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乘龍佳婿 作者:府天(連載中)

 
Babcorn 2019-6-29 18:06: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03 101932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0:47
第一百七十章 空心湯糰

  按理來說,男女有別,齊良又是外男,怎麼都不應該登堂入室。然而,陸夫人如今是愛屋及烏,最疼愛的小兒子深受張壽照顧,如今名聲大好,因此齊良哪怕只是張壽的學生,她卻也另眼看待,放下床前一層紗簾子,她就讓金媽媽把人直接請進了屋子。

  而齊良之所以去稟報了張壽一趟,卻只比陸三郎晚到了一會兒,是因為阿六駕著馬車帶他抄了近路。至於禮物,那是趙國公府剛給張壽送來的幾味滋補藥材,這還沒給張壽過目呢,就被阿六自作主張地讓齊良給帶了過來。

  此時此刻,在風馳電掣的馬車上險些顛散了架子的少年步伐虛浮地進了內室,見陸三郎笑容可掬地看著他,他就知道陸夫人應該並沒有大礙,不由得鬆了一口大氣。

  行禮問好說了幾句套話,齊良就轉致了張壽的問候,卻又特意說道:“老師說,孝道為大,夫人既然身體不好,陸師弟不妨在家好好陪夫人幾天,不用急於去國子監。”

  陸三郎其實也挺擔心母親,可老爹剛剛回來那番話著實把他氣壞了,因此他微微一猶豫,也不說好或不好,直截了當地問道:“齊師兄,你現如今這一出來,九章堂裡誰管?”

  此話一出,齊良頓時愣住了。九章堂之前實際上是他和陸三郎一塊管理的,如今陸三郎請假回家探母,他被張壽派出來探病,九章堂眼下確實沒人了!那些監生們固然漸漸習慣了環境,但平日上課還好,眼下那個課題缺了組織者,這寶貴的時間會不會浪費了?

  他不禁額頭微微見汗,但還是擠出一絲笑容說:“我看過夫人就回去,些許時間不要緊。”

  “怎麼能不要緊呢!”陸三郎一下子提高了聲音,“人家正想著看小先生的笑話,正想著看九章堂的笑話,在這種緊要關頭,那就應該迎難而上,不給人機會!”

  床上的陸夫人隔著紗簾端詳和從前大不相同的陸三郎,不禁又是欣慰,又是驕傲,當下便也說道:“小齊,三郎說得對,既然張博士正需要人手的時候,三郎自然應該略盡綿薄之力。我這病沒有什麼大要緊,安養幾天就行了。你就帶著三郎回去。”

  不等齊良開口勸阻,她就不容置疑地說:“只要三郎能幫著張博士,把這樁難題解決,那比什麼嘴上孝順,床前侍疾都好!要知道,我從前做夢都盼著他有出息!”

  能說的話全都被陸夫人搶著說了去,再加上聽到這位尚書夫人說話聲音尚可,似乎確實是沒什麼大礙,齊良當然就看向了陸三郎。果然,他立刻就看到人衝著自己一笑。

  “聽聽,我娘都這麼說了,那還有什麼二話?”陸三郎說著就轉身對床頭母親深深一揖,一字一句地說,“娘,你放心!區區難題,我還不放在眼裡!您多保重,此去九章堂,不破難題誓不還!”

  眼見陸三郎雄糾糾氣昂昂地大步往門外走,齊良愣了一下,方才深深施禮後拔腿就追,甄氏忍不住伸手撩起簾子,看這兩個少年郎一前一後離去的背影,她不禁滿臉笑容,心中大暢。然而,當他們消失在門外,她就立刻看向了一旁的金媽媽。

  “你去,看看哪些常跟著老爺出門的傢伙眼下有沒有正好在家裡的,給我叫到屋子門前來。我要一個個親自問,我就不信,老爺他不說,這些傢伙還會不知道他到底去過哪?京城就那麼點人家,猜我也能猜出來他的用意,他有本事不回家也能送得出去定禮!”

  當陸夫人甄氏打著母為子則強的主意,決心為陸三郎找出陸綰給他定親的對象時,陸三郎和齊良也已經坐著阿六那輛實在是行駛得太過暴烈的馬車,匆匆趕回了國子監。相比已經體驗過一次的齊良,陸三郎嚇得魂飛魄散,下車的時候更是覺得自己快死了。

  腳踏實地的他和齊良彼此攙扶著,隨即幽怨地瞥了一眼旁邊若無其事的阿六。果不其然,少年臉上照舊是沒什麼表情,反而很認真地解釋了一句:“你剛剛上車時說,快一點。”

  這是快一點嗎?這簡直是快得要死了吧!

  陸三郎在心裡大聲怒吼,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軟弱無力的提醒:“京城禁止縱馬飛馳……”

  “我們是馬車。”阿六仍舊非常認真地回答,甚至還額外補充了一句,“走的是無人小路。”

  見鬼的無人小路,這是京城,不是荒郊野外!

  陸三郎再也不想和阿六說什麼利害,拉了齊良就快步入內。等確定阿六沒追上來,他這才心有餘悸地說:“下次無論如何都不坐阿六的馬車了,我快嚇慘了!”

  “他好像什麼都會,平時也不這樣的,這次應該是真的趕時間。”齊良嘴裡這麼說,可來回坐了這麼兩趟,同樣腳發軟的他和陸三郎彼此攙扶著步履蹣跚地往前走,說出來的話自然沒什麼說服力。尤其是當陸三郎抱怨他不該立時去稟告張壽時,齊良頓時苦笑。

  “那時候你家裡的人都急得似乎要哭了,我自然以為出了大事,哪敢耽擱?若不是當時小先生在上課,我想他應該也會親自去一趟的。”

  陸三郎聽著這話,心裡不禁有些感動。畢竟,雖說他從來都不贊同外頭某些人看著張壽那張臉就覺得這是溫文爾雅正人君子,可卻承認張壽對自己人素來是挺好的。否則,也不會為了他直闖陸府,也不會把到了手的功勞分給眾人,尤其是張琛得益最多。

  他才不會覺得自己其實才是得益最多的那個人,輕輕舒了一口氣:“士為知己者死,接下來咱們就好好幹,別讓外人看去了笑話……”

  兩人一路走一路說,不過須臾就已經快到了九章堂。然而,還不等陸三郎在那想像沒了自己和齊良坐鎮的這地方會不會亂糟糟的,就聽到裡頭傳來了張琛的聲音。

  “居然全都不符合?這怎麼可能,上半句不是都已經算出來了嗎!”

  陸三郎頓時大吃一驚。張琛怎麼會在這裡?那傢伙是半山堂的齋長,又不是九章堂的齋長?一瞬間生出了濃重危機感,他只覺得兩條腿突然就有了力氣,竟是立刻鬆開手,猛然間一個箭步往前衝去。結果,反應不及的齊良就這麼被他丟在了原地。

  “喂!”

  只叫了一聲,齊良就知道陸三郎絕對叫不回來,只能又好氣又好笑地快步去追。當他踏入九章堂時,就只見陸三郎正和張琛彼此互瞪,雖說不曾唇槍舌劍,可那情勢也是一觸即發。他趕忙上了前,正待詢問原委,張琛就已經沒好氣地一甩袖子。

  “誰稀罕和你爭權!要不是齊師兄不在,老師讓我臨時來看著一點,我才不會到九章堂來!你小子回來了正好,十四個字裡頭的前七個字多半已經確定了,還有後七個字卻死活都算不出來,你自己看著辦好了!”

  說完這話,張琛立時一副光風霽月似的模樣拂袖而去。只不過一出九章堂,他立刻就把那副理直氣壯的氣勢給丟到了九霄雲外。

  陸三郎剛剛要是不回來,他這個代齋長還真的是撐不住了,要知道,他那些發號施令只是強撐的,具體意思都很簡單,大家努力拚命,事後人人有功有賞……他哪裡懂什麼破解密碼,尤其是在困境之下該怎麼做,他除了畫個空心湯糰,壓根就兩眼一抹黑!

  而當張琛匆匆回到半山堂時,一堂課也已經臨近尾聲。正在指點眾人收拾東西的張壽聽到張琛報說陸三郎和齊良都已經回來了,不禁有些意外。可想想也許是陸夫人甄氏沒什麼大礙,陸家也就是虛驚一場,他也就沒太往心裡去。哪怕聽到進展不順,他也並不焦躁。

  “嗯,之前算是辛苦你了。做得不錯!如若此次真的能成功,你也有一份功勞!”

  張壽這話說得聲音並不大,然而,耳尖的四皇子卻聽到了最後一句,忍不住大聲問道:“老師,齋長又做了什麼大事立功了?”

  瞬息之間,張琛就只見無數雙綠油油的眼睛全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尤其是張陸這種當慣了他跟班的,眼神中甚至有些幽怨,無非是有好事情琛哥你為什麼不帶上我的表情。他頓時額頭見汗,可卻愣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而這時候,回過神的張壽就笑著說道:“剛剛張琛不是去九章堂居中提調嗎?他這代齋長做得不錯,所以我嘉獎他兩句,至於立功之類的話,那只是我對他的嘉許。那個課題還沒完成呢,就算我這邊覺得完成了,最終能不能奏效卻也難說,所以,那只是對張琛的勉勵。”

  說到這,他就氣定神閒地環視一眼眾人,因笑道:“這也是平日裡各位的長輩,乃至於日後的上司最常用來激勵人的手段,屢試不爽,但日後我若是也用出來激勵大家努力上進的時候,你們可不要覺得這是空口說白話,繼續我行我素。畢竟,張琛可是代掌御賜戒尺的。”

  用空心湯糰激勵人這種事,居然還能挑明的?一大群監生登時啞然。可看到張琛一點都沒流露出失望震驚,眾人也就意興闌珊了。只有四皇子拉拉三皇子,決定回宮就去告訴皇帝。

  日後父皇要是再許空心湯糰來哄他們的時候,他們可就不會上當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0:47
第一百七十一章 易如反掌

  陸三郎一回來就攆走了張琛,原本還很高興,可當發現前七個字解出來了,但後七個字卻試遍了所有的詩句卻全都不對,根本對不上張壽後一次提供的那六十四組數字,他頓時氣得七竅生煙,這才明白張琛為什麼走得這麼痛快。

  敢情這傢伙是發現事不可為就溜之大吉了!

