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言情] 皇子奮鬥日常 作者:容默(已完成)

 
BabOdin 2019-6-29 10:10:44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7 53210
BabOdin 發表於 2019-6-29 15:09

  第70章 命格

  天氣逐漸轉暖,四月底的時候, 公孫先生終於在眾人的期待裡回到京城。

  回來後沒多久, 他就被皇帝急急忙忙地召進了宮。君臣倆關在乾元殿裡不知說些什麼, 從白天談到日落, 皇帝才放他離宮。

  裴清殊聽說這位公孫先生回來了,心中十分好奇,卻又不敢打擾皇帝的正事。第二天下午,裴清殊跟盧維告了個假,掐著皇帝午歇起來的時間,去乾元殿給皇帝送了碗燕窩冰糖雪梨。

  「父皇近日侍奉皇祖母太辛苦了,殊兒聽到父皇時不時咳嗽, 就讓人做了這個。殊兒生病咳嗽的時候, 母妃也是讓人做燉梨給我吃的。」

  皇帝這裡什麼東西沒有?重要的是兒子的這份孝心。聽了裴清殊的話, 皇帝慈愛地點了點頭,招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來。

  祿康安按照慣例檢查過裴清殊帶來的食物之後,皇帝便拿著勺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裴清殊坐在一旁, 自然地開口問道:「父皇, 我聽說公孫先生回京了呀?」

  皇帝點點頭道:「你這小子,消息倒是挺靈通。」

  「哪呀,是慶甯宮裡都在議論呢。」裴清殊說的是實話,畢竟皇帝在太后面前說過,要和公孫先生商議立太子一事,有誰不好奇未來的太子會是誰呢?

  皇帝聽他這麼說, 也並不奇怪,畢竟光這一上午,皇后和三皇子,敬妃和大皇子他們這些人就都來到了乾元殿,紛紛想要探一探皇帝的口風。

  不過皇帝難得頭鐵了一回,這一天下來除了接見必要的大臣之外,誰都沒見,裴清殊還是今天頭一個被他放進來的皇子。

  「呵,你的這些哥哥們呐!腦子裡想的全都是權和利,一點骨肉親情都不講。朕咳嗽了這些天,有誰注意到了?也就是你了,父皇的好孩子。」

  裴清殊被皇帝說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可能是他前世給人做過女兒的緣故吧,總歸是要比那些大老爺們兒體貼細心一些的。

  「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越來打聽,朕心裡就越煩,越不想立他們做太子。」皇帝複雜地歎了口氣,「躍兒倒是懂事,沒有過來向朕打聽立太子的事兒,可是他……」

  裴清殊見皇帝的確沒把他當成外人,就大著膽子問道:「六皇兄怎麼了,是公孫先生說了什麼麼?」

  皇帝頷首道:「不瞞你說,朕讓公孫先生給你的幾個皇兄用紫微命盤測算了命格。你六皇兄……雖是文曲星轉世,卻是個短命之人呐!」說到這裡,皇帝忍不住哽咽了,「那麼好的一個孩子,怎的就配得這樣一副身子骨……」

  裴清殊聽到皇帝這麼說,忍不住心中一酸,為皇帝也為六皇子難過。

  雖然他和六皇子的交情平平,可是客觀來說,六皇子的確是諸位皇子中性格最好,才華最突出之人了。

  如果他的生母位份再高一些,如果他的身體再好一些,這帝位必定是他的。

  只可惜……沒有什麼如果。

  其實就算那位公孫先生不說,皇帝心裡也清楚,六皇子雖好,卻不是繼承皇位的最佳人選。

  「父皇,您也別太難過了,保重身子要緊啊。」裴清殊只能這麼安慰皇帝,「六皇兄一向孝順,肯定也不想讓您這樣為他難受的。」

  皇帝點點頭,長長地歎了口氣。

  裴清殊還想繼續打聽一下,公孫先生給別的皇子算出了什麼,但又覺得這個話題太敏感,不好意思問出口,只能旁敲側擊地問:「父皇,聽說公孫先生昨日在您這兒待了整整一日呢,不知道他還給哪幾位皇兄算了命格呀?」

  皇帝的回答和裴清殊猜的差不多,數量上卻要少了點兒:「你大皇兄和三皇兄。」

  「誒?只有他們三個麼?那麼長的時間呀。」

  皇帝無力地笑了笑道:「你當公孫先生是那些江湖術士,看了眼生辰八字,就胡言亂語一通的麼?他是用紫微星盤算的,極其耗費時間和精力。若不是知道朕心急,他一日至多只能為一人推算,三人已經是極限了。」

  「這麼厲害啊。」裴清殊情不自禁地感慨道:「要是哪天也能讓公孫先生給我算一算就好了。」

  「你呀,你的人生還那麼長,自己闖蕩一番便是了。讓人家算出來,提前知道了命數,也不見得一定是件好事。」說到這裡,皇帝突然想到什麼,慎重地對裴清殊說:「殊兒,父皇今日與你說的話,你千萬不能說出去,尤其是對你六哥,知道麼?」

  裴清殊乖巧地點頭,湊近皇帝悄聲說道:「父皇放心,這個我曉得,天機不可洩露嘛!」

  皇帝被他機靈的小模樣逗笑了:「哈哈,對,就是這個意思!」

  父子倆聊了一會兒,讓皇帝原本沉重的心情輕鬆了不少。裴清殊還要去上騎射課,便先行告退了。

  晚上裴清殊不知怎的,在屋裡頭待不住,就叫上幾個內侍,趁著天還沒黑出去走走。走了沒一會兒,日頭便漸漸地落了下來。好在宮人們細心,早就預備好了宮燈。裴清殊本想走遠一點透透氣,結果不知怎的,繞著慶甯宮走了一圈兒。最後他有點煩躁地說:「去六哥那裡看看吧。」

  從寢宮的位置上來說,六皇子和七皇子是鄰居。儘管裴清殊時常去七皇子那裡做客,六皇子的院子他卻是頭一次來。

  聽說十二皇子來了,六皇子意外地挑了挑眉,特意從榻上起來迎他。

  見到裴清殊後,六皇子溫和地說:「十二弟,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是有什麼事麼?」

  「我……」就連裴清殊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不請自來,是因為皇帝白天說過的話麼?「我就是想來看看六哥,打擾到六哥休息了麼?」

  六皇子搖搖頭,把他迎進裡屋,「進來坐吧,裡頭藥味兒有點重,十二弟別嫌棄。」

  裴清殊忙說不會。

  他左看看,右看看,最後坐下的時候,不由誇讚了一句:「六哥這裡真雅致。」

  六皇子笑道:「十二弟謬贊了,聽說你常去四哥那裡,四哥那兒才叫雅致呢。我這兒啊,應當是咱們兄弟裡頭最寒磣的了。」

  裴清殊有點尷尬地笑了笑。六皇子說的還真是大實話,作為最得皇帝和太后寵愛的皇子,他這屋子佈置得未免太過樸素了一些。相比之下,裴清殊覺得自己就跟個暴發戶一樣,尤其是他剛搬過來,還沒改造房間的時候……

  「我倒覺得六哥這兒挺好的,有這麼多書,一定花了不少銀子吧?」

  除了課堂上要用到的教材之外,皇子們要看別的書,就得自己托人從宮外採買。

  這個年代的書本並不便宜,裴清殊剛開始手頭拮据的時候,根本就買不起。等後來買得起了,他也是去寶文閣等地借閱比較多,只有特別喜歡的書才會買。就算這樣,若是沒有淑妃和皇帝的補貼,只憑他自己的月錢,也是不夠買很多書的。畢竟在宮裡生活,需要花錢打點的地方太多。

  裴清殊猜測,六皇子的母妃寧貴嬪出身平平,又不怎麼得寵,他能買這麼多書,要嘛就是月例全都攢下來買書了,要嘛就是皇帝或者太后偷偷補貼他了。

  不管怎麼說,都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誰知六皇子卻道:「也沒花那麼多錢。有些宮裡沒有的,是我托人買的。有些能借到的,就是我自己抄的。」

  「抄、抄書?!」裴清殊大吃一驚。

  六皇子卻顯得很淡然:「是啊,十二弟你還小,或許不知道,宮外頭很多貧寒人家的學子,都是自己抄書,節約成本的。」

  裴清殊感覺自己的世界觀都被六皇子刷新了:「可是六哥是皇子呀……」

  六皇子淺淺一笑:「皇子又如何,這層身份,也不過是老天爺給的罷了,花的銀子又不是自己掙的。」

  裴清殊有些對六皇子刮目相看了:「六哥也是從小在宮裡長大的吧?怎麼會知道宮外學子的事情呢?」

  六皇子揚了揚手中的書,緩緩道:「十二弟可曾讀過景濂先生的《送東陽馬生序》?」

  裴清殊搖了搖頭。

  「這篇文章講的便是宋先生本人勤勞苦學的經歷,十二弟有空時不妨讀上一讀。」

  和四皇子外冷內熱的性子不同的是,六皇子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是溫潤如玉。兄弟二人就著這個話題,又聊了好多學業上的事情,不知不覺就到了宵禁的時間。

  裴清殊發現自己告辭離去的時候,竟然還有點不捨,這種情緒可是很少有的。

  大概是因為……和六皇子相處的時候,那種感覺實在是太舒服了,難怪九皇子這麼喜歡粘著他!

  可是一想到皇帝今天所說的話,裴清殊又覺得非常惋惜,還有點難受。

  或許是因為知道公孫先生非同尋常的緣故,裴清殊本能地認為,他說的話一定不會有錯。

  而且就算公孫先生不說,裴清殊也能看得出來,六皇子的身子骨弱得很,不像是長壽之人。

  這或許就是……天妒英才吧。

  臨回屋前,裴清殊站在院子裡,對著黑沉沉的天空,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BabOdin 發表於 2019-6-29 15:10
第71章 公孫

  那天之後,裴清殊閒來無事的時候, 就會去六皇子那裡坐坐。

  過年時儷妃送他的書單, 皇帝都幫他採買齊了。裴清殊看了幾本, 覺得特別好的, 就拿去分享給六皇子。對於六皇子這樣的人來說,書就是最好的禮物了。

  七皇子見裴清殊最近時不時出入六皇子的住處,便提醒他說:「十二弟你可小心著點兒,別像六哥和老九一樣,掉進書袋子裡去了。」

  「知道啦。」裴清殊心裡,其實還是和單純真誠的七皇子最親的。只不過他現在發現,六皇子這人好像也不錯。和他談天說地, 總是能學到不少東西。

  裴清殊現在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學習了。

  而且做皇子的好處在於, 雖然他們還是要學習四書五經, 卻不必拘泥於聖賢書,畢竟他們將來不需要考科舉。只要等到了年紀,娶了媳婦兒,出宮建府之後, 自然而然地就能領差事, 甚至封王了。

  前不久,三皇子也依照皇后的意思,娶了謝家的女兒。

  最大的三位皇兄出宮之後,裴清殊莫名覺得宮裡的空氣都清新自在了不少。

  一般來說,皇子們和宗親們領差事,都是從六部開始的。聽說大皇子進的是兵部, 二皇子是戶部,三皇子則是禮部。

  對於六部的職能,裴清殊其實並不是很瞭解,這些都是宋堯說給他聽的。宋堯雖然已經不日日教授裴清殊了,但裴清殊每半個月左右就會去翰林院找他一次。宋堯倒也不嫌他煩,每次見面都會對他悉心教導。

  對於立太子一事,宋堯也對裴清殊發表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槍打出頭鳥,如今皇后尚在,大皇子又小有戰功,風頭正盛。太后卻一意孤行,執意要立六皇子為太子,只怕反倒是會害了六皇子啊。」

  裴清殊深以為然。

  「那依先生所見,大皇兄和三皇兄究竟誰會更勝一籌呢?」

  宋堯沉默很久後,徐徐說道:「鷸蚌相爭,只怕是要漁翁得利。至於這漁人究竟是誰,現在還不好說,就要看兩虎相爭的結果了。殿下只要謹記,不要過早站到任何一人的隊伍當中去就是了。」

  裴清殊受教地點點頭。

  宋堯的想法,正與裴清殊不謀而合。他覺得宋家長房不肯把女兒嫁給大皇子,大概也是出於這個原因吧。

  畢竟不是每個家族,都想著要立從龍之功。雖說站對了隊的收益很大,可風險也同樣大到足以毀滅整個家族。

  裴清殊承認自己很膽小,和宋堯談論過此事之後,他連六皇子那裡也不敢多去了,不然總覺得背後有人正用陰森森的眼神盯著他。

  晚上想出門轉轉時,如果皇帝沒來找他,裴清殊就去瓊華宮給淑妃請安,或者去找寶文閣看看書。

  休沐的時候,他就和令儀或者七皇子一起在宮中逛逛。偶爾也會被令儀當成傳話筒,攆去四皇子那裡幫她和容二公子傳遞消息。

  目前來說,四皇子的站隊也不是很明顯,所以裴清殊還是敢放心和他交往的,只是關係到底不如從前那般密切了。

  裴清殊也曾傷感和自責過,覺得自己待人遠不如七皇子般真誠熱情。只是身處在這皇宮裡頭,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畢竟身家性命,永遠都是排在感情前面的。只有好好活著,才有資格談感情。

  要說起來,裴清殊的這點小情緒,其實也算不得什麼。近日以來宮裡最頭疼的人,非皇帝莫屬了。

  皇帝把公孫先生叫回京城,本是想要解決難題的,不成想公孫越回京之後,皇帝反倒更加難辦了。

  現在不僅太后在催他早些做決定,皇后的娘家也暗中聯絡了一些與朱家交好的朝臣,奏請皇帝早日立下太子,以定國本。

  皇帝推辭不過,無奈之下,只能在朝堂上演了一出大戲。他故意大發雷霆,說催他立太子之人,都是在詛咒他早死。這麼鬧了一下子,大臣們都乖乖閉嘴了,唯獨太后仍舊不依不饒。

  可是面對病榻上的母親,皇帝又沒辦法說出六皇子恐怕會短命的事情,唯恐刺激到她老人家。

  裴清殊發現,原本已經恢復到標準體型的皇帝,最近又瘦了一大圈。

  他很想好好安慰安慰皇帝,只是裴清殊的皇子身份擺在這裡,能勸皇帝的話並不多,只能儘量從別的小事上逗皇帝開心。

  每回皇帝看完六皇子,過來看裴清殊的時候,他就拉著皇帝出來,父子倆一起散散步。

  現在天氣已經很暖和,甚至有些熱了。晚上出來走走,微風拂面的感覺,令人通體舒泰。皇帝甚至覺得,自己每天最舒服、最輕鬆的時刻,就是和裴清殊相處的時候了。

  這天晚上,父子倆不知怎麼晃悠到了觀星台下。皇帝朝上頭看了看,說:「你不是一直想見公孫先生麼?上面好像有人,咱們看看去。」

  裴清殊興奮地點了點頭。皇帝見了,便牽著裴清殊的手,父子倆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快要登頂的時候,裴清殊驚訝地發現,自己都快喘得不行了,皇帝看起來卻是一副很輕鬆的樣子。

  不得不說,皇帝瘦下來之後,體力真的好了很多啊!

