至少有一半的田地減產將超過七成,其中三分之一的糧田已經可以確定將會顆粒無收。

    張雲兆給趙然的去信越來越頻繁,幾乎三天兩頭催促他盡快發放慈善金貸款,以避免農戶因此出現大規模逃荒——一旦如此,整個谷陽縣的災荒將不只是今年而已。影響將會持續三五年!他給趙然的三個月期限本意是要試點以觀後效,但現在沒有那麼多時間了,張雲兆的意思是,如果趙然七月底前發放借款順利的話,九月就要在全府四縣中全面推開!為此,他專門給無極院宋致元去信。要求宋致元竭力支持趙然發放慈善金貸款,同時請馮知府給孔縣令下達正式公文,要求谷陽縣衙全力配合。

    在張雲兆的強力推動下,整個谷陽縣飛速運轉起來,趙然籌辦慈善金的進程陡然提速。

    嘉靖十五年七月中旬。谷陽縣城東的慈善堂開辦的慈善金正式向全縣農戶放款,為了將這一消息盡快擴散出去,趙然發動了慈善堂內正在接受救助的窮苦百姓,將這些人分成十多個小組,走村串戶,擔任起慈善金放貸的“業務員”。他們的任務是直接下到全縣各村寨,將慈善金的事項宣傳到位,然後現場辦理各類文書。需要放貸的農戶拿著這些文書。就可以到慈善堂領取慈善金貸款,趙然最後再向谷陽縣戶房申領青苗錢,到龍安府府衙領錢。

    慈善堂發放的慈善金貸款數額不等。按照農戶的受災程度予以區分,少則十兩,多則二十兩,其中三分之一作為農戶半年的口糧錢,三分之一用來購買種子,剩下三分之一修繕或購買農具並兼做預備周轉。

    這種點對點的上門服務放貸方式甫一問世。立刻展現了強大的威力,從七月中旬開始。到七月末,短短十來天的時間。趙然先期投入的五千兩資金消耗一空,受益農戶三百餘戶。海量的銀錢花了出去,趙然第一時間都得到了極佳的反饋——他氣海內的功德力迅猛增長,形勢十分喜人。

    與之前幫人修葺房舍、慰問特困、救助飯食相比,這一次氣海內增長的功德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以前的每三五絲功德力才可轉化為一絲法力,而現在收穫的功德力,每一絲就可以轉化為三五絲法力!當然,功德力和法力的轉化並不是一個簡單的數字關係,但其效果的巨大差別卻是可以明顯感知的,由此,趙然對於功德的內涵有了進一步的認知和體悟。

    五千兩銀子的慈善金放貸出去後,理論上趙然可以拿著這些借貸協議到縣衙申請青苗錢,然後再到府衙青苗倉領取真金白銀,但實際操作中,這個過程需要一段時間,縣裡有無極院和縣衙的全力配合,府裡有西真武宮和府衙的鼎力支持,趙然將這一過程壓縮到了七天時間。而且領取到的青苗錢會產生折耗,大概在一成到一成五左右,也就是說,趙然第一筆投入的五千兩銀子,最後會出現五百到七百五十兩左右的虧空。

    趙然不怕虧空,但卻不能無視七天的空擋期,好在他財大氣粗,身家豐厚,立馬掏錢,再次投入五千兩銀子用於支撐慈善金的放貸周轉,使慈善金得以平穩運行。

    接下來的一個月裡,慈善金的放貸形成了一個高峰,尤其是八月初十這天,趙然氣海內的功德力增加了上百絲,要知道,論起厚實程度來,這每一絲功德力都是以前的十倍以上!趙然足足用了一個整夜,才將其全部轉化為法力。

    趙然按照的法門,對自己的法力進行驗證,就在一個月前,他還只能從手指上燃起三寸來高的火焰,現在燃起的火焰則有三尺多高,而且環繞在手臂之上,如同一個巨大的火炬。趙然望著熊熊燃燒的火焰,自己都感到心驚膽顫,剛開始的時候被著實嚇了一跳,抖手想要將火炬甩出去,可甩了半天都甩不掉,後來他查閱經文,才知道這屬於神宵雷法範疇,不是簡單可以做到的。

    好在火焰溫度雖然很高,卻不會對他這個主人產生影響,否則可真就要鬧出玩火自.焚的笑話了。

    趙然的慈善金放貸非常成功,但很快就帶來了一個大問題——銀子是發下去了,可是銀子不能當飯吃,種在地裡也不能長出糧食來。

    趙然放出去上萬兩銀子,這筆錢很快就對谷陽縣的糧價產生了衝擊。按照之前趙然和縣衙的估算,谷陽縣的糧食是可以消耗掉這筆銀錢的,更何況萬兩白銀並不會一次性進入市場,而是在半年內分期使用,這就給趙然和谷陽縣調撥糧食和種子留出了可操控的餘地。可現在的情況是,還不到九月,谷陽縣的糧價就由每斗三十文,直線漲到了每鬥一百文,糧價翻了三倍還多!

    這個情況是極為嚴重的,如果糧價保持在這種水平上,那麼借貸給農戶的那十兩、二十兩銀子等於縮水三倍,慈善金的放貸將無法解決農戶度過災年的問題。

    而對於趙然來說,最直觀的感受就是,隨著九月份的臨近,他體內增長的功德力開始變得漸漸稀薄起來,和剛開始時那些厚實的功德力相比,轉化法力的效力越來越弱。

    稍一打聽,無論是趙然還是縣衙都立刻弄清了原因:這是谷陽縣豪紳大戶們的統一行為,他們在囤積居奇!

    趙然和孔縣令立刻將這一情況稟告了西真武宮和府衙,孔縣令對此十分頭疼,他親自坐鎮縣衙,召集谷陽縣豪紳大戶商議,想要逼迫眾豪紳放開糧食售賣,但結果當然是令人失望的,眾豪紳們以各種藉口推脫,總之就是不出售糧食。

    見協商未果,趙然通過景緻摩,直接向張雲兆提出了解決問題的建議:嚴厲打擊這幫囤積居奇的豪紳大戶,必要時不惜殺人立威!

    趙然的建議無疑可以起到震懾作用,而且立竿見影,但後果卻不是誰都可以承受的,張雲兆和馮知府一時間都下不了這個決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5:58
第三十五章 都是名字惹的禍

    對於趙然的建議,兩個龍安府的最高權力者還需要深思熟慮,但谷陽縣糧價飛漲的難題卻是必須立刻解決的。為此,張雲兆和馮知府專門向玄元觀和四川布政司衙門行文,催討救災糧食。

    但因為連續三年的明夏戰爭,四川布政使司衙門掌握的存糧已經無法滿足需求,調撥的救災糧食與所需之間存在巨大的缺口。而因為秋收還未開始,真正的旱災並不曾顯現,除了龍安府外,受災的保寧府和夔州府甚至都沒有向成都發出過任何警示,所以布政使司衙門對此並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

    張雲兆親自前往成都,面見玄元觀監院李雲河,兩人面談了一個時辰之後,李雲河答允張雲兆,將由玄元觀出面,想辦法從川南、川東向川北調糧,至於購買糧食和種子的錢,則需要西真武宮自行籌措。

    這個時代的農戶是沒有多少積蓄的,他們的抗災能力非常虛弱,基本上一到秋收就進入無米下鍋的地步。而從外地調糧入境,至少需要半個月以上,可災情不會等人,農戶們土地裡收不到糧食,只能拿著剛借到的慈善金去高價購糧,就算買來了糧食,也絕對撐不過這個冬天。如果任由這一狀況延續下去,趙然插手青苗錢放貸一事將成為一個笑話。

    或許趙然可以加大慈善金的放貸力度,將每戶借貸的數額增加三倍、甚至五倍,但用腳趾頭思考也能想明白,這樣做的後果將會使糧價繼續高漲。趙然無論投入多少銀子,最終的結果都是白搭,農戶們依舊買不到足夠的糧食,而豪紳們將賺得盆滿缽滿。

    而如果趙然收手不管,那麼農戶們在花光慈善金貸款之後。照樣得向豪紳們去借高利貸,仍然逃脫不了田地被兼併的結局。

    趙然很無奈,他之前便已想過,一旦自己動手,肯定會遇到不小的阻力,但是他沒有料到的是。豪紳們的第一個反擊就讓他陷入了焦頭爛額之中。

    谷陽縣城內的金宅內,趙然端坐花廳之中,陪同的主位上,依舊是金縣尉。

    趙然小口小口啜著盞中的香茶,直到茶盞見底。仍不見金縣尉有所表示,於是不得不開口道:“金縣尉,如今的情形實在是等不得了,不知你還在猶豫什麼?”

    金縣尉嘆了口氣,終於道:“趙方主發大善心,具大慈悲,金某除了佩服之後,別無二話。若是有什麼宵小之輩想要為難方主。金某也必然盡力剷除,力保方主之安泰。可沒想到方主要做的事竟然如此之大,這可出了金某力所能及之外了。實在叫金某難受得很。”

    趙然道:“此事貧道已和孔縣令商談妥當,有孔縣令在前遮護,金縣尉有何懼哉?”

    金縣尉身子向後一靠,倚在椅背上,手指揉著額頭,無力道:“話不能這麼說啊。金某當趙方主是至交,便以腹心之語相托罷。還望方主莫怪我金某畏首畏尾。孔縣尊不是本地人,說句不合適的話。他為官一任,只求考績優良,青苗錢的事情做好了,他可以高昇別處,就算做差了,頂了天致仕還鄉,餘生照樣優哉游哉。可金某卻不同,金某就是這谷陽縣的人,這輩子是高昇不了啦,若是得罪了這幫子豪紳大戶,不僅縣尉做不下去,還會連累親族,到時候這谷陽縣哪裡還有金氏容身之處?”

