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乘龍佳婿 作者:府天(連載中)

 
Babcorn 2019-6-29 18:06: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03 101175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0:29
第一百六十章 真·小黑屋

  傍晚時分,當張壽在國子監門前下車的時候,就發現陸三郎早已等候在了那大學的牌坊下頭。想到下午還是這小胖子代課,他正要開口詢問,陸三胖卻心急火燎撲了上來。

  “小先生,十萬火急,我家親娘剛剛悄悄讓人給我捎信,說是我家老爹給我相中了不知道哪家姑娘,說是就要準備文定了!”陸三郎哭喪著一張臉,整個人都彷彿是不好了,“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著急的,再要不想辦法,我就掉火坑了!”

  張壽頓時大為意外。陸三郎他爹兵部尚書陸綰他打過兩次交道,只覺得是個頗有城府,也相當狡猾的高官,不管人和趙國公朱涇有怎樣的恩怨,發現一貫不重視的幼子如今成了皇帝親口嘉獎過的算學天才,不說立刻改變態度,至少也應該是不會隨隨便便坑兒子的人。

  再說了,娶兒媳又不是嫁女兒,那是日後要進陸家門,一大家子一塊過日子的,找個麻煩兒媳婦進門,日後吵鬧起來,陸綰會不頭疼?然而,陸三郎接下來嚷嚷出的話,他聽了卻不得不呵呵。

  “我不喜歡那種賢良淑德的女人,就我娘那種凡事都聽我爹的性子,我才受不了!其實朱大小姐那樣爽利的性情是挺不錯的,就是她太凶了,除了小先生你,別人都消受不起。再說了,賢良淑德的女人碰到我這種亂來一氣的,估計沒幾天就要被氣死!”

  你也知道你會把人氣死?

  見張壽盯著自己上上下下打量,陸三郎那理直氣壯的氣勢漸漸低落了一些,隨即就小聲嘀咕道:“盲婚啞嫁雖說不一定就是怨偶,但婚後相敬如冰——就是冰塊的冰——那種夫妻還是挺多的,我才不樂意日後成婚之後一想到回家就頭疼。總之,小先生你千萬幫我!”

  彷彿是生怕自己這話還不足以打動張壽,他又特地加了一句:“看在你搶了我未婚妻,還當了我老師的份上,你也得幫我!”

  你小子這理由找得簡直是……覺得我不會敲你戒尺對吧?

  張壽簡直哭笑不得:“瑩瑩都已經幫你牽線搭橋計畫相看了,誰知道你爹這麼猴急!行了,我回頭讓阿六給她捎個信。對了,我總算是騰出點空來了,你之前說好的匠人呢?”

  “那還用說,我早就把那幾個人全都請了過來,好吃好喝供著,大房子給他們住著,隨時等著小先生你有空去見。”陸三郎見張壽答應了立馬去通知朱瑩,臉上的焦躁立刻就無影無蹤——不消說,小胖子三分是急的,七分是裝的。

  婚事這種事,談來談去總得有好些天,他之前那名聲在外,任憑是誰家要嫁女兒給他,怎麼也得打聽個一陣子,所以只要朱大小姐雷厲風行,應該趕得上。

  聽陸三郎這麼說,張壽看看天色,當即笑道:“那這樣吧,擇日不如撞日,你現在就陪我去見一見這些人。”

  “現在?”陸三郎抬頭看了一眼眼看就快黑下來的天色,不由得吞吞吐吐地說,“這萬一朱大小姐來找你,又或者趙國公府來送晚飯……”

  他這話還沒說完,旁邊就傳來了阿六平淡的聲音:“大小姐去盤賬了,今晚沒人送飯。”

  張壽頓時莞爾:“對,聽說瑩瑩這幾日白天都在趙國公府的鋪子裡盤賬,昨天晚上那是意外,今天她應該也未必有空來找我。至於送飯,阿六說沒有,那就肯定沒有。既然如此,就上你的地盤上去蹭一頓,你總不至於說,自己又有錢又有書坊,卻沒錢請我這一頓吧?”

  “這哪能呢?”陸三郎面上賠笑,心下卻連連叫苦。

  張壽怎麼能搞這種突然襲擊呢?他事先沒個準備,這是要出大問題的呀!

  然而,看出了陸三郎那抗拒之意的張壽,怎麼會給小胖子推脫甚至敷衍的機會?再加上有阿六在旁邊,他輕輕鬆鬆就把陸三郎那最後一點垂死掙扎給壓制了下去,把人拎上了馬車。

  一路上,陸三郎賠笑找出各種理由,又是說,自己請了匠人的那個書坊位置偏遠,找過去不方便;又是說,要先給自己的掌櫃夥計之類的人送信,讓他們準備好吃的;又是說,他老娘還等著他的回話,得找個小廝派回家……可甭管什麼理由,張壽都不動聲色擋了回去。

  張壽算是看出來了,小胖子號稱好吃好喝好房子供著那幾位匠人的地方,明顯有問題。否則,怎麼會一個勁地想辦法先送信過去?

  果然,在陸三郎垂頭喪氣的指路下,張壽就發現這馬車竟是一路往南,如果不是他知道京城內城的城門到了晚間是會關的,他還以為陸三郎要把他帶到外城去!

  最終,馬車在即將接近城牆的一條胡同停了下來。車伕剛打開車門,陸三郎就跳了下來,眼睛卻在滴溜溜亂轉,也不知道是想溜,還是想什麼歪主意。可還不等他動作,旁邊一個人卻不動聲色地擋住了他的去路。看清楚那是阿六,他立刻就蔫了。

  和這個身手高絕的啞巴小子放對,他想找死嗎?

  於是,在阿六虎視眈眈的押送……護送之下,陸三郎只能硬著頭皮到了一座院門前,拍響了門環。不過三下,那兩扇黑漆大門就打開了。一個獐頭鼠目的中年人探頭出來,當認出陸三郎,他立刻滿臉堆笑地把門拉大。

  “公子來啦?您是來看這一期的書稿的吧?放心,咱們哥幾個輪流看著。寫完就吃香的喝辣的,要什麼有什麼,寫不出來那就甭想出小黑屋,給我蹲死在裡頭……”

  陸三郎簡直是嚇得魂飛魄散,偏偏他想要阻止這不會察言觀色的傢伙時,阿六卻眼神冷冷地死死盯著他,他根本連使眼色都不敢,更不要說出言阻止了。直到發現再不阻止很可能就要出大事,他這才把心一橫厲喝道:“胡說八道什麼!”

  見那中年門房終於察覺到不對,慌忙住嘴,陸三郎剛鬆了一口氣,他背後就傳來了一個聲音:“幹嘛不許他繼續往下說?我倒很好奇,陸築你說是雇了很多書生寫書,原來就是這麼寫麼?”

  陸三郎轉過身,見張壽麵上表情照舊一如既往的溫和,他卻一點都不敢掉以輕心。因為他非常清楚,自從他表示了對自己那個學名的深刻反感,那麼除非是在某些場合,張壽一貫不會叫他的名字。如今卻直接叫了,足可見剛剛那個蠢貨說的話,張壽已經生氣了!

  “小先生你聽我解釋,我是包吃包住,按字給錢,我真的是一文錢都沒少給他們!可有些人實在是懶散成性,有了錢就一個字都不肯寫,縱情酒色揮霍無度,一點都不知道節制,等到實在是沒錢了,那才打算捲土重來,可那時候再續前文已經來不及了。”

  他一面說一面觀察張壽臉色,見人什麼表示都沒有,他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所以之前有好幾本原先在應考書生和閨中千金當中很流行的書都半途而廢,我就痛定思痛,決心提供食宿,把人都招到我的地頭來,然後每日好吃好喝供著,前提是他們能潛心寫書……”

  雖說陸三郎解釋得天花亂墜,但張壽卻壓根不會上這個當。

  不就是真·小黑屋嗎?陸三郎在當初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絕對是後世無數網友的怨念附體吧?當然,要怪,大概也得怪當初太祖皇帝開創了不定期連載這種方法,當然西遊記誕生在亂世,那會兒的老百姓大概也顧不得去看書……

  張壽無視了陸三郎,徑直往裡走,而那個剛剛發現做錯事情的中年門房本來還想阻攔一下,結果被緊跟張壽的阿六一瞪,立刻連退三步,眼睜睜看著主僕二人越過自己進院子去了。這還不算,當陸三郎匆匆追進來時,又氣急敗壞地罵了他一聲。

  “蠢貨!”

  罵過之後,陸三郎又一溜煙地朝張壽追了上去:“小先生,你聽我解釋!那些書生喜歡什麼,我就給他們準備什麼。美酒、佳餚、華服美器……只要他們好好盡力寫,什麼都有……真的,他們名下現在都有房宅田產……”

  張壽忍不住暗自呵呵。可就在這時候,一處屋門突然被踹開,緊跟著就竄出了一個雄壯的大漢:“我不干了!老子家裡還有堆積如山的木工活要做,沒工夫在這乾等,給再多錢也不干!老子可不是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你們再不放人,老子就一路打出去!”

  說完這話,雄壯大漢就看見了迎面而來的三個年輕人。他一眼就認準了居中那清俊閒雅的小郎君,立刻快步朝張壽衝了過來,伸出大手就想去抓人,口中還嚷嚷道:“尚書公子就能隨便扣人不放嗎?我那家裡有些細木家什還是閣老們家裡訂的呢……”

  然而,他那伸出去的手,最終卻反而被別人一把抓住,緊跟著,他甚至連感覺都沒有,整個人就一下子騰空而起。直到聽見耳邊傳來了一聲阿六,他這才發覺自己猛然下墜,繼而一屁股輕輕坐在了地上。他那股驚駭欲絕剛生起,就見剛剛那清俊小郎君蹲在了他的面前。

  “大叔,你是木匠?”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0:29
第一百六十一章 你老師是正人君子

  雄壯大漢對於自己此刻這坐姿還有些發懵,故而面對這個問題,他本能地答了一聲是。

  而下一刻,當對方伸出手,似乎要拉他起身,他方才猛地驚覺過來。自己剛剛竟然想揪住對方質問不成,結果卻被莫名其妙撂倒了!那一瞬間,眼前這個小郎君那張清雅俊逸的臉上,似乎寫滿了高深莫測,以至於他不但沒有回應人家的伸手,反而滿面警惕。

  而張壽一看這雄壯大漢的樣子,就知道阿六把人嚇得不輕。

  他有些無奈地斜睨了阿六一眼,見其滿臉無辜,他就用食指點了點旁邊的陸三郎,因笑道:“這位大叔,請你來的人,是兵部陸尚書的公子,這位陸三郎,但他是為了我這個老師才請你的。之前我一直都沒抽出空,讓你空等了好幾天,實在對不住。”

  大漢抬頭看看張壽身旁臉色明顯非常不自然,但還是擠出笑容的肥碩少年,再看看笑得溫和大方,讓人一見就很有信賴感的張壽,忍不住脫口而出道:“我讀書少,小郎君你別哄我,你年紀瞧著比這死胖子還要小,怎麼可能是他老師?”

  你說誰是死胖子!

  陸三郎簡直氣得七竅生煙,可當張壽扭頭看過來時,想到自己私設小黑屋這一關還沒過呢,他只能趕緊滿臉堆笑地解釋道:“大叔是孫木匠吧?張博士確實是我老師,你別看他年紀小,他可是皇上欽點的國子博士。好多比我大的公子哥,那都是他的學生!”

  被叫做孫木匠的雄壯大漢將信將疑,但見張壽再次伸手要攙扶自己,那隻手骨節圓潤,五指頎長,膚色白皙,乍一瞧就極其好看,他再瞅瞅自己那長著老繭,指縫中還留存著可疑黑色,指節突出的手,到底有些不太好意思,直到張壽主動握住他的手,把他拉了起來。

  “咳咳,我剛剛是因為耽擱了好幾天,心頭著急,所以有些衝動,張博士你別在意哈。”孫木匠站直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兩聲,隨即才疑惑地問道,“張博士找我幹什麼?對了,還不只是我,被請來的還有打鐵的老張,造宅子的李二,修船的趙達。”

  張壽再次看了一眼陸三郎,這次終於確信,人確實請來了不止一個匠人。而陸三郎為了竭力沖淡小黑屋的影響,連忙討好地說:“小先生,相比軍器局裡頭那幾位大匠,他們是外頭能找到最好的了……”

  然而,這話還沒說完,孫木匠頓時不依了:“什麼軍器局,軍器局裡打鐵的也許比老張強點兒,但軍器局裡的木匠絕對沒有比我更好的了!甭管粗木細木,但凡和木工活有關,我就沒輸給過別人,軍器局裡又不要最好的木匠,他們要的就是肯賣力氣幹活的匠工而已!”