  皇帝見他停下,知道裴清殊是累了,就蹲下來說:「來,父皇背你吧。」

  裴清殊要強地說:「沒、沒關係,我還是自己走吧……」

  皇帝沒起身,拍拍自己的肩膀,堅持道:「上來吧,再過兩年,父皇就背不動你了。朕小的時候,最羡慕能讓父皇背在背上的九弟了。」

  裴清殊聽了這話,心中驀地一軟,於是不再推辭,乖乖地爬上了皇帝的後背。

  趴在皇帝背上時,裴清殊感覺自己的心情有些複雜。

  這可是天子的後背啊,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壓在天子身上的。

  他突然覺得,其實皇帝這人也挺好的啊。雖說在很多事情上,皇帝的做法可能不是那麼妥當,對於以前的十二皇子也過於冷漠,可是起碼在裴清殊穿來之後,皇帝待他都還不錯呀……

  想著想著,觀星台就到了。皇帝沒有把他放下來,而是繼續往前走了幾步,對著一個玄衣男子的背影喚道:「楚文。」

  那男子回過頭來,見是皇帝,隱約看到皇帝背上還趴著一個半大的孩子。公孫越也沒有來得及細看,便躬身行禮道:「見過皇上,見過十二殿下。」

  皇帝笑道:「快起來。你離京的時候,這孩子還沒有出生呢,你怎知他排行十二?」

  公孫越玄妙地一笑:「微臣人雖不在京城,但時刻心系陛下。陛下心中之人,便是微臣心中之人。」

  裴清殊不好意思地在皇帝身上扭了扭身子:「父皇,快放我下來呀。」

  皇帝這才將他放下。

  裴清殊雙腳落地之後簡單拍了拍衣服,便趕忙向公孫越行了一個禮:「見過公孫先生。」

  公孫越連忙側過身子來,隻受了半禮。

  皇帝在旁笑道:「楚文,殊兒早就說要見你了。當初朕叫你回京,還是他提醒朕的呢!」

  公孫越看了裴清殊一眼,含笑道:「是麼,正好微臣也想見一見十二殿下呢。」

  裴清殊聽了這話,心中不由咯噔一聲,有一種做壞事被人發現的心虛感。

  他覺得……公孫越和他想像中的那位「國師」有些不一樣。

  裴清殊本以為這種「開了天眼」的人物,應當是仙風道骨,甚至有些神神叨叨的,可公孫越看起來與常人無異。

  仔細看來,眼前這個一身黑衣的中年男子,應當和皇帝年紀相仿,或者比皇帝大幾歲。不過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他臉上沒有蓄須,鬍子剃得乾乾淨淨,顯得比實際年齡小了幾歲。

  他五官端正,說不上特別俊美,但也絕不醜陋。客觀來說,就是中人之姿,放在人堆裡一眼認不出來的那種。

  可裴清殊也不知道為什麼,當公孫越那雙看似平靜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時候,他會有一種自己被看透了的感覺。

  這種感覺,令他時刻保持著緊張狀態,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公孫越身上,卻在公孫越看向他的時候,忍不住避開視線。

  皇帝見他不接話,只當裴清殊年紀小,有些怕生,就笑著拍了拍他的手,替他對公孫越說道:「這孩子跟朕小時候一樣,見了生人有些怕羞,楚文你不要見怪。先前他還跟朕鬧著說,想要讓你為他算上一卦呢。」

  「哦?是麼。」公孫越似笑非笑地打量著裴清殊,「十二殿下這命格……怕是不好推算呢。」

  裴清殊聞言,不由渾身一僵。

  皇帝聽了,卻是十分感興趣地追問道:「哦?此話怎講?」

  公孫越悠悠道:「微臣觀十二殿下面相,胡亂猜測的罷了。若是陛下想算,微臣改日便帶著星盤入宮。」

  「這樣啊……」皇帝沉吟道:「依朕看,此事倒也不急。你先前不是同朕說過,太小的孩子,不適合算命麼?」

  公孫越頷首道:「皇上說的沒錯,尚未成年之人,最好還是隨心之所欲,按照自然的方向成長。提前知其命,很有可能反倒會受其擾,做出逆天改命之事,到時候反倒於十二皇子不利。」

  皇帝附和地點點頭:「朕也是這樣同他說的。」

  裴清殊原本一心想讓公孫越幫自己也算算命,可是現在見到他本人之後,裴清殊就完全打消了這種念頭。尤其是在旁人面前,裴清殊不想讓公孫越說出關於自己的一個字。

  因為他發現……公孫越的眼神雖然並不咄咄逼人,卻有一種讓他無所遁形的感覺。

  裴清殊突然開始懷疑,公孫越能成為所謂的「國師」,並不是因為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是因為……

  公孫越和他一樣,是從後世回來之人!

  如果是那樣的話,公孫越就非常有可能知道……不,是百分之百知道,如今的十二皇子,是應該早天了的。

  裴清殊忽然覺得渾身冰涼。

  誰知就在裴清殊害怕得瑟瑟發抖,想要拉著皇帝趕緊逃離此地的時候,公孫越卻摸了摸沒有鬍鬚的下巴,對著皇帝笑道:「不過只從面相上來看,十二殿下天庭飽滿,雙耳開闊,是個有福之人呐。有福之人,不落無福之地。想來十二殿下定能逢凶化吉,長命百歲。」

  公孫越這番話說得較為籠統,聽起來和宮外的那些江湖術士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都是一些沒有什麼實際意義的吉祥話。不過話從他的嘴裡說出來,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

  皇帝聽了,十分高興地看了裴清殊一眼,摸了摸小兒子的頭。

  裴清殊也長長地鬆了口氣。

  原本的十二皇子是早天之命,公孫越現在這麼說,證明了要嘛就是他面相看得不准,要嘛就是公孫越並不清楚裴清殊的殼子裡裝的是另外一個人。

  不管是哪一種,都比裴清殊方才的猜測來的要好。

  裴清殊放鬆下來之後,話自然就多了一些了。

  皇帝和公孫越聊天的時候,裴清殊一直在旁邊乖乖聽著,偶爾有什麼不明白的就插一句嘴問問,公孫越都會非常耐心地解答他。

  三人一直聊到將近宵禁的時間,皇帝念著裴清殊明日還要早起上課,便提出要送裴清殊回去。

  公孫越稱自己還要繼續觀星,便拜送了他們父子兩個。

  回景行軒的路上,裴清殊好奇地問皇帝:「公孫先生不用回家的麼?」

  「夜觀天象,是欽天監的公務之一。觀星臺上設備齊全,也有給他們值夜歇腳的屋子,殊兒不必擔心。」

  裴清殊點點頭,順口說道:「那公孫大人這樣不著家,他的妻兒可慘啦。」

  皇帝好笑地說:「朕也不是那般不近人情,每日都要他來為朕幹活的好麼?欽天監裡有那麼多人,採取的是輪值制度,不會夜夜不放他回家的。」

  裴清殊了然地「哦」了一聲。

  「而且公孫先生家中人口簡單,只有一妻一子,就算他偶爾不回家過夜,也不會有許多女子獨守空房。你呀,就少操這個閒心了。」

  「誒,公孫先生隻娶了一位妻子,沒有妾室什麼的麼?」以裴清殊這兩世的經驗,一般只要是家庭條件不錯的男子,至少都會有幾房妾室的。就連他前世那個手頭不怎麼寬裕的老爹,也勒緊褲腰帶納了兩房,這還不算相好的呢。

  皇帝道:「他夫人也是一位奇女子。朕記得她是出身於安家的世家小姐,當年嫁給公孫家,完全是下嫁了。聽楚文說,他夫人對彩禮沒有什麼要求,成親之前隻讓楚文答應一件事,就是今生絕不納妾。楚文是個信守承諾之人,儘管子嗣艱難,這麼多年來也一直都沒有納妾。」

  裴清殊佩服地點了點頭:「難得呀。」

  皇帝見他感興趣,便低聲說道:「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吧,其實牛痘主要就是公孫夫人研製出來的。這是楚文親口向朕承認的。只不過他夫人是女子,女子研製出來的東西,世人難免存有懷疑態度,不敢放心使用。若是以欽天監官員的身份提出來,可信度便大大提高了。因此楚文雖因牛痘而聲名顯赫,可這些年來,楚文心中一直是對他夫人有愧的,對外也一直聲稱是他家人共同研製了牛痘。」

  裴清殊恍然道:「原來是這樣呀。」

  他本以為這件事已經令人足夠欽佩公孫夫人了,不想皇帝又丟出一道驚雷:「不僅如此,朕前幾年還知道,公孫夫人除了牛痘之外,還有另外一項事業。你母妃所在的晉江書社,便是公孫夫人創立的。」

  裴清殊驚訝地瞪大眼睛:「公孫夫人還開了書社?」

  聽皇帝一說裴清殊才知道,原來在公孫夫人成立這個晉江書社之前,市面上除了古籍經典、詩詞歌賦之外,就只有一些毫無新意的言情話本。那些話本寫的無非就是一些才子佳人、求而不得,或者破鏡重圓的故事,都是一些陳詞濫調不說,還一直被視為「歪書」,登不得大雅之堂。

  晉江書社成立之後,公孫夫人親自執筆,寫出了第一本與眾不同的白話小說。她寫的故事通俗易懂,卻又別具一格,定價還不是很高,很快便在市面上暢銷起來,風靡一時。

  寫了兩本暢銷書之後,公孫夫人便封了筆,不知從哪裡尋覓了一批有才華的年輕人為她的書社供稿,並採取連載的形式,讓讀者們在第一時間看到新書。

  因為作者每次更新的字數不是特別多,所以讀者每次購買的時候,價格也低於整本書。這樣一來,許多不捨得花錢買整本書的人,就可以分次購買,或者在書社裡租借閱讀。

  等作者完本之後,書社再根據銷售情況,印刷整本書籍二次銷售。

  這樣創新的銷售模式,使得上到王公貴族,下到平民百姓,都可以看得起晉江書社的作品。

  儷妃,就是其中最當紅的寫手之一。

  裴清殊聽完之後,忽然很好奇:「那母妃應當認識這位公孫夫人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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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造謠

  皇帝想了想道:「認識應當是認識,只是她們可能還沒有見過面。如果朕沒有記錯的話, 你母妃是從延和四年, 也就是從十年前開始寫書, 那個時候公孫夫人已經離開京城了。所以說, 你母妃應當是與晉江書社在京城的負責人簽訂的合約。」

  裴清殊聽了,對皇帝又有了一些不一樣的認識:「父皇,沒想到你對母妃的事情還挺瞭解的嘛。」

  「那當然了,朕可是她的頭號書迷。她還沒進宮的時候,就屬朕給她的打賞最多。」

  裴清殊好笑地說:「那母妃進了宮之後呢?」

  「她進宮之後,朕直接把銀子給她就好了呀。不然送去書社,還要扣去一半的分成呢。」

  裴清殊忍不住笑了, 沒想到皇帝這麼有錢, 還這麼會精打細算啊?

  不過話說回來, 裴清殊突然想到一個非常非常嚴肅的問題:「父皇。」

  「嗯?」裴清殊很少露出這麼嚴肅的表情來,皇帝被他嚇了一小跳,也肅容看向裴清殊。

  裴清殊一本正經地說:「您是不是,私吞了母妃的稿費啊?」

  「噗……」皇帝忍不住笑噴了, 「臭小子, 你胡說八道什麼呢?朕是那樣的人麼?」

  裴清殊卻沒笑:「難道不是麼?母妃住在寒香殿裡,雖說現在的生活條件好了一些,但也沒有說穿金戴銀的呀!可是據我所知,母妃的書應該賣的很不錯哦!」

  皇帝無奈地說:「唉,你這小子。得了,看來朕要是不跟你說清楚, 朕在你心裡,就要變成貪圖你母妃稿費的昏君了。是這樣的,根據你母妃與書社定下的合約,她收入的一半要交給書社,剩下的另一半還要按照大齊律法交稅,所以所得收入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多。」

  涉及財產問題,裴清殊不依不饒地看著皇帝:「可就算是這樣,應該也還有不少吧?」

  「是有不少。不過你母妃說自己用不著,托朕捐了一部分,剩下的都送去林家了。」

  裴清殊聽了,心裡忽然有點泛酸。

  雖說父母給孩子錢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是儷妃明明有錢,還不給他花,裴清殊心裡就有點不平衡了。

  想想他剛從冷宮出來的那會兒,身上一點值錢的東西都沒有,連打賞宮人的錢都拿不出來,實在是太窘迫了。要是儷妃能給他一點兒,哪怕只有幾兩銀子,也不至於讓他當初那麼難過呀。

  不過短暫的委屈之後,不用人勸,裴清殊自己就想清楚了。儷妃寫書的事情,宮裡的人基本都不知道。要是裴清殊從冷宮裡出來,身上有錢的話,反倒會惹人懷疑。

  而且,正是因為裴清殊那個時候身上沒錢,當淑妃提前給他送了一個月的月錢時,裴清殊當時才會感到格外的感激。

  或許……儷妃並不是不在乎他這個兒子,只是在以她自己的方式愛著他吧。

  裴清殊在心裡這樣安慰自己。

  ……

  在沒見到公孫先生之前,裴清殊一直想要迫切地見到公孫先生。現在見到了公孫越本人之後,裴清殊發現,自己更想見到的人,卻是那位傳說中的公孫夫人。

  根據從皇帝處得到的消息來看,裴清殊覺得,如果這兩口子裡一定有一個人是從後世來的的話,那麼公孫夫人反倒比公孫先生更加可疑一些。

  不過一時半會兒,他恐怕沒什麼機會見到公孫夫人,裴清殊便暫時把這件事壓在心裡,等到以後有機會再說。

  裴清殊發現,自打三個皇兄出宮建府之後,長華殿裡的學習氣氛,便是一日不如一日。

  皇帝最近被太后折騰得焦頭爛額,顧不上他們。兩位先生管不住,或者說無心管理,乾脆就在商議之後,給皇子們放了十日「消暑」假。

  放假前的最後一日,朱先生給大家佈置了一些作業,讓他們留著假期去做。朱先生留的大多是一些抄寫和背誦的任務,裴清殊覺得沒什麼難度,便讓傅煦幫他記在了記事專用的本子上,打算回去就做。

  可七皇子和十皇子他們不怎麼愛學習,聽到朱先生留了那麼多作業之後,就有些不高興了。

  七皇子還好些,雖然貪玩兒,但畢竟是這裡頭年紀最大的,已經知道克制自己的情緒了。

  十皇子卻是不管那些,才一下課就拿起書本在桌子上摔摔打打,看起來煩躁極了。

  朱先生原本收拾好東西,已經準備要離開了。聽到動靜之後,他極其不悅地瞪了十皇子一眼。

  十皇子知道朱先生就是個落魄書生,下了課堂之後,根本不敢真的收拾他們這些皇子,就瞪起眼睛,不甘示弱地看著朱先生。

  果然,朱先生在瞪了十皇子之後,並沒有發火,而是憋著一口氣,氣呼呼地離開了。十皇子見了,越發得意地衝朱先生的背影吐了吐舌頭。

  九皇子在旁見了,搖搖頭道:「孺子不可教也。」

  十皇子耳朵尖,一聽就衝了上去,大聲喊道:「你說誰呢!」

  九皇子環視了眾人一圈兒,好笑地說:「老十,我又沒指名道姓地說你,你激動個什麼勁兒啊?」

  「老九我告訴你,你少在這兒陰陽怪氣的,當我聽不出來你是在罵我麼!」十皇子氣呼呼地哼了一聲,「你別以為六哥要當太子了,我就怕了你了。父皇要立的是六哥,又不是你!」

  十皇子此言一出,眾人全都變了臉色。

  七皇子作為這幾個皇子當中最大的一個,趕緊站出來說:「老十,你說話小心一些!太子一事尚且未有定論,你切莫肆意妄言!」

  十皇子不以為然地說:「你們裝什麼裝呀,都是住在一個宮裡的人,誰不知道父皇三天兩頭地就往六哥那兒跑,當我是瞎子不成!」

  七皇子道:「那你也不能亂講。聖旨一日未下,結果就誰都說不好。」

  裴清殊覺得很有道理,附和著點了點頭。

  誰知道十皇子卻道:「你們一個個的說著好聽,背地裡還不是跑去巴結六哥麼?就說你吧,七哥,」十皇子指著七皇子的鼻子說:「你不是經常給六哥送東西過去麼?」

  七皇子打開他的手,不免有幾分激動地說:「那是因為我和六哥住得近!他總咳嗽,我院子裡正好有梨樹,我就讓下人去送了兩回梨子!」

  十皇子當沒聽見一樣,又看了看裴清殊:「那他呢,他以前從來不跟六哥來往,怎麼公孫先生回京之後,他就時不時地跑去找六哥了?誰不知道父皇寵老十二,說不定父皇已經告訴了十二弟,要立六哥做太子呢!」

  十皇子這一番話,聽得裴清殊心驚肉跳。他沒想到,自己每次出門時都很低調,也已經減少去探望六皇子的次數了,卻還是被有心人注意到了。

  明明是炎炎夏日,裴清殊的背後,卻本能地起了一層冷汗。

  「十哥慎言。」裴清殊儘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表露出異樣的表情來,「父皇從沒有和我說過那樣的話,一切都只是你的臆測罷了。」

  「你們不承認拉倒。」十皇子翻了個白眼,瞥了九皇子一眼道:「算了算了,人家老九現在可厲害了,我可不敢招惹,我先走了。」

  「等等。」九皇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突然用一種陰狠狠的眼神看著十皇子說:「老十,你平時沒輕沒重也就算了,事關六哥,我絕不允許你胡說八道。」

  十皇子和九皇子差不多年紀,從來沒把他當成正兒八經的哥哥看待。可現在,十皇子看著九皇子臉上的表情,突然感到一股極大的壓迫力,情不自禁地往後縮了兩步。

  九皇子繼續道:「六哥才華橫溢,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傑出之才。父皇若立他為太子,我等自當心悅誠服。不過,七哥說得對,聖旨一日未下,六哥就還不是太子。你說這話,就是陷六哥於不義,想要置六哥於死地!」

  十皇子被他嚇到了,愣了好一會兒才訕訕地說:「你別亂給我扣大帽子,我可沒有想那麼多,不過是想到什麼說什麼而已!」

  九皇子忍不住有些激動地說:「老十啊老十,你也讀了幾年的書了,連最基本的道理都不記得了麼?『見未真,勿輕言。知未的,勿輕傳』!以前你在小事上總是妄言也就罷了,立儲乃是國家大事,你就不怕自己會說錯了話,造成不可估量的嚴重後果麼?!」

  「有這麼嚴重麼?」老十心虛地摸了摸頭,小聲道:「我就隨便說說而已呀……宮裡面不是有很多人都在議論這件事麼。」

  聽十皇子這麼說,一屋子的人全都無語了。

  立太子可是天大的事情啊,在沒有定論之前,誰不是關起門來,私底下和關係要好的人悄悄議論的?哪有人會像老十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隨意嚷嚷?