    趙然沉住氣道:“金縣尉的豪氣去哪裡了?剿滅宗氏一族時,也不見金縣尉退縮啊?宗氏算得上谷陽大戶了吧?咱倆聯手,不照樣灰飛煙滅?這樣,無論接下來拿下的是哪一家,無論拿下多少家,貧道只取三成入慈善金,剩餘七成,都是金縣尉的,你看如何?這幫劣紳發的是不義之財,吸的是民脂民膏,抄了他們,這都是功德,乃是順應天意的好事,金縣尉還猶豫什麼?”

    金縣尉苦笑搖頭:“這和宗唯吾一案是兩回事,怎可相提並論?囤積居奇雖然不義,但我大明律法中並無這一條。再說,宗唯吾鏟了就鏟了,沒人會說出個子丑寅卯來,但如今這些大戶都同氣相連,動了一家,就等於和他們所有人不死不休!怕是你也知道,帶頭的這幾家,沒一個好相與的,張氏有族親在朝中為侍郎,焦氏和成都府羅推官有姻親,周氏有人在陝西為官,雖說只是一個縣令,卻和本省按察使乃是同年,其他人且不說了,單憑這幾個,若是真個鬧得魚死網破,哪裡是你我可以扛得住的?恐怕孔縣尊、宋監院都扛不住!”

    金縣尉指出來的幾家大戶都很有講究,全都有人在無極院,且都是趙然熟知的:張氏有張澤,如今已隨原來的號房迎賓董致坤離開了;焦氏有焦坦,周氏有周懷,都是趙然在無極院為火工居士時的舍友,現在還頗多聯絡。之所以點出這幾戶來,是想告訴趙然,這些大戶盤根錯節、牽纏極深,弄不好就會涉及身邊之人,因此最好別輕舉妄動。

    其實金縣尉還有一些話藏著沒說,比如無極院許多高層的俗家親族同樣是谷陽縣大戶,只不過因為顧及道士的清譽,這些俗家親族們大多行事尚算檢點,並不像其他豪紳那般囂張跋扈,尤其在這次青苗錢風波中,因為受到了無極院的壓制,沒有敢明目張膽地參與囤積居奇。

    趙然明白金縣尉的憂慮,但他已經和孔縣令取得共識,必須從豪紳大戶中尋求突破口,因此耐心勸道:“你說的這些大戶,貧道都不會動,貧道也明白其中的風險,斷斷不會硬碰硬的。貧道和孔縣尊已經商議過了,所謂柿子撿軟的捏,咱們就選一戶根基不穩的,殺雞給猴看,震懾一番即可。”

    “願聞其詳?”

    “你看城南的龍家怎麼樣?”

    金縣尉有些疑惑,問道:“龍家?”

    趙然點頭:“不錯!貧道已經打探清楚,龍家已有二十年無人出仕,最近的一任官吏,是二十三年前任廣西一縣的主簿。這二十年來,龍家到是出了幾個秀才,但卻沒有中舉的,他家不知收斂,此刻反而上躥下跳,豈不正是可殺之雞?”

    金縣尉對城南大地主龍家的根底還是很清楚的,一聽趙然提起,當即便明白了,這正是可以捏一捏的軟柿子,想罷,追問一句:“宋監院和孔縣尊都認可了?”

    趙然笑道:“宋監院俗世家中曾與龍家有過爭地的齬齷,那是十七年期,當時宋監院還是經堂道童,此後兩家關係一直不睦;至於孔縣尊,他巴不得全縣大戶們都把田地吐出來,區區一個龍家,完全不在話下。金縣尉可放心了?”

    金縣尉長舒了口氣:“如此,便拿龍家開刀!唔,適才趙方主言道……七成?”

    “不錯,我三你七!”

    “好!既然如此,金某便也為造福鄉梓盡一份心意!趙方主稍待……”說完,金縣尉起身轉回後堂,過了片刻,捏著一張黃紙單子回到花廳,遞給趙然:“方主請看。”

    趙然接過來一看,乖乖,上面列數了龍家近五年來犯下的纍纍罪行,從強買土地到栽贓嫁禍,從涉嫌殺人到凌辱良家,林林總總,不下二三十樁。看完後,趙然半晌無語,偷眼覷向洋洋自得的金縣尉,暗道:原來你這廝一直在記黑材料啊,看來以後老子……貧道須得多加小心才是。

    不管怎樣,能夠說服金縣尉全力配合,也算是打開了一道突破口,有了這份黑材料,抄起龍家來,便算名正言順了。

    又商議完動手的細節後,金縣尉看上去心情很好,向趙然呵呵笑道:“趙方主此舉,可謂一石兩鳥,不僅敲山震虎,還替宋監院報了俗家之仇,想必將來前途不可限量了。也不知這龍家怎生得罪了趙方主,竟然有此一劫。”

    “要怪就怪他當家的那個名字起得不好吧!”

    金縣尉一愣:“名字起得不好?”

    趙然咬著後槽牙,惡狠狠道:“你說他取什麼名字不好?非要叫龍傲天,當真是不知死活!”

    金縣尉:“……”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5:59
第三十六章 談談遷居的事情吧

    和金縣尉商定好了對城南龍氏動手的細節後,趙然驢不停蹄,立刻趕往烏塘。從縣城向西,沿官道走了十多里地,拐下岔道,繼續向南,行不多久,便看到了成片成片金黃的稻田。別處都因天旱的原因而減產甚至顆粒無收,烏塘卻到處顯現著豐收的景象。

    望著眼前田地裡喜滋滋搶收的農戶,趙然不禁感嘆,此處真是極佳的風水所在!

    趙然的烏塘之行當然不是來看風水的,他的目的地正是烏塘大戶羅鄉宦的家宅。因著曾經為捉妖的事情來過兩次,羅鄉宦的家僕一眼就認出了趙然,飛奔進去稟告,過不多久,羅鄉宦便親自迎了出來。

    才一碰面,趙然便察覺到羅鄉宦表現出來的熱情中隱藏著幾分猶疑和尷尬,他知道羅鄉宦心裡在琢磨什麼,也不當面點破,只說自己想去宅中後院的花園裡,再看看那處捉妖的所在。

    花園中的布設已經整個變了模樣,石山、水榭、亭台也都不在原來的位置上,想來必是羅鄉宦又請了什麼風水師重新設計改造過。

    趙然四下轉了一遍,也不離開花園,就在此處和羅鄉宦挑明了來意:“如今眼見谷陽縣旱情愈發嚴峻,道院和縣衙盡了不少努力,想要做好救災之事,可縣中糧價卻一直飛漲,令宋監院和孔縣尊焦慮不已,羅鄉宦你說是什麼道理?”

    羅鄉宦賠笑道:“自古以來,災荒之年而糧價騰貴,這也是順理成章之事。想必度過這個饑荒,明年風調雨順了,糧價便下來了。”

    趙然“哦”了一聲,忽道:“可貧道聽說,是縣中大戶們一致商議。要借此機會囤糧,不知羅鄉宦可知道此事?”

    羅鄉宦打了個哈哈,道:“居然有這樣的事?羅某卻未曾聽說。”

    趙然嘿然道:“是麼?可貧道怎麼聽說,羅鄉宦也是其中之一,而且上下奔走,著實操心了不少?”

    羅鄉宦腦袋跟個撥浪鼓似得拚命搖著。擺手道:“哪裡有這等事?趙方主切莫信了宵小之語,羅某當真冤枉得緊吶!”

    趙然一笑:“說得也是,貧道聽說後,也覺得納悶,羅鄉宦是個明白事理的。怎麼可能做出這種糊塗事呢?”

    羅鄉宦正色道:“趙方主所言不錯,羅某自從致仕還鄉後,一直以造福鄉梓為己任,絕對不會趁著荒年發此不義之財,若是有什麼小人亂嚼舌根,還請趙方主做主,請來與羅某對質,看是誰那麼無恥。想要陷害羅某!”

    趙然寬慰道:“羅鄉宦的心意,貧道是懂的,所以專門來烏塘一趟。就是怕羅鄉宦為流言中傷,故此特地探望。這也是受了宋監院所托,請羅鄉宦放心就是。”

    “多謝宋監院體諒,多謝趙方主美言。”

    趙然點了點頭,話鋒一轉,眯著眼睛道:“羅鄉宦剛才說。一直以造福鄉梓為己任?”

    “正是,羅某此心天地可表!”

    趙然擊掌道:“那貧道就代無極院向羅鄉宦致謝了!不知羅鄉宦可願放開糧倉。向縣中百姓平價售糧?貧道已經稟明宋監院,將在無極山山門前豎一塊石碑。凡是願意為賑濟災民出一份力的,都可勒名其上,此流傳千古之義舉,想必羅鄉宦是樂意為之的。”

    羅鄉宦苦著臉道:“這當然是大好事,羅某內心是十分情願的。只是……只是別看我羅家外表光鮮,其實卻沒有多少存糧,這宅中上下百十張嘴,自顧尚且無暇,哪裡還有餘量可售?還望趙方主明察。”

    趙然盯著羅鄉宦,目光漸冷,羅鄉宦使勁低著頭,一副委屈小受的模樣,但就是死活不肯應諾。

    沉默半晌,趙然一笑:“既然如此,便不難為你了。”

    羅鄉宦如蒙大赦,吭哧吭哧賠笑著,在一旁說了幾籮筐感謝體諒之類的好話,心裡卻不停催促,巴不得趙然這尊瘟神趕緊離開。趙然卻似乎沒有轉身走人的意思,只是在花園中逛來逛去,和羅鄉宦拉著家常。

    閒談片刻,趙然感慨道:“老羅,你這園子當真是個風水寶地,佔盡了烏塘的福澤,你老羅家日後必定飛黃騰達。”

    “托趙方主的福。”

    “此地聚天地靈氣,委實是個修行的妙處,難怪當日那隻狸鼠精看上了你這裡。對了老羅,你知道長蟲山麼?”