  他還不死心,逐一查看了幾個人的運算結果,可正在驗算,就只聽齊良低低說了一聲小先生來了,這下子,他一下子脊背微僵,剛剛趕回來時的雄心壯志,一時化成了滿腔氣苦。他小心翼翼回轉身來,見張壽已經開始從其他人手中接過驗算的稿紙查看,他連忙趕了過去。

  “老師,也許是因為渭南伯他們那邊沒收集完全,又或者是沒完全給我們,乾脆我再去一趟軍器局!”

  見張壽擺擺手,陸三郎也不知道張壽是不願意,還是有什麼別的想法,又或者是……張琛這個不要臉的從中挑撥離間,他就把心一橫,低三下四地說:“反正只剩下七環了,乾脆請渭南伯把匣子拿來,我們一個個嘗試過來,應該也不至於太複雜才是……”

  “七環文字鎖,足有16384種組合,而且,前七個字驗算也許是通過了,卻不能保證一定就是正確的。也就是說,你試了16384次之後,也許還會失敗。既然如此,那就沒有什麼嘗試的必要了。”

  張壽說到這裡,側頭一瞥陸三郎,見人滿面沮喪,而四座不少監生也分明有些氣餒,他就笑道:“大家已經很出色了,不過區區半日,就完成了別人幾十年未曾攻克的難題的一半,何必愁眉苦臉?至於另一半沒頭緒,那也是非戰之罪。”

  他輕輕彈了彈手中的稿紙,心裡飛快轉過了一個個念頭。那句宣父猶能畏後生移位後正好能對上前七環上的文字,理所應當不是巧合,思路應該是沒錯的。

  按照之前的做法,那麼就該把函數提高到三次,甚至是四次,但這樣一來,三次函數需要試錯的四位數字組合就不是64組,而是256組。四次函數需要驗算的五位數字組合更是會達到1024,那就是曠日持久的重複勞動了,完全沒意義。

  而他自從在這年頭接觸到密文以來,還從來沒有複雜到那個程度的加密方式。

  所以,沒必要想得太複雜,不妨往更簡單的角度去想一想……

  張壽看著手頭那一張張紙,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腦筋飛速轉動著。他素來信奉一個道理,當思維運算到最高速的時候,如果是電腦就會死機,而如果是人腦,那麼就會產生一種非常奇妙的現象,俗稱,靈光一閃。

  而想著想著,他突然生出了一個很大膽的想法,一時嘴角微微翹了翹。

  乾清宮東暖閣,當皇帝得到三皇子和四皇子你一言我一語,添油加醋的匯報時,他不禁笑了起來。他不像這兩個年幼的兒子一樣,想什麼事情都那麼天真淳樸。

  送走兩個兒子,他饒有興致地摩挲著自己那下頜上的鬍鬚,最終側頭看著楚寬道:“母后也好,某些人也好,似乎都對朕給張壽的陞官很不滿?既然如此,那就把消息放出去,讓人知道,張壽正在嘗試打開軍器局那個困擾了大家很多年的匣子。”

  楚寬嚇了一大跳,慌忙開口說道:“皇上,之前國子監周大司成有所禁止,所以這事兒除了國子監當中流傳,外頭知道的人不多……”

  “不多?如果知道的人不多,會有那麼多人看熱鬧?那些御史會摩拳擦掌,等著給張壽重重一擊,順便也算是給朕一巴掌?你以為朕就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皇帝見楚寬頓時不敢吭聲,他就淡淡地說:“朕已經忍很久了,自從朱涇最初戰事不利之後,朝中牛鬼蛇神就簡直是滿地亂走,真的以為朕這些年就修身養性了?朱涇連戰告捷的消息,兵部送了上來,但民間卻鮮少人得知,對比之前沸沸揚揚的流言蜚語,簡直是笑話。”

  “你悄悄去問問張壽身邊的那個阿六,如果他說,張壽一定能解出來,那你就放出消息,說他解不出來,然後挑撥那些耐不住性子的傢伙出來上竄下跳。”

  確定皇帝真的吃了秤砣鐵了心,楚寬再也不敢勸阻,只能躬身答應了下來。可正當他悄悄往外走時,突然就被皇帝叫住了。

  “戶部尚書缺位已經有一陣子了,廷推的名單卻還沒送到朕這兒來,去催一催。如果朕沒記錯的話,葛老師的那個學生,之前丁憂的戶部尚書陳尚,應該是資歷最深的。”

  皇帝就差沒說陳尚當戶部尚書最合適,楚寬自然心領神會,他答應了一聲,立時便出了乾清宮。按理說戶部尚書的人選是大事,但他卻知道沒什麼懸念,因此只是派了個隨堂去內閣問一聲,而去詢問張壽進展如何,他卻決定親自跑一趟。

  要知道,古今通集庫裡頭的太祖文卷,他當初就曾經打過張壽的主意,如今看來,他當初應該把話說得更明白一點的!當然,親自進國子監就算了,他還不想召來口誅筆伐,就照皇帝的吩咐,去找上次闖過司禮監外衙的阿六好了!

  而張壽直到這一日傍晚,這才從阿六口中得知楚寬來打探過進展。他眉頭一挑,立時問道:“你是怎麼回覆那位楚公公的?”

  阿六眼神莫名地看著張壽,隨即理所當然地說:“易如反掌。”

  即使已經猜到這麼一個回答,張壽仍然氣得牙根癢癢的:“你小子好歹問問我再做決定,這樣信口胡說,害死我怎麼辦?”

  “他問我之後,我溜去九章堂找你。”阿六嘴角上勾了一個很不起眼的弧度,“我看到你在笑,就回去告訴他的。”

  張壽頓時啞然。九章堂那些監生都覺得他是強打精神安慰大家,陸三郎和齊良也這麼覺得,可阿六竟然覺得他的笑容發自真心……這小子有讀心術嗎?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正想示意阿六湊近一點,打算冷不丁來一次突襲,耳提面命讓這小子安分些,可緊跟著,他就只聽到自己的號舍被人拍得咚咚響,緊跟著,阿六就猶如瞬移一般閃到了門前,一把拉開了門。緊跟著,他就只見朱瑩閃了進來。

  “阿壽,陸三郎呢?怎麼不在號舍裡?”

  張壽微微一愣,隨即便笑道:“瑩瑩,你跑我這兒找他,不怕我誤會嗎?”

  話一出口,他就覺察到了自己那簡直難以言喻的語病。如果說曾經那種難以抑制的感覺促使他情不自禁抱了抱朱瑩,而後也拉過手,說過關切親近的話,那麼此時此刻這種脫口而出的戲謔,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剛剛說話的時候,他是純粹的打趣,還是……帶出了一絲他自己都沒感覺到的小小不滿?

  朱瑩也愣了一愣,緊跟著,她那精緻到沒有一絲瑕疵的眉眼便忍不住一彎,臉上滿是欣悅的笑意。原來,神仙似的阿壽也會吃醋嗎?那種感覺還真不錯。她當下就輕輕眨了眨眼睛:“我找他是因為十萬火急,需要他去救個場子!誰讓這事兒你幹不了呢?”

  陸三郎能救什麼場子?

  張壽終於回過了神,卻覺得朱瑩這說法很不可思議。

  而下一刻,朱瑩就笑吟吟地說:“不過,你幹不了,我也打算拉你去湊熱鬧,聽說你這兩天被那課題糾纏得頭昏眼花,就當出去散散心也好!”

  張壽此時已經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門,當下釋然地笑道:“那傢伙應該在九章堂中秉燭夜戰。順帶說一句,九章堂連蠟燭都買不起,這是他自費給其他人每人買了三根。我說了會傷眼睛,可卻還是攔不住。”

  “看不出陸三郎那小子居然還有點毅力……不過這會兒不是埋頭苦幹的時候!”

  說到這,朱瑩上前不由分說地一把拽起張壽就往外走,口中還說道:“兩個人的終身大事,再加上還涉及一個討厭至極的傢伙,比解開那什麼密匣重要多了。再說,那些在外頭瘋狂散佈,說你們根本就解不開那玩意的流言,指不定就是那傢伙煽風點火的……”

  張壽正要說這是國子監,所幸出門之後朱瑩就鬆了手。當一路往九章堂去時,他就從朱瑩口中得知,某些關於他好大喜功揠苗助長,甚至沽名釣譽,故弄玄虛之類的流言正在四處瘋傳,只不過傍晚就已經在官宦人家都傳遍了。

  “所以你覺得,是有人在故意興風作浪,煽風點火?”

  “否則你和渭南伯又沒有四處宣揚,怎麼會傳得這麼廣?我在查賬的時候,劉晴來找我時,她這個深閨千金都聽說了!”朱瑩滿臉惱火地罵了一聲,隨即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名字,當下咳嗽了一聲說,“那就是對陸三郎挺感興趣的姑娘,工部劉侍郎家的小女兒。”

  她頓了一頓,這才輕哼道:“她也正在談婚論嫁,本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自然信得過她自己的爹娘,可她爹人不錯,她親娘卻是個貪慕富貴的。禮部正在奉旨給兩位皇子選妃,她娘在中間謀劃,她嚇得不輕。要不是這樣,就算她對陸三郎再好奇,也不會這麼急。”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0:47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戲到一半亂紛紛

  入夜的京城崇文門內大街上,人流卻依舊不少。作為最繁華的主幹道,商舖林立,商賈如雲,即便夜間也有不少店舖依舊通宵營業,因此是順天府衙重點關注的地點,沒有之一。尤其順天府尹王傑上任之後,整肅衙役,巡行不斷,這條大街的秩序頓時為之一肅。

  所以在這大晚上,白天工作不得閒的人,卻也冒著寒風光顧某些店舖。只不過,如綢緞莊,首飾鋪這種東西貴重的地方,掌櫃和夥計送走最後一批客人,卻也準備下門板關門了。否則,萬一在大晚上遇到一樁竊盜官司,衙門又破不了,那簡直是一年的工錢都不夠賠補。

  此時此刻,一個戴帷帽的女子便在兩個侍婢和三五隨從的簇擁下,從一家首飾鋪出來。掌櫃親自送到門前,側頭對夥計打眼色收拾東西準備關門,這才滿臉堆笑地說:“四姑娘慢走,您就放心吧,就算是緊趕慢趕,也一定給您趕出來,絕對不會誤了大日子!”