  見孫木匠不肯服輸地大聲叫囂,張壽不禁莞爾,隨即就連忙安撫道:“孫大叔你別和陸三郎一番見識,他哪裡知道什麼叫做工匠精神!敬業、精益、專注、創新,這種精神代代傳承,這才有你如今這獨門絕活,不是嗎?”

  很擅長話術的張壽隨口打擊了一下陸三郎,見孫木匠被自己讚得兩眼放光,他這才誠懇地說道:“也怪我之前沒對陸三郎說清楚。我從前長在鄉野,對很多東西都不甚瞭解,所以我想找幾位手藝精湛,眼界寬廣的工匠大師,打聽一下各行各業有哪些巧奪天工的成就。”

  連著被戴上了好幾頂高帽子,孫木匠自然極其得意,只覺得眼前這個相貌頂尖的小郎君不止鳳儀無雙,而且性格也好,聽聽這話,怪不得那個派人把他們請來卻連面都不露的死胖子會叫人家老師!之前每天和那些矯情囉嗦的書生同在一個屋簷下,他都快煩躁死了!

  當下孫木匠突然轉身往自己出來的屋子跑去,到門口就嚷嚷道:“老張,李二,趙達,快出來,人家找咱們是打聽事兒,別窩在裡頭生氣了!”

  沒等裡頭傳出聲音,張壽就也快步來到那屋子門前:“各位,之前若有怠慢,我代陸三郎在這兒向你們賠禮了。畢竟,事情因我而起,還請各位見諒。”

  隨著孫木匠拽了一個頭髮如雞窩似的乾瘦漢子出門,後頭總算是有兩人磨磨蹭蹭跟了出來,但其中一個眯起眼睛的,卻搶在孫木匠之前問道:“這位張博士,你既然是國子監的博士,一定看過很多書,有什麼需要請教我們區區幾個匠人的?”

  “盡信書不如無書,畢竟我和其他那些博士不同,教的不是經史,而是算經。而算經如何應用,本來就是一個大問題。所以我才想見見最好的工匠大師,瞭解一下,這天底下最好的船是怎樣的,最好的房子都是如何的形制構造,最鋒利的武器能達到什麼精度,最精巧的紡車和織機能日產多少……”

  張壽一口氣問出了一大堆問題,見四個匠人終於不復起初的疑慮,他就笑著拱拱手道:“我是真心請教,能夠與諸位到屋子裡慢慢說嗎?”

  一個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如此客客氣氣地和自己說話,口口聲聲請教,四個匠人你眼望我眼,最終都決定放下之前那點惱火。畢竟,陸三郎雖說是派人請了他們過來之後卻不露面,硬扣了他們好幾天,但酒菜管飽,待遇卻還不錯,如今明白人家目的,那也沒什麼好生氣的。

  而外頭的陸三郎眼看阿六這個煞星也跟著張壽進屋去了,他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四下一看,眼見起頭那個闖禍的中年門房在那張頭探腦,他過去踹了人一腳,把人攆了回去看門,這才對幾個剛剛聞訊出來卻不敢上前的僕役招了招手。

  等人都圍了過來,他這才低聲問道:“那些個書生呢?”

  “少爺,那些傢伙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昨晚上好不容易寫完了這個月要印的書,好酒好菜吃得肚圓,這會兒都在睡呢,我看是打雷都不會醒,更不要說這動靜了!”

  如果是平日,聽說這個月的任務終於能完成,陸三郎一定會很高興,可此時他想想張壽剛剛那反應,卻只覺得頭疼。畢竟,就算他出發點是好的,酬勞也給得足夠,可天知道張壽會不會覺得他手段凶暴!可他思來想去,還是不甘心就這麼放人。

  裡頭這些個傢伙,明明頗有才華,可卻科場蹉跎,成績最好的一個也就考了個秀才,甚至有人連縣試都沒考過。結果,他給人指了一條生財之道,這些蠢貨卻不是想著揮霍,就是想著重新回去考考考……考個頭啊,要能考中,還會四十歲還是老童生?

  他猶豫了片刻,最終對幾個狗腿子沒好氣地吩咐道:“全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機靈點兒,回頭看我眼色行事。對了,趕緊去備一桌酒席,豐盛一點,小先生這個人嘴刁得很!”

  見陸三郎撂下這話就一溜煙也跑進了那屋子,幾個僕役不禁面面相覷。他們都是被陸三郎各種手段收伏的死忠,如今見這位賣相不怎麼樣,其實卻很有心計的尚書公子真的如同一個乖巧聽話好學生,全都覺得有一種幻滅感。

  張壽卻不知道陸三郎已經在緊急應對小黑屋曝光的問題,對人進來也並沒有多大反應。他從孫木匠開始,一個個詢問如今各種技術的發展,很快就瞭解了一個大概。

  如今江南也如同歷史上的明朝那樣,絲織和棉紡業極其發達,把眾多農業人口吸引到了工業,曾經是魚米之鄉的蘇杭,如今已經要靠外界糧食輸入,空餘的地都種棉花去了。而孫木匠隨手畫的幾張織機和紡車圖,也被他收了起來。

  如今富貴人家的房宅設計中,普遍建有浴室,設了鍋爐,安了冷熱水管,能夠洗淋浴。甚至據說皇宮中還有擰開即用,類似於自來水雛形的東西,但主要用來防火,所以其他富貴宅邸也有類似的東西,但只是原理稍有不同。

  如今的海船大小尺寸各異,最大的四層九桅十二帆,每次船隊動輒就是十幾條船結隊而行。而民間船隻則是尺寸有所限制,造船廠也都有官府定期巡視。在海上,有專門利用星圖、羅盤和各種牽星術計算航線的人,而且,玻璃沒燒出來,但水晶磨製鏡片的望遠鏡卻有了。

  至於武器,各種刀槍劍之類的冷兵器暫且不提,火炮火銃的射程都遠勝過他知道的那個明朝,因為不少都是開花彈,大大彌補了精度不足的問題,這不涉及機密,所以張鐵匠隨口說了出來。但各種小部件的精密和批量加工,仍然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張壽一邊詢問,一邊傾聽,直到他連著聽見好幾聲咕咕的聲音,這才側頭一瞧,結果就只見陸三郎正苦著臉看自己。他一時莞爾,當下就笑著招呼道:“我也沒注意都這麼晚了。還是邊吃邊說吧,若非各位,我還不知道,如今的天下,原來是這樣的。”

  對於態度絕佳且風度翩翩的張壽,別說孫木匠,其他三人也觀感很好,當下自然一口答應。等到酒足飯飽之際,當張壽說日後有事會再次登門請教,說不定還會請求幫忙做些什麼東西的時候,他們也是一口答應。尤其聽到張壽讓陸三郎贈金送他們離開,他們就更高興了。

  而陸三郎這一次親自送到門口,又讓自己來時那輛馬車一一送人歸家,可特意來到車門前時,他卻壓低了聲音道:“各位,之前不說明緣由就留著諸位不放,是我不對,但那些書生的事,還請你們能三緘其口。要知道,百無一用是書生,離了我,他們很多人要餓死!”

  其他人還沒說話,孫木匠頓時大大咧咧地說:“那些窮酸的閒事,我們才懶得管,瞧著好些人也是自作自受。你與其擔心我們日後亂說話,還不如想想怎麼對你老師解釋。你老師可是溫厚閒雅的正人君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0:30
第一百六十二章 改話劇吧

  我家老師是溫厚閒雅的正人君子……陸三郎會這麼認為才怪!

  他就想不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的祖師爺葛雍也好,皇帝也好,還有剛剛那些匠人,全都會覺得,張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算學書的君子?看看人家周祭酒和羅司業,還有他爹,那就非常明白,張壽只是一張臉清逸出塵,其實卻是個心狠手辣的人!

  此時,目送著馬車離去,陸三郎怏怏轉身回來,看到張壽也站在門口,他心裡著實是七上八下,好容易做好充足的準備後,這才擠出笑容迎了上去。

  然而,張壽卻只是直截了當地轉過身去又進了門,只給了他一個背影。嚇了一跳的他趕緊追上,卻只聽張壽頭也不回地說:“帶我去看看那些給你寫書的書生。”

  陸三郎本想說人全都正在睡,可話到嘴邊,他就覺得張壽說不定另有深意,趕緊一溜煙跑上前去帶路。當來到一間屋子前,他推開門就聞到了一股酒氣,趕緊回頭賠笑道:“聽說昨晚上寫完之後,這些人喝酒胡鬧,快到天明才睡下,所以這會兒肯定叫不醒。”

  能叫醒那就麻煩了,說不定這些人會在張壽麵前胡說八道,敗壞他那本來就很少的名聲!

  張壽當然不會去費神叫醒那些人。他連著看了好幾間屋子,見每一間都有一個酣然高臥的醉鬼,而屋子裡床鋪家具不能說精美,卻也還整齊,算得上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而那些書生身上沒來得及脫下的衣裳也都能看出用的是不錯的料子,他心裡就有了數。

  雖說手段簡單粗暴,但從根子上來說,陸三郎的做法,也算是……治病救人?

  小胖子的三觀大概是這樣的,富人才有資格懶,窮人懶那就活該懶死窮死!所以,我關你們小黑屋,那是在拯救你們,讓你們能夠衣食無憂,發財致富。

  心裡這麼想,張壽轉過身來悄然離開了屋子。等站在院子裡,他就端詳著陸三郎問道:“你把人關在這兒寫寫寫,然後用酬勞給他們買房子買地,你覺得這是為了他們好?”

  “那當然!”陸三郎本能地迸出了三個字,隨即暗罵自己瞎說什麼大實話,趕緊又解釋道,“我都是定期把錢都給他們家裡了。有人家裡媳婦兒子就靠這些錢過活;有人家裡老父老母也是靠這些錢贍養;還有人光棍一條,有房子有地日後就可以娶媳婦……”

  沒等陸三郎把話說完,張壽就笑道:“你那書能賣多少本,居然能讓他們短短時間就有房子有地?”

  “咳,不是內城,是外城,也就是個一進的小院子,地也是京畿附近零零碎碎的幾畝十幾畝,但好歹不是家無恆產了。”

  陸三郎有些心虛地移開了目光,但見張壽朝他走近了一步,他本能地覺著有些不妙,趕緊解釋道:“能買這些閒書的人其實不多,可我買通了幾個選家,讓他們搭賣。”

  想到如今已經到這份上了,他索性死豬不怕開水燙,大膽直言。

  “那些故事裡頭的書生,若要金榜題名迎娶名門千金,當然不是空口說白話,考試之前也得複習,也得看哪個八股文選家的書,這自然是有講究的。我和對應的選家談好了生意,在故事裡加上他們的書名,這就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

  “而且,但凡看了我那些書的,回頭去買新選集的也多,因為他們都想看後續。不過小先生你罵過的那個自稱京畿第一選家的不要臉老東西,我已經不給他家裡供書了!”

  這小胖子簡直是深諳買一送一,植入廣告的促銷之道,這竟然還被他弄成彼此互利互惠的產業了!

  張壽忍不住並起五指,在小胖子腦門上不輕不重一敲:“腦子很好使,歪門邪道忒多!不過你以為這偏門能長久?就算如今你圈了這一二十個人,人家能圈更多的,就算只是仿照你那些書,也能噁心死你。你這生意,做不了太久了,趁早準備放人吧。”

  “小先生你怎麼知道?現在確實不如從前好做了!”陸三郎瞪大了眼睛,見張壽要往外走,他趕忙追了上去,嘴裡卻說道,“如今和我一般做法的書坊越來越多了,要不是我這三三書坊如今獨門壟斷了葛祖師的書,別人家因為葛祖師名頭找上門,早就生意慘淡了。”

  當然他也不怕虧,畢竟聽雨小築的紅利那可是細水長流……

  所以,這些書生也就是在他旗下還能混個溫飽,去了別處,說不定會被壓榨出血來!