    “長蟲山?”羅鄉宦捋著長鬚思量片刻,問道:“是羊房驛旁的長蟲山?”

    “不錯,看來老羅你是有所耳聞的。”趙然詭異一笑,又道:“知道長蟲山有妖怪的事情麼?”

    “似乎傳言中說,長蟲山有妖,但卻無人見過,想必是村婦妄言而已。若是真有妖怪,道門怎會放任不管?”

    趙然手指輕招,示意羅鄉宦附耳過來:“老羅,貧道與你投緣,今日跟你說樁秘辛,你可千萬別傳出去。你也知道,貧道如今是無極院方堂方主,專司緝拿妖邪一事。前不久貧道去了趟長蟲山,你猜怎地?山上當真有妖怪,此為貧道親眼所見!”

    羅鄉宦一怔:“趙方主不是開玩笑?”

    趙然指天發誓:“此事千真萬確,貧道若有一字虛言,天打五雷轟,此誓道祖為證!”

    道門中人以道祖發誓,這是極重的誓言了,不由羅鄉宦不信,於是駭然道:“當真有妖?為何道門不去降拿?”

    趙然嘆道:“那妖怪是五色錦雞所化,已開了靈智,道門謂之靈妖,非大煉師以上修行者不可力敵。你也知道,如今白馬山戰事正酣,我道門英才都在忙於和佛門妖僧作戰,哪裡有工夫顧及這些,只有等白馬山戰事結束,才有餘力回過頭來剷除妖魔。不過這靈妖還算知曉好歹,與我道門有約,只以長蟲山為修行之地,暫時不為害人間。”

    羅鄉宦舒了口氣:“那還好,那還好……”

    趙然又道:“但那靈妖也有個條件,長蟲山靈氣不足,對其修煉有礙,它要我道門允諾,儘量擇一福地遷居……”

    趙然說到這裡,臉上笑容愈發詭異,羅鄉宦變色道:“趙方主,你不會……”

    趙然沖四周打量一圈,點頭讚道:“此處當真是福地!老羅,咱們談談遷居的事情吧。你說若是貧道將此地報知華雲館,唔,你知道華雲館麼?那是我道門隱秘之地……知道?老羅,你消息夠靈通的嘛……你說那五色錦雞會不會遷來這裡?我覺得十有八.九可成……放心老羅,我道門會給你另行擇地遷居的,不讓你吃虧就是。”

    羅鄉宦一臉苦澀,喃喃道:“趙方主,你怎能如此……咱們是有交情的……”

    趙然嘆道:“交情歸交情,公事歸公事,只要那靈妖有了福地修煉,便答允替我道門效勞,你說這是多大的助力?靈妖啊,那可是堪比大煉師一級的修為!”

    羅鄉宦滿臉不甘,哭喪著臉說不出話來。趙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羅,別這麼一副難受的模樣,放心,貧道和你有交情,斷然不叫你吃虧的!那靈妖現在居於長蟲山後山,那座山很大,到時候貧道竭盡全力替你遊說,將整座後山都劃給你……放心,山上沒有多少人煙,不會有人跟你爭的。對了,山中的毒蟲野獸雖多,但貧道會考慮此事,請五色大師離山前儘量剷除,你安安穩穩搬過去就是了。”

    趙然越說,羅鄉宦越是心驚肉跳。趙然說完,轉身就走:“好了,貧道先走了,你有空多想想還有什麼要求沒有,儘管提出來,貧道去替你爭取。”

    眼見趙然要走,羅鄉宦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住趙然,叫道:“趙方主……”

    趙然回身,佯裝不解,羅鄉宦繃不住了,哀求道:“趙方主有什麼事要羅某做的,且請說來,羅某盡力而為就是,這烏塘是羅某準備傳家的基業,只求方主保全……”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6:50
第三十七章 關鍵在於人心

    回到無極院,趙然被宋致元傳到監院舍相見,宋致元遞給趙然一封信,趙然一看,卻是西真武宮監院張雲兆親筆所書,專門寫給宋致元和趙然兩人的密信。信中說,他已經向玄元觀監院李雲河申請調撥糧食三千石,同時通過私人關係,向湖北方面購入糧食兩千石,總計五千石糧食將由涪江北上,糧船在江油下卸,請谷陽縣組織伕役,前往做好接糧的準備。

    張雲兆在信中說,他還在想辦法繼續購糧,但目前為之,恐怕到十月份之前,谷陽縣只能依靠這些糧食平穩糧價,他知道這個任務很艱巨,但希望谷陽縣上下合力,同舟共濟以度難關。

    五千石糧食聽上去不少,但谷陽縣乃是上縣,又大面積受災,近三萬農戶分吃五千石糧食,就算是再省著吃,恐怕連年關都熬不過去。故此宋致元感到很是失望,向趙然道:“看來張監院已經盡力了,你我不能奢望更多。而且你也看了信中所說,雖然是五千石,可第一批糧食最早也得五天後才能抵達,而且只有一千石,剩下的四千石還得多等十來天才能陸續運到江油。如此一來,恐怕今年的災荒難過……”

    糧食確實少了一些,難怪宋致元有些灰心,趙然看宋致元說話的語氣神態,隱隱感到有些不妙。果然,宋致元嘆了口氣,向趙然道:“不如將你那慈善金放貸一事暫時緩緩?由我出面。重新召集全縣各家大戶,請他們開倉售糧?”

    如果說西真武宮監院張雲兆是趙然插手青苗錢改革的總後台,那麼無極院監院宋致元就是趙然在谷陽縣的大靠山,如果宋致元都打了退堂鼓,無疑對趙然來說是極其嚴重一次打擊。趙然當即道:“監院。此議萬萬不可啊!”

    宋致元遲疑道:“我知你在慈善金一事上下了血本……你看這樣可好?虧空的數目,院裡替你彌補一半?”

    “這不是錢的問題!我在慈善金上虧得再多,也絕不在乎,可如果此時退縮,十年內谷陽縣再無改革青苗錢的可能,不僅是青苗錢。今後遇到任何事,道院和縣衙在面對這幫劣紳時,都將失去壓制的底氣,整個谷陽縣都將任其為所欲為!此誠為‘改革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真意啊!”

    “改革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宋致元聞聽此言,有些動容。

    趙然繼續給宋致元鼓氣,道:“再者,此事乃張監院一力推動,張監院對谷陽縣寄予了多大的期望?監院你若是此刻退縮,在張監院心裡,將會造成何等影響?監院須得三思啊!”

    宋致元沉吟片刻,嘆道:“是我想差了……然則眼前難關如何度過?昨日米價每斗已至百二十文。全縣人心惶惶,我怕將有不穩之事。”說完起身在房內踱了數巡,發狠道:“早知今日。當時便應當贊同你的建議,行霹靂手段,將這幫狗殺才好好整治一番!囤積居奇,哼哼,朝廷雖無此法,但依照本朝舊例。狠狠殺上幾個也無不可!”

    趙然皺眉道:“孔縣尊雖然與我等立場一致,但想要讓他出頭狠狠整治。恐怕很難。我之前去了縣衙,便為商議此事。孔縣尊只應允挑出幾戶軟腳蝦料理一番,再想更深一步,便死活不允了。金縣尉那邊我也談過,他比孔縣尊還要不堪,好說歹說,只揀了一戶出來,準備羅織些罪名。不過也難怪,自古官紳一體,咱們能夠把縣衙拉過來,已經不易了,不可抱以太大期望。”

    其實趙然很想調動道門方堂巡察出動,給這些頑固的劣紳們挨個栽贓,以宣揚邪.教之名直接查抄。但這個想法只能想想而已,如果真要這麼做了,便等於打破了道門和朝廷各司其職分治天下的傳統,此風一開,後續影響將極為惡劣,必然會動搖國本。因此,無論趙然也好,宋致元也罷,甚至張雲兆、李雲河等更高層次的人物,都絕不會選擇這條路。

    見宋致元使勁拍著腦門,焦慮之情盡顯,趙然便不好再繃著了,乾脆將他的應對之道全盤託了出來:“監院不必太過煩惱,我已有了應對之法。”

    “哦?說來聽聽?”

    “糧價飛漲並非無糧可售,乃是大戶們囤積居奇,減少糧鋪售賣所致,再加上今年的大旱,故此人心惶惶,爭相競購,以致糧價再漲。而糧價高漲,則刺激了大戶們繼續囤積的願望,從而進一步減少售糧。如此,則形成惡性循環。我以為,其中的關竅在於人心,百姓之心在於擔憂無糧,大戶之心在於期盼糧價更高。想要平抑糧價,便須從人心入手。一則使百姓相信,我谷陽縣糧食是足夠的,任何時候購買都可以,不必此時搶購;二則使大戶相信,他們囤積那麼多糧食並沒有什麼大用,不僅無用,而且會引來殺身之禍。”

    理了理思路,趙然續道:“想要平復人心,關鍵在於讓所有人都親眼看到,源源不斷的糧食正在運入谷陽,只要百姓們相信糧食足夠,便自然不會再以高價搶購,而大戶們囤積的決心便會動搖。”

    宋致元疑惑道:“可我們最多只有五千石糧食……”

    趙然斬釘截鐵道:“沒有人知道我們只有五千石糧食!”

    “你是說……”

    “白天進糧,夜晚出糧!”

    “那糧倉的虛實,別人一看便知。”

    “上為糧食,下為泥土,魚目混珠!”

    宋致元細思片刻,漸漸轉憂為喜:“此計甚妙,似乎可行!”