  十皇子蠢成這個樣子,九皇子甚至都和他生不起來氣了。

  最後,九皇子還是用開頭的那句話總結:「孺子不可教也!」

  說完就無可奈何地走了。

  十皇子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七皇子和裴清殊走的時候,路過呆若木雞的十皇子。

  七皇子歎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個老十,怎麼就長不大呢!

  等長華殿裡的人都走光了之後,十皇子看著空蕩蕩的學堂,忽然笑了。

  「走吧,去謹仁宮。」十皇子對著他的伴讀說:「母妃交待給我的任務,我完成的還不錯吧?」

  伴讀點點頭,也笑了。

  裴清殊和七皇子回到慶甯宮後,七皇子自然地跟在裴清殊身後,來到了景行軒。

  「十二弟,我蹭頓飯再走。」七皇子煩躁地說:「讓老十搞的,我都不敢回去了,要知道我和六哥可是住得最近的啊!送兩個梨子都能讓他瞧去,你說說他這是什麼眼睛呀,賊成這樣!」

  「你沒發現麼,十哥最大的愛好就是暗中觀察我們每一個人。」裴清殊頗感無奈地說:「可怕的是,咱們不管做什麼,都會被他扭曲初衷,解讀出完全不一樣的目的出來。我最近看的一本書裡說,這就叫做『用最大的惡意揣測人心』。」

  「對對對,就是這樣!」七皇子興奮地瞪大眼睛:「老十就是這樣的沒錯!十二弟,你說這樣下去可怎麼辦啊,我快要被他給煩死了!」

  「七哥稍安勿躁,先嘗嘗我這兒的梨子,有沒有你那裡的甜。」裴清殊說著,自己先拿了一個吃,邊吃邊說:「依我看呀,現在最煩的人應當是九哥。你看十哥嘴上也沒個把門兒的,他這樣到處亂講,只怕會讓人以為是六哥狂妄自大,到處宣揚自己即將坐上太子寶座呢。到時候激怒了大哥或者三哥,倒黴的不還是六哥麼?」

  「這倒也是……」七皇子話音剛落,小悅子忽然進來通傳,說是九皇子來了。

  裴清殊看了眼七皇子,兩人都在彼此的眼睛裡看到了意外的神色。

  「請他進來吧。」

  裴清殊說完,便站起身來迎接九皇子,七皇子卻還是坐在原地不動。

  九皇子進來後,抿著嘴和裴清殊見了禮,又對著七皇子的側身施了一禮。

  「今日之事,多謝七哥和十二弟為我說話。」

  裴清殊忙道:「九哥客氣了,我們也只是有什麼說什麼罷了,九哥不必放在心上。」

  九皇子卻堅持道:「不,一碼歸一碼。咱們幾個以前是有點兒小口角,不過我知道,你們跟老十不一樣。所以這次,我替六哥謝謝你們了。」

  說罷,九皇子揚起寬袍大袖,又對裴清殊兄弟二人施了一個端端正正的長揖禮。
  
BabOdin 發表於 2019-6-29 15:10
第73章 病重

  九皇子走後,空氣裡似乎彌漫著一種怪怪的氛圍。

  裴清殊看向七皇子, 小聲問道:「七哥, 你還怪九哥麼?」

  七皇子大大咧咧地說:「哎呀, 一點小事而已, 我早就忘了。快點叫人傳膳,餓死小爺我啦!」

  裴清殊輕輕一笑。

  在宮裡,能少一個敵人,總比多一個要好。前兩年他們年紀都小,還會為一些小事發生爭執,為此而記恨彼此,記在心上。現在漸漸大了, 在乎的事情也都不一樣了。很多時候, 只要面子上過得去就行, 沒有必要那麼較真。

  下午還有最後半天的課,裴清殊到了妙音閣之後就發現,盧維看起來好像怪怪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在盧維第三次彈錯音的時候, 裴清殊終於忍不住了:「先生, 發生什麼事了?」

  盧維看了他一眼,也不瞞他,單手支著下巴說道:「皇上,也就是你父皇……讓我這幾天陪他去寒香殿一趟。」

  「啊?」裴清殊意外地看著他,本能地不相信,「真的假的?」

  「唉呀媽呀, 我這心裡頭也虛得很啊。」盧維生得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在外遊歷這幾年卻不知是被誰傳染了口音,時不時就會冒出兩句東北話來,「我也想不明白,你說皇上到底是在試探我呢,還是試探我呢?」

  裴清殊難得看到他著急忙慌的樣子,好笑地說:「那先生答應了麼?」

  盧維:「答應了啊……天子的要求,我哪敢不應。」

  裴清殊安慰他說:「沒事,先生,您就放寬心去吧,父皇不會為難您的。我猜,他應該是想哄母妃高興吧?」

  「你確定她見到我會高興麼?」提起儷妃,盧維罕見地露出一絲慌亂的模樣,「她每次看我那種眼神,都讓我覺得自己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屁孩兒。」

  裴清殊不確定地說:「母妃整日待在寒香殿裡寫書,總會有無聊煩悶的時候。偶爾能見見故人,應該還是會挺開心的吧。」

  「她還是別太開心了,不然到時候皇上可就要不開心了。」盧維摸了摸自己白皙的脖子,總感覺上面隱隱作痛,「我看等到年底,我還是離開京城吧,在這地方壓力太大了。」

  「啊?!」冷不丁地聽說盧維要走,裴清殊心裡咯噔一聲,本能地感到不情願,「別呀先生,您怎麼能拋棄我呢!」

  盧維渾不在意地說:「注意用詞啊十二殿下,我這怎麼能叫拋棄呢。聚散終有時,後會亦有期嘛,你緊張什麼?」

  裴清殊想了想,像盧維這樣的名士,能陪伴自己這麼久的確已經非常不容易了,他也不能太強求。於是他低落地點了點頭,低聲道:「那好吧……不過先生為什麼決定年底動身呢?是想陪殊兒過完生日再走麼?」

  盧維撓撓頭道:「因為到了年底才能領今年的束脩啊……」

  裴清殊:「……」

  好吧,是他自作多情了!

  因為天氣炎熱的緣故,假期前的最後一節武功課,是在室內上的。

  裴清殊現在的體質比幾年前好了不少了,可還算不上強健,紮了一會兒馬步就累得受不了。

  邵師父有些擔心地看著他說:「殿下,近日北方匈奴蠢蠢欲動,微臣可能也要隨軍出征。到時候殿下就得和其他皇子一起練武了,您能支撐得住麼?」

  「啊?」裴清殊嚇得雙腿一軟,直接跌坐在了地上,「要打仗了?!我怎麼沒聽人說起過?」

  邵康樂搖搖頭道:「不是什麼大規模的戰役,只是把騷擾北方邊境的匈奴人趕回去而已。」

  裴清殊聽了,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邵康樂這兩年晉了一級,現在是從八品的委署驍騎校。他年紀尚輕,想要建功立業,裴清殊自然不能阻攔。

  只是邵康樂去了邊境之後,裴清殊還能遇到這麼好說話的師父麼?

  他的心裡忍不住打起鼓來。

  傍晚回去之後,他就去找七皇子打聽,看看哪位皇子的武師傅比較有耐心,等邵康樂走後他好插班進去。

  七皇子左右打量了裴清殊一番,對他勾勾手說:「來,咱哥倆比劃比劃。」

  裴清殊偏文,不好武功,所以儘管七皇子生來好動,也從來沒和裴清殊比劃過拳腳。

  裴清殊一聽要「比劃比劃」,心裡就是一緊。可是為了托七皇子幫忙,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只能硬著頭皮和七皇子過了幾招,結果沒過多久就被七皇子壓在了地上,喘著粗氣求饒。

  「七哥你快下來哇,地上好髒!」

  七皇子站起身來,拍拍手說:「就你這兩下子,恐怕誰都不樂意帶你。」

  裴清殊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也不能怪我啊,人家沒力氣嘛。」

  七皇子抱著雙臂,渾身抖了一抖,做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來:「你別跟我撒嬌,我不是父皇,我可不吃你這一套!站直了!」

  裴清殊趕忙站好。

  七皇子用手托著下巴,盯著裴清殊思量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聽說老九武功也不怎麼樣,你們兩個弱雞湊在一起,應該挺合適的。」

  裴清殊臉上有點發燒:「七哥,我知道我弱,可你也不用說得這麼直白吧!」

  七皇子攬住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說:「嗨,咱哥倆誰跟誰啊!有什麼好藏著掖著的,對吧!」

  聽他這麼說,裴清殊真是哭笑不得。

  裴清殊還沒來得及找九皇子商量和他一起練武的事兒,太后的病情忽然加重。慶甯宮大總管李忠甯像是趕小雞一樣,趕緊拉著皇子們一同趕去慈安宮。

  可到了慈安宮之後,裴清殊連太后的面都見不著,只能等在外間聽消息。

  再大的廂房,放十三位皇子和他們的下人,也會顯得十分擁擠。再加上天氣炎熱,開著窗子仍然叫人悶出汗來,大家的情緒都不太好。

  對此最不滿的,當屬從宮外匆匆趕回來的三皇子。他對著八皇子嘟嘟囔囔地說:「這老太婆,天天病重,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啊?!再這樣下去,她還沒咽氣,我們先要被她給折騰死了!」

  八皇子聞言沒有先答話,而是一臉惶恐地看了看四周。屋子不大不小,皇子們坐得都挺近,四皇子、七皇子和十二皇子就坐在他們不遠處。八皇子也不知道他們聽到了沒有,只能壓低聲音勸三皇子說:「三哥且忍一忍吧,這話能不說還是不要說了,叫人聽見了不好。」

  三皇子也知道八皇子說的有道理,可是天氣實在太熱了,他就是煩躁的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你說吧,三天兩頭的把咱們叫過來也就算了,每次都還不讓進去,隻讓老六一個人進去,這算什麼事兒啊?成,讓咱們等著,那擺兩盆冰放著也行啊,一點冰都不給,是想熱死我們還是怎麼著!」

  八皇子怕他熱著,一直殷勤地用袖子給三皇子扇著風。聽三皇子這麼說,他正要再勸,就聽皇帝低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怎麼不熱死你這個不孝子?」

  三皇子的背心瞬間涼透,腿一軟,慌忙跪倒在地。其他皇子們也都遭受池魚之殃,不得不跟著跪了下來,讓皇帝息怒。

  「哼!」皇帝忍不住在三皇子肩膀上踢了一腳,「沒良心的東西,給朕滾到院子裡跪著!」

  三皇子原本還挺害怕的,結果被皇帝這麼一踹,脾氣又上來了,十分不服氣地說:「父皇,兒臣不就是嫌熱麼,您看這屋子裡頭的人誰不是熱得難受啊……」

  「你還敢頂嘴!」皇帝被他氣得差點背過氣去,「來人,把這個不肖子孫拖出去!」

  在這麼多兄弟面前被皇帝發落,三皇子只覺自己的面子跌到了谷底。

  可是皇帝這麼生氣,三皇子就是膽子再大,也不敢再頂嘴了,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院子裡跪下。

  八皇子一臉擔憂地看著三皇子的背影,想要開口替他說情,可是看到盛怒中的皇帝,他又不敢觸這個逆鱗,只能糾結地低下頭去。

  出人意料的是,一向不顯山不露水的十一皇子突然抬起頭來,對皇帝說道:「父皇息怒,三皇兄雖有言語不當之處,但其情可解。皇祖母病重,我等心中都十分擔憂。只是不知為何,皇祖母隻讓六哥一人入內,卻不傳喚三哥這個嫡子呢?」

  皇帝意外地看著這個向來沒什麼存在感的兒子,屋子裡跪著的其他皇子也不禁向十一皇子投去好奇的目光。

  這個老十一……平時也沒看他和三皇子走得近啊,怎麼會突然站出來為三皇子說話?

  「你六哥孝順,在你皇祖母膝下侍奉的時間最多。如今太后病重,想要讓清躍多陪在身邊,很難理解麼?」皇帝冷哼一聲道:「老三那麼不懂事,進去了也只能給你皇祖母添堵!」

  面對皇帝的怒火,十一皇子竟然十分平靜,臉上仍舊是一副老僧入定的表情:「父皇說的兒子可以理解,然而先生教過我們,無論是皇家還是民間,都是由嫡長子來繼承家業的。無論如何,三皇兄乃是中宮皇后嫡出。皇祖母和父皇商議立太子之事,卻只叫六哥入內,難免叫人多想。」

  「你……」皇帝像是從來沒認識過這個兒子一樣,不敢相信地看著十一皇子,「立太子一事,豈是你一個黃口小兒可以掛在嘴邊的!」

  「父皇。」十一皇子拜倒在地,用一種機械般的語氣說道:「若是父皇果斷立三哥為太子,兒子絕不會多說一個字。只是如今謠言四起,人心惶惶,宮裡到處都在傳,說父皇要立六哥為太子。兒子也是為了大齊的江山社稷考慮……」

  「你才幾歲,懂什麼江山社稷!」皇帝氣呼呼地指著門外說:「既然你那麼向著老三,就滾出去和他一起跪著!」

  十一皇子硬氣得很,他二話不說,對皇帝又磕了一個頭之後,抬腿就走。

  看他昂首挺胸地走出屋子,皇帝只覺心頭怒火更勝,甩了袖子就走。等人都走了,皇帝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剛才過去是要幹嘛,趕緊又叫祿康安回去,把大皇子叫了進去。

  剩下的皇子們面面相覷,一時都被方才的變故給驚住了,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過了一會兒,眾人才鬆懈下來,忍不住和交好的兄弟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七皇子湊到四皇子身邊,見四皇子另一側的裴清殊也看向自己,便壓低聲音說道:「父皇這是什麼意思,莫不是要立大哥做太子了?」

  裴清殊心裡也十分沒底:「不知道啊。」皇帝什麼都沒跟他說。

  四皇子倒是顯得很淡定:「都坐好了,閉目養神一會兒吧。無論父皇立誰,都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吸取老三的教訓,不要亂說話了。」

  七皇子和裴清殊想到正在炎炎烈日下跪著的三皇子,都乖乖地點了點頭。

  到了中午用午膳的時候,由於條件有限,皇子們只能圍在一個大圓桌面前,吃慈安宮的素齋。

  要是三皇子在這裡的話,一定會狠狠地抱怨上一通。不過他不在,其他皇子也沒那麼多毛病,大家勉強吃了一點,填了個肚子便是。

  七皇子見八皇子自己不吃,卻一直在往碗裡夾菜,就奇怪地說:「老八,你幹嘛呢?」

  八皇子站起來說:「我去給三哥送點吃的。」

  七皇子一副「你沒救了」的表情,搖搖頭說:「你也想跟他們一起在院子裡跪著麼?」

  八皇子笑了笑說:「哥,你放心,我不會的。」

  七皇子拿這個一母同胞的雙胞胎弟弟沒辦法,只能無奈地站在門口,看老八一會兒怎麼碰釘子。

  三皇子可是出了名的無肉不歡,見了這素齋,八成是要鬧脾氣的。

  誰知八皇子把東西端出去之後,三皇子才吃了兩口,就突然身子一歪,暈倒在地。

  八皇子嚇壞了,手一抖,瓷碗無力地掉在了地上,飯菜灑了一地。
  
BabOdin 發表於 2019-6-29 15:11
第74章 夭折

  三皇子暈倒之後,不僅八皇子大吃一驚, 其他皇子聽到之後也嚇了一跳, 紛紛跑出來查看三皇子的情況。

  十皇子咋咋呼呼地叫道:「八哥, 你給三皇兄吃了什麼, 不會是有毒吧?!」

  「你,你胡說什麼!」八皇子嚇得都結巴了,「我只是怕三哥餓著,好心給他拿些飯菜來吃,怎麼會有毒呢!」

  七皇子也責怪地看向十皇子:「老十,你不會說話就把嘴閉上。剛才老八是從咱們的飯菜裡給三皇兄拿的菜,要是有毒的話, 你現在早就死了。」

  十皇子輕哼一聲:「我不就說說麼, 這叫合理猜測好不好。」

  大皇子不在, 餘下皇子裡年紀最長的二皇子卻不出來,躲在眾人後面不說話。

  四皇子只能站了出來,對七皇子道:「快去請太醫。」

  說罷又轉過頭,對裴清殊道:「十二弟, 去通知父皇一聲, 就說三皇兄暈倒了,別的不要多說。」

  裴清殊點點頭,加快腳步往殿內走去。

  皇帝下令讓三皇子在外頭跪著,現在沒有皇帝發話,他們也不好抬三皇子進去。

  裴清殊站在內殿門口等了沒一會兒,皇帝便出來了。不得不說, 四皇子派他來真是派對了人。要是換了別人,在皇帝心情這麼不好的時候,只怕是要遭殃的。

  可面對裴清殊,皇帝就沒什麼脾氣了。

  「殊兒,有什麼要緊事麼?」

  裴清殊點點頭,按照四皇子教的說:「三皇兄暈倒了!」

  皇帝聞言立即擰起眉頭,向外走去:「怎麼回事?」

  裴清殊裝傻道:「還不知道呢。」

  皇帝也不為難他,走出院子之後,就見四皇子把三皇子扶在懷裡,老八在一邊著急忙慌地給三皇子扇著風,十一皇子仍舊跪在一旁。

  其他人則是隔著一段距離,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皇帝看到這群不爭氣的東西就頭疼:「怎麼回事,老三怎麼會突然暈倒?傳太醫了沒有?」