  “嗯。那就多謝齊掌櫃啦!”帷帽女郎嘴一張,便感謝了一句,聲音軟糯,喜得那掌櫃連道不敢,躬身目送人往那輛精緻卻不顯奢華的馬車走去。

  而就在這時候,小胖子陸三郎大搖大擺地從旁邊一家書坊走出來,手中還拿著兩本書,嘴裡唸唸有詞嘀咕個不停。如果靠近他,那就會聽到,那赫然是在前言不搭後語的背詩。他目光似乎不經意掃了一眼帷帽女郎,見人家似乎也朝自己看了一眼,他就心虛地收回了目光。

  可轉瞬間陸三郎就後悔了。他怕什麼呀?朱瑩都已經對他說了,這是你情我願的事,人家都樂意和他見面,他幹嘛要畏畏縮縮的?當下他鼓足勇氣往人看了過去,可恰是此時不知道從哪刮來一陣風,先是吹起了他的袍角,而當他抬頭時,恰是吹起了那帷帽。

  看見那下頭露出的一張臉嬌憨可愛,尤其是伸手去抓風中的帷帽時,嗔怒中帶著幾許氣急敗壞的樣子,陸三郎只覺得鮮活動人,不知不覺地就盯著那張臉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對方拿回帷帽,突然有些羞惱地瞪了他一眼時,他才趕緊移開眼睛,心裡卻已經千肯萬肯了。

  嗯,至於性格和人品,那是朱瑩介紹的,應該、大概、可能、也許……不會差吧?

  陸三郎在心裡如此安慰自己,豈料就在這時候,大街另一頭突然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在這大晚上相對安靜的氛圍中顯得格外刺耳。他下意識地往馬蹄聲來處望了過去,卻只見來的赫然是一隊人馬,雖說因為昏暗的光線而看不清他們的頭臉衣著,可他還是心中一縮。

  他怎麼覺著,這好似是來者不善?

  糟糕的預感每每都會變成現實,果然,他就只見那一隊二十餘人赫然直衝這邊而來。

  陸三郎何嘗見過這種殺氣騰騰的情景,下意識地想要躲進剛剛那書坊,可一想到這是在第一回見的女孩子……也許是未來的妻子面前,他到底覺得露怯實在是丟臉,當下就強作鎮定站在屋簷下一動不動。

  而同樣吃了一驚的,還有剛剛才打算戴上帷帽的劉晴。眼見那一大堆人竟是衝著自己而來,小姑娘不禁有些面色發白,可此時此刻無論下馬車還是避到首飾鋪,那都無論如何躲不過,因此她索性把心一橫,也不戴帷帽了,就那麼傲然站在了原地。

  躲在一旁小茶館中看熱鬧的朱瑩卻遽然色變,大晚上的,這是怎麼回事?然而,還不等她出去,一隻手就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與此同時,她就聽到了張壽的聲音:“阿六說他們正在勒馬急停,不至於直接撞上,你先別動,看看來者何意再做計較!”

  幾乎是在張壽開始說話時,外間果然傳來了陸續不斷的馬匹嘶鳴。就只見隨著為首的那匹馬在接近劉家那馬車三四步遠處堪堪停下,後頭二十多騎人亦是紛紛勒馬急停,竟然沒有發生任何相撞,分明訓練有素。

  而藉著外頭懸掛的燈籠,朱瑩終於看清楚了來人,臉色一下子就黑了。

  那居然是二皇子!

  張壽也看清楚了來人,想到朱瑩才對他說,外頭那位劉侍郎家的小姐似乎是皇子妃的熱門人選,他不禁微微挑了挑眉。對照自己之前在清寧宮見太后時,兩位皇子截然不同的言行舉止,他心裡不禁對二皇子的來意有了幾分預計。

  而陸三郎也曾經遠遠見過二皇子,這會兒登時吃了一驚。二皇子跑來找劉家姑娘的麻煩?為什麼啊!她又不是飛揚跋扈,四處惹事的朱瑩,否則他也不會沒聽說過她!

  二皇子居高臨下地騎在馬上,輕蔑地俯視著那輛劉家的馬車,目光隨即就落在了劉晴身上。和頭一次看到劉晴就怎麼瞧怎麼滿意的陸三郎不同,他只是掃一眼就覺得對方怎麼都不符合自己的審美。

  個子太嬌小,風度不夠大氣,容貌不夠漂亮……還有那眼神,一點都不夠端莊溫婉,甚至讓他想到了朱瑩!

  本來就心情不好的二皇子頓時沉下了臉,當下硬梆梆地說:“你是工部劉侍郎家的姑娘?”

  劉晴沒見過二皇子,可此時這一行人飛揚跋扈,為首的那年輕人口氣倨傲,她甚至都不用使勁猜測,就聯想到了那位傳聞中眼高於頂,凡事都要和大皇子爭個輸贏的二皇子。可人家既然沒有自報家門,她也就乾脆當成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更不想回答他的問題。

  “閣下入夜時分帶著隨從縱馬長街,難道就不知道朝廷律例,如非緊急狀況,京城大街小巷不許馳馬?”

  二皇子沒想到區區侍郎之女竟敢反唇相譏,一時不禁大怒,抬起馬鞭對著人就罵道:“好你一張刁蠻利口!既然知道是入夜時分,你一個閨中姑娘居然還在外頭亂晃?”

  他一面說一面掃了一眼旁邊的首飾鋪,面上流露出了深深的譏誚:“這種時候來打首飾?想嫁人想瘋了嗎?你就真的以為,你那樁婚事十拿九穩?你爹區區一個工部侍郎而已,你哪來的底氣!”

  知道旁邊就是陸三郎在看著,劉晴簡直快被二皇子那露骨的譏諷給氣瘋了。她能和朱瑩關係不錯,性子當然不僅僅是嬌憨,更是絕對不肯受欺負的,當下就呵呵笑了一聲。

  “我來相熟的首飾鋪給爹打一個五福捧壽的金墜子賀壽,和你有什麼相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怎麼沒聽說過我已經談婚論嫁了?來人,給我上順天府衙去擊鼓,就說有狂徒當街撒野,出言不遜,詆毀我家名聲!”

  二皇子見劉晴身後一個隨從竟是轉身撒腿就跑,他登時面色大變。今天他遇到大皇子,兩人一言不合就爭了起來,結果大皇子冷嘲熱諷,說他未來的妻子是仕途到了盡頭的工部劉侍郎幼女,他就窩了一肚子火。

  今天他正好打算在宮外別院住,便讓人打聽了一下劉晴,誰知就得知人大晚上去崇文門內大街上一家有名的首飾鋪,這下子,只當人家是迫不及待想要飛上高枝的他頓時炸了。

  若是真的鬧到了順天府衙,他這張臉那就丟盡了!

  “還愣著幹什麼,快把人給我追回來!”二皇子厲聲叫嚷,見左右立時有隨從護衛搶了出來,策馬去追剛剛那劉家僕從,他心下稍安,當即就怒視劉晴道,“好你個倒打一耙的賤人,既然你不要臉,那也別怪我不客氣!”

  還沒等二皇子想好怎麼炮製這個膽大包天的侍郎之女,一旁看得目弛神搖的陸三郎終於徹底回過了神。雖說從劉晴剛剛的應對來看,這好像和他最初要求的溫柔可愛有很大距離,可他聽了她的話之後,卻覺著這位姑娘挺有勇氣的。

  如果娶回家去,肯定不會是他老爹的應聲蟲,而且也應該不是賢良淑德的那種好媳婦!

  從來不喜歡和人硬扛的小胖子也不知道打哪來的勇氣,一個箭步竄了出去,直截了當擋在了劉晴跟前,繼而就昂起頭說:“大晚上的,二皇子先是率人縱馬長街,現在又當街欺負人家弱女子,不覺得實在是太過分了嗎?”

  已經幾次按捺不住想要現身的朱瑩登時愣住了。她有些意外地瞅了一眼笑吟吟的張壽,小聲嘀咕道:“陸三郎可以啊?我還以為他肯定躲事跑了……”

  “那你就錯了。”張壽看著猶如英雄一般從天而降擋在那位劉家姑娘面前的陸三郎,笑了笑說,“陸三郎是一個很容易讓人小看的人,但只要他認真起來,天皇老子都得怕他。”

  朱瑩頓時瞪大了眼睛:“這麼說,回頭不用我們跳出去救他?”

  張壽瞧著滿臉大無畏,下頭腿卻在微微打哆嗦的九章堂齋長,若無其事地說:“英雄救美之後如果還要人救,那算什麼英雄?他也許能把二皇子攆走。瑩瑩你要不信,我們倆不妨打個賭?”

  朱瑩瞅瞅胖嘟嘟的陸三郎,再看看面色複雜的劉晴,又望一眼二皇子,最終沒好氣地說:“二皇子那傢伙最不講理了,我就不信陸三胖長了三頭六臂,能把人攆回去,我和你賭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0:47
第一百七十三章 驚走

  如果陸三郎知道,張壽竟然和朱瑩打賭說他一個人能夠獨立解決二皇子,他一定會哀嚎,他哪有那膽子,哪有那本事!就算他覺得背後那位劉姑娘很適合當自己的未來媳婦,可那也是因為知道張壽和朱瑩躲在幕後,所以他才有勇氣出頭的!