    趙然撇撇嘴,這是老套路了,專為時空穿越者準備,若是多來幾次,保準穿幫。

    有了辦法,宋致元馬上催促趙然去辦,同時修書西真武宮,請張監院配合,萬萬不可將糧食的數目洩露出去。他還提醒趙然,一定要選可信之人,萬萬不可洩密,連縣衙那邊都不能透露一星半點。

    趙然當然有自己的一套人馬來操作這件事情,他之前已經做好了準備,讓金記米鋪運作這件事,其中的各種細節早都制定妥當。

    九月十五中秋佳節,無極山下出現了一長串延綿半裡的車隊,一車一車糧食自江油縣運了過來,送入金記米鋪新建的幾座大糧倉中存放起來。同時,金記米鋪發出通告,三日後開倉售賣,每斗售價一百文。

    這個售價比谷陽縣各處米鋪都要低二三十文,消息一傳出去,當即引起轟動,各縣米鋪的糧食頓時出現滯銷,百姓們紛紛觀望,都等著三日後金記米鋪售糧。同時,市井鄉村間逐漸傳播開一條消息:西真武宮監院張雲兆、玄元觀監院李雲河都在大力從外省調糧,金記米鋪新到的糧食就是頭一批,之後還有更多!

    三天之後,金記米鋪正式開始售糧,售價為每斗百文。一個上午,數百名百姓圍在金記米鋪周圍,在縣衙差役的維持下,排隊購買糧食。

    因為金記米鋪做出了承諾——糧食管夠,敞開銷售,所以雖然掌櫃和夥計們的動作很慢,但百姓們仍舊很有耐心的等候著。一個時辰下來,才有不到五十戶百姓買到了糧食,金記米鋪總計出售二十來石。

    前來排隊購糧的百姓越聚越多,當人數達到近千時,又有一串長長的車隊滿載糧食而來,伕役們將米袋送入金記米鋪的糧倉之中,堆得滿滿都是。有幾個伕役在搬卸時不小心摔落一個糧袋,糧食頓時從袋子裡散溢而出,在上百人親眼所見之下,金掌櫃指揮幾個夥計將糧食匆忙收拾起來,裝回袋中。

    忙完這一切,金掌櫃宣佈暫停售糧,片刻之後搬出一塊牌子立於米鋪櫃檯之上,上面寫了一個新的價格:每斗九十五文。

    百姓頓時嘩然!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6:50
第三十八章 金記米鋪

    一連三天,金記米鋪的米價從每斗百文降到九十五文,再降到九十文,然後是八十五文、八十文、七十五文,平均每半天便調一次價,和縣中其他糧鋪的米價相比,低了足足四五十文。隨著米價的逐步下調,金記米鋪的銷售額卻反而在逐漸減少,到了三天之後,圍觀的百姓仍然裡三層外三層,但竟無一人買米!

    這一詭異的情形一直維持到第六天,金記米鋪的米價已經降到了五十文的時候,不知哪裡冒出來十多個潑皮落戶,擠到櫃檯前,高聲嚷嚷著買米。

    金掌櫃一看,連忙從後面出來,大聲道:“都排好隊,一個個來。”

    這幫潑皮排好隊,第一個就扔下一錠銀子,叫道:“五兩銀子,快些給小爺準備好,小爺立馬搬走!”

    金掌櫃一看銀子,臉上稍稍變色,心底裡透亮,這是大戶們過來探底了。按照現在的米價,五兩銀子差不多能買八十斗米,一個人這麼買倒還罷了,可這幫潑皮明顯是一起來的,若是個個都這麼個買法,以倉中存米計算,一次兩次也能撐得住,三次、五次、七次、八次可就撐不住了。

    當著那麼多百姓的面,金掌櫃不能不賣,於是一邊悄聲吩咐夥計去後面知會關二,一邊和那潑皮周旋。

    “這位小哥。您著五兩銀子都要買米?”

    “那是當然,銀子都亮出來了,還會有假的?”

    “五兩銀子可是八十斗,小哥您確定?”

    “哪裡來的廢話,快些與小爺把米搬出來!”

    “小哥。不如先賣您十斗,吃完以後若是再要,還可再來?”

    “喲呵?莫非你不想賣?”那潑皮當即回頭沖身後一幫人喊道:“都聽見了麼?金記米鋪這是不想賣米給我,兄弟們評評理,他開門做生意,我真金白銀上門。憑什麼不賣給我米?莫非是看不起我?”

    一幫子潑皮頓時喧嘩起來:“你這掌櫃的好不曉事,好好做你的營生,開了門哪有不售賣的道理!”

    “就是,看不起我兄弟怎地,當真討打!”

    “一把火燒了你這米鋪。看你怎麼開店!”

    更有甚者,沖圍觀的百姓叫道:“這米鋪是騙人的,壓根兒沒有米賣,鄉親們須得快一些,否則我兄弟買完了,你們就沒米下鍋了!”

    有人煽風點火,圍觀的百姓們頓時不知所措起來,有些人忍耐不住。紛紛往前湊了過來,場面為之一亂。

    金掌櫃這回終於確認了,這幫子潑皮就是來搗亂的。而且看他們出手的銀兩就知道,必定是那些大戶們指使而來。於是高聲道:“我金記米鋪在谷陽縣開了十年,一向是響噹噹的字號,哪兒有騙人的道理?這位小哥一次要買八十斗,金某是怕他花了冤枉錢,特地好意提醒。諸位切莫誤會。既然這位小哥堅持要買,那我金記米鋪當然不會拒絕!來人。去倉中搬米!”

    夥計們在金掌櫃的催促之下,飛快地從糧倉中搬出一個個米袋來。全數堆在鋪子門口,不多時便摞了好幾層。

    那潑皮常年混跡市井之間,對糧食數目完全沒有概念,準備不足,乍然見到這麼多米袋子,頓時就傻眼了。這回輪到金掌櫃敦促了:“這位小哥,快些將你買的米搬走,莫要堵在我店舖前,影響了後面的生意怕是不好。”

    一個潑皮湊上前來耳語幾句,買米之人頓時醒悟,叫道:“你娘個奸商,當老子好欺負麼,老子花了銀子,你就得給老子送回去,怎麼還要老子親自動手?”

    金掌櫃笑道:“也好,我便讓夥計替你送回去,不過後面的弟兄們要多等些時候了,我鋪子裡夥計不夠,待將這位小哥送回家去再回來售賣。”

    這幫潑皮自是不允,當即就在鋪子前七嘴八舌喧嘩起來。不過無論如何喧嘩,金掌櫃已經不著急了,因為沉甸甸的米袋子就堆在門口,都被圍觀的百姓看在眼中,許多湊上來排隊的百姓又猶猶豫豫縮了回去,打算再等等看——天知道下午這米價還會不會再降?

    就在這幫子潑皮嚷嚷著要砸店的時候,關二帶著人從店舖後面趕了過來,旁觀片刻,關二沖手下鏢行的趟子手使了個眼色,幾個趟子手擠到人群之中,按照之前準備好的言辭開始高喊。

    “這不是張王村張家的管事兒子麼?張家是我谷陽縣頭一等的大戶,從不缺糧食,怎麼會讓他過來買米?”

    “黑臉那個是城南龍家的門房,他龍家倉中存米千石,怎麼還來買米?”

    “那個胖子是週三郎,周家的護院,去年在縣城打傷了好幾個人,諸位小心些,莫吃了他的拳頭!”

    “瘦高個是焦家的人,已經壞了好幾個良家的貞潔,有女眷的小心些,莫讓他看見了,都往後藏著些!”

    幾個揭底的話音剛落,有人高聲總結:“怎麼全是大戶家的人?這幫大戶不賣米不說,還要來跟咱們搶米,這是要餓死咱們老百姓啊!鄉親們,咱不能讓他們欺負了,把他們趕走!”

    這一下子可不得了,老百姓們本就對這些豪紳大戶心有怨言,當即就被言語挑動,個個氣炸了肺,見有人帶頭,立刻就跟著擁了上去。那些潑皮破落戶一見勢頭不好,米也不要了,抱著腦袋拔腿就跑,在百姓的哄罵聲中逃之夭夭。

    關二見事情擺平,便回到鋪內,見了金掌櫃道:“老金,你繼續坐鎮,我們回後頭喝茶去了,有事就言語。”

    金掌櫃恭維道:“趙方主真是料事如神,那幫子大戶果然沉不住氣。關道長也著實厲害,眨眼就將這些人的來歷認了個清楚……”

    關二笑道:“什麼狗屁來歷,我哪兒認得?都是瞎編的!”

    正說笑間,魯進擦著腦門子的汗珠閃了進來,和關二打了個招呼,便向金掌櫃道:“老金,第二批糧食到了,兩千石,現在就調人去江油運糧,務必後日一早運到!”

    金掌櫃喜道:“終於到了,金某這些天一直提心吊膽,如今總算可以喘口氣了。這麼說,可以繼續降價了?”

    魯進點頭道:“趙方主吩咐了,後日一早,米價拉回三十文!”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6:50
第三十九章 犯了哪條王法

    旭日初升,天色見白,城南龍家的土圍子外面,便大張旗鼓開來一隊人馬。

    這隊人馬將近百數,有道門無極院的二十名巡察,有衙門三班差役及弓手七十餘人,各持兵刃、哨棒、鐵尺、鐵鏈及弓弩等,端的是殺氣凌人。帶隊的正是無極院方堂方主趙然,以及他的老搭檔金縣尉。

    直到隊伍堵住莊園大門,一切整束停當,莊園中方才驚覺,一個老管家帶著幾名護院開門出來,驚疑不定地觀望片刻,終於認出了隊伍中的金縣尉,連忙上前開口問道:“金大人,不知駕臨敝莊有●,a⊕nshub∷a.何貴幹?我家老爺剛起,未來得及出門迎迓,還望金大人海涵。”

    金縣尉冷哼一聲,從懷中掏出文書,向那管家展了展,朗聲道:“無極院和谷陽縣衙聯名簽發,著即查抄龍氏宅邸,親族僕役、上下人等,一個不許走脫!”

    那管家大驚道:“這是從何說起?我龍家犯了什麼王法,金大人先講清楚!”

    金縣尉不屑道:“想知道犯了什麼王法?等過堂的時候一條條告訴你!”向身後喝道:“左右,給我進莊拿人!”