  張壽徑直出門上了馬車,見陸三郎也賠笑擠了上來,他從車窗探出頭,直接吩咐讓阿六駕車,等到車穩穩起行之後,他這才用手指輕輕敲著扶手說:“書太容易被人翻印,也太容易被人模仿了。你既然背靠聽雨小築這種地方,就沒想過把書變成其他形式?”

  “小先生是說,戲?”

  見陸三郎果然想到了這上頭,張壽就笑道:“不是戲,是劇。戲的話,還要琢磨如何寫朗朗上口的唱詞,還要找嗓子好的名家來精心習練,但如果是劇就容易多了,最重要的是,這比說書更有代入感,因為畢竟是人去扮演的。”

  張壽把話劇這種藝術形式對陸三郎簡單介紹普及了一下,見小胖子立刻兩眼放光,隨即專心致志地琢磨如此施行的可能性,他就好整以暇地說:“再說,書裡的金榜題名,狀元登科,哪有演出來有意思?佈景花功夫去好好做,挑十二雨這種美貌姑娘去演,絕對很好看。”

  “小先生你等等,讓我好好捋一捋!”陸三郎趕緊阻止了張壽繼續往下說,雙手中指揉著太陽穴,飛快地往下想,越想就覺得越興奮,越興奮就繼續往下想。

  而張壽接下來說出的又一番話,簡直讓他更覺得眼前一片光明。

  “如此演出來,不需要唱工,也不需要做工,要的是另外一種身段。你養的這些書生,何妨看看他們有沒有這方面的才能?再者,給千金小姐們看,男主角要英俊不凡;給尋常男人看的,只要女主角美貌如花……”

  張壽隨口給陸三郎普及了在現如今這個年頭,如果演話劇的受眾問題,見人抓耳撓腮,簡直是恨不得立刻就去做,他便突然再次拍了拍扶手,等陸三郎回過神才繼續往下說。

  “自古以來,唱戲的是優伶,是賤業,所以十二雨若是去演,也許阻力不大,但讀書人也許平日裡願意混跡青樓楚館,到底是否願意登台,那卻說不好……”

  “些許小事,小先生你放心!”陸三郎已然精神大振,卻是喜笑顏開地說,“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大膽嘗試的人!要知道,為什麼有人願意跑我這寫這些傳奇話本?還不是因為科場前赴後繼實在是太難考了!”

  說到這裡,小胖子突然敏銳地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張壽隨口給了他一個好點子,回頭他和張康去打打商量,很可能把事情辦成,異日絕對是更勝過如今這書坊的大生意。可賺來的錢就他和張康分,這似乎好像有點說不過去。

  於是,聰明的小胖子眼珠子一轉,立時就有了一個絕妙的主意。他涎著臉湊近了張壽,討好地說:“小先生,這事兒我第一次做,沒經驗,你給我多多做一下指導如何?我知道你已經很忙了,這樣,小先生,只要你肯指點,我給你三成……不,四成乾股!”

  張壽剛剛只不過是隨口一提,算不得太認真,可此時陸三郎赫然是認認真真打算把這當成一樁產業來做,甚至還打算分他股份,他頓時把那點玩笑之意給丟了。沉吟了好一會兒,他就笑道:“似你這樣絕頂聰明的人,怎麼會從前那麼多人都小看了你?”

  見陸三郎被誇得心花怒放,他就泰然自若地說:“我想的主意,你找上我,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既如此,日後第一齣劇,不要用那些金榜題名娶公主之類的話本,我另找好故事!”

  原本只是出於感激和投資的念頭,如今聽到張壽願意親自捉刀,陸三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自認為確實是算學天才,可如果這樣的話,張壽呢?可現如今,人竟然說在算學之外,還能寫那些引人入勝的傳奇話本?這簡直不科學!

  可話雖如此,陸三郎到底知道自己養著的那些書生寫出來的東西也就那點斤兩,和太祖皇帝那部耳熟能詳的《西遊記》那是相差十萬八千里,真要演的話,十二雨那樣的頭牌未必就願意,因此他躊躇片刻就連連點頭。

  師生倆便這麼一路閒聊,突然,馬車毫無預兆地陡然一停,隨即外頭就傳來了阿六的聲音:“少爺,大小姐騎馬過來了!”

  話音剛落,張壽就聽到了得得的馬蹄聲,連忙從車窗探出頭去。下一刻,他就只見朱瑩一身紅衣躍馬而來,不遠處正是國子監門前的大學牌坊。她尚未停穩,就大聲叫道:“阿壽,陸三胖是不是和你一起?”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0:30
第一百六十三章 好奇心害死貓

  一連兩天帶張壽出門,居然全都遇見朱瑩,自己這是和大小姐搶人,簡直要完啊!

  陸三郎在聽到阿六說朱瑩已經來了的時候就開始東張西望,似乎想要跳車。然而,唯一車門的位置被阿六把持,而跳窗……咳咳,他這肥碩的身材根本就不可能從那狹小的車窗擠出去,絕對會被牢牢卡死。所以,他須臾就認命了。

  於是,當聽到外間馬蹄聲漸近,緊跟著朱瑩的聲音響起時,他甚至做好了被劈頭痛罵一頓的準備。果然,朱瑩在叫了一聲張壽之後,竟直截了當問起了自己。他心中大叫糟糕,可下一刻,張壽立時側頭讓到了一邊,而緊跟著,朱瑩竟是一手接過窗簾,彎腰湊近了窗戶。

  “果然是你,明明知道阿壽天天講課累得很,還天天晚上帶他出去亂跑!”

  張壽見朱瑩分明有些氣惱,眼角餘光瞥見陸三郎趕緊往他後頭躲,就笑著解釋道:“瑩瑩,是我讓他帶我去見幾個匠人,然後吃過晚飯才回來。”

  “哼!”朱瑩白了探出頭來滿臉堆笑的陸三郎一眼,這才沒好氣地說,“陸三胖,這幾天你給我老實點,回頭休沐的那一天好好捯飭一下你自己,收拾得賣相好一點,那邊我已經替你約好了。那可是性格好容貌好品行好的姑娘,錯過這個村你就沒那個店了!”

  張壽不用看都知道陸三郎會有多欣喜若狂,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居然這麼巧?瑩瑩你可真是雷厲風行,要知道,他之前才軟磨硬泡讓我央求你快一點,別等到下下次休沐,否則他生怕自己被他老爹不明不白許了人家,斷送了清白!”

  張壽這說法頓時逗得朱瑩樂不可支。她縮回去坐直身子,手指對著陸三郎一點,神態自若地說:“就是下次休沐,不是下下次!我可是百忙之中偷閒幫你,要是這次不成,那就沒下一次了!唔,地點是海淀我家的園子,你跟著阿壽過來就行了!”

  說完這話,朱瑩有些戀戀不捨地看了張壽一眼,可意識到此刻天色不早,她還是嘆了一口氣道:“阿壽,這幾天我大概沒工夫過來了,你自己多保重,想吃什麼,想要什麼,儘管對阿六說,府裡肯定都給你備辦好。至於那個刺客的事……”

  朱瑩陡然聲音低沉了下來,流露出一絲寒意:“刺客的事有眉目了,不過阿壽你不用管……”

  她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就發現自己的手突然被人拉住了。低頭看見是張壽那隻溫潤而好看的手,她不由得一怔,目光再上移時,她瞧見的就是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即使此時天色已經黑了,她卻依舊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出滿滿噹噹的關切。

  “不要亂來。”張壽說出這四個字,見朱瑩沒有掙脫自己的手,他就繼續說道,“有些事不用急在一時。總之,一切都以保證你自己的安全為前提。不要操之過急。”說完這話,他就緩緩鬆開了手,可就在這時候,他只覺得手被一把抓住,緊跟著小指竟是被勾住了。

  “那好,我就和你拉鉤約定,絕對不亂來!”朱瑩言笑盈盈地用自己那小巧的小指輕巧地勾住了張壽的小指,晃了兩下方才松手抓住了馬鞭,繼而對張壽眨了眨眼睛,“等休沐那一天,我們一塊去看陸三胖的好戲……我走啦!”

  眼見紅衣姑娘和來時一樣迅疾無倫地飛馳離去,張壽緩緩把手從車外收了回來,想到剛剛那猶如小孩子過家家似的拉鉤,他不禁啞然失笑。

  和朱瑩接觸多了,他總有一種錯覺,似乎自己真的才十六歲……

  “小先生,小先生?”

  一旁陸三郎那突如其來的叫聲,總算是把張壽叫回了魂。他側頭一看,就只見小胖子笑得一臉傻樣:“你掐我一下,我不會是睡迷糊了在做夢吧……哎喲!”

  陸三郎還沒說完的話被一陣劇痛猛然掐斷,差點疼得眼淚都掉了下來。因為張壽二話不說就揪著他那胖臉頰轉了半圈,他幾乎都有一種臉上肥肉完全被擰掉的錯覺。

  “好了,夢醒了吧?趕緊回去,洗漱睡覺,明天還有課。早上那可都是你主講!”

  捧著紅腫的半邊臉正在那倒吸涼氣,陸三郎一聽到明天上午的課,頓時就更加哀嚎了起來。從前覺得做老師很威風,能在國子監當齋長也很威風,結果現在倒好,簡簡單單的一元方程,那些還是通過考試和面試進來的傢伙,愣是有兩個不開竅,他氣得都想用戒尺!

  可人家張琛那是被張壽授予了代行戒尺的權力,他卻沒有那玩意!再這麼和那些不開竅的傢伙磨嘴皮子下去,他覺得他那火氣能夠把那新蓋起來的九章堂給燒了!

  張壽卻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把那些最簡單的課程推給陸三郎很不負責任。為了維護自己溫和厚道張博士的形象,他實在不想去對成年人教導那些太基礎的數學知識——他當初一開始在村裡對鄧小呆和齊良教授那些的時候,已經受夠了,好在後來陸三郎接受能力更強。

  只不過,日後開始講一元二次方程以及函數等等的時候,他還是不得不上陣。如此說來,他要不要提前給陸三郎先講一遍,到時候也推給這小子去講?

  回到國子監號舍,張壽洗漱上床,卻沒有立刻吹燈入睡。下午和晚上的所見所聞都很有意思,他雖然身體有些疲憊,但卻還沒有多少睡意。因此,他索性拿著手中那張十四環密鑰的轉盤文字,試圖把上頭那些並沒有規律的五十六個字都映入腦海。

  “難不成要先把熟悉的詩句全都寫一遍,然後再看看究竟哪些句子能夠用千字文裡頭的字寫出來的嗎?嗯,恐怕這比埋頭苦算還更容易一點……有了現成的詩句,再把這十四環文字中前三環的文字拿出來排列組合,一組一組對照,這個思路應該比較靠譜……”

  喃喃自語了一陣子,張壽突然怔了一怔。他不是不希望自己這解密專家的名聲越傳越廣,到最後離譜到難以收場嗎?之前明明還決定對張康說解不出來的,現在怎麼還真的琢磨起辦法來了?思來想去,他得出了一個結論。

  張康能夠因為所謂好奇被人捅一刀,他估摸著也是一樣——好奇心能害死貓,那塊九章堂題匾內藏何物他可以暫時放下,因為皇帝都沒繼續深究,但張康的那個密匣,畢竟是有可能毫無損毀打開的……

  “明後天閒著的時候,試試看吧!”

  次日上午的的課,照例又是半山堂講史。而第二堂課,張壽則開始演示浮力試驗,順便將測試九章堂題匾是否空心的辦法再次當眾詳細解說。對於滿堂成人來說,尤其是曾經在翠筠間裡呆過的,這是他們聽過的東西,好奇心沒有那麼重了,但三皇子和四皇子卻不一樣。

  兩人問東問西,須臾就把一堂課給拖到結束。對此,根本就沒有進度這回事的張壽無所謂,其他監生們那就更加無所謂了。因為張壽猶如閒話家常似的,左一個故事右一個故事,他們聽得毫無壓力。

  下課後,見三皇子和四皇子照例揪著張壽不放,其他人自然三三兩兩散去。張壽的課是有趣不吃力,人也分明正當紅,但貴介子弟們都是成年人了,各有各的家世背景,再加上沒人覺得,能夠勝過張琛的家世,能夠勝過陸三郎的所謂天賦。

  既如此,也沒必要去攆在張壽屁股後頭巴結。當然,曾經在翠筠間呆過的那些人除外。

  此時,張武就覷著空子,等三皇子和四皇子一走,他立刻上了前來。先是謹慎地四下看了一眼,確定其他人都已經陸續離開,包括張琛亦是如此,他這才壓低聲音說道:“小先生,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禁足令今天到期。聽說他們倆今天一個去見秦國公,一個去見渭南伯了。”

  張壽不禁有些訝異,但更多的是納悶。秦國公張川是張琛他爹,但我不熟;而我和渭南伯張康也不熟。那倆皇子去見這兩個勳貴,和我有什麼關係?