  因此,驟然現身揭露了二皇子的身份之後,陸三郎雖說心裡其實挺害怕的,但還是昂首挺胸,儘量讓自己顯得氣勢十足。

  “這是京城,天子腳下,縱使此時已經入夜,可皇上神目如電,你以為他就看不見你當街欺凌弱女子嗎!這位姑娘晚上出來又如何?她帶了隨身侍女,更帶著隨從護衛,她的父母長輩都不曾說什麼,二皇子你一個外人卻指手畫腳,不嫌管得太寬嗎?再說了……”

  陸三郎頓了一頓,突然提高了聲音:“再說太祖皇帝登基初年就說過,天下正百廢待興,何禁女子於閨中?太祖皇帝都提倡女子出門做事,你怎敢信口開河?而且,人家姑娘的婚事,關你一個皇子什麼事!”

  二皇子被陸三郎這個突然衝出來的不速之客給三兩句說懵了,此時終於回過神來,他登時大怒。他當然認識這個曾經是貴介子弟之恥的小胖子,更知道如今人搖身一變,成了父皇親自嘉許過的才俊,而一想到人恬不知恥拜了張壽為師,他那股火氣就蹭蹭燒破天際。

  “陸三胖,你給我住嘴!”他提起馬鞭,對著陸三郎虛揮一記,厲聲喝道,“連未婚妻被人搶走都無動於衷,還反過來拜人家為師,你就不是男人!快滾,這裡輪不到你說話!”

  被人罵陸三胖,陸三郎早就不在乎了,可因為朱瑩的事情挨罵,他就不能忍了。他滿臉輕蔑地看著二皇子,哂然冷笑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什麼婚事,那是我爹剃頭挑子一頭熱,我也就跟著做做樣子,也只有蠢貨才會當真!我連婚約都沒有,哪來的未婚妻!”

  陸三郎背後的劉晴終於忘了眼前這劍拔弩張的氛圍,偷偷笑了起來。張壽則是笑著對朱瑩打趣了一句,陸三郎慣會罵人蠢貨。然而。二皇子卻被陸三郎氣得完全昏了頭。

  他終於忘記了這是在大街上,抄起鞭子就策馬上前重重揮落。然而,幾乎就在他動作的同時,陸三郎兩眼一閉,突然扯開喉嚨大聲叫道:“快來人吶,二皇子當街欺辱民女,鞭笞監生,朝廷律例都被狗吃啦!”

  小胖子這尖銳的聲音瞬間劃破天際,而二皇子因此手上一顫,再加上鞭梢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擦了一下,揮落的軌跡頓時發生了巨大的偏差,竟是和陸三郎擦肩而過。

  然而,那一道利風卻是貨真價實地擦過小胖子的臉,就連被他那肥碩的身軀牢牢擋在身後的劉晴,也忍不住生出了一絲說不出的感動。

  就算陸三郎本來就知道今晚是和她彼此相看,可能夠在這種時候挺身而出,還是太難得了!換成大多數人,既然都談不上婚約,怎麼會為了她對上二皇子?

  而二皇子正氣急敗壞的時候,陸三郎已經用更大的聲音開始叫嚷了起來:“二皇子,你有本事就再動手!順天府王大尹一直都在整治京畿治安,最恨那些胡作非為的紈褲子弟!王子犯法與民同罪,我今天就算被你打死,也絕不會讓你越雷池半步!”

  二皇子原本就喝了點酒,所以才會直接來找劉晴尋釁,繼而被劉晴和陸三郎先後怒斥,他酒氣上頭方才動的手,可此時陸三郎這猶如魔音貫耳似的嚷嚷,卻讓他陡然清醒了過來,登時心裡咯噔一下,知道自己闖禍了。

  這不是荒郊野地,這是京城街頭!被人扯破喉嚨似的這麼一叫,回頭若是他那大哥再去皇帝面前搬弄是非,他豈不是又會遭到禁足?不不不,父皇的脾氣,親自揍他一頓都可能!

  知道那小胖子從前就是滾刀肉一塊,他沒指望能喝止,當下就衝著被擋在背後的劉晴喝道:“劉姑娘,之前是我出言不當,你卻應該知道你前頭這是個什麼見鬼的貨色!粘上這個牛皮糖,那就休想甩掉,你自己想清楚!”

  萬一真的驚動了順天府尹王大頭,你應該知道怎麼說才對自己這個女孩子最有利!

  破天荒放低了身段的二皇子使勁捏緊了拳頭,心想如若劉晴想要拿著婚事要挾,他也只能先捏著鼻子接受這麼一個皇子妃,大不了日後再想辦法廢了她。可下一刻,他就只見那個嬌小的姑娘從陸三郎背後大大方方出來,卻是呵呵笑了一聲。

  “縱馬嚇人,胡攪蠻纏,二皇子如今卻敢道貌岸然地指摘別人心懷叵測?我劉家女兒雖說不過蒲柳,卻還是知道是非對錯的!陸三公子,今天多謝你仗義執言,挺身而出。只要我今天死不了,不論是上順天府衙,還是上金鑾寶殿,一定不會有一字一句的虛言!”

  二皇子終於被氣得七竅生煙,當下破口大罵道:“好一對狗男女!給臉不要臉,來人,把他們給我拿下!”

  騎虎難下的他只有這麼一個選擇,拿下兩人後,扣一頂早有勾結,暗自私通的帽子,把自己摘出來!至於是否能摘乾淨,他根本就顧不得了!

  見二皇子分明已經打算撕破臉,朱瑩這才對張壽得意地一笑,隨即霍然站起身來,打算出去救場。然而,就在此時,她又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還在想呢,大晚上的為什麼會鬼哭狼嚎,原來二弟你灌了一肚子酒之後,居然跑到這崇文門內大街上撒酒瘋?”

  原本凜然應命打算替主子去衝衝衝的侍衛們,聞聽這話登時悄無聲息地勒馬,而大街另一頭,就只見十幾騎人從一條小巷裡慢悠悠地拐了出來,頭前一人可不是素來嚴肅的大皇子?這兩邊一打照面,二皇子縱使心頭怒火已經能燒死人,但還是毅然決然地撥馬就走。

  至於狠話……面對陸三郎這個耍賴的滾刀肉,還有劉家那個尖牙俐齒的死丫頭,他再放狠話也會被人反唇相譏回來!至於和大哥理論……絕對理虧的他怎麼可能贏!

  好漢不吃眼前虧!

  陸三郎沒想到張壽和朱瑩根本連面都沒露,大皇子就殺了出來驚走了二皇子,他登時暗自舒了一口氣,卻還得裝成若無其事。當他轉過身來,卻只見剛剛在背後誓言和他共進退的劉家四姑娘已經戴上了帷帽,可隔著面紗卻能看到她那帶著笑意的眼睛,他不禁呆了一呆。

  但緊跟著,他就沖人點了點頭,快步過去和大皇子交涉。在四周圍看熱鬧的人已經很不少的情況下,他並沒有再數落二皇子什麼罪狀,而是深深一揖,非常誠懇地感謝大皇子正好解圍。

  而大皇子本人似乎對驚走二皇子就已經心滿意足,甚至也沒打算費事上前安慰劉晴,略言語幾句就帶著從人離去。

  直到這兩撥天潢貴胄都已經走了,陸三郎這才趕緊往回走,卻發現劉晴並沒有上車,而是站在馬車前等他。他有些踟躇地來到對方面前,見她突然深深屈膝行禮,他不禁慌忙伸手攙扶,可手一出去,他就趕緊縮了回來,訕訕地連忙打躬。

  “劉姑娘不用這樣,我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但這世上,多的是路見不平躲著走,沒幾個人像陸三公子你這樣古道熱腸。”

  “嘿……嘿嘿。”陸三郎傻笑了兩聲,隨即就意識到了機會,當下似乎很不好意思似的低聲說道,“二皇子出言傷人,實在是可惡!尤其是他還當眾說什麼狗男女,簡直是欺人太甚……總之,劉姑娘你放心,我會負責任的!”

  不過是一個蠢貨罵一句狗男女而已,這也能當真,負責你個大頭鬼啊!

  朱瑩忍不住捂著腦門,見張壽已經是忍笑得很辛苦,她不由得低聲嗔罵道:“陸三郎這傢伙,簡直是打蛇隨棍上,太會打主意了!”

  而張壽聽見劉晴支支吾吾地搪塞和告別,眼見姑娘家逃也似地上了馬車,想也知道藏在帷帽下的臉必定一片通紅,繼而那幾個自始至終根本就嚇懵了沒派上任何用場的僕從慌忙護持了馬車離開,他就輕聲說道:“阿六,送一程,免得有人想不開路上搞什麼鬼把戲!”

  朱瑩側頭一瞧,只見之前一直都在另一桌的阿六毫不猶豫地出了門去,她這才不禁看著張壽,沒好氣地低聲嘟噥道:“那個賭算你贏啦!誰知道你運氣那麼好,大皇子竟然會剛巧過來!”

  “不是剛巧。”張壽呵呵一笑,這才輕聲說道,“你之前和我說,劉家姑娘是皇子妃的熱門人選,卻沒說是哪個皇子。既然如此,二皇子突然會跑來,肯定是中了人的圈套被挑唆來的,既然如此,那個挑唆他的人,不應該過來彰顯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嗎?”

  朱瑩頓時一怔。緊跟著,她就突然砰的一聲拍在桌子上。所幸這小茶館被她剛剛讓朱宏完全包了下來,就連夥計也都攆了走,這一巴掌卻是沒有驚動任何人。

  “肯定是永平那丫頭!我和她說好,挑唆大皇子和二皇子窩裡鬥,把皇后氣個半死,她居然也不等我這邊發動就先動手了,這個狡猾丫頭,她真是心狠手辣,不顧別人死活!”

  張壽頓時愕然,居然這事還和永平公主有關?話說回來,朱瑩和永平公主這是要聯手鬥皇后?皇后招她惹她了?還是說,之前某些事情是那位他從未見過的六宮之主所為?

  就在這時候,陸三郎突然偷偷摸摸地閃進了這小茶館。他四下里一看,直接去搶了朱宏他們幾個護衛一桌上的茶壺,咕嘟咕嘟對著嘴痛喝了一氣,隨即才來到張壽對面一屁股坐下,心有餘悸地擦擦腦門道:“嚇死我了,真的是好險!”