  四皇子平靜道:「已經讓七弟去請太醫了。」

  「快來人,把他抬進屋子裡去。」皇帝之前也只是一時氣憤,見到三皇子如今這般模樣,也不是不心疼的。畢竟這是他的嫡子,是他曾經投入過希望的兒子。

  皇帝一發話,很快就來了幾個孔武有力的大太監,把三皇子穩穩當當地扛進了屋。原本皇子們休息的廂房太擁擠了,宮人們只能緊急打掃出一間屋子,換上簇新的被褥,這才把三皇子放上去。

  因為太后病重的緣故,太醫院大多數得力的太醫都侯在這裡,七皇子很快就請了一位太醫過來。

  裴清殊發現,那太醫看起來竟十分年輕,不過二三十歲的樣子,便把七皇子拉到一邊來咬耳朵:「這是……?」

  七皇子不假思索地說:「常給我瞧病的鐘太醫。」

  裴清殊心道果然。這麼年輕就能在太醫院擔任要職的,恐怕也就只有鐘家人了。

  鐘太醫方才聽說三皇子暈倒,連忙跟著七皇子小跑過來,跑出了一頭汗,卻顧不上擦,給皇帝匆匆行了個禮後,便趕緊去檢查三皇子的狀況。

  結果他人剛在床前站定,十皇子便在旁問道:「太醫,三皇兄是不是中毒了?」

  鐘太醫尷尬地看了他一眼,不知說什麼是好。

  皇帝皺眉道:「老十,你不要打擾太醫。」

  他的語氣並不是十分嚴厲,因為在皇帝的心裡,也存有這樣的疑惑。皇帝剛才聽人說了,三皇子是在吃過八皇子送過來的東西之後才暈倒的。

  在他的印象裡,老三和老八總是形影不離。按說八皇子不應該會給三皇子下毒,但在宮裡,這種事情都不好說。

  好在太醫診過脈後,站起身對皇帝說道:「皇上放心,三皇子殿下只是因為中暑才會暈倒,在陰涼通風處休息一陣子,再吃上一些消暑藥便會好了。」

  聽鐘太醫這麼一說,所有人都長長地鬆了口氣。尤其是八皇子,他都快嚇虛脫了。

  七皇子看他那個樣子,到底是自己弟弟,也是有幾分心疼。便過去扶起八皇子,給他倒了杯水喝。

  皇帝聽說三皇子沒事了,鬆了口氣就要走。誰知鐘太醫忽然叫住他說:「皇上……」

  皇帝奇怪地看著他說:「怎麼了,還有什麼事麼?老三就交給你了,朕放心。」

  鐘太醫面色尷尬地往旁邊瞥了一眼,低聲道:「臣有一事要稟告皇上,不知可否……」

  皇帝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裡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看懂了鐘太醫的暗示,對其他人說:「你們都先出去吧。」

  眾皇子紛紛依言退下。

  裴清殊走在最後面,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對皇帝說道:「父皇,十一哥還在院子裡跪著呢,他會不會也中暑呀?」

  皇帝無奈地笑了一下,摸摸裴清殊的頭:「就你心軟。」

  裴清殊俏皮地吐吐舌頭。

  皇帝說:「去讓他起來吧。」

  「謝謝父皇!」裴清殊說完便轉身跑了出去。

  目送他跨出門檻之後,皇帝才轉回視線,看向鐘太醫:「這裡已經沒有其他人了,你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鐘太醫露出難以啟齒的表情來,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微臣剛才幫三皇子解開衣物的時候,發現他身上起了一些紅疹。」

  皇帝大驚道:「怎麼會呢?!睿兒雖然沒有種過牛痘,但他也是種過人痘的啊……」

  皇帝會這麼說,是因為在宮裡的這些皇子之中,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種的都是人痘,從四皇子之後的皇子,才趕上了種牛痘。所以皇帝聽鐘太醫那麼說,本能地就以為是落後的種痘技術害得三皇子染上了天花。

  誰知鐘太醫卻搖搖頭道:「依微臣所見,三皇子得的,恐怕不是天花,而是……花柳病。」

  皇帝愣住了。

  「花柳病?」他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兒子,顫聲說道:「怎麼可能,他才十七歲!」

  鐘太醫連忙低下頭道:「其實微臣也並不是很確定,皇上不妨再請兩位經驗豐富的太醫過來確診。」

  皇帝心裡頭荒涼一片。他知道,鐘太醫這麼說,只是不想說得太過肯定,以免激怒自己罷了。以鐘家人的醫術,確診一個花柳病還是不成問題的。

  皇帝也不再叫人過來,只是沉聲問道:「可有法子治?」

  鐘太醫用袖子擦了擦汗,低聲道:「若是三皇子配合的話,可以緩解,但恐怕難以根除。」

  皇帝沉痛地歎了口氣,對鐘太醫說道:「這件事情,你一定要保密,不能告訴任何人!」

  鐘太醫連忙應道:「皇上放心,微臣明白!」

  皇帝點點頭,讓鐘太醫先退下。自己則走到三皇子床前,冷冷地看著他。

  「祿康安。」皇帝咬著牙說:「把他給朕弄起來。」

  「這……」祿康安猶豫地看了皇帝一眼,見皇帝堅持,只得掐著三皇子的人中,強行把他叫醒。

  三皇子睜開眼後,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最後看向皇帝:「父皇……?」

  「混帳東西!」皇帝恨鐵不成鋼地罵道:「你出宮才幾個月,就染上了這種髒病,是不是偷偷摸摸地跑到窯子裡去了?!」

  三皇子目瞪口呆地看著皇帝:「父皇,您在說什麼呢,兒臣怎麼會去那種地方?」

  皇帝被他氣得七竅生煙:「你還給朕裝!你得了花柳病,身上起了那麼多紅疹子,難道自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麼?」

  三皇子愣愣地說:「兒臣找太醫看過了啊,太醫說這是一種皮膚病,只要多穿一些,把皮膚遮起來,每日擦上一些膏藥就會痊癒了,怎麼會是花……花柳病?」

  皇帝見三皇子這般神態不似作偽,心中也升起一絲疑惑。

  難道,真的是鐘太醫看錯了?

  以皇帝對三皇子的瞭解,這個兒子雖然驕縱任性了些,可是他向來有什麼說什麼,斷然不會有如此高超的演技。

  皇帝還要再問,一個太監突然衝了進來,撲倒在地,口中大聲叫道:「皇上!」

  皇帝皺起眉道:「沒規矩的東西,朕讓你進來了麼?!什麼事這樣咋咋呼呼的?」皇帝問完,心中忽然一沉,「是不是母后……?」

  那太監搖搖頭道:「不是太后娘娘,是六,是六皇子殿下……」

  皇帝急忙問道:「躍兒怎麼了?」

  「剛剛,剛才,六皇子殿下忽然口吐鮮血,跌倒在地,現在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皇帝只覺腦中轟隆一聲,有一種天塌了的感覺。

  他身形一晃,差點摔倒。多虧祿康安眼疾手快,趕緊扶住了皇帝。

  皇帝顫聲道:「快,快扶朕過去,朕要看看躍兒……」

  三皇子躺在床上,見皇帝如此緊張六皇子,從鼻子裡發出一聲不屑的輕哼。

  聽說六皇子成了那個樣子,他也沒有要去看六皇子的意思,而是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皇帝趕回正殿之後,遠遠就聽到太后聲嘶力竭的哭聲。

  九皇子跪倒在塌邊大哭,寧貴嬪則是拿著帕子,在一旁默默地抹著眼淚。

  「躍兒怎麼突然就……就成這樣了……」先是太后,又是三皇子,再是自己最疼愛的這個六兒子……皇帝突然之間感到心力憔悴。

  他轉過身,低聲問了問剛剛給六皇子診過脈的太醫,得到的答案是,無力回天。

  皇帝心中一震,多虧有祿康安在旁扶著才勉強站穩。

  他緩慢地,顫抖著坐到六皇子塌前,心疼地幫兒子理順額前被汗水黏住的髮絲。

  「躍兒,躍兒啊……是父皇啊,你聽得到父皇的聲音麼?」

  皇帝握著六皇子的手說了半天的話,可六皇子只是微微仰著脖子,快速地喘著氣,不管別人說什麼都不理。

  這邊六皇子還沒有轉好,那邊太后忽然哭暈過去,慈安宮裡頭亂做了一團。

  皇帝從太陽高照守到黃昏,終於等到六皇子轉醒。

  皇帝驚喜地看著六皇子說:「躍兒!」

  六皇子對著皇帝勉強地笑了一下,然後吃力地歪頭看向寧貴嬪,張口不知說了些什麼。

  皇帝忙道:「你放心,朕一定會善待你母妃。」

  六皇子點點頭,又看向嗓子已經哭啞了的九皇子。

  「六哥!」九皇子連忙撲了過來,哭得齜牙咧嘴,難看至極,「六哥你不能走啊,你不能就這麼丟下我一個人!六哥!」

  六皇子看著這個一心追隨自己的弟弟,眼圈兒發紅,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艱難地用口型說了兩個字:保重。

  說完這句話之後,六皇子便頭一歪,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站在一旁的太醫猶猶豫豫地走了過來,測了測六皇子的呼吸和脈搏,然後跪倒在地上,請皇帝節哀順變。

  短暫的沉默之後,九皇子突然抱住六皇子的屍體,嚎啕大哭起來。

  裴清殊人在外殿,都能清晰地聽到九皇子的哭聲。

  他從沒有聽過如此淒厲的哭聲,好像整個世界都崩塌了一樣。

  想來九皇子已經不僅僅是把六皇子當成哥哥,還把他當成人生的信仰來追隨了吧。

  只可惜,天妒英才,老天爺偏偏要讓六皇子這樣才華橫溢之人英年早逝,實在是太可惜、太令人遺憾了。

  想起自己和六皇子為數不多的接觸,裴清殊不知怎的,也不禁落下兩行淚來,心裡越想越難受。

  「六哥……」

  七皇子攬住他的肩膀說:「十二弟,節哀吧。六哥病了這麼久了,有這麼一天,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裴清殊點點頭,腦子裡頭明明清楚是怎麼回事,只是心裡一時卻無法接受。

  「只是沒想到,六哥竟然會走在皇祖母前頭。」七皇子看著內殿的方向,歎了口氣,「皇祖母本就病重,知道六哥的事情之後,恐怕會大受刺激吧。」

  七皇子說得沒錯,太后醒過來之後,儘管皇帝已經竭力瞞著了,可太后一會兒不見六皇子便起了疑心。等了半天都沒有見到六皇子之後,太后就什麼都明白了。

  她一口氣沒上來,就這麼走了。

  太后原本一心想要催著皇帝趕緊立太子,結果在皇帝下定決心之前,她最心愛的孫兒就已經走了。太后絕望至極,只覺人世間再無留戀,一句話都沒留給皇帝,就直接去了。

  皇帝一時間悲痛欲絕,悔恨交加。幾天的時間裡,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卻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處理太后的喪儀。

  皇帝按照祖宗留下來的規矩,輟朝五日。五日後,皇帝頒下詔書,文武百官皆著素服入公署,行三跪九拜之禮。

  皇子、宗親、大臣,後妃、公主、命婦,皆著素衣,每日哭喪三次,為期三天。三天之後,每日哭靈兩次,直至太后薨逝二十七天後為止。

  這二十七天裡,舉國上下無論貴賤,皆須戒酒、戒葷腥,食素齋,不得婚嫁、宴飲。各地寺廟需敲鐘三萬杵,以致哀思。

  穿素服,吃齋飯,這些對裴清殊來說都算不得什麼,他最發愁的就是哭喪的時候該怎麼辦。

  他和太后沒什麼感情,除了前幾天是想著六皇子才哭的之外,後來裴清殊的眼淚就像是乾涸了一樣,怎麼哭都哭不出來了。

  好在人的智慧是無窮的,裴清殊把自己的煩惱說給淑妃聽之後,淑妃很快就給他了一種催淚的藥膏。每次哭喪的時候,只要往眼睛上一抹,裴清殊就會哭得涕泗橫流,儼然是一位孝子賢孫。

  相比之下,十皇子的伎倆就比較拙劣了。他每次來哭喪,都會懷揣半個洋蔥來到靈堂,搞得屋子裡頭一股洋蔥味兒。

  因為味道太大,這招數才用了兩天,便被皇帝發覺,把十皇子臭駡了一頓,還罰了他半年的月例。

  十皇子的腰包本來就不怎麼鼓,這樣一來,他就不敢再拿什麼東西來催淚了,只好在每次哭喪的時候,狠命掐一掐自己的大腿。

  或許是由於太后太過偏心六皇子的緣故,裴清殊覺得他們這些皇子裡頭,沒有一個是真心實意地為了太后哭喪的。

  倒是太后的幼子,裴清殊的九皇叔看起來挺傷心的樣子,已經哭暈了好幾回了。

  相比之下,倒顯得皇帝也不是那麼的難過了。

  裴清殊覺得,比起傷心,皇帝心裡更多的是悔恨,悔恨自己沒有在太后走之前完成她的心願,立六皇子為太子。

  就算六皇子只能當幾天的太子又如何呢,起碼是對太后的一種安慰,能讓她走的安心啊!

  可是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裴清殊怕皇帝鬱結於心,會傷了身子,一有時間便去給皇帝按摩捶背,誇他是怎樣一位為了社稷著想的好皇帝,讓他放寬心,好好保重身體。

  好在皇帝不是一個死鑽牛角尖的人,不僅是裴清殊勸他,兩個貴妃勸他,心腹大臣們勸他,就連他自己也在勸自己,告訴自己他做的是正確的選擇,爭取早日從那種自責的情緒中走出來。

  裴清殊本以為,六皇子走了,太后也薨了,這一年裡發生的大事已經夠多了。等熬過這一陣子之後,日子就會恢復以前的平靜。

  誰知太后薨逝的第十三天,也就是六皇子去世後的第十四天,平日裡給六皇子看病的太醫忽然跪倒在皇帝面前,說出了一個令整個後宮都為之震盪的消息。
  
BabOdin 發表於 2019-6-29 15:11
第75章 查案

  這位太醫姓明,是與鐘太醫品階相同的正五品太醫院院判。打從六皇子出生開始, 就是這位明太醫給他瞧病的了。因此六皇子的身體狀況如何, 沒有人比明太醫更加清楚。

  據明太醫所說, 六皇子雖然天生體弱, 這一年來身子也不大好,但他還遠不至於突然無緣無故地咳血而亡。

  所以明太醫推測,應該是有什麼外力的原因,導致了六皇子的死亡。

  皇帝聽說之後十分氣憤,質問明太醫為什麼不早點說出自己的疑惑。

  明太醫跪倒在地,顫抖著告訴皇帝,原來事發當日, 他便起了疑心, 只是他的上司張太醫等人沒有給他近距離檢查屍體的機會。他才匆匆看了兩眼, 六皇子就被人抬了下去。

  按照規矩,人死之後都要停靈七日,再入土為安。明太醫本想著次日再驗也來得及,誰知六皇子走後沒多久, 太后就跟著去了。

  當時皇帝悲痛至極, 宮裡面亂作一團。明太醫沒有證據,不敢隨意和皇帝說出自己的猜測。

  皇帝拉長著臉問道:「那你現在怎麼敢說了?躍兒都走了快半個月了,屍體也已經入土為安了,你現在告訴朕躍兒有可能是被人毒害的,是想讓朕開棺驗屍,讓躍兒死了都不得安寧麼!」

  明太醫跪在地上, 聲淚俱下地說:「當時皇上太過悲痛,幾次哭暈過去,自顧尚且不暇,微臣不敢再刺激皇上,就找到了皇后娘娘……可皇后娘娘說,讓微臣不要多事,就這麼閉嘴。微臣當時心裡就是一涼……」

  「皇后?」皇帝擰起眉頭道:「你是說,是皇后讓你不要再繼續追查了?」

  見明太醫點頭,皇帝的怒火並沒有消減半分,而是忍不住在明太醫背上狠狠地踢了一腳:「混帳東西,你既然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為什麼不告訴朕?皇后給了你多少銀子,讓你為她隱瞞她做的那些好事?」

  「皇上,臣冤枉啊!」明太醫已經五十多歲的人了,在宮裡也算是有些名望,此時卻是毫無形象地伏在地上,涕泗橫流地說:「微臣從頭到尾,都沒有收皇后娘娘的任何東西。只是臣那日回家之後,就得知臣三歲的幼子被人給綁架了。綁匪不要一兩銀子,只要微臣閉嘴,不要再繼續追查六皇子的死因……微臣知錯了,微臣不該為了一己之私隱瞞皇上,可是臣實在是沒有辦法呀!」