  見張壽似乎沒聽懂自己的意思,張武不禁有些焦急。他組織了一下語句,沉聲說道:“因為我跟著小先生你讀書的關係,我爹近來對我頗有些另眼看待,我聽他說,太后常常在人前誇讚你,說葛祖師有眼光,說朱大小姐有眼光,反正言下之意很像是那個意思。”

  那個意思是什麼意思?

  張壽簡直覺得張武是想讓自己猜啞謎。在他的瞪視下,張武到底還是吞吞吐吐說出了完整的話:“太后的話很容易讓大皇子和二皇子覺著,太后惋惜他們不如小先生你。”

  微微一愣之後,張壽便哂然一笑。他當初跟著朱瑩去清寧宮見太后的時候就覺得,這位曾經垂簾聽政過的天子之母對他其實頗為冷淡,如今卻傳出她對自己另眼看待的閒話,足可見他的感覺是一點都沒錯。

  他懶得去琢磨那是捧殺,還是靶子,又或者是想要他去當那塊打磨兩位皇子的磨刀石,當下點了點頭:“這事兒我知道了。你放心,當初我在翠筠間裡對你的承諾,仍然有效。”

  至於大皇子和二皇子……別說他們如今還不是東宮,就算是東宮,也不能拿他怎樣。

  而且,這兄弟倆還不和,能做的文章多了去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0:45
第一百六十四章 九章堂的第一個課題

  昨天不負責任地把一元方程丟給了陸三郎去講,這一天下午,張壽就直接拋出了兩元一次方程。如此飛毛腿似的進度,放在後世他會被無數教育學家噴死,但如今面對一群年紀至少十六歲以上,最高達到了將近四十歲的學生,他一點負擔都沒有。

  都是好歹經過九章算術洗禮的成年人了,小學生半個月一個月掌握的東西,我花半天時間給你們講,你們不能領悟那就是自己蠢笨了!

  他卻也不是單純地只講理論,而是把雞兔同籠,上次王傑在順天府試中出過的長繩測井深,以碗知僧等等各種問題當作示例,充分向學生們展示了兩元一次方程在實際問題中的靈活運用。

  果然,當這些學生們發現只要列個方程,曾經被人認為難的各種問題竟然如此易解,全都異常振奮。然而,張壽在兩堂課將要下課的時候,卻突然佈置了一道完全無關的作業。

  “你們當中,也許有四書五經不曾爛熟於心的,但啟蒙的千字文,卻應該都讀過,唐詩宋詞漢樂府,應該也讀過不少。回去之後,你們回憶所學,看看哪些詩詞歌賦裡的句子,全都出自千字文,然後寫出來。這項作業限時五天,五天之內,你們隨時都可以交上來。”

  別的監生只以為張壽是心血來潮,目的是讓他們在修習算經的同時,也好好去溫習那些詩詞歌賦,但陸三郎卻壓根不會這麼想。

  前天晚上張康相邀的目的,張壽事後沒對他說,可他和張康認識已久,自從回京之後他被皇帝誇讚很有算學天賦之後,張康就找他試開過那個密匣。

  結果,陸三郎理所當然地失敗了。連一點線索和頭緒都沒有,算個鬼啊……

  因此跟著張壽回號舍時,他就忍不住好奇問道:“小先生莫非對那個十四環密鑰已經有線索了?”

  “哦,你也試過?”張壽笑問了一句,等到陸三郎尷尬地說毫無頭緒,他就聳了聳肩道,“我哪有線索,只是死馬當成活馬醫,先試試看千字文裡頭那一千字,能組合成多少前人的詩詞名句。然後再用之前王大尹找我解那封密信的同一種算法去撞撞運氣。”

  說到這裡,他就聳聳肩道:“行就行,不行我也沒辦法。”

  陸三郎先是一愣,隨即一拍大腿道:“我怎麼沒想到,這確實是個辦法!小先生你早說啊,看看有哪些詩句裡的字都出自千字文,這事兒渭南伯已經讓人做過,但因為和那五十六個字對不上,也就撂一邊去了。你等著,我去一趟他那兒,把那些詩句的抄本給你拿過來!”

  見撂下這話之後,陸三郎拔腿就要跑,張壽心中一動,突然就伸手扣住了他的肩膀。

  漢字總數足有上萬,而常用漢字,後世統計的是三千五百個,但有統計說日常資料中,百分之九十八都是最常用的一千字,百分之九十九是常用的兩千五百字。

  千字文也是一千個字,但當中有不少生僻字,覆蓋面沒這麼廣,可從古往今來的詩句中找出幾十甚至幾百句,應該也是沒問題的。當然,千字文裡頭,如雙、若、單、涯、北、煙等等詩詞歌賦裡的常用字都沒有,這肯定還會降低符合要求的詩句數量。

  但不管怎麼說,讓他這些學生們立時三刻去整理出,哪些詩句是完全用千字文裡的字寫的,即便絞盡腦汁,也自然是及不上渭南伯張康這個追尋那個密匣秘密的人幾十年來的不懈努力。可是,九章堂人多力量大,未必不能用來做這件事。

  腦海中電光火石之間轉過如此念頭,張壽見陸三郎疑惑地看著他,他便笑了。

  “你既然去見渭南伯,那麼就替我問一問他,他拜託我的這件事,是否能夠當成一個課題,提供給九章堂的學生。我一個人的能力有限,葛老師和其他宗師做不到的事,我也做不到,但參與的人多了,我也許會有點主意。”

  陸三郎張了張口,本想問那些連方程也要費點神才能理解和領會的學生們,能幫得上張壽什麼忙,但轉瞬之間,他就領會了張壽的意思。

  不說別的,這些人也許可能找出張康之前沒發現的詩句;更何況,這些詩句裡的字,到底對應千字文裡的第幾個字,這也需要人手來整理,他可不樂意親自一個個字地去數!當然最重要的是,就算是再笨的人,有時候興許也會靈機一動找出一條聰明人沒想到的思路來。

  當然,前提是密文真的和十四字的詩詞歌賦有關,而不是隨隨便便的一句話……

  他立時昂首挺胸道:“我知道了,這就去!小先生你放心,這要是渭南伯不答應,咱們就隨隨便便糊弄一下他,反正這是他軍器局的事,和我們又不相干!”

  張壽當然很嘉許陸三郎這雷厲風行的勁頭,點點頭就示意人趕緊去。一個時辰之後,他就只見陸三郎眉飛色舞興沖沖地推門進來,直截了當呈上了十幾張紙。

  “我就說,去找渭南伯要這些東西,他肯定有。他是在發現十四環文字全都來自千字文之後,緊急吩咐手底下三四十個親信翻遍了詩集找來的詩句,足足花了大半個月!當然不能說沒有遺漏,可有名的那些詩文集子,應該都找過了,下一步還沒來得及算。”

  “還有,小先生你之前說的,把這當成課題,渭南伯也仔仔細細考量過了,最開始還有些猶豫,可思來想去彷彿想通了,說願意試一試。反正那個匣子一旦打開,據說能夠重新設置新的密鑰,不必擔心日後不能用。”

  那匣子居然還有重置密碼的功能?挺先進啊!

  張壽心裡這麼想,少不得接過紙開始往下看。只一掃,他就發現,大概是因為全部十四個字都出自千字文的詩句不那麼好找,所以退而求其次,連七字符合的詩詞歌賦都算進去了。

  比如說,黃河之水天上來。下句第一個奔字千字文裡頭就沒有,下句就沒有列入。

  比如說,古來萬事東流水,上句世間行樂亦如此,第二個間字沒有,上句就沒列入。

  比如說,願逐月華流照君,上句此時相望不相聞的望字沒有,上句也沒有列入。

  縱覽那幾張紙的詩句,十四個字全都符合的少之又少,甚至連五言詩,又或者那些字數不像絕句以及律詩那般嚴格對應的詞歌賦都相當不少,顯然張康的人沒少動腦筋費功夫。

  而陸三郎還在旁邊解釋道:“至於那鎖上的五十六個字,就沒有能組成詩句的。”

  張壽點了點頭,粗粗看一遍後就對陸三郎說:“明日一早,你在九章堂上看看有沒有人交作業,如果和這上頭不一樣的詩就收錄進來,一樣的就不用麻煩了。然後,你就說這是幫軍器局解一個難題,讓他們把這些詩句裡頭每一個字在千字文裡頭代表的數字都摘出來……”

  陸三郎一邊聽一邊點頭,到最後就雄糾糾氣昂昂地出去了。然而,做人最聰明的陸三郎卻也沒有吃獨食。如今是他這個齋長負責主持早課,而齊良則是負責在閒暇時間一個個找人談天說地,瞭解個人情況和性格品行。所以這麼大一樁任務,他當然不會撇下齊良。

  至於張壽自己,在陸三郎走了之後,他在書桌上鋪開紙,耐心地把十四環文字密碼鎖上的五十六個字換成了相應的數字,隨即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擊著指甲。

  “與其一味簡單地代入驗算,不如順便講講函數?如果是線性函數,再畫個平面直角坐標系,把前後數字代入進去?這樣還能順便講講解析幾何,一目瞭然……嗯,就是比較超前了,也浪費紙……”

  當張壽準備利用九章堂中那為數不少的人手開始一次解密大會戰的時候,渭南伯張康的緊急奏報,也送到了皇帝案頭。對於那個從先帝睿宗年間就失落了密鑰再也打不開的匣子,皇帝沒有張康那麼大的執著,但也免不了好奇,因此對張康先斬後奏的做法,他也並不惱火。

  “九章堂這才上了幾天課,張壽居然就用張康請他幫忙的這件事搞出了一樁大課題,這小子,有意思。”皇帝站起身,對楚寬送來的大氅視而不見,竟是揣著雙手在屋子裡踱了兩步,“聽說老二去見了張康?他知道這事嗎?”

  “應該……不知道吧?”楚寬竭力讓自己的回答顯得不確定一些,隨即又小心翼翼地說,“畢竟,二皇子是前天上午去渭南伯府見的渭南伯。和之前渭南伯兩次見張壽,還有今天陸三郎找去見他的時間正好錯開了……”

  “好了,不用說了。”皇帝打斷了楚寬的話,有些懶洋洋地說,“老大和老二,從小就開始爭個不停,如今大了,有別的心思也不奇怪。老大至少還知道稍微節制一點,找的是秦國公張川這種修書讀書不問國事的勳貴,老二就敢直接把手伸去軍器局。”

  楚寬本想說,他們大概也是想讓您看看器量才幹,可話到嘴邊見皇帝面色譏誚,他就不敢再說了。尤其是看到皇帝突然大步往外走時,原本就打算伺候皇帝去清寧宮太后那兒昏定的他連忙追了上去,堪堪在大殿門前追上皇帝,為其披上了那一襲厚厚的狐皮大氅。

  “你是司禮監秉筆,不是乾清宮管事牌子了,用不著整天圍著朕轉個不停。”皇帝頭也不回地撂下這句話,楚寬因此進退兩難,可目送皇帝走出去十幾步,他到底還是再次追上。

  果然,接下來皇帝再也沒有攆他走,哪怕是進了清寧宮之後亦然。等到眼看著皇帝有些漫不經心地行禮向太后請了晚安,坐了不片刻就要告退,他才剛鬆了一口氣,卻只見剛剛離座而起的皇帝突然似笑非笑地拋出了兩個問題。

  “聽說,母后在老大和老二面前盛讚了張壽?有意思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0:46
第一百六十五章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前一個問題,彷彿只是母子之間非常隨便的閒聊,而後一個問題,哪怕是僅僅只有四個字,卻流露出不加掩飾的質問和譏誚,以至於垂手低頭的楚寬之外,其餘宮人內侍都瞬間露出了驚駭欲絕的表情。相形之下,太后卻只是微微皺了皺眉。

  “有意思沒意思,這是要做過之後才知道的事。你在他們這麼大的時候,已經親政治國,君臨天下了,可他們卻還只知道彼此針鋒相對,根本不知道具體事務。”

  “母后說笑了,我當初剛親政的時候,鬧出的笑話既不少,也不小,說句不好聽的,要不是每次大臣鬧到您跟前的時候,您全都不動聲色幫我擋了下來,興許就我那會兒胡作非為,任性自大的樣子,換一個皇帝,被人掀翻下來的可能都有……”

  “皇帝!”太后這才遽然色變。她嚴厲地呵斥了一聲,見皇帝終於顯得正經了一點,她就目視左右,見女官玉泉立刻衝著左右打了個手勢,內侍宮人們慌忙魚貫推出,玉泉押後,而楚寬也躬身行禮,一聲不吭地退了出去,直到東暖閣的門簾落下,她才一拍扶手站起身來。

  “你到底想說什麼?”