  下一刻,他就挨了朱瑩一個大白眼:“得了便宜還賣乖!一會我和阿壽送你回家去,你既然剛剛當眾說了什麼要負責任,那就趕緊的,明天就讓你爹去劉家提親,省得夜長夢多!”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0:47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各尋長輩

  居然這麼快嗎?

  陸三郎先是瞠目結舌,隨即喜上眉梢,可突然就只見張壽搖搖頭道:“瑩瑩,你太急了。”

  朱瑩柳眉一挑,正有些不服氣,張壽就對她眨了眨眼睛:“做戲要全套,我們就這麼送他回去的話,陸三郎和劉家姑娘配合默契的這一場戲那可就砸了!所以,怎麼也得讓陸三郎趕緊回國子監找我報信,然後我和你恰逢其會,於是幫著上陸家說情,這更妥當。”

  沒錯,這樣的話,那就天衣無縫了!

  陸三郎頓時精神大振,連忙重重點頭道:“對對對,這樣辦最好,我這就走,這就走!”

  他說完一推桌子急急忙忙站起身,竟是二話不說徑直衝出了小茶館。見此情景,朱宏不假思索分出了兩個人去跟著。而張壽簡直又好氣又好笑。陸三郎這平時挺聰明的傢伙,眼下分明是一走桃花運就犯傻了!

  當然,更大的緣故也許是,有個強勢老爹逼婚,那就猶如老虎攆在狐狸屁股後頭,狐狸縱使再有腦子,卻也逃脫不了虎爪,所以一有救星就不假思索先抱住再說。

  因此,叫上朱瑩,一群人從後門悄然離開,從另一條小巷子上了馬車,張壽就低聲說道:“瑩瑩,明天你最好進一趟宮,把今天的事情解釋一下。”

  “是找皇上告二皇子的狀嗎?”朱瑩登時來了勁,可張壽接下來的話卻把她打蔫了。

  “當然不是!告狀有大皇子,所以用不著你落井下石。恰恰相反,你得告訴皇上,今天本來只是給陸三郎和劉家姑娘製造一次邂逅,讓他們彼此相看一眼,看中不中意。所以,我們壓根沒想到會殺出來個二皇子,又殺出來個大皇子,於是事情完全變了個模樣。”

  見朱瑩有些無精打采,張壽就耐心解釋道:“因為陸三郎眼看就要被他爹逼婚,劉家姑娘你也說是她母親在後頭打主意,我們這才臨時起意設計的這次見面,又不曾精密策劃,破綻其實很多。所以,與其被人事後發現在皇上和太後面前搬弄是非,不如你先說。”

  “至於我讓陸三郎回去,看似亡羊補牢,可那是做給普通人看的,不是做給聰明人看的。”

  “我知道了。”朱瑩悶悶不樂地答應了一聲,卻是氣不打一處來,“都是那兩個跑出來礙事的傢伙!雖說要不是那兩個皇子,今夜也就是純粹的見面,沒什麼大問題,可剛剛鬧成什麼樣了!算了,不等明天,這會兒宮門應該還留了個出入的小門,我這就進宮去說清楚。”

  她一面說,一面就看著張壽說:“你是陸三郎的老師,陸家你去,省得我一看到陸綰那張臉,又說出什麼不好聽的!阿壽,我這就先走了,反正就算二皇子鬧到皇上那兒,皇上也多半偏袒我!哼,皇上也是我長輩!”

  見朱瑩說著就立刻叫停了馬車,下車之後立時上了自己那坐騎,已經習慣了她這份雷厲風行的張壽只得掀開窗簾提醒道:“那你到宮裡,說話也千萬小心一些!”

  “我又不是第一次進宮,當然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馬上的朱瑩湊近車窗,隨即低聲說道,“倒是阿壽你,去陸家小心一點,陸綰這人,幺蛾子太多,說話也是鬼話連篇!”

  張壽點點頭,見朱宏分出四個人給了自己,自己則親自護衛朱瑩進宮,他也沒再多想,獨自坐在車上,想著回頭上陸家應該怎麼應對,是不是還需要去一趟葛府,把葛雍這尊大佛一塊請上。然而,考慮再三,他最終還是打消了這主意。

  雖說他讓葛雍背了一次次鍋,但那從本質上來說都是好事,如今這種要得罪二皇子的勾當,他自己上就夠了!

  在國子監門前和早就騎馬抄小道回來的陸三郎碰頭,演了一出非常隨意的求救戲碼,而且還“恰恰好好”讓最近忙著整頓學風,大晚上都沒回去的周祭酒和羅司業雙雙看到,張壽這才把被快馬顛簸得有些昏頭轉向的小胖子給拎上了馬車,卻是改往陸府的方向而去。

  當馬車再次起行時,他還聽到風中傳來了國子祭酒周勳那氣急敗壞的聲音:“這個陸築,簡直是闖禍胚子!這麼大的事,就算是張博士陪他回去,他不得被陸尚書家法打死?”

  張壽斜睨了一眼陸三郎,就只見絕對也聽到這話的小胖子正在佯裝鎮定,可從額頭上那滾滾滴落的汗珠,他卻看出人此刻大約恰是心亂如麻。當下,他就突然出手,使勁揪住小胖子那胖臉頰轉了半圈。

  “嘶……疼疼疼疼疼!”陸三郎竟是在張壽鬆手之後才慘叫出聲,隨即捂著臉倒抽冷氣道,“小先生,打人不打臉……”

  “誰打你了?為了防止你再當成這會兒是做夢,我只能揪醒你!先把你額頭上的汗擦擦,油光可鑑都能當鏡子照了!”張壽說到這,見陸三郎趕緊那袖子胡亂擦了一把,他就若無其事地說,“你之前充英雄的時候,怎麼沒怕過?”

  “怎麼不怕?從前二皇子這種不講理的傢伙一出場,我肯定繞道走!”陸三郎嘆了一口氣,隨即就挺直了胸膛說,“可在女孩子面前,我怎麼能那麼沒出息?劉家四姑娘之前可是看到我了!”要是彼此沒看到,他也許就這麼溜了……

  也是,男人在女人面前,大多會硬著頭皮打腫臉充胖子……不過陸三郎不用打,就已經是胖子了。

  張壽正這麼想,陸三郎又幹咳一聲道:“再說,不是還有小先生你和朱大小姐在後頭給我掠陣嘛,我總得表現得有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天塌下來有你們這種高個的頂著!”

  “呵,你想得倒美!你就不怕我把你這老實話告訴人家劉姑娘?”張壽不禁啼笑皆非。

  “有些時候就應該誠實一點。”陸三郎笑得極其憨厚,“否則她日後要是以為我就是那種大無畏衝鋒陷陣的性子,那就不好了。我這人從不惹事的,可膽小了,但兔子被逼急了還咬人呢,更何況是我?”

  這小子!

  面對這比喻,張壽簡直啼笑皆非。陸三郎這種人放在哪裡都會發光,只要有機會就一定會風生水起。因此,他覺得自己壓根不用交待陸三郎,在見到陸綰之後應該怎麼說,因為,小胖子一定會趨利避害地選擇最有利於自己的說法。

  當馬車最終在陸府門前停下時,張壽卻發現,和上一次來時,陸府那種門庭若市的景象相比,如今這裡顯得冷清寥落了許多。他當然不會認為這是陸三郎他老爹因為兵部內鬼和臨海大營勾連事件而罰俸,因此別人就不敢登門。

  他已經摸清楚了這年頭的官場常識。如今為官,各種處分往往會多如牛毛。一個督撫甚至會因為吃了敗仗或者其他罪名而突然被褫奪所有官職白衣效力,可只要事情過去,所有官職基本上怎麼去的怎麼回來。而對於京官,區區罰俸甚至降級,警告的意義大於實質。

  果然,正準備下車的他瞥見早一步落地的陸三郎正在和迎上前的一個門房說話。

  “三少爺,老爺回來有一陣子了。但因為夫人早早傳話下來,說是老爺今夜不會客,所以訪客都早就被回絕了。三少爺您趕緊去上房看看,聽說大少爺和二少爺都被夫人罵走了,夫人和老爺似乎還爭了起來。”

  當瞧見車上張壽下來時,那門房才恍然醒覺,對於在外人面前說陸府家事有些懊悔。然而,陸三郎不動聲色地拍了拍他的臂膀,一樣東西突然落在他手裡時,他卻登時心中一喜。於是,在陸三郎說,帶了老師張壽過來,有要緊事要稟告父母,他就只是猶豫了一下。

  “你趕緊去通報,就說攔不住我,其餘的你就別管了!”

  那門房立刻明白,陸三郎這是酬謝他說明原委,於是授意他把黑鍋甩給其他門房,於是,他轉身撒腿就跑。而陸三郎則是二話不說強行帶著張壽往裡闖,雖說也有僕役反應過來想攔,但無一例外都被陸三郎噴得滿臉唾沫。

  “我有十萬火急的大事帶老師去見我爹娘,要是被耽誤了,你們死十次都賠不起!”

  碰到老爹和兩個哥哥的親信那就威脅恐嚇,碰到往日自己拉攏收買過的人那就撒錢開道,靠著這軟硬兼施的手段,陸三郎帶著張壽順順當當地在陸府橫行,竟是搶在通報者之前來到了陸夫人甄氏的院落前。收了陸三郎錢的門房,則先去找的管家,默契地耽誤了時間。

  而在這裡,陸三郎自然再不會遇到攔路虎,親自守院門的金媽媽雖說意外,但一聽陸三郎說了一句十萬火急,她立刻讓了路。幾乎與此同時,屋子裡陸綰的咆哮已經傳了出來。

  “陸築也是我的兒子,難道我還會害他嗎?我不和你說,那是因為慈母多敗兒……”

  “慈母多敗兒?我那是母為子則強!這些年要不是我護著他,你是不是準備掐死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可現在誰不知道,我那三郎是皇上和葛太師全都點頭稱讚的才俊!陸綰你讀了那麼多聖賢書,難道不知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母親一向都是無才就是德似的模樣,可此時此刻卻開口就是一句論語,陸三郎又是驚訝,又是感動。就連張壽,也不禁驚嘆於甄氏強硬起來時那銳利的詞鋒。

  可此時此刻,他更知道自己要是和陸三郎繼續這麼聽下去,陸綰知道後絕對會惱羞成怒,因此他立刻對陸三郎使了個眼色。

  儘管陸三郎很希望領略一下母親如何與父親繼續針鋒相對,但張壽懂的道理,他當然不會不懂,當下只能悻悻來到屋子門口,大聲說道:“爹,娘,我有要緊事和你們商量!”