    三班衙役爆出一聲轟然應諾,頓時湧入莊園,其中幾個分出手來,將那管家和幾名護院用繩索綁了,直接丟在牆邊。

    金縣尉向趙然笑道:“趙方主,請!”

    趙然抬手客氣道:“金縣尉,您先請。”

    兩人肩並肩下了坐騎,抬步進了龍家莊,直趨花廳正堂,在上首各自落座。就聽莊園之中漸漸喧鬧起來。喝罵聲、撞門聲、啼哭聲、驚怒聲,夾雜著雞鳴犬吠,響成了一片。

    龍家莊和宗家莊不同,完全沒有對抗道院和官府的勇氣,更無人敢於逃走,不過片刻工夫。幾十名龍氏親族和僕役便各自束手就縛,都被捆綁於正堂外候命。

    龍氏族人之中有為首者不停高呼:“我要見金縣尉!我要和金縣尉理論!孔縣尊在哪裡?我要見孔縣尊!”

    趙然和金縣尉也不著急,自顧自端著關二和魯進剛沏上來的茶水,小口小口慢悠悠喝著,不時討論著谷陽縣的米價。

    “趙方主好手段,這些日子進了大批糧食,聽說今日還有更多的糧食運入谷陽,縣中的米價終於止住了漲勢,各家糧鋪無人問津。想必那些大戶們撐不了多久了。”

    “一切全賴西真武宮張監院主持,貧道適逢其會而已。”

    “張監院當真慈悲心腸,此乃我龍安府之福。”

    “說得是,不僅是張監院,玄元觀李監院也在其中出了大力,故此才有那麼多米糧調入谷陽。”

    趙然一邊喝茶,一邊向金縣尉透露內幕消息,以堅定金縣尉的決心。金縣尉果然頗受震動。訝然道:“連李監院也……玄元觀的李監院?”

    “正是。”

    “李雲河?”

    趙然失笑:“玄元觀還有哪個李監院?”

    金縣尉嘆了口氣,看向趙然的眼神又不一樣了。

    正閒談間。有金縣尉心腹班頭上前耳語,並遞過一份紙單,金縣尉看了看,笑著對趙然道:“趙方主,沒想到龍家這些年搜刮了這許多民脂民膏。”說著,將單子遞給趙然。

    趙然微笑擺手:“金縣尉看著辦就是。”

    金縣尉點頭。捻了個火頭將單子點著,道:“那就還是老規矩,一人一半。”

    “不是說好你七我三麼?”

    “這怎麼使得?金某當日玩笑而已,趙方主別當真。”

    “貧道從不玩笑,說過話向來不會收回的。金縣尉七成,貧道三成,就這麼分!”

    “呃……那怎麼好意思……好吧,那就多謝趙方主了。”

    等三班衙役們查抄妥當,將龍氏莊園各間屋子貼上封條,差事便算辦妥。趙然和金縣尉起身準備離去,出了廳堂,正好見到堂外被綁著著龍氏親族和僕役人等,其中為首者掙脫幾步,搶到趙然和金縣尉身前,旋即又被差役胖揍了幾拳,按在地上。

    趙然停步瞥了幾眼,見此人三十來歲年紀,雖然形狀狼狽,但面相卻極為俊朗,趙然看了都要忍不住讚歎。再看他眼角眉梢,無不透著傲骨風範,更兼有一種丰神雅秀之氣,活脫脫一個男主腳的光環罩在腦門上。

    金縣尉介紹道:“這便是龍氏本代之主。”

    那人強自掙紮著,抬眼怒道:“金大人,我龍氏犯了哪條王法,不明不白遭此災厄,今日定要給個交代!”

    趙然低頭看著腳邊被按住的龍氏家主,問道:“你便是龍傲天?”說出這個名字,不禁渾身打了個哆嗦。

    龍傲天抬頭,冷冷道:“不錯,正是龍某!道長便是趙方主麼?龍某得罪了道長,道長只管找龍某就是,有什麼事情龍某都一個人接著,為何牽連龍氏一族?道長以權謀私,龍某不服!”

    趙然奇道:“你說貧道以權謀私?這從何說起?”

    龍傲天冷笑道:“道長為了君度山以西的萬畝田地,不惜插手青苗錢之事,亂朝廷成法,動搖我縉紳之根基,身為道門執事,不顧清譽,只圖斂財,這不是以權謀私又是什麼?我龍氏清清白白,向為谷陽縣表率,你今日無故前來查抄,捫心自問,你難道就絲毫不知羞愧麼!”

    趙然被氣樂了:“一直以為叫龍傲天的都是冷傲的臭脾氣,不想遇到個你這樣牙尖嘴利之徒,東拉西扯,徒逞口舌之能,真是顛覆三觀啊……”

    龍傲天:“……”

    趙然沖金縣尉身邊一個班頭道:“他不是問犯了哪條王法麼?告訴他!”

    那班頭一條一條數落著金縣尉蒐集的龍氏黑材料,趙然和金縣尉在宣讀罪狀的聲音中施施然走出了龍氏莊園。

    城南龍家被查抄的消息飛一樣傳遍全縣,這一招殺雞駭猴委實狠辣已極,整個谷陽縣的豪紳大戶們俱皆震動。張氏、焦氏、周氏、全氏等十多家大戶往來奔走,互通消息,緊張地開始磋商起對策來。

    就在諸家豪紳你來我往之際,大批運送米糧的車隊出現在無極山下,無數糧袋裝入金記米鋪的糧倉之中,將幾座新建的糧倉堆得幾無下腳之地。金記米鋪當即將米價直接下調到每斗三十文,百姓們奔走相告,在金記米鋪門前大量夠買。

    以張氏為首的大戶們緊急聯絡,相約聚會於張氏莊園。當晚,十多家豪紳大戶來到張氏莊園,在張氏家主的主持下,開始共商對策。眾人你一條我一條,提著各種靠譜不靠譜的建議。有說要上佈政使司上告龍傲天被無故抄家的,有說要聯絡朝中靠山參劾孔縣尊的,有說要招募地皮無賴衝擊金記米鋪的,還有說要僱傭刺客施以暗殺的,暗殺名單上羅列了一長串姓名,從張雲兆、景緻摩往下,直到宋致元、孔縣令、趙然、金縣尉等等諸人,甚至連關二都名列其上。

    眾豪紳商議來商議去,一直商議到後半夜,卻始終商議不出一個穩妥的法子。張氏家主被吵得暈頭轉向,回房歇了一個多時辰,再出來時,見眾人還在爭論,不由氣結。

    天色已亮,張世家主吩咐僕役端上早飯來,讓眾人接著商議,他是打定了主意,不商議出個子丑寅卯來,絕不罷手。

    正在眾豪紳享用早飯之際,忽有人問道:“咦,怎地不見羅鄉宦?”

    張氏家主一看,在座諸人中真是沒有羅鄉宦。這種時候是最敏感的,羅鄉宦沒有前來參會,頓時引起了一番猜疑,堂間氣氛當即為之一冷。

    張氏家主連忙喚來管家,讓他親自去烏塘一趟,務必將羅鄉宦請到,以安人心。那管家才出去小半個時辰,便氣喘吁吁跑了回來,當堂急道:“老爺,大事不好了。”

    張氏家主心裡咯噔一下,忙問:“怎麼了?”

    管家哭喪著臉道:“羅家在縣城裡的糧鋪開張了,米價每斗三十文!”

    話一落地,堂上頓時鴉雀無聲。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16:50
第四十章 西真武宮定計

    原龍安府府衙,西真武宮臨時配院,都管景緻摩正在仔細翻閱最新送達的戰報。戰報來自葉雪關,由主持川西宣慰司道門事務的戰事臨時總提調元陽彬親筆簽發。

    七天前,明軍調集小山衛、婁山衛、白馬千戶所、玉龍千戶所、疊溪千戶所等各軍,共計一萬七千餘人,強攻白馬山二道梁軍寨,經過一天一夜殊死奮戰後,終於取得大捷。至此,夏軍在白馬山下布設的所有外圍堡寨全部被明軍攻克,白馬山暴露在了明軍的弓弩之下,戰局由此進入了全新的階段。

    道門川西宣慰司戰時事務提調署認為,自戰事爆發以來,經過三年的苦戰,明軍已經逐漸取得了戰爭的主動權,在各個方面展現了較大的優勢,相信再過一到兩年,必將重新奪回白馬山及以西二百里故土,將戰線重⌒,a≠ns≯□om新壓回到岷山一帶。

    但提調署也對近一階段暴露出來的問題進行了總結,找出了許多亟待解決的不足,比如明軍士卒經過三年的長期作戰,普遍存在思鄉、迷惘、士氣低落等厭戰情緒,部分衛所甚至出現了少量逃兵等惡劣情形。

    又比如在道門與佛門的長期交鋒中,道門修士,尤其是中低階修士折損較大,在護衛明軍作戰時感到越來越吃力。

    另外,符籙、丹藥、法器的消耗也遠超預期,金山衛和葉雪關存儲的上述物資幾乎見底,難以滿足即將展開的白馬山主山脈爭奪戰所需。

    基於上述困難,道門川西宣慰司戰時事務提調署與總督川西軍務衙門已經達成共識,白馬山主山爭奪戰將不得不延後進行。

    提調署在戰報的後半部分,對四川各府道宮提出了明確要求,一是各府、縣道宮、道院立即抽調經文熟稔、信仰堅定的道士趕赴川西。充入各衛所,擔任監軍和宣教之職,以消除明軍士卒中出現的厭戰情緒,鼓舞士氣、恢復鬥志。二是打破黃冠以下不出世行走的傳統,著令各府道館、各家各派散修派遣中低階修士入葉雪關聽令,護衛明軍作戰。三是催促各府道館、各家各派散修儘可能的大量製備符籙、丹藥和法器等。以充軍用。四是建言玄元觀,可授權各府道宮擴充受牒道士名額,以備道門十方叢林人力所需。五是要求各府、各縣道宮、道院,要與府衙、縣衙緊密配合,力保地方平穩。