  “年少無知,做錯事情,這是人之常情,但太后用一介年少外臣去激將你的兩個孫子,用得著嗎?更何況,朕聽說,當日張壽和瑩瑩來清寧宮時,那個栽贓陷害他的小宦官,險些就被什麼都不問直接打死了?母后打算維護誰?”

  太后臉上越發煩躁氣惱:“你別忘了,王大頭已經問出了鄭懷恩是主使!”

  “那個蠢貨,自己無德無才,還痴心妄想娶瑩瑩,別說他父親是嗣和王,就算他自己是嗣和王,那也有多遠滾多遠!”皇帝不耐煩地挑了挑眉,繼而就淡淡地說道,“是皇后,對嗎?”

  太后頓時默不作聲,直到皇帝說出下一句話:“之前那個去融水村射箭嚇人的御前近侍,也是聽了皇后的指派。朕就弄不明白了,她堂堂六宮之主,做這種事情,有必要嗎?就算她不喜歡瑩瑩,可這種恨屋及烏的事情做出來,有必要嗎?”

  敏銳地聽出恨屋及烏四個字是鮮明的朱瑩風格,太后不禁眉頭緊皺:“瑩瑩知道了?”

  “她知不知道,朕沒問,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朕是把刺客的事壓下去了,甚至明月還背了黑鍋。王大頭也是照著省事的方式那麼審了,鄭懷恩自己也承認了。看上去,皇后那是一點關聯都沒有,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皇帝說到這裡,已經是氣得呵呵一笑,“她已經是有兩個兒子的人了,就不能聰明一點?還有母后你,那兩個小子好容易消停一點,你為什麼還要撩撥他們?”

  知道皇帝看上去並沒有雷霆大怒,但其實分明已經是怒極,太后沉默了片刻,最終嘆了一口氣道:“你至今沒有冊立太子,我知道,你不是想要立幼,而是覺得他們兩個大的都不那麼理想,可又明知道立幼很可能造成天下動盪,所以一直在猶豫。”

  見皇帝微微眯起眼睛,隨即側過頭去避開她的目光,太后卻走上前去,不閃不避地直接正對著皇帝:“你覺得,當年是你逼死了廬王,逼死了你唯一的弟弟。從那時候開始,你就和我疏遠,一直到現在也再回不到從前……可你覺得我那麼爽快地歸政,是為了什麼?”

  “你是皇帝,他卻只是親王,他處處和你爭,而你根本就不屑於和他爭,眼裡只有太祖皇帝,頂多再加上太宗、英宗和你父皇,你覺得我會更看重他更勝過你?本朝那些血淋淋的例子擺在那兒,我怎麼可能偏愛幼子,更何況是一個自己找死的幼子!”

  皇帝默默聽著太后這彷彿是推心置腹似的話,面上紋絲不動,彷彿所有表情都凍結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若是有一個像你,我也不用這麼煞費苦心!只會窩裡鬥算什麼本事,讓他們知道,宮外有一個比他們還小的少年,卻已經得到了你的信賴和器重,而且還是瑩瑩的未婚夫,他們總該知道上進吧?老二去見張康,也是為了知道,我朝軍械到底如何。”

  太后頓了一頓,這才退後幾步,緩緩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至於皇后……她當初處心積慮地宣揚賢名,再加上她的嫡親祖父是英宗皇帝為皇子們選定的帝師,你父皇入主之後對英宗還有幾分尊崇,這樁婚事對於你還主少國疑的時候來說,自然還算得宜。”

  對於這樣的解釋,皇帝卻有些譏嘲地聳了聳肩:“說實話,朕寧可那時候母后你有個合適的侄女又或者甥女。”

  即便知道自己的兒子只不過是發洩一下怨氣,太后還是啼笑皆非:“我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卻只有姐姐養出了朱涇這麼一個好兒子,餘下的那幾個侄女,我連多瞧一眼都覺得鬧心。你讓我怎麼給你娶回來當皇后?”

  “就是瑩瑩,當晚輩固然瞧著很好,可她將來也不適合做皇后又或者王妃,她那脾氣,一旦有事,能把皇宮又或者王府都鬧得天翻地覆。你看看大皇子和二皇子就知道了,瑩瑩那樣美豔絕倫,可他們倆固然愛看她的容貌,可就沒有一個喜歡她的。”

  “他們也配不上她!”皇帝意興闌珊地哂然一笑,最終淡淡地說道,“朕已經忍耐了很多年,而且看在兩個兒子的份上,朕也不想鬧出廢后這樣天翻地覆的事情,所以,皇后那邊,希望母后替朕多敲打敲打。另外,朕更不希望明月滅口刺客之類的消息四處傳播。”

  “她倒是以為,栽贓陷害就能把事情都矇混過去了?”

  說到這裡,皇帝索性轉身直視太后,口氣不帶一點餘地:“朕知道,母后不喜歡裕妃,也不喜歡瑩瑩的母親,但裕妃沒有兒子,也從來沒妄想過後位。瑩瑩的母親更是一個性子倔強,不屑陰謀詭計的人。母后既然這麼喜歡瑩瑩,為什麼對昔日之事就不能釋懷?”

  “歸根結底,當年之事,錯的也是朕和朱涇。”

  見皇帝說完這話就大步離開,太后右手緊緊握著扶手,好半晌才把到了嘴邊的質問給吞了回去。那一瞬間,皇后到她面前的哀聲痛訴又彷彿在面前重現。

  “裕妃和趙國夫人就算當時確實是捨身讓皇上他們先走,可難道這不是應該的嗎?不是因為她們的枕邊風,皇上怎至於和趙國公二人白龍魚服,險些有性命之危?事後三個孩子同時降生,誰知道難以分辨的是兩個女孩子,還是三個孩子根本分辨不出誰是誰?”

  “母后,裕妃獨得盛寵,我可以忍,可她和趙國夫人沆瀣一氣,以至於鬧出這麼大的事情,我卻沒法忍!若日後鬧出來什麼民間滄海遺珠之類的傳聞,皇上有什麼顏面,您有什麼顏面,我這個皇后還有什麼顏面?”

  太后自失地嘆了一口氣。當初之事,說是查清楚了,她也變裝易服親自仔細查問過穩婆,問過張壽如今的養母吳氏,更逼問過裕妃,質問過九娘,最終斷定應該就是兩個女孩子混在了一起,可那終究是紮在她心裡的一根刺。

  所以,她對永平公主一直都談不上多喜歡,只不過因為皇帝對她的偏愛,故而一直都對其比對其他公主優厚幾分。反倒是從小就天真爛漫,天不怕地不怕的朱瑩,讓她從其身上看到了當年也是從小就一直很有主意的姐姐那影子,幾乎不假思索認定她必定有朱家血脈。

  而那個養在民間,卻竟然那般儀表出眾的張壽,她從第一眼看到開始,就本能地覺著有些心慌,哪怕得知其不止容貌,才華同樣出眾,她也沒辦法因為朱瑩已經認準了那是未來夫婿,就愛屋及烏生出什麼親近之情。

  呆坐了小半個時辰,隨著一聲輕輕的咳嗽,玉泉卻是躡手躡腳進來,到太後面前屈膝行禮,這才輕聲說道:“皇上以擒獲叛賊功,令內閣擬旨,令張壽兼正六品翰林院侍講,詹事府左贊善。”

  太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蹭得站了起來:“那幾個大學士就居然聽他的?這就算他們裡頭有人願意違心擬旨,六科廊那些給事中,難道不會封駁?”

  玉泉頓時苦笑道:“內閣那會兒只有吳閣老在,他親自寫的敕書。”

  太后頓時氣得鳳眉一挑:“上次張壽進國子博士時也是他,這次讓張壽兼翰林侍講,詹事府左贊善也是他,他就知道阿彌陀佛仰承聖意擬旨,這個大學士難道就只會這個嗎?”

  “如今東宮都沒定,詹事官是給朝中那些文官作為定品級的加銜,怎麼能隨隨便便給一個新晉的國子博士?更何況還有翰林侍講……他知不知道,天下讀書人會因此翻天!”

  和太后那邊的驚怒不同,走了一趟清寧宮發洩了一下情緒,同時又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把那道詔書給定下,皇帝的心情卻很好。

  六科廊封駁?呵呵,給事中裡頭要真有如此強項的人,他不介意出幾個人去當縣令,正好補充一下人才貧乏的地方官班子。要知道,若不是張壽,未必能把叛賊一網打盡,而且人都是實打實的關在順天府衙大牢中,如假包換。為了這個,他連秋決都一直拖著沒批。

  太后既然想要張壽刺激一下大皇子和二皇子,那他就多給人加官幾次好了!

  誰讓張壽這小子是一員福將,有本事的同時,還福星高照呢?

  翰林院怎麼了?翰林院新晉的一個侍講,之前也當過國子博士,卻連半山堂根本都管不好,這種連教化都做不好的都能進侍講,有大功的張壽也同樣可以!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0:46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人在堂中坐,官從天上來

  如果說,最初考九章堂的時候,不少學生即便清貧,面上也許已經習慣卑躬屈膝,骨子裡卻帶著一種舉世皆濁我獨清的不合時宜傲氣,那麼,不過是在九章堂中呆了三天,他們這股傲氣卻被打沒了。因為張壽拋出來的那些東西,著實是聞所未聞,接受和理解都需要時間。

  偏偏講課進度還快得嚇死人!最開始他們還信心滿滿地覺著,一天一本這樣的進度正適合他們,可現在卻恨不得能慢一點,讓他們多一點時間去好好接受這些全新的體系。

  因此,這一天上午,當小胖子陸三郎再次神氣活現地站上講堂時,已經沒有人會有意無意地挑釁這位身為尚書公子的齋長了。事實證明,陸三郎確實有齋長的資格,請教什麼都對答如流。而那個出身鄉下的齊良,也確實不愧為張壽最早的學生,懂的比他們多多了。

  “昨天老師佈置的任務,你們可有人做了?”聽到參差不齊的答應聲,陸三郎便授意齊良去收上了一些作業,拿在手中一掃過後,他便沉聲說道,“能擠出時間先做這個的,值得表揚。但沒有做的,也不必繼續了,因為,老師改主意了。”

  “老師從軍器局那兒,給大家爭取到一個大課題。”

  見底下二十多人先是茫然,緊跟著便大多露出了驚喜交加的表情,他便得意洋洋地說:“軍器局有一個非常複雜的十四環文字密匣,每一環是四個文字,總共五十六個字。這五十六個字,全都出自千字文。而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配合老師,嘗試解開密匣……”

  當張壽解決完半山堂上午的課程,預備去九章堂中看一看陸三郎組織監生們展開“攻關”的進度時,他突然覺得背後似乎有人。轉身一看,果然就只見三皇子和四皇子躡手躡腳跟在他的背後。他當即笑道:“怎麼,還想去九章堂蹭課?那裡進度太快了,不適合兩位皇子。”

  三皇子乖乖點頭,四皇子卻搶著說:“老師,我們不是去九章堂蹭課的,葛太師的那些書,父皇買了好多,說是一面研究,一面親自教我們!我是想告訴老師,你要陞官了!”