  而幾乎是同一時間,大皇子和二皇子,也相繼到了坤寧宮前。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怒哼一聲,扭過了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0:48
第一百七十五章 原來如此

  只不過是片刻功夫,陸綰便親自拉開了房門。見面前的居然不只是陸三郎,還有張壽,他本來就鐵青的臉頓時更黑了。他本待指責陸三郎竟然不通報一聲就把外人帶進來,可陸三郎卻搶先說道:“爹,我今天晚上在崇文門內大街上遇到二皇子當眾欺辱女子!”

  陸綰原本已是心頭怒極,可此時一聽這話,他頓時遽然色變,滿腔怒火瞬間有一小半化成了驚疑。而這時候,張壽恰到好處地說:“陸尚書莫非想在院子裡商談應對?”

  應對?難不成陸築那時候竟然會像那些愣頭青似的,當街頂撞了二皇子?

  無法相信自己這個從前看似呆蠢,如今卻分明滑胥的幼子會這麼沒成算,陸綰瞬間恢復了冷靜,硬梆梆地點點頭道:“內子正臥病在床,張博士隨犬子到我書房來吧。”

  可他話音剛落,屋子裡就傳來了甄氏的聲音:“我還沒死!張博士既然是三郎的師長,那麼也和我家自己人差不多,有什麼話不能在我面前說?三郎,把張博士帶進來,你爹要是不想聽,你和張博士說給我聽也是一樣的!”

  一向溫婉賢淑的妻子竟突然變得如同吃了火藥似的,陸綰雖說又驚又怒,卻還不能在張壽一個外人面前表現得太失態,更不能繼續去和甄氏爭執,因此,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陸三郎滿臉堆笑地連聲答應,隨即用比對自己這個父親還要慇勤的態度,請了張壽進屋。

  他只能冷哼一聲讓開了路,隨即氣惱地關上了房門。雖說床上的甄氏已經放下了兩面簾帳,可讓張壽這樣登堂入室,他心中自然是憋屈。可當陸三郎張口說出下一番話的時候,他那憋屈立時化作了驚駭。

  “爹,娘,晚上我到書坊去買幾本剛印出來的葛祖師新書,結果一出來就遇到公然馳馬大街的二皇子。他要是直接就這麼帶人橫衝直撞離去,那也無妨,可他千不該萬不該,居然在我面前羞辱正好去訂首飾的工部劉侍郎家千金!我最看不得欺負女人的傢伙!”

  此話一出,床上的甄氏立刻眼睛一亮。她不比丈夫陸綰,最瞭解這個幼子,陸三郎這話的弦外之音,很明顯,那恐怕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否則還拖著張壽這個老師幹什麼?可想到得罪了二皇子確實是一個麻煩,她連忙問道:“那你是和二皇子起了衝突?”

  “男子漢大丈夫,當然不能坐視有人欺負女孩子,我就站出來義正詞嚴呵斥了他!”陸三郎慷慨激昂地把當時那番交鋒複述了一下,隨即就氣咻咻地說,“我佔的是正理,可二皇子竟然惱羞成怒,污衊我和劉家姑娘是什麼狗男女!”

  這一次,甄氏終於忘了二皇子那天潢貴胄的身份,一捶床板怒道:“這簡直胡說八道,陸家和劉侍郎家從前並未有過交情!”

  直到這時候,進屋之後一直都沒說話的張壽方才不慌不忙地開口道:“陸三郎說,他那時候一時義憤填膺,卻也知道單拳難敵四手,所以當街把二皇子那欺人行徑嚷嚷了開來。誰知道就在二皇子氣急敗壞打算孤注一擲的時候,大皇子卻突然出現,驚走了二皇子。”

  身為在宦海浸淫了二十多年的兵部尚書,陸綰已經從這次事件中聽出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意味,更知道這應該不是張壽又或者陸三郎設計出來的。就算朱瑩,也不可能調動兩位皇子。只可能是那兩位皇子彼此交鋒,於是把陸三郎一個外人牽扯了進來。

  可是……為什麼是劉侍郎的幼女?

  正在陸綰眉頭緊鎖的時候,陸三郎卻說出了石破天驚的話:“二皇子是可以一走了之,但我卻要對人家姑娘的閨譽負責!所以我才緊急回國子監找到了老師,爹娘不是打算給我定親了嗎?我覺得劉侍郎家那位姑娘就挺合適的!”

  “荒唐!”陸綰簡直下意識地迸出了這兩個字,繼而就怒斥道,“你這簡直是兒戲!”

  “我當街已經把負責任的話都說出去了!”陸三郎理直氣壯地把老爹給頂了回去,隨即就斜睨了一眼張壽道,“如果老師親自來說情的面子還不夠,我就去找葛祖師!”

  “逆子!”陸綰終於被噎得為之氣結。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看著張壽說,“張博士既然肯為了犬子大晚上特地跑這一趟,到我書房說話吧,我有些事要和你詳談!”

  和當初頭一回見張壽,將其當成年紀輕輕的晚輩相比,此時陸綰已經不由自主地將其當成了有一定身份地位和影響力的平輩看待。而讓他稍稍釋然的是,張壽並沒有拒絕,而是欣然點頭答應。而這一次,總算和他胡攪蠻纏一晚上的妻子沒再添亂,而陸三郎也不曾阻止。

  眼看陸綰帶著張壽猶如逃也似地離開,甄氏方才讓陸三郎叫了金媽媽回來守住房門,這才沒好氣地再次一捶床板,怒瞪幼子道:“今天到底怎麼回事,你給我老老實實直說,不許用剛剛糊弄你爹的那些話來糊弄我!”

  “娘,你和爹怎麼一樣,我當然說實話!”陸三郎立刻滿臉堆笑,把事情來龍去脈一一道來。至於說完之後,他自然是使盡渾身解數安撫勸慰,說哭就哭,最終成功打動了甄氏。

  在甄氏面前,陸綰和他的兩個哥哥陸大郎陸二郎加一塊,也比不上他那小意哄人的功夫。

  而陸綰冷著臉帶著張壽走進書房之前,吩咐了所有下人都遠離大門,只許在院門外呆著。而等到親自關了書房的門,他見張壽氣定神閒地在欣賞那幅中堂的字,就單刀直入地說道:“張博士,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本來明日要給陸築下定的人家,就是工部劉侍郎家!”

  張壽一臉這幅字寫得真好的表情,但心情卻是……一個大寫的字,囧!

  朱瑩不是說劉侍郎和趙國公朱涇關係不錯嗎?陸綰之前既然是攻譖趙國公朱涇的幕後主使,如今就算是被揭穿立場之後,姑且偃旗息鼓,可也不至於突然就轉向得如此之快,立刻就要和劉侍郎家結親吧?還有,這消息瞞著別人不要緊,幹嘛連妻子甄氏一塊瞞了?

  暫時沒想明白,張壽卻相當淡定地點了點頭,吐出了萬精油似的四個字:“原來如此。”

  雖說不是面癱臉,但對於前世把高深莫測這一個技能點到滿值的張壽來說,維持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表情,並不是難度很大的事。於是,他的這幅表情,成功地給陸綰帶去了一種錯覺。

  陸綰只以為是朱家察覺到了端倪,因此那位厲害的太夫人提早就通知了張壽,而張壽卻又不動聲色地引了陸築這傢伙入彀——當然,大皇子二皇子這對兄弟應該是因為別的緣故亂入。以朱家的性格,等閒並不願意和任何皇子公主走得太近,但也不會輕易交惡。

  “既然遇到這種事,也算是時也命也,明日我仍然去劉家下定。雖說陸築那小子簡直莽撞衝動,但無論如何,他那番作為應該給劉家人留下了一個好印象。”說到這裡,陸綰遲疑了片刻,最終有些不大自然地說道,“能否請張博士請葛太師他老人家和我同行?”

  張壽不禁呵呵一笑:“陸尚書是覺得,老師和你同行,二皇子日後就不敢如何?沒必要,我這點擔當還是有的,我和你同去劉侍郎家。老師雖說是陸三郎的祖師爺,但他老人家已經到了頤養天年的年紀,不必要也不應該去煩他,等成婚的時候,請他做個主賓卻不錯。”

  陸綰本來就只是希望張壽能夠分擔一部分壓力,提到葛雍只是一種試探——如果張壽真的一口答應,他回頭反而一定會找藉口再推脫,當然,那之後他再也不會把兒子這個名義上的老師放在眼裡。沒擔當的老師算得了什麼!

  因此,他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那好,明日早上,你我同行去劉家。而為了屆時更方便,今夜就請張博士留宿陸府如何?”

  這是怕我跑了嗎?

  張壽繼續淡定地直視著陸綰,非常爽快地說:“自然可以。”

  於是,當甄氏接受了陸三郎的解釋,隨後派了心腹去打探丈夫陸綰和張壽究竟談得如何時,她得知的就是張壽被陸綰留宿的事,而留宿的地方不是什麼客房客院,而是……陸三郎那院子!雖說不明白陸綰怎麼突然就變得這麼容易說服了,但她還是如釋重負。

  “好了好了,你總算是心想事成了。快回去好好謝謝你的老師……阿彌陀佛,劉侍郎家的小女兒我從前也見過,向來很乖巧聽話,配你真是挺不錯的……”

  陸三郎一面乾笑答應,一面暗自慶幸——這要是親娘得知劉姑娘竟然頂撞得二皇子險些下不來台,恐怕就不會這麼想了。然而,他最好奇的還是張壽如何說服了自己那個最難纏的老爹,因此伺候了甄氏睡下,他就急忙趕回了自己的院子。

  結果,他安排好四下守備以防偷聽的人——主要嚴防的就是自己的兩個哥哥,結果就從張壽口中得到了一個讓他完全瞠目結舌的消息。

  “我爹……他本來就想我迎娶劉家姑娘?”