  皇帝冷眼看著他說:「那你現在怎麼肯說了?」

  明太醫哭倒在地,斷斷續續地說:「因為……因為臣的幼子,還是被他們給殺了呀!若不是臣早早將其他家小轉移,他們恐怕就要滅臣滿門了啊!」

  皇帝越聽心裡越沉,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對明太醫說道:「你起來。從今日起,你就住在宮裡,哪裡都不要去,朕會派朕的親兵保護你。等到需要你的時候,朕自會叫你出來作證,你可敢當面與皇后對質?」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小兒子,明太醫咬著牙點了點頭。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明太醫揭發皇后毒害六皇子一事,很快就在宮裡頭傳開了。

  皇帝難得果斷一次,讓人圍了皇后的坤儀宮,將皇后軟禁起來。

  太后剛剛薨逝不久,喪儀還需要有人來主持。皇帝考慮過後,決定讓榮貴妃暫時代行皇后之職,暫領後宮。

  皇后謀害六皇子一案,則交給全貴妃來調查。

  裴清殊覺得,皇帝這樣做,應該是他十幾年來積怨下來的結果。因為皇帝明明知道,皇后和全貴妃是有過節的。

  如果讓榮貴妃查案的話,皇后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要是把皇后交給了全貴妃,那等待皇后的將是什麼樣的結局,已經是可以預見的事情了。

  全貴妃得了皇帝的命令之後,幾乎將坤儀宮挖地三尺。名義上說的是要找出皇后毒害六皇子的證物,可她若想要在搜查過程中做一點手腳,簡直不要更容易。

  不過,全貴妃這個人就像她的封號一樣,辦事向來十分周全,是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才想起來對皇后下手的。因為如果皇帝沒有選擇讓她來查案,而是讓榮貴妃來查的話,那麼這樣一個扳倒皇后的大好機會就要錯過了。

  最後全貴妃搜出來的物證,的的確確是皇后自己的東西。那是皇后托人從宮外偷偷運來的毒藥,專門為六皇子準備的。

  現在人證物證都已經有了,可全貴妃覺得,要想扳倒皇后,光憑一個明太醫的話恐怕並不夠用。於是全貴妃便將皇后宮中的宮人全部押入大牢,嚴加審問。

  皇后其人,並不擅長籠絡人心。沒審幾天,便陸陸續續地有宮人招出皇后的罪行,只是他們供出來的大多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並不涉及六皇子性命。

  查案的關鍵,還是在皇后的心腹秦姑姑身上。

  那秦姑姑可是個硬骨頭,她終生未婚,沒有子女,寡母早逝,沒有什麼牽掛。她幾乎可以說是與皇后相依為命,是這世上對皇后最為忠心之人了。

  全貴妃用盡刑罰,也沒能讓秦姑姑張口供認皇后的罪行。全貴妃雖然生氣,但出現這樣的情況,也算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好在她並不將寶全都壓在秦姑姑一人身上。她還請示皇帝,捉了太醫院的張太醫。

  張太醫是正三品太醫院同知,算是皇后一手提拔上來的心腹。只是這張太醫年老體衰,到底不如秦姑姑骨頭硬,嚴刑拷打了幾天便招了。

  張太醫承認,皇后的確曾經諮詢過他,什麼樣的毒能讓人看起來像是自然死亡。雖然從皇后宮裡搜出來的毒並不是經張太醫的手帶入後宮的,但張太醫見到六皇子的死狀之後,便猜測是皇后下的手,所以下意識地為皇后隱瞞,不讓明太醫等人檢查屍體。

  得到張太醫的口供後不久,秦姑姑受不住嚴刑,死在了牢房裡。

  全貴妃雖然生氣,但也並不慌亂。她讓人把秦姑姑偽造成畏罪自殺的模樣之後,就將早已寫好的供罪書上呈給皇帝。

  這回,人證物證都很齊全了。

  皇帝思考了很久,該怎樣處理這個害死他兒子的皇后。

  從皇后被囚禁開始,皇帝就把查案一事全權交給了全貴妃,沒有再見過皇后一面。不過他讓祿康安去看了兩次查案的情況。

  據祿康安所說,皇后娘娘打從被軟禁開始就一直在喊冤,說要面見皇上,當面向皇帝解釋。皇帝當時在氣頭上,不想去和她吵架,就一直都沒有理會她。

  可這會兒事情已經到了最後一步,皇帝覺得,他們到底夫妻一場,是該見皇后最後一面,和她把事情說清楚。

  因為知道皇帝要來,全貴妃趕緊讓人把皇后收拾了一番。

  這些日子裡,全貴妃倒是沒有怎麼借機折騰皇后,只是也沒有如何善待她。

  出事之後,皇后就沒有換過衣服、洗過澡了。因為每天吃的都是粗茶淡飯,皇后吃不習慣,加上心中鬱結,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眼窩都凹陷下去,看起來老了十多歲。

  皇帝看到自己的結髮妻子憔悴成如今這般模樣,心裡頭也是十分不好受。

  想當年他尚年少,剛剛娶妻的時候,也曾在心裡發誓要一輩子對她好。兩個人相敬如賓,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只是沒想到,皇后會是那樣一個性子,仗著皇帝好說話,動不動就給他臉色看,沒有一點正妻的氣度。

  剛開始皇帝還哄著她,可是哄著哄著,就累了,煩了。

  皇后又不是生得國色天香,性格不好,又沒有什麼才情,皇帝能喜歡她什麼呢?

  只不過是出於責任,皇帝才會每個月過來這裡看她幾次,商量一些事情罷了。

  如果不是六皇子的事情,皇帝覺得,他可以勉強這樣湊合下去,和皇后湊合一輩子。

  可是現如今,皇后毒害了他的兒子,還是他最心愛的兒子,這是皇帝無法容忍的事情。

  皇后,觸碰到他的底線了。

  ……

  皇后困在坤儀宮裡,除了那個她恨不得活活掐死的全貴妃之外,好些日子沒有見過外人。冷不丁見到皇帝,皇后還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待她回過神來之後,皇后立馬撲了上去,抱住皇帝的大腿,尖聲叫道:「皇上,妾身是冤枉的啊,都是全貴妃那個賤人陷害妾身的啊!」

  皇帝冷眼看著她說:「人證、物證都已經找到了,你還要抵賴麼?你的心腹張太醫已經招了,秦氏也已經畏罪自盡了,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皇后愣了愣,忽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說什麼?阿若死了?!」

  皇帝沒有聽過阿若這個名字,不過略一猜測便知道,應當是秦姑姑的閨名。

  一想起秦姑姑臨死前的認罪書,皇帝便恨得咬牙切齒:「她死了又如何,她那是死有餘辜!你們合起夥來害死朕最心愛的兒子,難道不該死麼?!」
  
BabOdin 發表於 2019-6-29 15:12
第76章 指責

  皇后慢慢地鬆開了抓著皇帝的手。

  她低頭哽咽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來, 看向皇帝, 聲音嘶啞地說:「我沒有害死你的兒子, 從來都沒有!」

  皇帝冷笑著說:「事到如今, 你還想狡辯?那朕就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你告訴朕,從你宮裡搜出來的毒藥是怎麼回事?別告訴朕,那是你想用來服毒自盡的。」

  皇后用手撐著身子,向後挪了兩步,從皇帝的陰影中挪了出來。她淺笑一聲,幽幽道:「皇上想聽實話麼?那我就告訴您。那藥的確是我托人尋來, 想要給老六使的。只不過我還沒來得及下手, 您那心尖子就沒了。」

  皇帝輕哼一聲, 不屑地說:「你覺得,朕會相信你的說辭麼?」

  皇后一改之前的態度,不哭也不嚎了,而是用一種冷冰冰的口氣說:「我知道皇上早就厭了我了, 只是苦於找不到我什麼大的錯處, 一直拿我沒辦法罷了。可是皇上,你知道麼,全妃她們一心盯著我這中宮皇后的位子,所以害我,我能理解。只是皇上你……我們可是結髮夫妻啊!您竟然幫著外人一起來害我,我可真是心寒呐!」

  皇帝怎麼都沒想到, 案子都查到這個地步了,皇后不僅不跪下來求他,還倒打一耙,指責起他來了。

  皇帝氣不打一處來地說:「朱氏啊朱氏,你總怪朕看不上你,可你做的是朕讓你看得上的事兒麼?你看看你的樣子,從頭到腳有沒有一點母儀天下的氣度?無論躍兒是不是被你害死的,你都已經有了害人之心。你這個皇后,朕不能留了。」

  許是終於看清了皇帝的態度,皇后也不再苦苦哀求,而是諷刺地笑了笑,把自己的心裡話都說了出來:「皇上啊皇上,你終於肯說實話了。其實在你心裡,你也是信我剛才說的那番話的,對吧?你明明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可你還是要處置我。因為這就是你的目的對麼?你就是看不得我好過!想要讓我難堪,想要要我的命!」

  「你能不能不要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別人的身上?從始至終,你就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做錯了麼?」皇帝說著說著,好像是在說服自己一樣,「誰知道你是不是在演戲騙朕呢!不管你怎麼說,現在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你,就是你害死了躍兒。」

  「皇上,我都淪落到這個地步了,還有什麼必要騙你呢?我朱氏是不是一個有心計的人,十幾年了,您應該看得很清楚。我做過什麼事,我會承認,可我沒做過的,就是死我也不認!」

  見皇帝露出猶豫的神色來,皇后繼續說道:「而且皇上,您也不好好想想,如果真的是我害死了六皇子,那他已經死了好些天了,我為什麼還要把毒藥留著,藏在我自己的寢宮裡?這不是找死麼?」

  「誰知道你安的什麼心,可能是沒來得及處理掉吧!」皇帝煩躁地說:「朕只要知道,你剛才已經親口承認了要害死朕的兒子,至於動機是什麼,朕不用問也清楚,就是為了你那個不爭氣的兒子!」

  提起三皇子,皇后的臉色略有變化,像是有些後悔自己剛才和皇帝說話時言辭太激烈了。於是皇后稍微緩和了語氣,沉聲說道:「皇上,睿兒不僅僅是妾身的兒子,也是皇上你的兒子啊!他小的時候,您也是很喜歡他的不是麼?他雖然被我寵的有一點小脾氣,但您知道,他心眼不壞,不是個壞孩子啊!」

  「有你這樣惡毒的母親,能教出什麼好兒子來。」皇帝想起三皇子身上的疹子,現在還不知道到底是皮膚病還是花柳病。最近六皇子和太后相繼離世,又鬧出皇后這檔子事情來,三皇子的那點「小毛病」他都顧不上過問了。

  「皇上,」皇后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再次跪到皇帝面前,「我打算毒害六皇子的事情,睿兒一點都不知情。他早就搬出宮去了,這些事情,我都沒有和他商量過的,皇上千萬別因為我而遷怒於睿兒啊!」

  「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你還奢望讓朕立老三為太子麼?」皇帝口氣冷淡地說:「朕只能答應你留他性命,至於太子之位,這輩子都不要想了。」

  皇后這一生,最大的心願就是讓自己的兒子當上太子,等到將來皇帝百年之後,她就能像之前的太后一樣,成為後宮裡最尊貴的女人,再也不用看誰的臉色了。

  可是現在,皇帝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完全打破了皇后一輩子的夢想。

  皇后的夢,碎了。

  她突然眼前發黑,耳朵裡也轟隆轟隆地響起響雷一般的噪音。她什麼都聽不見,也看不見了,只是呆呆地坐在那裡,如同一個被抽去靈魂的木偶一般。

  皇帝看她這個樣子,心裡頭又氣又恨,又有一絲可憐。

  他歎了口氣,轉身正欲離開,忽聽皇后心平氣和地問了一句:「不立睿兒,那你想立誰呢?」

  皇后竟然這麼平靜地問皇帝,想要立哪個妃嬪所出的皇子為太子,實在出乎皇帝的意料。

  他回過頭看向皇后,還沒有開口,就聽皇后問道:「是大皇子麼?他有勇無謀,是諸皇子之中功課最差的一個。你立他為太子,是嫌大齊氣數未盡麼?」

  「老二?他荒淫無道,還在宮裡時便與內監不清不楚,出宮之後更是養了一院子的美人。這樣的人,你放心把江山交給他?」

  「還是說,老四?那個不通人情世故,只知道吟詩作對,畫花畫鳥的老四?別笑人了,皇上。」皇后笑了兩聲之後,緩緩收起笑容,目光銳利地看向皇帝,「你向來只知道指責我不會教兒子,可是你忘了,『子不教,父之過』,你的其他兒子又好到哪裡去了麼?!是,老六是不錯,聰明又懂事,可是你別忘了,他是天賦異稟,不是你教的好。你啊,才是那個自己什麼都不是,只會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的人!」

  「夠了!」皇帝被她激得忍不住大吼一聲,青筋暴起,「你給朕住嘴!立誰為太子,朕自己心中有數,用不著你這個無知婦人在這裡胡言亂語!」

  皇后好像沒聽到皇帝的話一般,大笑著躺在了地上,神情輕鬆,好似一個瘋子一般。

  皇帝厭惡地看了她最後一眼,甩袍快步離去。

  ……

  天氣轉涼之後,太后過了五七,裴清殊他們身上日日戴著的孝終於可以拿下來了。不過身為皇孫,裴清殊他們還需要為太后守孝一年。

  皇帝是天子,可以以日帶月,守孝二十七天就可以了。不過其他的宗親王爺和長公主,就要守滿二十七個月。

  在守孝期間內,他們不能婚嫁,不能飲酒作樂,夫妻不能同房。對於裴清殊來說,影響倒是不大。不過像四皇子和令儀他們這樣年紀較長的,婚事就要再往後拖一拖了。

  皇后毒害六皇子一事,按說已經查明了真相。可是不知為何,皇帝遲遲沒有處置皇后,而是將皇后一直軟禁在坤儀宮內。

  後宮大大小小的事務,目前是由全貴妃和榮貴妃兩個一起處理的。

  沒有了太后和皇后在頭頂上壓著,兩個貴妃在後宮平分秋色,暫時維持住了一種詭異的平衡。許是因為前一段時間經歷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雙方都需要一定的時間來修生養息。

  後宮看似平靜了下來,可是皇帝一日沒有處置皇后,眾人的心便懸著一日,不知道宮裡接下來的風向會如何變動。

  皇帝會廢後麼?如果皇帝廢了皇后,那三皇子就不算是嫡子了。六皇子已死,那麼皇帝是不是就要立大皇子為太子了?

  皇帝過去一直是一個沒什麼主見的人,這麼大的事情,按說他一定會找人商量才對。

  可是這一回,無論是公孫先生,還是內閣的閣臣們,都沒有聽皇帝說起他的打算。

  裴清殊總覺得……皇帝心裡好像憋著什麼事兒。

  說句老實話,他好奇極了,卻又不敢問。直覺告訴裴清殊,這件事和皇后有關。不知道皇帝那天去看皇后的時候,兩人說了些什麼。怎麼皇帝回來之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變得寡言少語起來了。

  前段時間還在國喪期間,皇帝不苟言笑,裴清殊還能理解。可是國喪過去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皇帝還是那副鬱鬱寡歡的模樣,裴清殊心裡就有點打鼓了。

  皇帝不會就這麼一直消沉下去,萎靡不振了吧?