    同時,提調署也已經行文陝西延生觀、湖北長春觀、貴州仙人觀,催請三省道門盡力支援白馬山戰事。

    其中的第一條、第四條和第五條都涉及西真武宮事務,作為監院張雲兆著力培養的接班人,景緻摩必須認真揣摩出頭緒來。制定出西真武宮的行事計畫,一俟張雲兆簽押後,就要在全府四縣通行。

    景緻摩從小就深受家世熏陶,見識、才具、手腕皆屬上乘,又經歷了多年的庶務培養,仔細斟酌之後,便有了腹案,頃刻間提筆寫就。

    吹乾墨漬後。又反覆權衡幾次,對部分計畫做了細微調整。景緻摩將文書收起,準備去見張雲兆。正當此時,有典造房火工居士前來通傳,說是張監院召集三都議事,請景緻摩速往正堂相見。

    景緻摩揣著文書趕到正堂時,見監院張雲兆、都講白騰鳴、都廚廖騰喬俱已到場。於是自己也找了椅子座下。須臾,巡照兼署典造房的鐘騰弘也抱著筆墨紙硯進了正堂,在書案前座下,鋪紙研磨,手中提筆。眼望張雲兆。

    張雲兆輕咳一聲:“開始吧。”頓了頓,向三都掃視一遍,道:“昨日谷陽縣無極院密信已到,言及近日米價暴漲一事的首尾,信很長,我就不一一轉述了,心中講的主要是幾件事。其一,谷陽縣米價已經回落每斗三十文;其二,無極院慈善金已放貸五萬八千七百餘兩,借貸農戶三千九百戶,其中五萬餘兩為青苗錢周轉;其三,谷陽縣各大戶已於十日前開倉售糧,無極院說,部分大戶轉貸青苗錢的利錢也自兩分降至八釐,不過這幾戶同樣要求‘承包’荒地,其中幾處涉及石泉縣、江油縣,此事谷陽縣孔縣令是贊同的,但石泉、江油恐怕會有些麻煩,需由西真武宮和府衙與兩縣相商。”

    說罷,張雲兆端起茶盞慢慢飲了幾口,給三都留出時間思考,旁邊的鐘騰弘運筆如飛,將張雲兆的原話記錄下來。

    喝完一盞茶,張雲兆接著道:“這幾件事說明了一個問題,只要想幹、願意幹,再困難的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米價回落,谷陽縣人心平穩,各大戶願意開倉售糧,百姓手中也有度荒的銀錢,既解決了今年旱災的問題,又順利完成了對青苗錢借貸的革新,還原了青苗倉設立應有的本意,這是大好事,也是我龍安府的一樁幸事。前些日子,我去拜見玄元觀李監院時,他對我說,青苗錢不改,土地兼併便不能延緩,老百姓的生活就會愈發困苦,這個難題一直使他如鯁在喉。如今無極院送來了好消息,我準備立刻修書告知李監院,想必李師兄定然欣慰之極,我張雲兆也算不負李師兄所託了。”

    張雲兆是西真武宮近百年來最強勢的監院,一般來說,如果他議事開始時,就長篇累牘的議論,那就代表著他心意已定,接下來不管要做什麼,都只有別人讚同的份,除了在枝葉末梢上稍作修改和補充外,主要決策上最好不要有什麼反對意見,否則後果難料。因此,在座的景緻摩、白騰鳴、廖騰喬等,都已然知曉,這回張監院是要下定決心推廣“谷陽縣經驗”了。

    果然,張雲兆壓根兒沒給別人反對的機會,直接開口道:“谷陽縣青苗錢革新初成,成效斐然,我意已決,將此事推至全府。谷陽縣的施策措施諸位都已經一清二楚,現在諸位都來參詳參詳,看看有什麼需要補充和調整的?”

    都講白騰鳴道:“谷陽縣相關策略都很成熟,分化、拉攏、打壓,做得都很到位。我意以為,可立即著手推行。但,驟然推廣至全府,恐怕還是太激進了些,平武縣乃府城,豪紳大戶與谷陽、江油、石泉三縣畢竟不同,關係複雜、人脈很廣,族中勾連成都乃至京師的,比比皆是。為使此事推行順利,我意可否現在石泉和江油推行?無極院來信中不是說,谷陽縣有些開明大戶想要‘承包’的土地牽涉到石泉和江油麼?可以此為引,順勢而為。待其他三縣都穩妥了,再解決平武的問題。”

    廖騰喬點頭:“此為老成之語。”

    張雲兆讚道:“白都講之言有理,我亦深以為然。”說罷,又將目光專向景緻摩。

    景緻摩不敢有異議,自然點頭支持,於是大計就此敲定。

    張雲兆道:“無極院信中言道,可於谷陽縣召集全府各縣道院、縣衙主事之人議事,觀摩慈善金的發放流程,聽取谷陽縣諸項策略的詳細介紹,商議各縣青苗錢改革的難處,現場提問,現場解決,從而議定各縣改革的步驟,地點就定在慈善堂,無極院稱其‘現場辦公會’,我意可行,時間就定在七天之後。諸位以為如何?”

    三都均點頭稱可,於是張雲兆令一旁記錄的鐘騰弘現場擬就公文,發送府衙及平武、江油、石泉及谷陽四縣道院。

    一項大政,便在張雲兆雷厲風行的鐵腕下,獲得三都議事的一致通過,張雲兆心情舒暢,笑吟吟地喝著茶,眼光望向景緻摩。他這兩年愈發感到精力不濟,此刻心中暗暗開始盤算起來,思量著如何在這次變革中將景緻摩推向前台,以順利完成西真武宮權力的平穩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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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人各有志

    西真武宮三都議事的末尾,就在張雲兆準備宣佈議事結束之時,景緻摩將懷中發自葉雪關的道門提調署戰報,以及自己擬定的落實計畫拿了出來。

    “昨日監院將這份戰報交給我,命我擬定相應對策……這是我寫就的方略,還請監院及兩位師叔過目。”

    “哦?那麼快?呵呵,致摩做事當真幹練,你就簡要說一下吧。”張雲兆對景緻摩是越來越滿意了。

    景緻摩應了聲“是”,先將提調署戰報中的要求複述了一遍,然後提出自己擬定的應對方略:“其一,增加一個受牒道士的需費大致為每年一百五十兩,其中俸銀一百二十兩,飯食衣冠二十兩,雜費十兩。依據最近三年西真武宮及各道院的歲入估算,按照道宮與道院各攤五成的比例,擬於今歲增添三十名,為往年的近四倍,具體為:西真武宮十二人、平武縣六人、谷陽縣四人、江油縣和石泉縣各三人,余兩人為西真武宮指定之各縣員額,俸銀及開支由西真武宮負擔,不擠佔各縣道院財力。”

    張雲兆詢問白騰鳴和廖騰喬的意見,二人都說“可”,於是張雲兆便點頭應允,讓鐘騰弘當場擬成文書,過目後簽押下發。

    景緻摩又道:“其二,提調署要求各道宮、道院與府、縣衙門緊密相合,以求地方穩定……”說到這裡,景緻摩停住了。看了看白騰鳴和廖騰喬,又看了看張雲兆。

    張雲兆喝道:“有什麼就說,不必遮遮掩掩,若有不是之處,再行更改便是了。”

    景緻摩咬了咬牙。硬著頭皮道:“原本我打算的是,為恐青苗錢改革一事引發地方豪紳大戶反彈,擬議延後……”

    話一出口,不惟白騰鳴和廖騰喬發怔,就連張雲兆都愣住了,隔了半晌。方不悅道:“此事剛才已經議定,何必再提?”

    景緻摩低頭道:“是我思慮不周……如今還望監院和白師叔、廖師叔也幫忙出出主意。”

    白騰鳴和廖騰喬咂摸著個中滋味,相互對視,都不發一言,張雲兆沉默片刻。開口道:“今年我龍安府大旱,受災百姓何止十萬!若是沒有好的辦法,單單如往年一般賑濟,窮全府之力,能賑濟得了多少?這兩年各方邪.教四起,盡顯蠱惑人心之手段,若不行青苗錢改革之事,真不知將有多少不忍言之慘事。致摩。你是對青苗錢一事有異議麼?”

    景緻摩臉色漲紅,低頭道:“青苗錢一事弊端叢生,當然應該有所變革……但。縉紳為朝廷之根基所在,將矛頭直指縉紳之家,是否太過苛刻?”

    張雲兆嘆道:“縉紳為朝廷之根基不假,但縉紳之根基何在?不單縉紳之根基,我道門之根基又何在?這些問題你自己仔細想一想。你是我西真武宮後起之秀,將來是要擔當大任的。思量事情千萬要立定根腳,莫受家世所累。風物長宜放眼量,關鍵時刻千萬莫要糊塗了。”

    這些話雖然說得很重。但的確語出至誠,可謂推心置腹,若非張雲兆寄厚望於景緻摩,根本不會如此點醒他。

    景緻摩沉默良久,方道:“監院,是我想差了……”

    張雲兆欣慰道:“知錯能改便是好的,你說下一個吧。”

    白騰鳴和廖騰喬相互對視一眼,他們和張雲兆相處時日極長,對這位監院的性子可謂熟知,眼見張雲兆對景緻摩寬宥至此,各自都有些忍不住眼紅妒忌了。

    景緻摩又道:“其三,川西缺人,提調署要求各府、各縣道宮、道院調集人手支援,為各衛所監軍、宣教,以安撫軍心、振作士氣,我思慮多時,擬調出十二名受牒道士前往葉雪關,同時徵集十二名火工居士們隨行聽調。其中,西真武宮五人、平武縣中陽院三人、谷陽縣無極院二人、石泉縣鶴鳴院及江油縣丹景院各一人,火工居士類同。”

    人選的抽調不是什麼大事,景緻摩的選擇也是依據龍安府宮院規模而定的,比較合理,施以張雲兆和白、廖二都均無異議——這些小事他們也不關心。

    張雲兆叮囑道:“選人時要仔細審議,經文造詣、品性處事都要認真斟酌,去了以後要能任事的,不可肆意妄為,若是墮了我西真武宮的名聲,回來後要著重處置!”