  呃……

  張壽聽到這童言無忌的嚷嚷,不禁有些意外。他下意識地往四周圍一看,就只見屋子裡還沒走的那些貴介監生們,包括張琛在內,幾乎是清一色地緊緊盯著他,而再看看半山堂外,還沒走遠的人也紛紛止步,看向他的眼神也分明極其微妙。

  率性堂那些志在科場的學子們,在這種時候也許會表現出矜持,可半山堂中本來就出身名門,家世顯要的貴介子弟們,卻對任何陞官的字眼都很敏感。

  誰都知道,張壽才當上國子博士沒多久,這怎麼就又要陞官了?最重要的是,張壽如果不當這個國子博士,他們這學呢?是不是可以不上了?

  張壽笑著摸了摸四皇子的頭,這才溫和地說:“不管你是從哪裡知道這個消息的,在還沒有明確公佈之前,都不應該貿貿然說出來。因為,如果事情是真的,有些人會因此指責你洩漏朝廷機密;如果事情有出入,有些人會說你造謠生事。明白了嗎?”

  四皇子頓時一怔,緊跟著,他就聽到背後的三皇子低聲說道:“四弟,老師說得沒錯……”

  “可這是父皇親口告訴我的呀。”四皇子沒想到張壽不但沒有興高采烈,還訓誡了自己一番,忍不住有些委屈,“父皇還讓我一定要先告訴老師的。”

  張壽沒想到皇帝居然還會這麼亂來,只能苦笑著蹲下身子,雙眼平視四皇子的眼睛:“剛剛那不是教訓,是提醒,你可以記在心裡,回宮後再問問皇上,我說得有沒有錯。至於陞官嘛,其實我比你多大不了幾歲,陞官的話以後也有機會,不著急,但無論如何,都要謝謝你。”

  四皇子對於這句謝謝,總算是非常滿意。他欣喜地朝張壽點了點頭,待要再說什麼,突然只聽見背後傳來了一陣大呼小叫。緊跟著,就只見才剛離開的一個監生一陣風似的跑了回來:“老師,大司成叫你趕緊去一趟博士廳!”

  有四皇子之言在先,張壽自然有所心理準備。果然,當他來到博士廳,面對的就是一大群同僚那羨慕嫉妒恨的眼神,以及周祭酒和羅司業那意味深長的表情。可即便有預備,當張壽聽到自己即將兼任的官職時,他還是有點意外。

  以七品國子博士,兼任六品的翰林侍講和詹事府左贊善?雖說是侍講,而不是侍講學士,這個是質的分別,可誰都知道,翰林院和詹事府是比國子監更加清貴的地方!

  來送任命的並不是什麼宦官,而是一個通政使司的一個小吏——別說如今這年頭,宦官的人數本來就少,就拿歷史上的明清來說,要出動宦官來傳旨,那也得陞官者本身官階足夠高才行,否則宮裡的宦官們就不用做別的事情,成天在外頭跑的會是一支龐大的隊伍!

  而這位小吏之前已經被周祭酒和羅司業在內的眾多學官從頭到尾問了一個夠,此時見張壽雖說意外,可接過任命文書之後,卻氣定神閒,不曾盤根究底,不禁在心裡暗讚了一聲。

  看看人家張博士,不但長得好,為人也沉得住氣,哪像你們這些讀聖賢書卻心思狹隘的傢伙,拐彎抹角就只差問張博士這陞官來得是否有貓膩了!

  所以,見張壽誠懇地謝過他特地來奔走一趟,他在臨走之前,還特意多說了兩句:“據說張博士這陞官乃是內閣吳閣老親自擬旨,六科廊還爭論過,但最終任命還是順利發到了通政使司。畢竟,你前次擒獲叛賊,這次又擒獲叛賊,判斷太祖題匾玄虛,又解出了叛賊密信。”

  “就憑這些功勞,張博士這陞官那也是應該的。”

  說完這話,往日謹小慎微的小吏拱了拱手,揮揮袖不帶走一絲雲彩地走了。而張壽原本也無意留在博士廳中刺激自己那些同僚,可鑑於他對翰林院和詹事府都不那麼瞭解,因此少不得又請教了周祭酒兩句。得知詹事府如今是個空衙門,翰林院也不用點卯,他就放心走了。

  他這一走,管著率性堂的國子博士楊一鳴終於忍不住抱怨道:“翰林院和詹事府何等清貴之地,他年紀輕輕談不上才德,居然這麼輕易就躋身其中……”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國子祭酒周勳就淡淡地說道:“那你也去抓幾個叛賊,然後把叛賊往來的密信破解開,順帶再斷出九章堂題匾玄虛,再說這話!”

  楊一鳴剛剛那話尚且不敢在張壽麵前說,此時周勳這一諷刺,他更是覺得無地自容,當下就找了個藉口匆匆出去。他這一走,周勳自顧自地回到了內間,而羅司業環視一眼其他面色各異的眾人,便嘆了一口氣道:“日後不只是同僚,你們也別忘了,張博士品級比你們高。”

  話音剛落,他就只見一群學官的臉頓時變成了豬肝色。一群進士本來就覺得張壽一個沒功名的少年突然與他們同列,因此引以為恥,誰知道皇帝更是還嫌不夠,繼續超格拔擢。

  而回到號舍午休的張壽,則是從朱宏口中,得知了六科廊不曾封駁這道任命的最新版本真相。因為,在內閣吳閣老被幾個給事中圍攻的時候,皇帝親自讓人把太祖皇帝在翰林院那塊題匾的搨本送了過去。那塊題匾上,寫的恰恰是唯才是舉四個字。

  大概是因為最近貴介子弟集中入監的緣故,國子監的門禁也比從前鬆弛了許多,因此朱宏順順當當就混了進來。此時,他又解釋道:“據說翰林院那塊唯才是舉的題匾下頭,還刻著太祖皇帝的祖訓,非進士可入翰林,非翰林可入內閣,不拘一格,唯才是舉!”

  張壽忍不住暗自嘀咕。太祖皇帝這是和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對著幹嗎?

  心裡這麼想,他卻沒表現出來,只笑道:“多謝你特意來跑這一趟。是瑩瑩讓你來的?”

  “大小姐又去楚國公府赴宴了,是太夫人和夫人吩咐我來的。太夫人說,有些事壽公子您心裡有數就好。夫人說,請壽公子你注意身體,有功夫的話,就和阿六練練劍術。”

  朱宏說到最後一句話,表情頓時很不自然。夫人這是希望張壽練成高手,日後和大小姐打架也能有來有去麼?

  他其實也咂舌於張壽陞官之快。要知道,這不是亂世,而是承平盛世,就算是狀元也得四平八穩慢慢陞遷,哪有張壽從一介白身入仕,不到兩個月就這麼快陞官的?

  得知朱瑩居然還在耐著性子參加那些各種各樣的聚會飲宴,張壽不禁覺得,這位大小姐真的認真起來,那還是無人可敵的。當下他轉託朱宏代為問候太夫人和九娘,等把人送走之後,他看著那照例豐盛的食盒,本想出門去叫陸三郎和齊良,但最終還是改了主意。

  如今不比從前,九章堂那二十多人都是住號舍的,不要厚此薄彼太明顯,他還是吃獨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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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臨陣換將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但在國子監這一畝三分地上,之前因為皇帝金口玉言而管著九章堂和半山堂的國子博士張壽,因擒賊解密有功,授正六品翰林侍講,兼詹事府左贊善,仍為國子博士這道任命,那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引發了軒然大波。

  尤其是這幾天才低調回到率性堂的前齋長謝萬權,那更是又羞又怒,卻還不能再祭起生病的這一招來躲事。就因為他之前這“養病”,齋長卻已經歸屬了別人。不是負責率性堂的國子博士楊一鳴不幫他,那是國子祭酒周勳的授意。

  他已經因為被人激將而在融水村張壽麵前吃了天大的虧,如今張壽不但是葛雍的關門弟子,還赫然成了師長這一層級人物,他更不知道更上層的博弈到底是個什麼結果,哪敢胡來?

  而最最欣喜若狂的,那當然是九章堂的監生們。大多數來自貧寒之家的他們對於身上的監生名頭,尚且有些不自信,如今他們的老師張壽突然就升了正六品,每一個人都對自己的前途和未來多了幾分信心。

  此時恰是國子監各堂午休的中午時分,哪怕一早上枯燥的重複性工作已經讓大多數人頭昏眼花,可每個人都很認真。就連陸三郎也沒想到,只不過是張壽陞官的消息,居然就能讓二十多號人吃過再簡單不過的午飯後就匆匆過來繼續這樁任務。

  此時此刻,抱著雙手的他站在講台上,第一次覺著,和這些他起初還覺得接受能力不如自己的人做同學,未必就很糟糕。因為和從小就看慣父親冷眼的他一樣,他們每個人都有很明確的目的,不願意放棄一丁點的機會。

  因而,當張壽出現在九章堂門口時,他瞥了一眼專心致志也在核算的齊良,連忙快步迎上前去,隨即低聲說道:“看這進度,興許下午講課的時候,他們就能有點結果。我把千字文調過來了二十幾本,他們先在每個字上標註了數字,然後再一一核對,速度就快許多。”

  張壽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授意陸三郎去蒐集那些已經整理出來的詩句對應數字,然後把每一句詩的前三個數字全都抄寫在一張紙上。然後,他拿出了另一張紙,那上頭是十四環文字中,已經截取出來的前三環那十二個字對應的數字所組成的六十四種組合。

  正如陸三郎所說,等到了下午九章堂上課的時候,分配給二十多個人的詩句便已經全數整理完成,張壽的手中赫然多了厚厚一摞紙。他隨便翻了翻,隨即就抬起頭來掃了眾人一眼。

  “大家應該都知道了我陞官的消息,雖然這話由我自己的口中說出來,似乎有些自賣自誇,但我這些日子確實有些小小的功勞。其中,有一件是破解開了叛賊往來的密信。所以,現在我才會收到眼下這麼一個課題,破解一個十四環文字鎖。”

  在整修九章堂時,張壽就特意吩咐在講台的位置後頭留了一面粉牆,此時,他隨手用蘸水的毛筆,在粉牆上寫下了六十四組三個數字。等他回過身時,就只見每一個人都在奮筆疾書,顯然不用他吩咐,底下這些人就已經明白了該把這些數字抄寫下來。

  他看著牆上那些水跡漸漸消失,這才笑著說道:“想當初,我在鄉間教授齊良和另一個學生的時候,用的就是這種辦法,原因很簡單,省事,省錢,而且可以反覆利用,只是沒想到如今到了國子監,居然還是沿用此法。好了,你們都抄下來了嗎?”

  見沒人表示沒抄完,張壽自然滿意,接下來就淡淡地說道:“而要完成這次的任務,我需要提前給大家講另一門課,也就是,函數。”

  一下午的時間要講清楚函數,那自然是天方夜譚,但是,因為如今涉及到的,僅僅是和一元一次方程相關的,最簡單的線性函數,對於大多數監生們來說,還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即便如此,當張壽畫出只有第一象限的平面直角坐標系,大多數人呈現出大寫的一個呆字。

  連圖解帶舉例,張壽將至少需要幾天甚至十幾天的課程濃縮到了一下午給人強行灌了進去,這才將話鋒一轉,談到了剛剛抄出來的那六十四組數字。

  “十四環五十六個字若是全部要一一驗證,組合實在是太多,所以,我們現在只需要取前三環總共十二個字來進行驗證,如此一來,方才只需要驗證六十四組。

  之前分配到大家手中的詩句,大家也取前三個字所代表的數字進行驗算,看看在規律性移位之後,和這六十四組數字是否有相應的線性關係……”

  張壽言簡意賅地解釋著移位密碼的相應原理,然後又一一提問,確定了陸三郎和齊良之外幾個明白人之後,他乾脆就讓明白人教糊塗人。等到太陽落山時分,二十多號人終於大多明白了過來,他這才輕輕舒了一口氣。

  “既然都明白了,那麼,今天晚上回去,你們就可以動手驗算,明日上午也都是驗算。”

  等到下課時,陸三郎見張壽往外走,連忙以自己這肥胖身軀少有的敏捷竄了上去,一回頭果然就看見齊良被人團團圍住,顯然剛剛有些人自稱明白了,其實根本就還沒明白。他快步追上張壽,隨即小聲問道:“小先生,如果密碼映射和線性函數無關怎麼辦?”