  裴清殊等了好久都沒見皇帝來景行軒找他,只好帶上瓊華宮小廚房特製的燕窩雪梨,自己送上門去。

  裴清殊去的時候,剛好看到鐘太醫從內殿裡頭出來。

  他不由好奇地多瞧了鐘太醫幾眼。

  張太醫在毒害六皇子一案中被革職流放之後,鐘太醫便頂上了張太醫的位置,晉升成了正三品太醫院同知。

  只是給皇帝請平安脈的,一直都是太醫院的院使蔣太醫。不知道為什麼,鐘太醫今天會出現在這裡。

  但是皇帝的身體狀況,就算是皇子,也不能隨意打聽的。所以裴清殊只是朝鐘太醫點了點頭,沒有問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鐘太醫見到裴清殊後,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個禮,之後便匆匆退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裴清殊的錯覺,他感覺鐘太醫看向他的眼神裡,好像含著一絲愧疚。

  裴清殊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被請進了乾元殿內殿。

  進屋之後,裴清殊剛要行禮,就聽皇帝說道:「殊兒不必多禮,過來坐吧。」

  裴清殊見皇帝待他態度仍然溫和,便是稍稍鬆了一口氣。

  他乖乖在皇帝身邊坐好,和以前一樣送上燉梨,對皇帝說:「這是母妃親手熬制的。本來殊兒想自己學著做的,可是母妃說,『君子遠庖廚』,讓兒子滾到一邊去。」

  皇帝被他逗笑了,等祿康安檢查完,就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其實他最近的胃口一直不大好,什麼都不想吃。現在對著這碗雪梨,他也沒有什麼胃口,不過是看在裴清殊的面子上才勉強用一些罷了。

  「父皇,您身子不舒服麼?剛才在門口,兒子好像看到了一位太醫。」

  裴清殊不好問不熟悉的鐘太醫,卻可以問皇帝本人。因為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相處之後,他有自信,皇帝絕不會因此而懷疑他有什麼不好的心思,反而會因為裴清殊關心自己而非常感動。

  果然,皇帝聽了之後,神情越發慈愛了:「殊兒放心,不是朕,是別的事。」

  「哦。」見皇帝沒有明說,裴清殊就知道,這是自己不應該多問的事情了。「既然父皇沒事,那最近為什麼不來找殊兒出去散步了?是……還在為皇祖母和六哥的事情難過麼?」

  提起太后和六皇子,皇帝不禁又是一歎:「殊兒,你別多想,朕最近心情不太好,還有很多事需要想清楚,想要一個人靜一靜。而且經過你六哥的事情,朕算是明白了。你母妃說得對,朕就算心裡喜歡你,也不能太過寵愛你。不然在這宮裡,很容易引起別人的嫉妒。朕已經失去了躍兒,不能再失去你了……」

  皇帝真是想想都覺得後怕,原本太后不喜歡儷妃和裴清殊,皇帝心裡頭還有點彆扭。現在看來,讓裴清殊低調一些是最好的。什麼寵愛,都是虛的,得先有命受才行。

  太后臨死之前,應該也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只是已經太遲了。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太后對自己的行為應當也是十分悔恨的吧。

  「父皇……」裴清殊握住皇帝的手,好像明白了什麼,「您別太難受了,人死不能複生,您得保重身體,好好的才行呀。」

  「朕怎麼能不難受……」皇帝閉上眼睛,忽然哽咽起來,「是朕害死了躍兒,是朕啊!如果朕能稍微掩飾一下自己對他的喜愛,如果朕能悄悄地培養他,躍兒是不會這麼早就走了的,是朕害死了他呀!」

  裴清殊被皇帝的反應嚇了一跳,他可從來沒有見過皇帝這麼難受的樣子:「父皇,您千萬別這麼想,六哥他的身子本來就不好,這又不是父皇害的……您忘了公孫先生的話麼?就算是沒有……沒有皇后娘娘那件事,六哥恐怕也不是長壽之人啊。」

  提起皇后,皇帝心中又是一澀。其實皇后說的沒錯,經過那天的談話之後,皇帝心裡的確已經對六皇子之死產生了另外一層疑惑。

  皇后雖然有了壞心,但皇帝覺得,皇后那天所說的話不似作偽,很有可能真的是她還沒來得及動手,六皇子就死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六皇子究竟是正常死亡,還是有其他人在其中起了作用,然後陷害給皇后的呢?

  皇帝仔細想了想,如果這件事情真的不是皇后所為,那明太醫就做了偽證,是有人指使他這樣做的。

  他派自己的親兵看守明太醫,本想著萬無一失,誰知明太醫雖然沒有遭到奸人毒手,卻在宮中咬舌自盡了。

  皇帝只好又讓他的心腹大臣蘇宏光去審問明太醫的家人,結果發現,明太醫一家老小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竟然連皇帝派去的人都查不到。

  這樣一來,明太醫的這條線就斷了。

  指證皇后的三個人證裡,現在已經死了兩個。還有一個流放到邊疆的張太醫,他知道的其實並不多,供認的部分與全貴妃的審查結果吻合不假,可也能和皇后的說辭對上號。

  所以一時之間,皇帝實在不知道該相信誰是好。

  無論如何,就像他說過的那樣,皇后已經起了害人之心,皇帝斷然不可能再放心地把他的妻妾和子女交給皇后了。

  只是論跡不論心的話,皇帝確實沒有辦法咬死就是皇后給六皇子下的毒。開棺驗屍,他也不是沒想過,只是這樣做一來是打擾六皇子清淨,二來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恐怕也難以查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來,所以皇帝思量過後,還是決定不這樣做了。

  畢竟不管六皇子到底是怎麼死的,他都是打算處置皇后的,只是處罰的輕重有所不同罷了。

  「父皇?」裴清殊見皇帝發了小半天的待,小聲地喚了他一句。

  皇帝回過神來,看向裴清殊:「嗯?」

  裴清殊見皇帝一副沒聽到自己說了什麼的樣子,無奈地說:「您是不是太累了呀,一定要注意休息才行啊。」

  「嗯,」皇帝點點頭,溫和地笑了笑,「放心,你父皇還沒這麼容易倒下,也不能倒下。只是以後,父皇可能沒辦法像以前一樣常常去看你了。在旁人面前,朕也要待你與其他皇子一般,甚至更加冷淡,你能理解父皇麼?」

  裴清殊忙道:「您放心,不管父皇做出什麼決定,殊兒永遠都站在您的這一邊。」

  「好孩子。」皇帝摸了摸裴清殊的頭,喃喃說道:「誰說朕沒有好兒子的?」

  他這句話聲音太低,裴清殊沒聽清楚,就順口問了一句:「您說什麼?」

  「沒什麼,」皇帝抿唇一笑,「你只要知道,父皇心裡有你就是了。回去吧,以後這乾元殿,無事也不要來了。朕若想要見你的話,會讓人叫你出去,在其他地方見面。」皇帝說著,拿起腰間的玉佩給他看,「記住這個花紋,只有拿著這枚玉佩的人,你才能相信他的話,知道了麼?」

  「知道了。」裴清殊發現,經過六皇子的事情之後,皇帝變得謹慎多了,也細心多了。

  從乾元殿裡出來之後,裴清殊稍微放下心來,暗自慶倖皇帝並沒有就此一蹶不振,反倒比以前變得更好了,這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至於以後不能常常見到皇帝這件事,裴清殊心裡雖然略覺遺憾,但也知道這是皇帝對他的一種保護,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至今裴清殊上下學路過六皇子的院子時,心中還是會感到隱隱的痛。

  在這禮樂制度逐漸崩壞的後宮之中,難得能出現一個像六皇子這樣天賦異稟的奇才。只可惜就因為宮中諸人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六皇子就這麼白白地淪為了政治鬥爭和後宮爭鬥的犧牲品。

  裴清殊既感到心痛,又有一絲害怕。

  想想當初他剛搬來慶甯宮的時候,皇帝多寵他啊?

  剛剛聽皇帝說了,裴清殊才知道,原來是儷妃提醒他的。

  如果當初皇帝沒有稍微收斂一些的話,說不定裴清殊又要死一次了。

  裴清殊自認沒有六皇子那樣的才華,可他不甘心走向和六皇子一樣的結局。

  他要好好地活著,活得比誰都長久。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他所在意的人們。

  ……

  隨著時間的推移,六皇子的死,已經不再是宮中最新鮮的話題了。

  皇帝猶豫了很久,都沒有下出那道廢後的聖旨。不是他捨不得皇后,而是因為他留著皇后還有用。

  心情極其煩悶的時候,皇帝便走到觀星臺上去,與公孫先生一同觀星。看著廣袤的天宇,皇帝心中的鬱氣還能稍微消散一些。

  當然,更為實際,也更加重要的,是公孫越給他的建議。

  皇帝思來想去,無論是他的內閣閣臣也好,還是禁軍統領也罷,那些人說是他的心腹大臣,可都是些世家子弟,家族勢力錯綜錯雜,很難完全信任他們。

  只有公孫越,他出自欽天監世家,家中人口簡單,相對來說最為可信。

  於是皇帝便把皇后毒害六皇子一案,從頭到尾地說給了公孫越聽。

  公孫越聽完之後,問了皇帝一個問題。

  「當初明太醫揭發皇后之時,那乾元殿中,可皆是皇上信任之人?」

  見皇帝點頭,公孫越又問:「那這件事情,是怎麼傳得人盡皆知的?」

  皇帝突然心中一寒。

  「你是說……是朕的身邊,出了釘子?」

  當時皇后一案在後宮裡傳得沸沸揚揚,皇帝本以為是因為他調動禁軍看守明太醫,被哪裡的宮人看到了,這才一傳十,十傳百。

  可是仔細想想,明太醫向皇帝招供的內容,外人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這個案件,雖說證據確鑿,但要仔細思考起來,漏洞還是有很多的。
  
BabOdin 發表於 2019-6-29 15:12
第77章 平反

  經過公孫越的提醒之後,皇帝越發覺得這件事情變得可疑起來。

  公孫越見皇帝聽進去了, 便把自己的猜測慢慢地說了出來:「如果皇后娘娘沒有撒謊的話, 那事情就是這樣的。臣來給皇上梳理一下吧。在太后催皇上立太子, 並且當眾暗示皇上要立六皇子為太子之後, 後宮中漸漸流傳起六皇子即將成為太子的消息,皇后娘娘那時就對六皇子殿下起了殺心。她先是詢問了自己的心腹張太醫,再是讓宮女秦氏從宮外尋來了一種毒,藏在自己的寢宮裡。皇后娘娘觀望了一段時間,想要找一個最完美的時機下手。誰知她還沒有動手,就已經有人先她一步,將六皇子毒害了。」

  皇帝插話道:「那, 躍兒就沒有可能是自然死亡的嗎?」

  一想到自己的兒子是被毒死的, 皇帝的心裡就很難受, 就會控制不住地後悔和自責。

  公孫越能夠理解皇帝的心情,只是他必須讓皇帝面對現實:「不太可能。因為如果皇后娘娘是被人冤枉的,那麼這就是有心之人提前設好的一個局。如果六皇子不死,這個局就無法實施。策劃此局之人, 必須掌控好時機, 不然整個局就會崩盤。」

  皇帝久久地歎了口氣。

  皇帝知道,這個幕後黑手必然藏在自己的後宮之中,甚至還有可能不止一個。一想到這一點,就讓他覺得背後發寒,一點兒都不想踏足後宮了。

  「朕明白了,楚文你繼續。」

  「設下此局之人, 應當是通過某種渠道,得知了皇后有謀害六皇子的計劃。當然,如果說她是猜出來的,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畢竟皇后娘娘的確有很大的動機謀害六皇子。不過,能精准地知道皇后是要用毒的話,那麼幕後之人應該是在坤儀宮裡設有眼線,提前得知了皇后的計劃,然後將計就計,策劃了這『一石二鳥』之計。」

  皇帝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好狠毒的女人……」

  公孫越繼續說道:「據臣猜測,下毒之人所用的毒,不一定與從坤儀宮搜出來的毒完全一致。六皇子死後,此人聰明地選擇了沒有立刻實行計劃,而是耐心地等待了一段時間,等到六皇子入土為安之後,在皇后娘娘猝不及防,沒有一點準備的時候,讓明太醫站出來揭發她。這個時候,皇上只會讓人調查皇后,已經不會輕易地開館驗屍了。」

  「那個明太醫究竟是怎麼回事?」皇帝皺著眉道:「朕想了許久,都想不明白。按說他是躍兒的主治太醫,已經給躍兒看了這麼多年的病了。他要是想害死躍兒的話,有無數個機會,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下手,還嫁禍給皇后呢?」

  公孫越想了想道:「微臣認為,明太醫的幼子很有可能的確是被人綁架了,只不過綁架他的人不是皇后,而是另有其人。明太醫為了保護他的家人,不得不誣陷皇后,並且搭上了自己的一條命。」

  皇帝點點頭道:「楚文果然聰慧,這樣就說得通了。那你覺得……這件事,會是誰策劃的呢?」

  「能夠策劃這場陰謀之人,定然身居高位。恕微臣不敬,從動機上來看……恐怕不是皇上的兩位貴妃做的,就是敬妃娘娘了。」

  皇帝下意識地說:「敬妃麼?不會的,她是朕的第一個女人,性情溫和,甚至有些膽小怕事,平日裡也總是躲在全貴妃身後的,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呢。」

  「可您別忘了,敬妃娘娘是大皇子殿下的生母。作為太子的有力人選之一,敬妃娘娘會生出什麼歪心思來,也不是不可能的。」

  聽完公孫越的話,皇帝便沉默了。

  「當然了,還是兩位貴妃的嫌疑更大。畢竟她們的位份高,手中的權力也更大,還有母族的幫持。」

  皇帝想了想道:「除了她們三個,應該就沒有其他的可疑之人了吧?」

  公孫越也不敢把話說死了:「按常理推測,主謀只能是這三位中的一位。畢竟做成這件事情,需要的條件太多。位份太低的妃嬪,就算有心也做不到,頂多做一個從犯。」

  公孫越逐個分析道:「四妃之中,除了敬妃娘娘之外,淑妃膝下並非親子,且十二皇子排行靠後,淑妃娘娘沒有必要為了十二皇子做到這種地步。同理,十三皇子的生母定妃娘娘的動機也不足。而且微臣聽說,定妃娘娘是惠太妃的內侄女,她和太后娘娘的關係還算不錯,說不定還指望著讓十三皇子沾六皇子的光,所以她也不至於為了才五六歲的兒子做出這種事來。」

  皇帝接話道:「那成妃就更不可能了。她和老五母子兩個一個性子,優柔寡斷,唯唯諾諾,斷然不會如此歹毒。況且成妃出身平平,家裡沒什麼人能夠幫她。光是明太醫的家人,她就沒辦法藏得嚴嚴實實。」

  公孫越頷首道:「皇上聖明。」

  君臣兩個長談了一番之後,皇帝覺得心裡頭清楚多了,可也變得更加迷茫了。

  榮貴妃也好,全貴妃和敬妃也罷,都是他曾經的枕邊人。皇帝哪個都不想懷疑,卻又不得不懷疑。

  他負手站在觀星臺上,眺望著遠處,對著一旁的公孫先生說道:「楚文,你就不好奇,朕究竟打算立誰為太子麼?」

  公孫越笑了笑,自嘲地說:「臣這一生,已經知道了太多太多不該知道的事情,洩露了太多不該洩露的天機,將來必定遭受天譴。所以微臣不願再知曉太多這世間的秘密了。皇上願意說,那是信任微臣,微臣自當為皇上分憂。只是皇上不願意說的,微臣絕不多問一個字。」

  「好。」皇帝忍不住贊了一聲。他就是喜歡公孫越這份寵辱不驚,淡然處世的態度。想他夫人發明了牛痘,這是多麼大的功勞啊,可是他從來不以此而倨傲,而是一直以不卑不亢,十分謙虛的姿態面對皇帝,面對世人,這是皇帝最欣賞公孫越的地方。

  皇帝淡淡地笑了笑,眼中有種以前從未有過的滄桑:「那你可知,朕為何要留下皇后?」

  見公孫越面露遲疑之色,皇帝道:「楚文大膽猜吧,無論你說什麼,朕都不會怪罪。就是猜錯了,朕也不會笑你。」

  公孫越默了默,低聲問道:「可是為了未來的太子、故去的六皇子,還有……儷妃娘娘?」

  皇帝忍不住大笑道:「哈,果然,這世上最懂朕之人,非楚文君莫屬!」

  皇帝心裡想的是,如果他廢了皇后,後位懸空,文武百官必定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請他冊立繼後。

  現如今後宮的皇子們已經不小了,如果皇帝從宮外聘一位年輕的繼皇后回來,萬一產下皇子,那麼嫡出的小皇子和這些年長的皇兄之間,必然又是一番腥風血雨。就算繼後沒有生下皇子,也定然會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把宮裡的這攤渾水攪和得更渾。

  所以繼後,只能從現有的妃嬪中立。

  按理說榮貴妃,全貴妃,和大皇子的生母敬妃,是最有資格成為繼後的三個女人,可她們也是害死六皇子的最大嫌棄人。

  在查明毒殺六皇子的人是誰之前,皇帝沒辦法忽略愛子的死,立她們其中之一的人做皇后。

  而且十分重要的是,根據這一次皇后倒臺之後,從她的宮人口中得知的線索,皇帝基本認定,當年儷妃與鐘太醫私通一事,皇后就算不是主謀,也定然在其中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所以他利用此事,和皇后談了一個條件。只要皇后答應認罪,承認當初是她陷害了儷妃,皇帝就暫時保留皇后的後位,對外不說皇后毒殺皇子一事,只是以皇后善妒、陷害妃嬪的罪名,將其終生軟禁。

  皇后知道,但凡皇帝換了一個心狠一點的人,憑皇帝現在掌握的證據,不僅可以廢後,還可以將她處死。

  這也就是當今皇帝,才能留她一命,還暫時保留她皇后的位子。

  原本在得知三皇子不可能登上皇位之後,皇后已經覺得生無可戀了。可是後來皇后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好死不如賴活著,世事難料,只要她還活著,只要她的兒女還活著,就仍有一絲希望。

  而且就算不是為了三皇子的前程,三公主的親事尚且沒有定下。她若還沒出嫁,就成了廢後的女兒,以後還怎麼找婆家?