    “是。”

    “以誰居首?可有建議?”

    景緻摩咬牙道:“監院適才所云乃是正理,此番去葉雪關聽用,不單有川省各宮、院,而且還有鄰近陝西、湖北、貴州諸省的道士,一舉一動,都在旁人眼裡。為申戒律,我擬親自帶隊前往,還請監院成全。”

    “成全”兩個字,已含有懇求的意味了,景緻摩想要避開即將在谷陽縣慈善堂召集的有關青苗錢改革會議,此心昭然若揭。

    白騰鳴和廖騰喬今日都忍不住有些驚訝,也不知景緻摩到底怎麼了,一再忤逆張雲兆,不過思及景緻摩的背景來歷,暗地裡又不禁嘆息,對他做出的選擇也不感到意外了。

    兩人都擔心地看向張雲兆,就見張監院臉色鐵青,注視著景緻摩緩緩道:“你想清楚了?”

    景緻摩低頭應道:“是。”

    “那就這麼定吧。”張雲兆拂袖而起,轉身離去。

    西真武宮三都議事之時,趙然正在長蟲山後山,不停翻轉著正在篝火上燒烤的一隻野兔。兔肉已顯金黃之色,香氣撲鼻,惹得旁邊守候良久的五色大師躁動不已。

    趙然伸手攔住:“慢點,貧道還沒上料呢。”伸手自扳指中取出一罐調料,倒在粗毛筆上,將野兔的上下表裡刷了個遍。

    五色大師頓時叫道:“咯咯,好香,好香!小道士,你刷的什麼料?”

    趙然笑道:“獨家秘方,不可外洩。”

    五色大師伸出爪子去碰那小陶罐,趙然手掌一番,將陶罐收入扳指之中,急的五色大師不停撓耳。

    趙然將野兔從火架子上取下來,自己撕了條兔腿不停吹著涼氣,其餘都扔給五色大師,五色大師張嘴叼住,尖喙開合幾次,也不怕燙,便將野兔吞了下去。

    一隻野兔肯定是解不了饞的,五色大師伸出爪子又將身旁一隻大山鼠勾了過來:“咯咯,小道士,趕緊,快一些,好香,實在忍不得了!”

    趙然慢悠悠撕著兔腿肉往嘴裡塞,笑吟吟道:“大師稍待,貧道且歇息片刻,話說做飯這活可著實累人,切讓貧道填飽肚子先。”

    五色大師眼珠子轉了幾圈,咯咯道:“小道士,我知道你在打什麼鬼主意,想讓我搬家可以,就上次你提到過的烏塘,那地方風水好、靈氣足,我前些日子去轉了一圈,甚為滿意。其他地方就不要再說了,君度山我也走過一趟,不好,很不好,還不如我這長蟲山好。”

    趙然搖頭道:“烏塘不行,那家主人這回幫了貧道大忙,讓他搬家的話我是開不了口的。”

    五色大師道:“那你就再去轉轉,總之君度山我是不去的。嗯,先把這只山鼠烤了,我好餓!”

    趙然笑道:“你上次去君度山的時候,有沒有再往西走走?大約十多里,有一座小君山……”

    五色大師怔了怔:“小君山?”

    趙然解釋道:“上次沒和你說,是因為那裡屬於江油縣,貧道是無極院的道士,只能管谷陽縣的事情,江油縣咱說了不算。這回不一樣了,貧道大概有九成的把握拿下小君山,總之你放心,讓你遷居過去問題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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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趙方主和五色大師的對話流

    乍然聽說了一個新地方,五色大師忍不住好奇問:“小君山?沒聽說過,風水好麼?靈氣足麼?”

    趙然嘆了口氣道:“我說大師,你平常就縮在長蟲山這一畝三分地裡麼?難道就一點也不關心外頭都有些什麼、發生了什麼?”

    五色大師盯著趙然正在咀嚼兔肉的嘴,一邊不滿地催促,一邊答道:“我關心那麼多做什麼?我自修煉我的道,有空看顧看顧這山裡的村戶,逍遙自在不挺好麼?”

    趙然語重心長道:“大師,所謂風聲、雨聲、讀書……讀經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不去操心山外,的確清閒了,也逍遙了,但打個不恰當的比喻,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坐在井裡觀天,這天地能有多大?作為修道之人,格局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廣闊,總是悶在自己的小圈子裡搞東搞西,你這修煉之途便會多出無數障礙,這叫知障!”

    五色大師想了想,道:“我去華雲館聽過道……”

    “華雲館?你什麼時候拜入華雲館了?”

    “偷偷地……”

    “好吧,你接著說。”

    “咯咯,聽那些道士講過經,也去翻過他們的道書,我記得,修道講究沖虛圓融,體悟自身,不可過多雜念,不可耽於俗世。雜念多則無法淡泊。俗務重則無法與天地合……”

    “大師,你在偷換概念!廣聞博見與耽於俗務是兩碼事,卓騰翼、卓騰雲兩位師叔大師是相熟的,要是真如大師所言,他們為何還要行走天下?修道一途有無數知障。最忌諱在自我中迷失,故此才要出山行走,所謂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見得多、聽得多,才能更好地反省自我,找到自己修煉中的不足之處。只有經歷過才能看破。只有看破的無雜念,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無雜念……”

    “小道士,你修為如何?不如你我比劃比劃?”

    “大師,你這句話就暴露了你的心障,貧道修為是不如你。但不意味著貧道眼光和見識比你差。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大師如果放不下心障,就會執著於修為境界的高低,有此念頭,將再無寸進矣……哎?大師你這是作甚?大師,說不過就動手,這可不好……”

    “咯咯,回來。你這小道,當真氣煞我也!我也不打你,也不跟你口舌之爭。你且說說那小君山究竟如何?”

    “嗯,我前天去看了一趟,那裡不錯,不比烏塘差多少,山中有一處無名泉眼,風水極佳。貧道觀風水的本事你是知道的。不信還可以再去轉轉嘛。實話說,君度山和小君山之間那片谷地已經被貧道承包了……‘承包’的意思。呃,總之就是歸貧道了。貧道打算將這長蟲山中的百姓遷居過去開荒,你放心,那裡耕種條件比這山上強太多了,絕不會害了這些百姓的。你遷居小君山後,還得勞煩你繼續看顧這些百姓……我知道,我知道,你和別的妖不一樣,你是好妖,嗯,良妖!……對啊,所以看顧他們也是你份所當為的嘛……”

    “小道士,說了那麼多,就是想我搬遷過去,也罷,我可以去看看,但就算是小君山不錯,但我在長蟲山修煉了幾十年,搬來搬去太過費事……”

    “大師,你這是在跟貧道談條件麼?哎……說好了不動手的……”

    “咯咯,你這小道士,說話當真氣人!我好端端在長蟲山過我的逍遙日子,你非得讓我搬家,不給個說法,你也好意思?”

    “好吧,算我倒霉,好心好意給你尋個更好地修煉之處,完了還得倒搭…….喏,知道這是什麼嗎?”

    “咯咯,什麼東西?似乎有些辛辣……咦,有靈氣?這破藤是什麼鬼東西?”

    “哎,哎,哎,大師,不讓你動手你就動嘴?這是一個前輩應該做的事情嗎?別吃了,快停下……好懸,貧道就這麼幾根,差點被你吃光了……你剛才說什麼?破藤?我說大師,這就是我告訴你的,坐井觀天,不知天地究竟有多大!”

    “咯咯,你這小道廢話忒多!”

    “大師,聽說過‘舌蘭藤’麼?”

    “舌蘭藤?唔,想起來了,卓家兩個小道士前一陣子來山裡找我,問我有沒有這物事,很急的樣子,莫非就是這玩意?”

    “原來大師聽說過啊,那就好辦了。此物正是大卓、小卓兩位師叔尋找之物,正為華雲館煉製某種丹藥所用。”

    “什麼丹藥?有何功效?”

    “……呃,總之是很重要的丹藥,否則兩位師叔不會如此著急……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此物有大用!大師設想,你老人家將此物呈上,華雲館會如何回報呢?”

    “唔,小道士言之有理……咯咯,我說小道士,你為什麼不自己呈上去呢?”

    “當然是為了回報大師!大師此番遷居小君山,將惠及多少百姓?百姓們開荒之時,大師施展五色分光大.法,荒地裡的害蟲頓時為之一空;再有,若是缺少耕牛,大師信守為之,便可翻耕土地;若是缺少雨水,大師當然也不會不管不問,到時候施展手段,修個渠、挖個溝什麼的,都是極好地助力!大師有此功德,貧道怎可有功不獎?這是貧道的行事準則,大師是懂貧道的……”

    “咯咯,小道士,我聽著你這意思,是把我當苦力使喚?”

    “大師說笑了……”

    “也罷,我正有事相求華雲館,便收了你這好處吧。兔子腿吃完了麼?那你還不快些給我烤這山鼠!”

    “哈哈,忘了忘了,貧道有個缺點,一說正事就全神貫注……”

    “你那調料多刷一些!”

    “大師放心,這回貧道給大師換個吃法。”

    “嗯?”

    “先剝皮去髒,然後內裡填充調料,之後以荷葉包裹好……大師你這山上有沒有荷葉?你那水塘裡沒有種幾株荷花?哦,那香樟葉也行……大師你在篝火旁挖個洞……大師好手段!當真法力無邊!呃……咱把山鼠塞洞裡,嗯,把洞填上,篝火挪在上面繼續燒……大師當真好本事,有空教貧道幾手可好?”