  “那就用兩次函數繼續試,反正移位間隔也就是從3,5,7,9這樣的額定增量,變成類似2,5,10,17這樣的變數增量。當初在順天府衙是我們時間不夠,而且也沒那人手,正好是一次函數簡單,也算運氣好,而現在我們人手足夠,算個幾天十幾天,至少有一定的概率算出來。”

  可說到這裡,張壽見陸三郎把頭點得如同小雞啄米,他卻又聳聳肩道:“當然,如果當年太祖皇帝設計的密碼不是用的詩詞歌賦,又或者不是用的規律移位,而是隨便選擇十幾個數字作為移位增量,那麼我們就等於白忙一場。”

  見陸三郎頓時傻眼,他就笑道:“本來密碼學對於如今這年頭來說就是最難的東西,更何況還是漢字密碼。我早就說過,死馬當成活馬醫,這對於他們來說,也是個很好的鍛鍊。”

  “可如果這樣聲勢浩大地折騰一場,最終卻沒結果……那豈不是很丟臉?”陸三郎吞吞吐吐地說出了自己的擔心,繼而生怕張壽認為自己小看了他,連忙又補充道,“我不是烏鴉嘴,可小先生你既然也說了有這樣的可能……”

  “失敗了那就是我的責任。”張壽笑著拍了拍陸三郎的肩膀,心裡卻想,如果能成功,九章堂這些監生們自然能對未來充滿信心,但如果失敗了,那麼也不過是數學太博大精深,而他還經驗不夠,反正他出面扛就夠了。

  如此一來,之前因為他解開密信之後,匯聚到他身上的關注度也能小一點。

  反正他在把任務佈置下去的時候就想通了,成敗無所謂,那又不是什麼攸關生死的大事!

  彷彿是一語成讖,次日算了整整一天,稿紙用了一堆,上百句詩最終算下來,卻是完全一場空,根本不符合。然而,讓陸三郎和齊良沒想到的是,張壽不但沒有任何氣餒,反而真的二話不說,就下令嘗試二次函數。

  當然,張壽又口乾舌燥講了一整個下午,而這一次坐標系是完全用不上了,三元一次方程卻用得上……

  第二夜,當九章堂的其他人在患得患失中輾轉難眠時,張壽卻睡了個好覺。然而,第三天早上第一堂課上完,他還沒來得及去九章堂溜躂一圈,看看攻關進度如何,他就看到齊良出現在了半山堂門口,恰是滿臉的焦躁。

  有些奇怪的他當下就出了門去,正要問是出了什麼事,齊良就氣急敗壞地說道:“陸三郎家裡派了人來,說是他母親突然發了急病,火燒火燎地把他叫了回去。”

  對於陸三郎的母親,張壽印象還挺深,記得和陸三郎他爹陸綰不同,是個一心一意疼愛幼子的好母親。因此,他在沉吟片刻之後,立刻沉聲說道:“你以我的名義去一趟陸府,一來探望一下陸夫人,二來代我捎個話給陸三郎,別的事情少擔心,先好好侍奉他母親要緊!”

  見張壽氣定神閒,齊良原本七上八下的心一下子落回了原地。他連忙點了點頭。

  “你出了國子監之後,試著叫一聲阿六,如果他在,就讓他陪你一塊去,買一點合適的探病禮品,別空手去……”

  細細囑咐了齊良一番,等到人快步離去,張壽回轉身在半山堂中一瞧,突然揚聲叫道:“張琛,你過來一下!”

  九章堂中正在進展的那個課題,雖然監生們沒有刻意張揚,但因為張壽沒吩咐他們保密,其他監生也聽到了風聲。這會兒,張琛就正在和張武張陸低聲八卦九章堂中那個十四環文字鎖是否有可能解出來。張武信誓旦旦說肯定沒問題,張陸覺得玄乎,張琛卻笑了一聲。

  “要我說,這回咱們這位小先生自信過頭。他親自上還差不多,靠那些沒學幾天的九章堂監生……呵呵,我覺得這些傢伙不幫倒忙就不錯了!”

  話音剛落,張琛就聽到張壽叫自己的聲音,頓時以為背後說壞話卻被抓了個現行,整個人都有些尷尬。直到張壽叫了第二遍,他才慌忙站起身來趕了過去,到了近前就立刻有些不自然地說:“我們就是隨便說著玩玩?”

  我管你們說什麼!

  張壽有些莫名其妙地瞥了一眼張琛,隨即沒好氣地說:“陸三郎家中有急事回去了,恐怕今天回不來。但九章堂那邊,行還是不行,今天上午估計會有初步結果出來,你到九章堂去幫我看著一節課,這兒缺了的部分,回頭我再給你補。”

  張琛驚異地直接點了點自己的鼻子:“我?”

  我就算去了也不懂啊!

  “沒錯,就是你。你就去看看他們完事了沒有,是成功還是失敗,我又不用你驗算!發揮你的領袖潛質,好好當個代齋長,懂了嗎?”

  眼看張琛愣頭愣腦點了點頭,隨即疑惑不安地往九章堂過去,張壽這才呵呵一笑。

  張琛這個生下來就含著金湯匙,從來得天獨厚的傢伙,是該去看一看那些努力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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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主持課題的代齋長

  如果說陸三郎在翠筠間是進一步覺醒了算學天賦,從一個浮浪子弟搖身一變成了皇帝都稱讚的天才,那麼,張琛的那段山居歲月卻是飽受荼毒,不堪回首。而當他隨大流去九章堂中旁聽了一次課之後,他就更加確定了那樣一個結論。

  算經那玩意和自己犯衝!

  此時此刻,當張琛硬著頭皮踏入九章堂時,就已經做好了被那些出身低微的監生們冷嘲熱諷的準備。他可是聽說,陸三郎這個齋長上任以來沒少接受明裡暗裡的挑戰,最後這才坐穩了齋長的位子,他這個半山堂的齋長突然過來,哪怕是有張壽的吩咐,人家不盯著他才怪!

  然而,當他進門之後卻發現,根本就沒人抬頭,更不曾注意到他這個不速之客。每個人都在心無旁騖地埋頭寫字,有人撥弄算盤,有人掐著手指,還有人唸唸有詞……那一副安靜的場景映入眼簾,對比往日半山堂下課時眾人的喧嘩懶散,他不禁覺得有些刺眼。

  他下意識地清了清嗓子,可即便如此,依舊沒人抬頭關注他。被忽略的他終於忍不住了,移步到坐在第一排的某個監生旁邊,打算看看人到底寫的是什麼,可當發現紙上赫然是一個個他根本不懂的符號,還有密密麻麻一長串數字,他就頭皮發麻了。

  第一個人如此,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還是如此……足足在偌大的房間裡繞著二十多個人轉了一圈,張琛愣是沒有看懂這些人到底在用什麼辦法破解那十四環文字鎖,可腦袋卻有些疼了。他忍不住輕輕揉了揉太陽穴,心情有些說不出的複雜。

  四書五經他不感興趣,算經他似乎也不擅長,和謀略出眾的祖父他沒法比,和醉心讀書的老爹他也沒法比,難道他將來就要當個混吃等死的秦國公?就在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張壽曾經在那個叛賊丁亥面前說他正義感過剩,剛剛又說他有領袖潛質,他不禁有點臉紅

  既然發現沒自己什麼事,百無聊賴的張琛乾脆在後頭找了個空座位坐了,目光一一掃過前頭那些衣衫寒酸的監生。名門子弟中當然也是有人才的,而這些人要麼通過恩蔭,要麼通過科舉入仕,如今不少已經在朝中站穩了腳跟,這其中,官宦子弟比勳貴子弟要強得多。

  就比如陸三郎那兩個哥哥,人品如何姑且不論,讀書卻都很過硬,一個年方三十,去年殿試金榜題名,另一個據說也是明年鄉試的大熱門……相形之下,只要出眾一點,名門子弟確實是機會多多,而寒門子弟如果文采出眾的還能走科場,可如果僅僅是精通算經……

  九章堂這地方,也許是這些人的最後一點希望吧?

  正在胡思亂想之中,張琛突然聽到了一聲驚喜的嚷嚷:“這一句前三個字,和那六十四組中的第三十四組數字居然對上了!”

  頃刻之間,他就只見剛剛都在埋頭苦算的一群人紛紛抬頭。而他也不自覺地往發聲處看去,就只見嚷嚷的是一個中年監生,瞧著滿臉滄桑,他一眼看去甚至都分不清楚此人年歲!

  說三十歲也成,四十歲也成……說五十六十,竟然也能令人相信!

  張琛並不清楚具體的算法,但他知道,以張壽的脾氣,半山堂中除非是考試,否則那是不會輕易打斷一堂課到這邊來查看的。因此,在最初的驚訝過後,好歹當初在翠筠間裡熏陶過一段時間的他就立刻當機立斷地說:“把你認為匹配上的這一句交給其他人,先驗算一遍!”

  他並非是九章堂的齋長,原本這話說出來沒有多少威力,可讓他愕然的是,此刻沒有任何人質疑他沒資格發號施令,那說話的中年監生只是微微遲疑片刻,就坐下奮筆疾書寫了一張字條,緊跟著,這張字條便在二十多個人中間傳閱,緊跟著,屋子裡就再次安靜了下來。

  不能確定自己是該留在這,還是該去半山堂中向張壽報個信,張琛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沒有挪動。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就聽到了一個聲音:“驗算過了,這一句確實能對上!”

  “驗算無誤!”

  “驗算無誤!”

  一個個聲音響起,張琛就是傻子,也知道恐怕是真的有了結果。他不是齊良和陸三郎,並不知道具體的算法,可這十四環文字鎖是怎麼回事,他到底還是知道的,因此沉吟片刻,他就直截了當地說:“既然找到了那句詩,那麼,照此推導過去?”

  此言一出,最開始驚喜出聲報捷的閻方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張琛。不同於那些至少還試圖結交其他各堂監生,打算就此拓展人脈的同學,他是實實在在的兩眼一抹黑,九章堂之外誰都不認識,因此張琛是誰,他壓根不知道。

  可此時,他卻贊同道:“那就反推吧,大家應該都推導出了那個函數,如此一來,推導剩下四個字,易如反掌!”

  想到自己之前還在和張武張陸說,這十四環文字鎖不可能輕易打開,張琛不禁有些心虛。可緊跟著,他突然想到了一個重點,不禁瞪大了眼睛問道:“怎麼只能反推四個字?”

  “這一句是七言詩,下句並不是千字文裡的字寫的,所以只能推出七個字。”

  張琛這才知道自己鬧了笑話,當下趕緊點點頭道:“那好,就先照著這七言詩推導好了。”

  當看到其他人兩兩對視一眼,竟然沒有任何譏笑反對的聲音,真的開始照著自己的吩咐就此推導時,他猶豫了一下,仍然沒有離開。

  他想看一看,算經是不是真的那麼厲害,這些人是不是真的那麼出色,能夠把別人全都束手無策的十四環文字鎖輕易解開……不過聽剛剛那話,也許只能推出前七環的文字?

  張琛並沒有等太久,他甚至都覺得時間並沒有過去多久,就只聽角落中剛剛那第一個說話,而後又附和他決斷的中年監生匆匆起身,隨即把手頭那張紙鄭重其事地交了給他。而這樣的開頭之後,陸續不斷就有人起身來到他面前交出寫滿字的紙片。

  每一張紙上的算式他看不太懂,但打頭第一句,他卻無論如何都不會看不明白。

  那是李白《上李邕》的名句——宣父猶能畏後生。當然,後一句丈夫未可輕年少更有名,但卻不在紙上。

  張琛來不及想太多,直截了當地說道:“你們暫且等等,我這就去稟告老師!”

  他這一走,剛剛安靜的九章堂裡方才有些喧嘩。而如釋重負的閻方揉了揉有些脹痛的腦門,突然出聲說道:“他不會拿著東西去冒充自己的功勞吧?”

  話音剛落,旁邊就傳來了一聲嗤笑:“閻兄,你這話幸虧沒在人面前說,否則能被這位秦國公長公子唾沫星子淹死!那是半山堂的齋長,京城有名的頂尖貴公子,從前最是桀驁不馴的人!也就是咱們那位老師能壓住他,換誰都不行,這麼一位貴人,他會覬覦這點功勞?”