  皇后思來想去,雖然心有不甘,但還是不得不「感激涕零」地接受了皇帝的提議。

  至於六皇子之死,皇帝讓全貴妃折騰了大半天,大費周章地查了好些日子,最後卻是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因為皇帝知道,真正的兇手,恐怕另有其人。

  而且這個人,還是比皇后的手段高明一萬倍的高手。

  ……

  從觀星臺上下來之時,皇帝忽然想起一事,趕緊問向公孫越:「還有一事,朕一直想不明白,還請楚文君為朕解惑。」

  公孫越忙道:「皇上請講。」

  「躍兒夭折十幾天後,全貴妃還能從坤儀宮裡搜出毒藥,難道真的是皇后忘記處理了這麼簡單嗎?朕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公孫越壓低聲音道:「皇上的意思是,懷疑是全貴妃嫁禍皇后?」

  「不,皇后已經承認了那毒藥是她的,也的確是她自己沒有丟。朱氏的意思是,她問心無愧,所以沒想過自己會被查,就沒有處理那瓶毒藥。可朕總在想,她留著那瓶無色無味的毒,是不是還會有什麼別的用處……」

  公孫越發現,經過此事之後,皇帝果真變得成熟了不少,已經能考慮到這麼深的東西了,這是以前少有的。

  他想了想,輕聲問道:「太后病重之時,皇上是否曾經為了驅逐在邊境作亂的匈奴人,找過大皇子殿下?」

  皇帝心中一驚:「你是說,那瓶毒,是給德兒準備的?」

  「這也只是微臣的猜測罷了,沒有什麼憑據的事情,皇上聽聽就過,不要放在心上。」

  「這個毒婦……」皇帝越想越覺得,就算皇后還沒有來得及對自己的兒子下手,可她存了這種念頭,也已經開始行動了,就是十分該死。

  只是他到底心軟,又覺得皇后也幾分冤枉,再加上留著她還有用,只能暫且將這口氣咽下。

  ……

  延和十四年的歲末,皇后朱氏承認了她當年嫉妒儷妃得寵,離間帝妃的事情。只是關於六皇子的死,她堅決不肯認罪。

  皇帝最終頒下旨意,稱皇后善妒,無國母之氣度,現收回皇后鳳印,停中宮箋表,將皇后終生軟禁在坤儀宮內,無詔不得探視。

  這道聖旨一下,立馬在宮中引發了軒然大波。

  眾人心中早就有數,皇帝處置皇后只是遲早的事情。卻沒想到最後皇后沒廢成不說,還引了一個儷妃出來。

  要知道皇后一認罪,這就等於間接地給儷妃平反了。

  現在證明了儷妃的清白之後,皇帝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把儷妃從寒香殿裡接出來了?

  雖說這幾年來,後宮之人都默認最得寵的妃子是年輕的定妃,可宮裡的老人都知道,儷妃當年有多得寵,說是勝過定妃千倍萬倍也毫不為過。

  若是儷妃真的回來了,那這後宮的天,只怕又要變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6-29 15:13
第78章 兩全

  皇帝近兩年來,行事越發尊重儷妃的意見。所以要為她平反這件事, 皇帝自然也不敢擅自做主。早在聖旨尚未頒下之前, 皇帝便去寒香殿與儷妃溝通過了。

  雖說儷妃這幾年的確是自願留在寒香殿中, 但當初儷妃被打入冷宮卻並非出於自願, 而是被人陷害,不得不做出的選擇。

  前幾年她不肯答應皇帝出去,一是習慣了寒香殿裡的清淨,喜歡那種與世隔絕的感覺。二來是因為,若是沒有找出當年陷害她的人,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跟著皇帝出去了,儷妃可以預見, 自己出去後將會遇到多少麻煩。

  不過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既然已經找到了當初設局之人, 儷妃也不是毫不在意自己名聲的聖人。能夠洗刷冤屈, 不讓家族再為她之事蒙羞,自然再好不過。

  只是有些事情,儷妃是一定要提前和皇帝說明白。

  「我在這寒香殿裡已經習慣了。平反之後,皇上只要接恩嬪姐姐出去就好。我想繼續留在這裡。」

  儷妃的要求, 可以說是在皇帝的意料之中。他原本就沒奢望過儷妃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 還能毫無怨言地繼續和他回去過日子。

  不過在來之前,皇帝就已經想好了要怎麼勸儷妃:「朕知道你不喜人情往來,也不想同朕親近。沒關係,朕答應你,如你不願,朕絕不強求你侍寢, 也不會日日在你眼前晃蕩,一切仍同以前一樣。朕只是想著,你出去之後,能多和殊兒這孩子親近親近……」

  儷妃淺淺地笑了笑,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我就知道皇上要說這個。我想我之前和您已經說得十分明白了。這個孩子送出去之後,我就沒打算再要回來過。皇上就沒想過,我若重回後宮,殊兒有兩個母妃,應當如何自處麼?」

  「可淑妃只是養母,殊兒至今仍舊記在你的名下啊……」皇帝和儷妃之間果然還是存在一定的思維差異,「有兩個母親來疼愛他,不是比以前更好麼?」

  儷妃果斷地說:「不會。他只會夾在兩個母妃之間,變得更加為難。」

  「可朕實在不忍心讓你再留在寒香殿裡受苦……就算你覺得不苦,可是月兒,你有沒有想過殊兒心裡怎麼想?他是個懂事又孝順的好孩子,你覺得他會一直心安理得地跟著自己的養母享福,棄生母於不顧麼?」

  儷妃終於忍不住發起了脾氣:「那皇上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最恨別人替我做主,可我這一生,能為自己做多少回主?!」

  門外,恩嬪和綠袖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她們擔心皇帝會大發雷霆,怕皇帝會拂袖而去,可她們顯然低估了皇帝對儷妃的包容度,也沒有意識到皇帝如今的變化。

  皇帝默了默,等儷妃的氣稍微消了一些才道:「朕送你去建福宮。」

  儷妃一愣,沒想到皇帝竟會給出這個答案來。

  皇帝面上無波無瀾,十分平靜地說:「建福宮是皇家行宮,除了夏季朕可能會過去避暑之外,其他時間都只有你一個人住。沒有後宮妃嬪,也沒有朕,你可滿意?」

  儷妃在腦中快速思考了一番,覺得可行。建福宮在河北,距離京城四百多里。皇帝從京城出發的話,至少要走六七天的時間才能到。不過這距離也不算太遠,若是有什麼要事,用八百里加急傳遞消息的話,不到一天的時間就能送到。

  建福宮是由一位非常懂得享受生活的皇帝所建,儷妃剛進宮那年曾經去過一次。那裡環境優美,比冷宮裡的居住條件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最重要的是行宮裡沒有其他人在,儷妃就是那裡最大的主子。她可以避世獨居,擁有一個自由的創作環境。

  不得不承認,儷妃心動了。

  「那……宮裡這邊怎麼說?」

  「朕就說你在寒香殿這幾年,傷了身子,需要去行宮調養身體,任何人不得打擾。至於殊兒……因你體弱,就仍舊讓淑妃代為撫養。」

  儷妃左思右想,都覺得這個計劃可行。

  皇帝見她神色,就知道儷妃已經同意了。他歎了口氣,不捨卻又無奈地看著面前的女子:「朕會派朕最信任的親兵保護你。每個月朕會叫人去兩次信,給你報平安,告訴你殊兒的事情,這不算打擾你吧?」

  儷妃點點頭,誠心誠意地說了一句:「多謝皇上。」

  不得不說,皇帝今日真是有些讓她刮目相看了。他的提議,簡直不能更合儷妃的心意,好到讓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您真的願意……放我出宮麼?」

  出宮這件事情,她不知道自己已經盼了多久。盼到最後,甚至都已經心死,想要就這麼熬完下半輩子了。

  「願又如何,不願又如何,你本非池中物,是朕當年強取豪奪,用皇權逼你入宮。朕不奢求你的原諒,只希望能儘量彌補自己過去犯下的錯。」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儷妃也不好再一直冷著皇帝了。她也歎了口氣,心平氣和地說道:「其實我也知道,皇上為我做的,是很多皇帝都做不到的。只是我福薄,無福消受皇上的寵愛罷了。」

  皇帝輕輕笑了一下,卻比哭還叫人心酸:「別這麼說。喜歡你,是朕自己樂意的。你不喜歡朕,朕也無法強求。」

  在皇帝離開寒香殿之前,他還和儷妃說好了兩件事情。

  一是儷妃動身的日期。當時已經是臘月了,皇帝希望儷妃等到過完年再走,讓儷妃再見裴清殊一面,母子倆好好地道一個別。而且正好,盧維年底也要離京,可以護送儷妃去行宮。

  說起盧維,原本夏天的時候,皇帝是打算帶他一起來見儷妃,讓盧維在中調和,緩和帝妃二人關係的。沒想到後來六皇子和太后相連出事,又牽扯出皇后的案子來,皇帝就一直沒有心思做這件事。

  第二件事就是儷妃的稿費應該如何處理的問題。

  「之前殊兒問過朕,他還當是朕私吞了你的稿酬,朕可是冤枉的很啊。」想起兒子當時懷疑的小表情,皇帝頗為無奈地說。「而且你一兩銀子都不給殊兒,朕覺著他有些傷心了。」

  儷妃眉頭輕蹙,想了一會兒後說道:「那以後就把稿酬分為三份,一份捐掉,一份給殊兒,另一份皇上替我存著,將來給二公主添箱吧。我知道淑妃不缺錢,現在給她們銀子,她肯定也不會要。就等令儀出嫁的時候,盡我一點心意吧。」

  皇帝搖搖頭道:「不,朕以後讓人領了銀子之後,就分成兩份,一份給殊兒,一份你自己留著。想要捐掉也好,存著給令儀也罷,都由你自己來處理。」

  皇帝私心想著,那是儷妃自己賺來的錢,就算儷妃無欲無求,可如果錢放在她自己的手裡的話,多少能讓儷妃用錢自由一些,也能讓她多為自己考慮一點。

  儷妃隱約猜測到了皇帝的意圖,但並沒有戳破,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

  兩人達成一致後不久,皇帝便頒下了那道囚禁皇后的聖旨。

  皇帝的保密工作做得極好,除了公孫越和儷妃之外,就連裴清殊都不知道皇帝竟然有為儷妃平反的打算。

  所以驟然之間收到消息的時候,裴清殊也是蒙圈的。

  孫媽媽卻高興的什麼似的,一個勁兒地念叨著「佛祖保佑」,他們家娘娘終於要被放出來了。

  相比之下,瓊華宮出身的玉欄和玉岫就顯得沒有那麼高興了。

  儷妃出來了,那淑妃可怎麼辦呢?難道淑妃養了裴清殊的這幾年,就算白養了麼?

  下人們尚且有此擔心,淑妃此刻會是什麼樣的心情,也就不難猜了。

  儘管淑妃得了榮貴妃的提點,早就知道可能會有這麼一天。只是當這一天真的即將到來的時候,淑妃卻發現自己之前所做的那些心理準備全都是無用之功。

  一想到自己心愛的小兒子要拱手還讓給他人了,淑妃的心裡就好像在滴血。

  裴清殊雖不是她親生的,可卻是她是親眼看著長大的。淑妃自問,這幾年來她盡心盡力,完全把裴清殊當成自己的兒子疼愛。一想到裴清殊以後可能不能再叫自己母妃,而是要改口叫「淑妃娘娘」了,淑妃心裡就針紮似的疼。

  令儀看不下去自己的母妃這樣難受,就要去乾元殿找皇帝,替淑妃討個說法。

  誰知人還沒出門,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裴清殊。

  令儀在氣頭上,忍不住遷怒於裴清殊,沒什麼好氣地說道:「你來做什麼?」

  裴清殊老實巴交地道:「我來看看母妃。」

  「你現在一口一個母妃叫的好聽,等儷妃出來了,你還會記得通往瓊華宮的路要怎麼走麼?」

  裴清殊抬頭看了眼坐在暖炕上低頭抹眼淚的淑妃,心中一酸,堅定地回答道:「我記得。我永遠都是母妃的兒子,是令儀姐姐的弟弟。」

  令儀一聽這話心就軟了,一把將裴清殊抱在懷裡,還朝他肩頭輕輕地打了一下。她手舉得老高,可真的要打他,卻比誰都心疼。

  姐弟倆手拉著手進了屋,淑妃趕忙把眼淚擦乾,招手讓裴清殊到她身邊坐。

  「好孩子,母妃知道你心裡頭有我和你姐姐。只是將來,萬一皇上讓你回到儷妃那邊去,你可千萬不要和皇上鬧,也不要同儷妃使性子,知道麼?不管怎麼說,她都是你的生母,還得皇上的寵愛。你跟著她,前途未必不如跟著我好。不管你人在哪兒,只要你能好好兒的,母妃心裡就知足了。」

  淑妃這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聽得裴清殊眼睛發酸,差點哭了出來。

  他情不自禁地抱住淑妃,承諾道:「您永遠都是我的母妃,永遠都是……」

  淑妃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被他這一句話又給勾了出來。

  母子三個抱在一起,哭作一團。哭得最響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一聲太監的通報:「皇上駕到——」

  話音落下不久,皇帝便出現在不遠處,笑吟吟地看著他們說:「在做什麼呢,這麼熱鬧?」

  令儀性子率真,以為即將和弟弟分別,心中十分傷感,哭得滿臉都是鼻涕眼淚。見皇帝這個「罪魁禍首」來了,令儀便哭得更凶了:「父、父皇心裡沒有點兒數嗎?!」

  她哭得越凶,皇帝越覺得好笑。他掏出手帕,親手給令儀擦起了眼淚,「你這孩子,都是快要出嫁的大姑娘了,怎麼還是這麼個小孩子脾氣,讓你弟弟看笑話。」

  「還不是都怪父皇麼。」令儀擤了擤鼻涕,回頭看了一眼裴清殊,「我,我都習慣有他這麼個弟弟了,現在卻又要把人送走……」

  皇帝好笑地說:「誰說朕要把殊兒送走了的?他就在慶甯宮裡住著,哪裡都不去。」

  令儀見皇帝裝傻,氣得直跺腳:「父皇明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皇帝怕女兒傷心壞了,也不再故意逗她,而是攬著令儀走到淑妃和裴清殊面前,緩緩開口道:「朕今天來,就是要和你們說這件事。朕和儷妃已經說好了。儷妃體弱,要去延福宮休養。殊兒就還是留在宮裡,由你來照看。」

  淑妃愣了一下之後,驚喜地笑了:「真的麼?皇上說的是真的麼?!」

  淑妃的年紀已經不算小了,可是在這一刻,她的眼睛裡好像發著光,臉上的喜悅又是那麼的真誠,看起來好像二八少女一樣嬌俏可人。

  皇帝含笑點頭:「自然是真的,君無戲言。」

  淑妃和令儀母女兩個這下子可高興壞了。可高興過後,又後知後覺地開始不好意思起來,一起躲到外面去洗臉換衣裳了。

  留下裴清殊父子倆坐在原地,面面相覷。

  皇帝的帕子已經交給了令儀,沒有辦法再給裴清殊擦臉,只能伸出手,用袖子幫他擦了擦臉上的殘淚。

  「殊兒,你是男子漢,男子漢大丈夫,可不要這麼輕易地掉眼淚哦。」

  裴清殊有點害羞,又有點倔強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我只是……只是一時沒忍住嘛。」

  皇帝微笑著捏了捏他泛紅的鼻尖,「好了好了,小東西,朕不說你便是。」他往左右看了一眼,忽然湊近裴清殊,壓低聲音問道:「只是你告訴父皇,你真的就那麼不想回到儷妃身邊去麼?」

  裴清殊頗感糾結地說:「也不是的,我只是不想傷了她們任何一個人的心……」

  皇帝想了想,裴清殊的情況比較特殊,他的心態,的確可以理解。

  「那你母妃獨自去了行宮,你會怪她麼?」

  裴清殊果斷地搖了搖頭:「不會,我替母妃高興。行宮自由自在的,母妃在那裡生活,一定會很開心。」

  皇帝欣慰地說:「好孩子,真懂事。」

  「不過父皇……」裴清殊也學著皇帝剛才的樣子,壓低聲音說道:「您捨得放母妃出宮麼?」

  皇帝笑了笑說:「你們真不愧是母子,月兒也問了朕相似的問題。」

  裴清殊好奇地看著皇帝。

  「朕想過了。與其讓月兒留在寒香殿裡受苦,不如讓她在建福宮裡好好生活。她寫她的,朕看朕的。或許我們見面的機會會比以前少,但是精神上的交流卻不會斷。事到如今……朕也不敢奢求太多,只要她開心就好了。」

  裴清殊安慰地握了握皇帝的手。

  皇帝能做出這樣的決定,的確是對誰都好。只是苦了他自己,明明心愛的女人已經成了他的妃子,卻是看不到,抱不到,只能對著冷冰冰的書本,寄託自己全部的情思。

  縱使坐擁整個後宮,也不過是個飽受求不得之苦的孤家寡人罷了。

  ……

  儷妃即將離宮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後宮。

  聽聞此事之後,所有人的反應都是出奇得一致,那就是高興。

  華陽宮裡,定妃和寧貴嬪兩個坐在一處吃茶。

  自打六皇子和太后死後,原本便性子恬靜的寧貴嬪,寡淡得就像是風中的一縷輕煙,幾乎讓人察覺不到她的存在。

  之前皇帝記著六皇子臨終的心願,本想晉寧貴嬪為寧妃。可甯貴嬪稱宮中已有四妃,一再辭而不受。皇帝想了想,也不欲再給這個可憐人招禍,便只給了她妃位的俸祿和吃穿用度,沒有抬寧貴嬪的位份。