  為什麼啊?他辛辛苦苦展現了一番男子氣概,到最後怎麼還是遂了老爹的意願?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0:48
第一百七十六章 皇子妃和童養媳

  雖說最初哭喪著臉,壓根沒了剛剛在父母面前慷慨激昂的氣勢,而是有一種孫猴子怎麼蹦跶都逃脫不了如來掌心的沮喪,但陸三郎最大的優點,就是不鑽牛角尖,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當聽張壽說,趕明兒就要和他老爹一塊去劉家提親,他立時就喜上眉梢。

  “還好我今天晚上和人見過面了,否則回頭兩眼一抹黑,說不定還會有逆反的心思!而且要不是我正好在那,說不定劉家四姑娘也會碰到二皇子,到時候可就未必有我這個古道熱腸的好男人出來解圍了!”

  看著復又得意洋洋的陸三郎,張壽忍不住很想戳一戳小胖子的臉,看看人的臉皮是不是和豬皮一樣厚。想想陸三郎之前還抗議過打人不打臉,他就姑且打消了這念頭,若有所思地岔開話題:“不過既然你爹把我安排在你這兒,我也正好有件正事要你幫個忙。”

  要是別人,正在那甜蜜憧憬的時候突然插進來一件正事,必定會心裡不舒服,外加嘀咕個沒完,但陸三郎卻立刻精神大振,捋起袖子就問道:“小先生難道又想出了其他線索?趕緊說出來,我幫忙一塊琢磨參詳,爭取今天晚上就解答出來!”

  然後明天早上就可以去九章堂裡炫耀一下他這個齋長的能耐了!

  張壽忍不住在小胖子腦門上敲了一下,這才壓低了聲音說:“你去找一趟渭南伯,最好看看阿六有沒有從劉家回來,叫上他同行。你今天當街力頂二皇子,風頭出太大了,得防著有人對你惱羞成怒下黑手。你見到渭南伯之後,先問一問這件事……”

  當陸三郎興沖沖地從自己的小院溜出去找阿六時,清寧宮中,平日早睡早起的太后卻破天荒地沒有早早就寢。因為就在清寧門落鎖之後,皇帝突然帶著朱瑩敲門進來了。她一貫頗為喜歡的這個孫外甥女竟是躲在皇帝背後,一副闖了禍不敢面對她的樣子。

  太后早就習慣了朱瑩的不定期惹是生非,此時也懶得從床上下來。令女官玉泉去給自己身後墊了一個大引枕,她就斜倚在那兒沒好氣地問道:“瑩瑩,說吧,又闖什麼禍了?”

  “不是我闖禍!”朱瑩理直氣壯地從皇帝背後探出頭,隨即就干咳一聲道,“不過和我有點關係!”

  “沒關係你也不會大晚上進宮見皇帝,又跑來見我!”

  臉上嗔怒,太后卻沒太往心裡去。因為皇帝此時還微微笑著,理應不是什麼大事。果然,接下來,她就只聽朱瑩一本正經地說:“陸三郎擔心他爹亂點鴛鴦譜,心急火燎央求阿壽找我給他物色合適的姻緣,正巧工部劉侍郎家的四姑娘對他挺有興趣的,我就幫忙牽個線。”

  “絕對不是私相授受,就是在大庭廣眾下,彼此打個照面。”

  太后深知朱瑩胡鬧歸胡鬧,這種大事理應不會胡言亂語,當下就氣惱地瞪了她一眼:“都是常常和你三姑姑廝混在一起,學壞了!罷了,只是彼此打個照面,也不是什麼大事……”

  朱瑩再次咳嗽了一聲,隨即小聲說道:“但還有後來……後來二皇子突然就帶人氣勢洶洶過來了。”

  見太后剛剛流露出的一絲笑意瞬間全都僵在了臉上,她就索性原原本本把後來的經過都說了。只不過,她理所當然地把陸三郎的強硬減弱了幾個層次,把二皇子的囂張跋扈提高了幾個層次,最後才說道:“後來大皇子也來了,三言兩語把二皇子給驚走,事情才算完。”

  “兩個孽障,這兩個孽障!”

  太后既然曾經垂簾聽政,對人心自然是有深刻的認識,又哪會不知道其中的貓膩?此時,她氣急敗壞地罵了兩聲,見皇帝面色淡然,她不禁住了口。她不知道皇帝只覺得這是兄弟爭鋒的小事,還是根本哀莫大於心死,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扭轉了話頭。

  “禮部選妃也只是剛出了一個初步名單,也許他們被誰以訛傳訛,會錯了意思……”

  “母后不用幫他們兩個說話。老二他還敢嫌棄人家工部侍郎的女兒身份不夠高貴?他除了是朕的兒子,還有什麼地方拿得出手嗎?是文采足以獨步天下,還是武略足以指點江山?又或者能得人?太祖皇帝當年定下皇子不得隨意封王的苦心,看來他們是早就忘了!”

  皇帝嗤笑了一聲,隨即冷冷說道:“而且,想當初,不是沒人提出,後宮妃嬪,王妃夫人,都從民間選,以防外戚干政,但太祖皇帝卻拒絕了。”

  “太祖皇帝那時候說,小門小戶的女子,教導兒女往往也會把那套小家子氣延續下去,容易教壞孩子。而把皇子皇女交給宦官甚至外臣,和母親分開,那也同樣不妥,常常會養出很大的性格缺陷。再者,母子本天性,本朝做不出殺母留子的事。”

  “所以,自太祖年間開始,皇子妃大體是從三品及以下官員中選。”

  雖說知道這種場合自己理應不該插嘴,可朱瑩還是忍不住小聲嘟囔道:“太祖皇帝那點憐憫之心,這麼多年全都變味了。當年是三品及以下官員,後來還不是一品二品甚至於勳貴公爵家裡選,皇子娶妻的時候全都變成了比拚妻子的娘家背景,烏煙瘴氣,亂七八糟。”

  見太后聞言頓時沉下了臉,朱瑩立刻往皇帝背後一躲,可緊跟著,她就只聽皇帝笑了一聲:“瑩瑩說得對。所以,老二當街出言無狀,羞辱劉家女,這固然要重罰,但我想和母后商量一件事。從今往後,皇子娶妻只從七品以下官員、舉人、秀才、監生等開明讀書人家選。”

  皇帝嘴角一勾,淡淡地說道:“一次有幾個皇子,一次就選定幾個十二歲左右年紀的女孩子,若是怕中途出問題,多選幾人也無妨。然後由宮中派人,教導經史、禮儀、馭下,再看人品,看性情,看氣度,如此教導三四年,再挑選合適的許配給皇子。”

  太后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娶個皇子妃,這就要教導三到四年?她下意識地掃了一眼朱瑩,見這個我行我素的丫頭也是目瞪口呆的樣子,她就知道,皇帝恐怕是早有成算。

  情知皇帝也許是自從對皇后不滿之後,就一直在心中如此盤算,她沉默了片刻,這才嘆了口氣道:“也許日後可行,但如今他們兄弟都已經年紀不小了,他們等不了三四年。”

  “三四年不行,兩年他們卻還等得起。更何況,朕的皇后心疼兒子,他們身邊又不是沒有女人。朕少年登基,母后教導嚴厲,十五歲之前尚且沒有沾過女人,可那兩個從十三司開始,卻就閱花無數,只差給那些鶯鶯燕燕一個名分而已。”

  知道皇帝此時面上淡然,其實已經怒極,否則也不會這樣強硬地想要扭轉一直以來選妃的宗旨,太后思量再三,終究點點頭道:“也罷,就如此吧。讓我身邊的玉泉,和司禮監秉筆楚寬和那些禮部官一道去採選,不要過分驚擾民間,最終選出三五人足矣。”

  “至於日後沒能選上的,就配給皇室宗親為夫人,不會辱沒了她們。”

  見太后終究是點了頭,早就料到結果多半如此的皇帝面上固然還繃著,心裡卻相當滿意,因此,瞥見朱瑩臉上分明有些茫然,他就笑道:“其實朕這一招還是和瑩瑩她爹學的。只不過,從零養大的童養女婿,這實在是太久了,朕也只能勉為其難,把兒媳婦養個三四年。”

  “也算是另一種童養媳吧。其實,朕更希望從女孩子六七歲的時候養起。”

  明明很嚴肅,牽涉極廣的一件正事,被皇帝用這樣戲謔的口氣說出來,太后頓時被嗆著了。而朱瑩更是氣得抗議道:“皇上這是什麼鬼話,阿壽什麼時候是我爹的童養女婿了?我爹頂多也就是出了點錢,他是靠著葛爺爺那些書自學成才,本來就是我家欠他母子的!”

  “好好,你家阿壽不是童養婿……他是你未婚夫,行了吧?”皇帝一如兒時一般在朱瑩的腦袋上捋了捋,隨即就笑眯眯地說,“瑩瑩今夜來告狀,自知闖禍的老二,也已經去坤寧宮向皇后哭訴了,不過他那大哥也一樣去了,只怕母后今天晚上這覺睡不好。”

  你還好意思說?