    “小道士,你這根骨不行啊,觀你修為,恐怕將止步於此了,就算你‘炁滿而溢’,道門怎麼說的?入了道士境是吧?就算你入了道士境,恐怕也得徘徊在煉精一關上,想要精與炁合,難上加難!就算這一關破了,成了勞什子‘羽士’,也絕無可能精炁化為丹胎,總之一生無望黃冠了。”

    “大師所言不差,貧道根骨的確不行。可貧道願意努力啊,所謂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大師願不願和貧道打個賭,若是貧道入了黃冠境……”

    “咯咯,我不和你這小道士打賭,我早看出來了,你這小道士滿腹鬼胎,和你打賭難得討好。”

    “大師說笑了……對了大師,能否請大師幫貧道看看,最近貧道總感氣海腫脹,法力似乎將整個氣海都填滿了,這是否已到了‘炁滿而溢’的地步?”

    “閉目,我將運轉法力,自你胸口而下,你且引導我法力入氣海……”

    “大師,這是紫宮穴,你老人家那麼高的修為,不會不認得吧?……哎?大師,貧道錯了,忘了你不是人……哎?哎?哎?貧道這回真錯了,祝願大師早日得成化形!”

    “小道士,身而為人,此乃福分,你須珍惜!”

    “是……貧道口不擇言,大師勿怪。”

    “小道士,教你個乖,所謂‘炁滿而溢’並非‘法滿而溢’,你剛才說法力將整個氣海填滿,此言不妥。法為修道者自生而成,氣海有多大,法力則有多深。道書中說,炁經外納而法由本生,就是這個道理,切切不可弄混。故此,吞吐納炁這一關節極為重要,奠定的是你日後法力強弱的界限,至於修煉的諸多層階,決定的則是修為的精微,你懂麼?”

    “原來如此……”

    “咯咯?……小道士,你修煉多久了?怎地氣海如此之大?當真古怪!”

    “大師,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貧道根骨不佳,但資質卻是相當不錯的,難道大師沒看出來麼?”

    “好吧……小道士,你可以去道門館閣之地申請授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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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遷居工程

    五色大師的回答,表明趙然已經具備了“道士”籙職的授籙資格,但他面臨的問題是,不知道應該去哪裡接受籙職。

    當然,在授籙之前,他仍舊可以繼續培育功德力進而轉化為法力。按照五色大師的解釋,雖然趙然的氣海已經初具輪廓,達到了進階的條件,但還是可以繼續有所拓延。就好像五色大師洞府前的那方水塘,想要從框架上予以增建擴充已經不可能了——所在的山頭就那麼大,再擴就要把這座小山頭挖破了,但卻可以對邊邊角角進行修整擴展,儘量增大一些庫容量。

    趙然自己是沒有內視能力的,五色大師怎麼說,他都只能姑且聽著,然後自動腦補,儘量理解。其實他非常希望自己能夠名正言順的加入道門的某處館閣之地,堂堂正正修煉道法,可隨著他對《先天功德經》修行的不斷深入,他已經下意識感到,自己的修行道路恐怕相當地別具一格,不是通常道門修士們那條路能夠走得通的。

    最簡單的一個問題就是。當趙然長期在隱秘之地修煉的時候,他怎樣才能不脫離俗世,怎樣能夠繼續行善積德?自從插手青苗錢改革之後,小恩小惠的行善方式已經滿足不了趙然對功德力的需求,那種每一股功德力都極其耐用。可以轉化的法力都很多的日子,實在令他甘之如飴。脫離俗世的話,至少很難有時間、甚至有機會做一些更高層次的功德善事,這令趙然非常猶豫。

    不過趙然有時候也覺得自己想多了,館閣之地就那麼好進?自己表現出來的廢根骨在不在人家考慮之內還另說呢,自己就想著是否加入。會不會太扯淡了一些?好吧,在沒有機會授籙的情況下,先想辦法繼續做好奠定氣海基礎的事情才是正經。

    說服五色大師遷居小君山後,趙然現在抓緊時間忙著長蟲山村民搬遷的事務,至於他提出的那個在慈善堂召開“現場辦公會”的建議。因為監院宋致元非常重視,相關事務已經被宋監院正式接手,他反而落了個清閒。

    長蟲山這塊地界雖然在谷陽縣境內,但其實山中的百姓都是這幾年才陸陸續續逃進去的,縣裡一直沒有顧及得上。等這些百姓在山中開荒耕作並且有了收成之後,縣衙戶房才意識到要收取田賦。可縣衙差役幾次進山核查田畝時,都先後遭遇各種離奇的怪事,故此便有長蟲山妖魔出現的傳聞。直到今日,這裡仍是谷陽縣的三不管地帶。

    這裡的百姓幾年來已經聚集了數百戶之多,他們雖然不必納糧。但日子過得並不安穩,整日介提心吊膽,不知自己辛苦開墾的田地何時會被官府查沒。其實百姓們對納糧並不牴觸,他們更希望得到官府的承認,將自己開墾出來的田地作為家業傳承下去。因此,一聽說可以在君度山以西的土地上授田。心裡都是很樂意的,這對趙然的“承包”計畫來說。是個極大地利好——至少他不用組建拆遷工作大隊了。

    搬遷工作非常瑣碎,各種手續相當繁複。好在無極院和谷陽縣衙對趙然的事情一路大開方便之門,所以辦理起來非常快捷,一天工夫便拿到了各種文契。這些文契的到手,表明君度山以西的上萬畝荒地可以正式開發了,他的支配權足足有五十年之久,而在這五十年裡,只要大明朝沒有滅亡,這份土地支配權都會牢牢掌握在他手中!

    他早就從縣衙戶房中找了幾個文吏,趕在七月份便已對君度山以西的荒地進行了大致丈量和評估,在接近水源的宜居處劃出了三個聚集點,暫定為三個村落,這也與長蟲山中村民自發形成的聚落相仿。

    整個八月,趙然都在對長蟲山村民的戶數和丁口進行統計,最終的計畫為,每戶配授上田十畝,或中田十五畝,或下田二十畝。趙然和谷陽縣衙之間簽的是“承包”協議,所以他又和孔縣令商議過後,補簽了一個代為授田的契約,也就是說,趙然雖然只有五十年承包權,但他可以代替官府授田,谷陽縣對授田的結果予以簽押確認。

    趙然通過將近一年的功德修煉,手底下已經聚集了一批能幹活的幫手,最核心的是道院方堂裡的一批人,包括關二、魯進等十多名巡察,以及受牒道士金久;無極院外,則有金記米鋪的金掌櫃、慈善堂的李管事等人幫襯,需要的話,還能調動李家村幾十戶村民。

    有這批人當幫手,趙然的開荒計畫進展相當迅速,剛剛進入九月,君度山以西荒地上便建起了三座嶄新的村落。等到五色大師同意遷居後,趙然便立刻行動起來,一天時間便將各家各戶的土地契約簽訂完畢,然後立即組織人手開始搬遷。

    趙然為此支出的遷居費用總計兩千三百餘兩,花費如此之大,他的要求只有一條,要讓村民們在新家度過中秋佳節。

    九月初四,趙然不得不放下手上的開荒事務,回到無極院,與宋致元和三都一起,協商接待龍安府各方來客的相關事宜。

    在慈善堂召開的現場辦公會定於九月初六舉行,西真武宮、府衙、其餘三縣道院和縣衙的來客都將於九月初五抵達。有張監院領銜,各縣道院來的都是負總責的監院,官府一方,雖說主官輕易不得擅離轄地,但也有佐貳官領著戶房及相關文吏前來商議,同時,各地主要豪紳大戶也被官府點名,家主親自趕到谷陽縣,準備隨時候見。

    這樣一場盛會,對谷陽縣來說是百年難遇的,無極院和縣衙都做足了充分準備,縣城中的客棧和館驛都被提前清空,專門用於接待來賓,而鄰近縣城的幾家大戶也被徵用了宅邸和別墅,用於主要貴客入住。

    九月初五這天一大早,宋致元和孔縣令便帶領谷陽縣方方面面人眾,在縣城西北二里外官道旁的接官亭相侯,迎接各方貴客。接待和禮儀等相關瑣事自有旁人打點,趙然樂得清閒,只穿了正式的道袍,排在無極院八大執事的隊列中等候。

    各地豪紳大戶不走接官亭,他們也沒資格讓谷陽縣官紳迎接,此番迎接的主要還是各縣道院、縣衙來人,當然最重要的是西真武宮和府衙的貴客。

    先到的是離得最近的江油縣官吏,由縣丞帶隊,一行十餘人,和孔縣令見了禮後,便有縣衙董主簿引入城中客棧。之後不久,江油縣金光院的何監院到了,宋致元和他寒暄幾句後,便由袁都廚引入縣城。

    再等半個多時辰,石泉縣縣衙和寧德院的來客也都到了,相繼被引入城中安歇,之後是平武縣縣衙和中陽院。

    晌午之後,府衙陳同知的依仗隊伍抵近,宋致元和孔縣令都趕上前去拜會,鼓樂齊鳴之後,奉上酒水。陳同知出轎與眾人相敘,其間還專門將趙然喚了過去,當著宋致元和孔縣令的面好意誇讚一番。

    孔縣令親自將陳同知迎入縣衙後堂安頓好之後,趕緊催促車轎返回了接官亭,張監院這尊大神還沒抵達,他可不敢稍有怠慢。

    未時三刻,在日頭下烤了大半天的無極院眾人終於看見了西真武宮的車駕。眾人連忙重整衣冠,肅穆而立。待車駕到得近前,下來的卻是都講白騰鳴,不待宋致元和孔縣令問詢,白騰鳴便攤了攤手,說監院張雲兆有事耽擱了,車駕還在後面,需要耐心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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