  甯貴嬪入宮這麼久了,後宮眾人都知道她是個老實人,加上寧貴嬪剛剛喪子,所以皇帝給她這麼一點點可憐的特權,也沒有誰說出什麼不服氣的話來。

  定妃比寧貴嬪小七歲。她剛入宮時,就住進了寧貴嬪所居的華陽宮,從一個小小的美人一路升遷至了定妃,還反過來壓了寧貴嬪一頭。

  不過寧貴嬪向來不爭不搶,淡泊名利,對這些事情看得很淡。再加上太后和惠太妃那邊的關係,定妃和寧貴嬪之間的關係一直都還算不錯。

  「皇上這次突然要給儷妃平反,可真是嚇了我一跳。」定妃一提起儷妃,臉上就忍不住露出一種十分微妙的表情。

  當今皇帝繼位之後,一共舉行了三次選秀。定妃是延和六年,也就是最後一次選秀時入宮的。剛入宮的時候,皇帝就挺喜歡她。誰知好景不長,一年之後,皇帝突然將林氏接進了宮,還越過許多妃子,直接將她封為儷妃。

  定妃當時,就將儷妃視為自己人生當中最大的勁敵。
  
BabOdin 發表於 2019-6-29 15:13
第79章 離宮

  定妃猶然記得那個時候,儷妃才入宮沒多久, 就被診出懷有身孕, 不知氣紅了後宮裡多少女人的眼睛。

  皇帝當時為了儷妃, 可以說是虛設六宮。即使儷妃有孕, 不方便伺候皇帝,皇帝還是很少召幸其他妃嬪,整日守在儷妃身邊。

  可就算是這樣,儷妃還是總是擺出一副冷臉,給皇帝臉色看。

  定妃當時就覺得,世上怎麼會有儷妃這樣不知道惜福的女人。

  雖說儷妃總是把皇帝往外推,使得皇帝偶爾還會來定妃這裡, 可是定妃卻覺得, 皇帝還不如不來。

  因為在那段時間裡, 只要一看見皇帝,定妃心裡就會覺得特別特別不平衡,好像自己在撿儷妃不要的男人。

  她不敢怨恨皇帝,就將自己所有的不滿, 都歸結到儷妃的身上。

  後來儷妃出事, 定妃和後宮中的其他女人一樣,甚至比她們更加高興。

  沒有了儷妃和她爭寵,皇帝來華陽宮看定妃的時間自然而然地就多了。之後不久,定妃就有了身孕,生下了十三皇子。

  很久之前,寧貴嬪就曾聽定妃表達過她對儷妃的不滿。如今見她提起儷妃, 寧貴嬪也並不意外,只是淡淡地說:「好在儷妃過了年就要離宮,妹妹你也不必太過擔憂了。」

  「哼,我有什麼好擔憂的,只不過是有些意外罷了。都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以為皇上早就把那個女人忘了呢。」定妃抬起手,看著自己新塗好的大紅色指甲,得意地說:「況且儷妃在冷宮這麼久,吃不飽穿不暖,更別說保養自己了,現在還不知憔悴成什麼樣子呢。就算是出來了,皇上還能像以前那麼喜歡她麼?」

  寧貴嬪淺淺地笑了笑,也不接話。她知道,定妃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個傾聽者而已,並不需要自己開口說什麼,她只要由著定妃發洩就好了。

  ……

  謹仁宮裡,全貴妃和敬妃也正在聊儷妃。

  比起只顧著拈酸吃醋的定妃,她們要操心的事情,就要多得多了。

  敬妃一臉擔憂地說:「這事兒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皇后怎麼會突然招供?而且當初之事,皇后算是與妹妹聯手,她甘心就這樣替妹妹背黑鍋麼?」

  全貴妃一聽敬妃這話,就差點氣得跳腳。當初陷害儷妃,明明是她和敬妃一起策劃出來的。現在敬妃倒是撇得乾淨,成了全是她一人所為的了!

  可全貴妃知道,現在還不是她和敬妃撕破臉的時候。她只能暫且壓下心頭的怒火,擠出一絲笑來:「姐姐這話說的真有意思,當初不是姐姐你先疑心儷妃與他人私通,苦無證據,才叫我幫忙『製造證據』,告到皇后那裡去的麼?怎麼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敬妃聽出全貴妃話裡話外在責怪她的意思,連忙說道:「妹妹別多心,姐姐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擔心,皇后會亂咬人,牽連到妹妹就不好了。」

  全貴妃聽了,這才稍微舒坦一些:「這個,姐姐你就放心吧。我估摸著皇后肯定早就跟皇上說過了。可是皇上現在都沒有動我們,就說明他並不是很相信皇后的話。」

  敬妃品了品,很快明白過來:「皇上會覺得皇后是在推脫責任,報復妹妹是麼?」

  全貴妃頷首道:「而且皇后不管怎麼說,都只是憑她那一張嘴而已。都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有什麼痕跡可尋,早就抹乾淨了,她還能找出什麼證據?除非姐姐你被豬油蒙了心,跑去幫著皇后跟我作對,不然啊……只要咱們姐妹齊心,在這後宮裡,就誰都奈何不了我們。」

  敬妃握住全貴妃的手,親昵地笑道:「那是自然。」

  ……

  臘月二十九當天,皇帝和往年一樣,接了裴清殊去往寒香殿。

  和過去不同的是,今天裴清殊要去寒香殿見儷妃的事情,淑妃是知道的。雖說淑妃並不樂意裴清殊多和儷妃接觸,但淑妃也知道,不說新年在即,就說儷妃馬上就要離宮了,裴清殊身為人子過去看一看,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淑妃並沒有說什麼,還托裴清殊給儷妃帶了一幅古畫作為禮物。

  這回皇帝沒有瞞著淑妃,主要是因為現在的寒香殿已經和過去不同了。儘管儷妃離宮已是板上釘釘之事,可後宮裡還是有很多雙眼睛在盯著寒香殿的動向。所以就算皇帝想瞞,只怕也瞞不住了。

  與其讓淑妃從別人口中聽說裴清殊去看儷妃的事情,還不如他們父子倆直接和淑妃商議,這樣淑妃心裡多少會好受一些。

  儷妃沉冤昭雪之後,皇帝已經命內務司儘快恢復她妃位應有的吃穿用度。至於恩嬪,算是跟儷妃沾了光,也重新做回了恩嬪娘娘。

  看在裴清殊母子的面子上,皇帝也不打算再跟她計較過去的事情了。只是要說再給恩嬪什麼恩寵,那就是不可能的了。

  裴清殊來到寒香殿之後,從進門起就一直新奇地四處打量著。

  寒香殿向來都是破敗又蕭條的。冷不丁變成現在這副生機勃勃的模樣,裴清殊還覺得很是不適應呢。

  「父皇,這些宮人都是您找來的麼?」儷妃身邊沒有幾個人伺候的時候,裴清殊還擔心沒人照顧她。現在儷妃身邊的宮人多了,裴清殊反倒更加擔心,會不會有奸人混在其中,對儷妃不利了。

  裴清殊問得雖然不是很直白,皇帝卻好像聽懂了他的用意一樣說:「放心,這些人都是朕精挑細選出來的。」

  事實上,如果裴清殊去乾元殿看一看就會發現,乾元殿中少了好些熟面孔,換上了幾個新人。

  經過公孫先生的提點之後,皇帝就在公孫越和祿康安的輔助之下,對乾元殿上下做了一番清查。凡是與後妃、外戚交往過密的宮人,一律從皇帝跟前除去。現在的乾元殿,已是煥然一新。

  因為知道儷妃喜歡清淨,又不喜歡用太監,所以皇帝配給儷妃的宮人也不是很多,主要就是一個在御前伺候了很多年的大宮女,幾個身家清白、照顧儷妃生活起居的小宮女,還有兩個公孫夫人送進來給儷妃伺候筆墨的小丫頭。

  至於其他的丫鬟僕婦,都是暫時來幫忙打掃院子的。等過了年之後,儷妃都不會帶她們一起離宮。

  裴清殊見皇帝安排得十分妥當,也就放心了不少。

  父子倆還沒進屋,恩嬪和綠袖她們聽到消息便迎了出來,一臉欣喜地向皇帝和裴清殊行禮。

  出人意料的是,儷妃也慢騰騰地走了出來,跟在恩嬪她們身後,淺淺一禮。

  儷妃穿著單薄,儘管身處臘月,仍可看出她窈窕的曲線。皇帝怕儷妃凍著,連忙免了她們的禮,讓大家進屋說話。

  裴清殊便跟在儷妃身後頭,拉著恩嬪和綠袖的手進屋。

  一進屋裴清殊就發現,儘管儷妃和恩嬪姐妹兩個只是在寒香殿暫住一段時間,可寒香殿內還是煥然一新,裡頭的家具全都換了,看起來和尋常妃嬪的寢宮沒有什麼兩樣。

  恩嬪不捨地看了儷妃一眼,對裴清殊說道:「你母妃年後就要啟程去建福宮了。她初八的時候走,殊兒可要來送送?」

  裴清殊還沒來得及回答,儷妃便嗔怪地說:「姐姐又多事了,殊兒還要上學,哪有功夫來送我。」

  裴清殊看著儷妃的眼睛道:「過年放十天的假,初八那日沒課。母妃若是不嫌棄的話……殊兒就來送您。」

  儷妃躲開他的視線,淡淡地說:「隨你吧。你也大了,該有自己的主意了。」

  裴清殊和儷妃她們說話的時候,皇帝安靜得像是不存在一樣,一直在旁靜靜地聽著,一句話也不說,生怕破壞了屋內難得和諧的氛圍。

  裴清殊感覺皇帝好像有點可憐,可他轉過頭去看皇帝的時候,卻見皇帝正含情脈脈地看著儷妃的手腕,嘴角掛著溫暖的笑意。

  裴清殊覺得,如果不是怕儷妃不高興的話,皇帝應該更想看儷妃的臉。可是他不敢。只是坐在心上人身邊,聽到她的聲音,他就已經十分滿足了。

  想想也是挺不容易的。

  因為宮中人多眼雜,皇帝和裴清殊沒坐多久,就準備回去了。

  臨走的時候,恩嬪告訴他說:「姨母年後會搬到鐘靈宮去住,那也是你母妃的寢宮。正殿給她空著,姨母幫她守著。你得空的時候,就來鐘靈宮找姨母玩兒。」

  裴清殊點點頭,答應下來。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裴清殊照舊還是在淑妃那裡過的。淑妃見他待自己仍舊態度親熱,心裡頭便放心了不少,暗自慶倖她沒有養出一個小白眼狼。

  今年過年,裴清殊收穫頗豐。除了往年得到的那些紅包之外,他還額外收穫了一筆儷妃年終時結算的稿酬。不僅填補上了皇后少給的那份,還要多出不少。

  在得知自己以後每個月都有進賬之後,裴清殊的財迷屬性便暴露出來,忍不住笑得跟朵花兒一樣。

  初八當日,皇帝和裴清殊父子倆還有恩嬪一起去給儷妃送行。

  恩嬪絮絮叨叨地囑咐了一大堆,儷妃都沒怎麼聽進去。見她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一副要跟著自己一起走的架勢,儷妃無奈地打斷她說:「姐姐在宮裡好好的,我就放心了。殊兒那邊你儘量不要有太多接觸,以免淑妃多心。」

  恩嬪以帕拭淚,點點頭道:「妹妹放心,我都省得的。你在行宮也要注意身體,按時吃飯……」

  見恩嬪又嘮叨起來了,儷妃忍不住快速地翻了個白眼。

  裴清殊適時站了出來,打斷了恩嬪的喋喋不休,「母妃,這個送給您。」

  儷妃一看,躺在裴清殊掌心的,竟是一塊精緻的銀色西洋懷錶,上面雕刻著古老的薔薇花紋,看起來十分貴重。

  「謝謝。」不得不說,這禮物選的很符合儷妃的心意。儷妃也沒拒絕兒子的好意,順勢收下了。

  「這個書單給你。」和去年一樣,儷妃將一張信箋交給裴清殊。

  前些天見面的時候,儷妃以為裴清殊學業繁忙,不會有時間看這些雜書,就沒有給裴清殊寫新的書單。沒想到一聊起來才知道,她上回給裴清殊推薦的書,裴清殊竟然全都看完了。

  在那一瞬間,儷妃忽然有一種神奇的感覺。她從來都不想做母親,也不會做母親。可是當她看到那孩子提起書時興奮的眼神,儷妃忽然有一種「果然,這就是我的孩子」的感慨。

  只是對於這個並非出於愛才有的孩子,儷妃終究沒辦法投入太多的感情。況且母子之間已經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就算是為了裴清殊,儷妃也只能硬下心腸,沿著這條路繼續走下去。

  不過,儷妃平時話雖不多,但到了分別的時候,許是母性使然,她還是忍不住叮囑了裴清殊幾句:「你愛看書是好的,但要記得你六皇兄的前車之鑒,切莫因此而傷了身子。只有好好活著,你才有資本去做其他你想做的事情。」

  裴清殊點頭,聽話地答應下來。

  恩嬪和裴清殊都說的差不多了,按理說接下來就該輪到皇帝了。可是帝妃二人只是隔著一段距離對視了一眼,彼此眼中的神色都複雜萬分。

  他們兩個,一個是不想說,一個是想說卻忍著不敢說。奇異的是,他們一個字都不用說,就完全讀懂了對方的情緒,倒是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道別完畢,就在儷妃即將上轎的時候,裴清殊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玉盤。

  「儷妃娘娘請留步!」

  儷妃聞聲下意識地回過頭,一眼就看到了急匆匆地趕過來,從暖轎裡走出來的淑妃。

  「儷妃妹妹。」淑妃快步行至儷妃身旁,和煦地笑道:「對不住,我來遲了。早上起來,和令儀兩個做了一些糕點,給妹妹帶著路上吃。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還望你不要嫌棄。」

  還不等儷妃說什麼,淑妃側首看了旁邊皇帝一眼,自己先笑道:「你放心,沒毒,令儀偷吃了好幾塊呢。」

  淑妃和儷妃兩個雖然無冤無仇,但從來都沒有真正交好過。見淑妃這樣親熱地待自己,儷妃知道,這裡頭多少有幾分演的成分在裡面。但就算是演給皇帝和裴清殊看的也好,起碼能讓這父子倆安心。

  於是儷妃笑了笑,難得配合地說:「多謝淑妃姐姐和二公主的好意。殊兒在宮裡,就靠淑妃姐姐你了。」

  「妹妹客氣了,我早就說過,我是真心喜歡殊兒這孩子的。」剛才的親熱或許是裝出來的,可這會兒淑妃卻明顯動了情,實心實意地說道:「其實我知道,你可以不走的,你也是為了讓我安心……這份情,是我欠你的。」

  淑妃這般,倒真叫儷妃不好意思了。「是我應當謝謝你才對。生恩不及養恩,殊兒最該感謝的,也是你這個養母。姐姐放心,殊兒是我生的,但他也是你的孩子。」

  淑妃一聽這話,就覺得儷妃是個明事理的人。以前是她嫉妒儷妃,一直以來都太狹隘了。

  「妹妹這麼說,叫我做什麼都值了。」淑妃擦了擦眼淚,對儷妃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就不耽誤妹妹啟程了。祝妹妹一路平安,身體康泰。」

  「姐姐也保重。」儷妃說完,便坐上了轎子,在裴清殊一行人的目送中走遠了。

  儷妃走後,裴清殊走到淑妃身邊,吃力地抬起手,用自己的帕子幫她擦眼淚。

  「母妃別哭了,天氣這麼冷,一會兒鼻涕都該凍成冰了。」

  淑妃聞言,不禁破涕為笑:「你這促狹鬼,淨會尋母妃開心。」

  皇帝見淑妃如此明事理,不由露出滿意的笑容來:「好了,你們娘兒幾個慢慢聊吧,朕還有事,就先回去了。」

  裴清殊他們連忙恭送皇帝。

  皇帝前腳剛走,恩嬪就打算告退。誰知淑妃卻拉住恩嬪的手說:「恩嬪妹妹,本宮也有好些日子沒見過你了,不妨到瓊華宮去坐坐,咱們姐妹兩個敘敘舊。」

  恩嬪還在猶豫,裴清殊便開口問道:「那我呢?您和令儀姐姐做了好吃的,有沒有給我留一份兒啊?」

  「放心吧,保准你吃個夠。」

  恩嬪就這麼稀裡糊塗地被淑妃母子倆拖去了瓊華宮。

  剛才儷妃囑咐恩嬪的話,裴清殊都聽到了。他知道儷妃是想讓恩嬪避嫌,儘量減少出現在淑妃面前,以免淑妃總是想起裴清殊不是她親生的。可是裴清殊是從誰肚子裡頭爬出來的,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不會因為恩嬪的避讓而改變什麼。

  既然淑妃有意和恩嬪親近,那就肯定有淑妃自己的用意,裴清殊覺得也不用過於草木皆兵了。對於淑妃的人品,裴清殊還是信得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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