  閻方見週遭其他人有的善意地笑,有人譏誚地撇嘴,還有人則是替他慶幸剛剛沒說出口,之前算是運氣最好,剛巧分到這句詩,於是率先對上號的他頓時面色通紅,訕訕難以言語。

  想當初就因為他這口快卻又多疑的脾氣,做帳房時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而張琛卻不知道,自己居然被人認為會搶功勞。他一路小跑到了半山堂,見張壽正好在指導一群學生們做摩擦起電實驗,三皇子和四皇子玩得不亦樂乎,而張壽笑眯眯袖手旁觀,正好還閒著,他就趕緊從旁邊繞了過去。

  到了張壽身側時,他就發現人正好若有所覺扭頭看過來。

  “老師,他們說這一句能對得上……”

  沒等張琛解釋完,張壽搖手示意人打住,接過紙條一目十行一掃,他卻不像張琛那樣只注意到那一句宣父猶能畏後生,而是看到了後頭的那個非線性二次函數。

  f(x)=x^2+3x+3

  最初的明文,是宣父猶能畏後生,對應的數字是601,242,349,174,788,866,42。

  移位後間隔為7,13,21,31,43,57,73。對應的前七個字密文,是青、盡、慈、克、煒、倫、黎。

  那十四環文字鎖的五十六字,他早就記得清清楚楚。此時只是一看,他就知道,這七個字確實是一到七環文字轉盤上有的字。

  因此,微微眯了眯眼睛,他就從袖中拿出另外一張紙,信手遞給了張琛:“你去九章堂,用毛筆蘸水把這六十四組數字按照我給你的格式寫上去,讓他們按照同樣的辦法,試推後半句。”

  等到張琛怔了一怔立刻往外跑去,張壽看了一眼半山堂眾人,見除卻三皇子和四皇子年紀小不懂事之外,大多數人都瞧著自己,他卻故意若無其事地隻字不提。

  若是十四個字都能解出來,那才是成功,否則同樣是紙上談兵。

  話雖如此,聽到九章堂那邊的“課題”居然已經有進展,百多個貴介子弟無人不驚疑。而和之前傳說中張壽在順天府衙親自解開所謂的密信不同,這一次張壽並沒有親自上陣,竟然只是靠一群剛剛考進九章堂不多久的菜鳥監生們!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0:46
第一百六十九章 賢母孝子惡尚書?

  母親突發重病,陸三郎自然是急得魂飛魄散。從來不大喜歡騎快馬的他破天荒在大街上打馬狂奔,也顧不得自己肥碩的身軀壓得坐騎直喘粗氣。不過,為防自己這縱馬飛奔闖出什麼禍事,他是一路高聲吆喝過去的。

  “讓一讓,都讓一讓,家母重病,我急著回家!”

  雖說京城有禁令,但貴介子弟偶爾破個規矩,那也是常有的事,只不過如今的順天府尹乃是連根正苗紅的宗室也要拿出來當靶子的頂真性子,因此陸三郎自然未雨綢繆。好在他這吆喝終究是起到了作用,一路上行人紛紛退避,由得他順順當當回到了家。

  自從在國子監中擁有了自己的號舍,他就很少回來,此時一溜煙衝進大門後,他心裡自然免不了悔恨。比起一貫瞧不起他的老爹,親娘陸夫人甄氏卻一向偏疼他這個胖胖的幼子,所以,這會兒他越想越覺得後悔,只恨自己沒常回家看看。

  當他一路衝到陸夫人的正院時,正好看到母親身邊的金媽媽送了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出來,恰是他平時也見過的林太醫。他三步並兩步搶上前去,可還來不及詢問,金媽媽卻對他使了個眼色:“三少爺,夫人正盼著您回來呢,您快進去吧,我送送林太醫!”

  陸三郎微微一愣,可想想這些太醫就喜歡賣弄醫術,炫耀醫理,聽一堆雲裡霧裡的話也確實沒意思,當下他就點了點頭,隨即一溜煙進了正房。等他來到床邊上,就只見母親臉色蠟黃地枕著高高的靠枕,斜倚在床上,他頓時有些腿軟,艱難地開口叫了一聲娘。

  原本半眯著眼睛的陸夫人甄氏立刻睜大了眼睛,一見是陸三郎回來了,她立刻又驚又喜,慌忙招手道:“三郎回來了?快,快過來!”

  見陸三郎踉踉蹌蹌過來,撲通一聲跪在床前地平上,腦袋低垂,眼淚啪嗒啪嗒就往下掉,甄氏只覺得又心疼,又高興,連忙伸手把陸三郎一把拖了過來。結果,她這手勁很不小,正傷心的小胖子一下子就發懵了。

  說好的急病發作呢?怎麼親娘居然還這麼大力氣?

  陸三郎疑惑地抬頭看去,結果額頭上就挨了母親惱怒的一記敲打:“你這小子,放出去就不肯回來,想急死我嗎?之前休沐那兩天,你在幹什麼?”

  雖說不明白甄氏這病到底是怎麼回事,但陸三郎從小就是最會討好母親的人——因為他從小就明白,自己這個不討喜歡的幼子就只有母親才在乎。於是,他立刻跪直了身子,老老實實地說:“我在號舍裡讀葛太師那些書。”

  甄氏頓時以手扶額。從前覺得幼子不上進,擔心日後自己不在了,丈夫和長子次子不庇護他,陸三郎會吃虧,可現在她卻又覺得,陸三郎這一旦上進起來簡直是有點傻!人家秦國公長子張琛能夠在海淀秦園“巧遇”張壽和朱瑩,撿了一樁功勞,兒子卻硬生生沒趕上!

  明明張壽看重陸三郎,更勝過張琛的……否則,又怎會為了小胖子大鬧尚書府?

  她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再次敲了敲小胖子的頭,這才意興闌珊地說:“我之前也不知道怎的,突然天旋地轉暈了過去,所以她們才慌慌張張去找你們。可三處都送去了消息,你爹自然不用說,在衙門不可能輕易脫身,可你兩個哥哥也送信說回不來,只有你回來了。”

  甄氏伸出手來握著陸三郎的手,這才聲音低沉地說道:“我就知道,一向都是你最孝順。既然你回來了,有件事我得和你說,你爹已經備好定禮,明天就打算給你下聘了。具體是誰,連我都沒辦法從他那問出來。”

  “他大概是怕我向你通風報信,只說是門當戶對,絕不會辱沒你這皇上親口讚過的人才。”

  見陸三郎整張臉上全都是震驚,她就嘆了口氣道:“我想盡辦法替你爭了,可他卻吃了秤砣鐵了心,所以我也實在是沒辦法。而且……”

  死老頭子我要和你拼了!

  那一瞬間,陸三郎心中只有這麼一個念頭。可下一刻,他就聽到外間傳來了金媽媽的聲音:“夫人,老爺回來了!”

  陸三郎只覺得新仇舊恨齊上心頭,可就在這時候,他就只見甄氏死死拽住了他的手,衝他使勁搖了搖頭。而這時候,陸三郎也想到,老爹這兵部尚書昔日是練過騎射的,要打起來自己也絕對會被抽得滿地亂跑,因此只能按捺了怒火。

  可他又不願意和父親說話,靈機一動之下,乾脆就直接趴在了床上,瞧著就像是大哭一場的樣子。然而下一刻,他就只見耳畔傳來了甄氏的聲音。

  “對,你就裝哭昏過去好了!聽說你那九章堂這兩天都在解軍器局的一樁難題?你爹之前還提過,一會兒我說你昨晚才熬了夜,太疲憊了,省得你和你爹相看兩厭,回頭又爭起來!”

  這才是一心為我著想的親娘,太貼心啦!

  陸三郎連忙嗯了一聲,心裡滿意極了。果然,不過須臾,他就聽到外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跟著就是老爹那大嗓門:“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昏倒?那林太醫看不好就換一個!”

  隨著這聲音,陸三郎覺察到腳步聲漸近,趕緊閉上眼睛裝昏睡。果然,腳步到了他背後戛然而止,隨即就是老爹那惱怒的責問:“這小子也回來了?”

  “噓!”甄氏立刻把手指放在嘴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即就嗔怪道,“三郎在國子監日日讀書,休沐也都還在研讀算經,張博士之前才誇他勤勉!昨兒個晚上,他又因為嘗試破解軍器局那個什麼來著……整晚上都沒睡,剛剛跑回來哭了一場之後,人就睡著了!”

  陸綰這才面色稍霽,但還是硬梆梆地說:“他要是以前有這勁頭,早就考上進士了,還用得著十六七歲才開始讀什麼算經?你別信他那鬼話,軍器局那個十四環文字鎖密匣,也不知道擱了幾十年,連葛太師都沒解出來,他們這些初出茅廬的菜鳥能解?”

  甄氏頓時有些不愛聽:“張博士之前還不是解出了那些密信?”

  被妻子這麼一噎,陸綰頓時惱羞成怒。畢竟,紕漏是兵部出的,他那亡羊補牢還落在了王大頭後面,才罰了半年俸祿!錢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丟臉!

  他也忘了急匆匆趕回來是因為妻子突然急病,氣咻咻地說:“那是張壽瞎貓碰到死耗子!而且這次又不是他親自上,而是陸築這小子帶著九章堂那些傢伙算,他們能有多少本事?”

  又叫我陸築!陸三郎氣得恨不得一下子暴跳起來反駁老爹的狗眼看人低。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陸綰竟然又冷笑連連,撂下了另一個大消息。

  “皇上力排眾議,硬是給了張壽翰林侍講兼詹事府左贊善,底下是沒說什麼,可張壽這一次要是解不出來,有的是御史摩拳擦掌等著炮轟他……”

  “張博士之前那些功勞都是實打實的,那些御史吃飽了撐著!”甄氏反正自從上次見了張壽維護陸三郎那樣子,就覺得那位清俊閒雅神仙似的小郎君怎麼看怎麼順眼,如今想都不想就幫著張壽說話,“他只是升了正六品而已,幹嘛揪著他不放?”

  “什麼只是升了正六品……那樣的清貴官職,是將來能當尚書,能進內閣的必經之路,別人得努力至少三年五年,他一步就跨上去了,別人能不眼紅?皇上拿太祖祖訓能攔得住人一時,攔不住人一世,別人的怨氣總要發出來!”

  陸綰說著臉色就黑了:“也該讓這臭小子看看,他那小先生也不是萬能的。趕明兒他的婚事定下來,想來他也能安分一點!”

  此時此刻,陸三郎終於忍不住了,猛然就想抬頭。然而,他的腦袋上卻突然壓了一隻手,隨即他就覺得有人壓在了他的身上,卻是甄氏生怕他露餡,直接藉著這個幌子,使勁把他壓了下去。

  “我這苦命的三郎,好容易遇到一個好先生,你這當爹的也不知道體恤體恤,居然也和那些外人似的作踐他們師生……”

  陸綰沒想到妻子突然就開始抹眼淚,想到人才剛發了病,而林太醫之前在大門口被他截下時,確實說甄氏的身體要格外注意,他只能趕緊岔開話題,再三安慰,好一陣子後方才吩咐了跟進來的金媽媽好好伺候,自己卻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否則難道留下來聽妻子嘮叨,讓他去幫張壽解圍嗎?開什麼玩笑,他幸災樂禍看熱鬧還來不及,他巴不得那小子倒霉!趙國公正好連戰告捷,這消息他才不想拿出來說!

  可他才到門前,就聽到背後傳來了甄氏幽幽的聲音:“那張博士就算有一千個不好,只要他真心教授三郎,在我心目中就是最好的老師。就和三郎一樣,在你心目中他千般不好,可在我眼裡卻是孝順兒子!大郎二郎如今是有出息,可你都回來了,他們連影子都不見一個!”

  陸綰頓時沉下了臉,卻什麼都沒說,徑直出了門。

  而他前腳一出去,陸三郎就立刻抬起頭:“娘,多謝你為我和小先生說話!這十四環文字鎖九章堂肯定能解開,我們不會給小先生丟臉的!”

  “那是。”甄氏心疼地摩挲著兒子的臉,這才硬梆梆地說,“你放心,我今天晚上就是尋死覓活,也會把你爹要送定禮的人家給你問出來!要是不好,我絕不和他甘休!”

  “娘,還是您最好,最好能幫我拖延幾天!”陸三郎登時大喜過望,抱著甄氏的胳膊謝了又謝。母子倆正其樂融融的時候,外間就再次傳來了金媽媽的聲音。

  “夫人,國子監張博士派了學生過來,說是探望夫人,順帶給三少爺帶來了話!”

  陸三郎頓時眼睛一亮:“肯定是齊師兄,快,請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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