  太后正氣惱時,皇帝就淡淡地說:“傳令下去,清寧宮封門,今天晚上朕陪太后談天說地,天塌下來也等明天再說!瑩瑩去太后東暖閣睡吧,女孩子晚睡不好。”

  想當年他敬重妻子,成婚頭兩年沒有碰過別的妃嬪,就連皇后身懷六甲時,也都常常在坤寧宮陪伴。然而,皇后生下二皇子之後,彷彿覺得地位穩固,此后妃嬪動輒得咎,宮人更是戰戰兢兢,當她最終因一件小事就下令將貼身宮人杖斃時,聞訊趕到的他再也忍不住了。

  令司禮監審過那個宮人後,他最終把人逐出了宮,而他派過去給皇后看病的太醫卻被她攆了出來。此後,他便少入坤寧宮,常常去那些一度獨守空房的妃嬪那兒。這其中,喜好武藝和騎馬的裕妃,最得他的心意。

  如今,兩個皇子被皇后當成命根子似的養在跟前多年,他雖說也常常把人叫來耳提面命,但看得出來他們當面唯唯,背後另有一套。可老師也是她煞費苦心選定,而後輾轉讓大臣推選到他這裡,他瞧著人也算是老儒,閉著眼睛同意了,結果卻養成了這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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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清早呼上朝

  深夜時分,宮中清寧門前,一架肩輿在眾多宮人內侍的簇擁下緩緩停下。上頭端坐的皇后頭戴龍鳳珠翠冠,一身深青色常服,哪怕只有隨從燈籠的微光,但照在她那珠光寶氣,彩繡輝煌的衣衫上,仍然帶出了朦朦光彩。

  她從肩輿上下來,瞥了一眼旁邊隨車步行過來的大皇子和二皇子,臉上流露出了一絲深深的慍怒。然而,她到底沒有在這種時間地點發脾氣,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吩咐人上去叩門求見。然而,她身邊的徐尚宮到門前通報了她的來意,可裡頭遲疑了片刻,卻沒有開門。

  “皇后娘娘,皇上正在陪太后談天說地,道是就算天塌了也明日再說。”

  面對這再明顯不過的拒絕,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氣,卻是用嚴厲的眼神看向了二皇子。在她的怒視下,哪怕二皇子窩了一肚子火,最終還是只能遲疑著上前親自叫門,道是自己前來請罪。而在皇后的無聲催促下,自嘆倒霉的大皇子也只能一塊叫門。

  奈何兄弟倆磨破嘴皮子,裡頭也只是小聲道了一句先去稟報,可最終傳出來的答覆依舊一如之前:“皇后娘娘,您還是帶著兩位皇子回去吧。皇上說,時間太晚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另外,請大皇子和二皇子明日一早,同去上朝。”

  兩個皇子雖說都已經接近成年,偶爾也會一同上朝,但只能聽,而且還不是天天都能去參加,如果是平時皇帝開口允他們一同早朝,兄弟倆高興還來不及,甚至會互相較勁,彼此使絆子。可此時此刻,他們聽了這吩咐,卻冷不丁心裡咯噔一下。

  尤其是今天酒後失德闖禍的二皇子,那更是心情極其忐忑。就在這時候,他聽到背後傳來了皇后的聲音:“皇上拒我母子於門外,太后難道不曾有話吩咐嗎?”

  內中玉泉已經親自來到了清寧門後。她是宮中少有年紀超了限制的女官,跟著太后已經超過三十年,此時聽到皇后這話語裡竟是隱隱諷刺太后不曾幫大皇子和二皇子說話,她登時心中大怒。可她好歹知道此時自己不適合出面,當即對門口那個內侍打了個眼色。

  那內侍只能幹咳一聲道:“皇后娘娘,太后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她老人家如今頤養天年,不管這麼多了。皇后娘娘您家學淵源,教子有方,自然不用她再多說。”

  這教子有方四個字便猶如重重一記耳光,打得皇后面色鐵青。她後退兩步,轉身就一聲不吭上了肩輿,隨即重重一砸扶手,從牙縫裡蹦出來一個字:“走!”

  大皇子本來就不樂意為二皇子陪綁,奈何自己那點居心之前被皇后戳破,被罵得狗血淋頭,此時冷哼一聲就立刻趕到了肩輿邊上,滿臉堆笑地低聲勸慰解釋。而二皇子雖說也趕緊過去,可到了肩輿另一邊時,等來的卻是皇后痛心的責備。

  “二郎,你讓我怎麼說你好?你為什麼非要處處和你大哥爭?你們兄弟就不能齊心合力嗎?你都這麼大了,就沒聽說過,二人同心,其利斷金?”

  二皇子見大皇子得意地瞥了自己一眼,不禁氣得心疼肝疼哪都疼。東宮無主,三皇子和四皇子很明顯小得根本連競爭力都沒有,而且皇帝把他們丟到國子監半山堂,分明已經流露出鮮明的意向了。如今他要是再不爭,日後就要俯首稱臣……憑什麼!

  就憑大皇子運氣好,比自己早出生一年多嗎?

  這一晚上,有的是人沒睡好覺。張壽和陸三郎便是相對到半夜,這才倒頭就睡。畢竟,明天是半山堂的休沐日,卻不是九章堂的休沐日——和吃不了苦的貴介子弟相比,九章堂的雙休日被監生們自己給否了,於是只能每六天休息一天。

  張壽本來打算把這多出來的一天上班時間丟給陸三郎這個齋長去帶領眾人溫故而知新,然而,現如今是他自己弄來的課題,卻不能一味地做撒手掌櫃,昨晚上便累了個半死。

  清晨時分,他再次憑藉頑強的生物鐘,努力睜了睜眼睛。

  對了,昨天晚上陸三郎去了一趟渭南伯府回來後,他們倆就在屋子裡算算算……到最後捎信出去後,索性是一個睡床,一個睡軟榻……陸三郎很有弟子風範地把自己的床讓給了他,總算是沒有折騰出抵足而眠的佳話……

  聽到陸三郎還在呼呼大睡,鼾聲不斷,張壽瞥見外頭天色正昏暗,而這裡又沒有國子監那專司敲鐘叫起的人,正考慮是不是要叫醒他,門外就傳來了砰砰砰的敲門聲。緊跟著,陸綰的聲音透門而入:“張博士,還有陸築,宮中捎話來,今天你們同去早朝!”

  原本還在床上打鼾的陸三郎幾乎是以一個和身姿完全不相稱的敏捷動作翻身坐起。他茫然四顧,懵懵懂懂地說:“我好像聽到了我爹的聲音?是在做夢吧?肯定是做夢,我爹怎麼會叫我去上朝!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張壽就只見小胖子怎麼起來的怎麼重重躺下去,不一會兒,再次鼾聲大起。他甚至隔著門都能感覺到,陸綰的腦門上青筋正在一根根暴起。當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爆喝一聲道:“陸三郎,上課了!”

  頃刻之間,陸三郎就猶如裝了彈簧似的,整個人彈了起來,甚至閉著眼睛就開始下床趿拉鞋子,隨即窸窸窣窣去找衣服穿,口中還唸唸有詞:“不能遲到,要有威儀,要有風度,時時刻刻牢記我是齋長,我是齋長……”

  你小子這是給自己催眠麼?

  張壽終於忍不住笑出聲,僅剩的一點睡意全都沒了:“好了,快醒醒,你爹在外頭等著,宮裡捎話說,讓我和你一塊去上朝。”

  說到這裡,見陸三郎終於睜開了眼睛,明顯清醒了不少,他突然想起了最重要的一件事——他平日在國子監講課,只要著常服,今天上朝,這是極其正經的場合,卻得穿公服——可他的公服好像還沒有吧?六品和七品的服飾形制一樣嗎?

  因此,當陸三郎開始手忙腳亂地打扮時,他卻有些頭疼了。

  然而,當他下床披上外衣的時候,陸三郎卻已經三步並兩步衝到了門前,一把拉開了門。見老爹一臉鐵青地站在門外,根本不知道自己之前還說過夢話的他猛然往後一跳連連後退,這才滿臉警惕地問道:“爹,你不是開玩笑吧?我一個監生,上什麼朝!”

  “誰讓你做出來的好事!”

  陸綰冷笑了一聲,隨即才對身後人吩咐道:“把張博士和三郎的衣服送進去,趕緊換,上朝的時辰不等人!這要是換成前朝,眼下這時辰早就遲了!”

  聽出老爹是責備自己起來得晚,陸綰這才不服氣地輕哼道:“那是太祖皇帝體恤百官,說是大清早渾渾噩噩起來對身體不好,所以冬夏上朝的時辰不一樣,而且把常朝和大朝的參加名單也給刪減了一番……再說了,我和小先生昨天晚上忙到半夜才睡!”

  陸綰最恨有人和自己頂嘴,再加上昨天晚上被妻子鬧得腦仁疼,他自然更加惱火。要不是張壽緊跟著就出現在陸三郎身後,笑著謝了他一句,他早就恨不得好好教訓小胖子了。當下他也不願意多呆,撂下一句話就拂袖而去。

  “換好了衣服就快些出來,時辰不早了!”

  眼見老爹離開,陸綰看到親自來送衣服的恰是金媽媽,這才趕緊上去問道:“金媽媽,怎麼就突然有命讓我和小先生去上朝?宮裡人就沒多透露幾句?還有,這上劉府提親的事情怎麼辦?爹昨晚和娘都說了什麼?小先生這衣服哪來的?”

  陸三郎問題這麼多,金媽媽簡直啼笑皆非,見張壽笑而不語,她就嗔道:“三少爺別問這麼多了,先換衣服,還得吃點東西墊墊飢,再帶點東西路上吃。否則上朝了你肚子餓起來,那可沒地方管你的飯,餓暈過去也是你失儀!”

  陸三郎這才怏怏住口,眼見金媽媽示意丫頭們進屋服侍他洗漱更衣。

  跟進屋的金媽媽眼見兩個小丫頭在給張壽穿那身官服的時候,無不雙頰緋紅,眼睛往人身上瞟個不停,她不禁在心裡唏噓不已。

  幸好張博士不是常來家中住的,趙國公府送衣衫來時,就隱晦提醒過,日後千萬少讓張壽留宿……否則,日後說不定還會傳出一些不好聽的閒話來!嗯,不是和丫頭的,是和自家這位胖少爺的……

  當大門口正預備上車的陸綰看見甬道那一頭過來的師生兩人時,他就再次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整個人心情複雜極了。前頭的張壽大袖飄飄,玉樹臨風,風儀出眾,後頭的陸三郎揣了個攢盒,笑眯眯地亦步亦趨,猶如個捧點心伺候公子的胖小廝。

  這一幕真是不要太美!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0:48
第一百七十八章 都是護短的

  哪怕一向不喜歡除卻肥碩滑胥沒有其他優點的幼子,但此時此刻看到陸三郎這樣子,陸綰還是有一種痛心疾首的感覺。他承認張壽確實儀表出眾,俊逸不凡,而且最難得的是有和容貌相匹配的才能,可他仍舊不樂意看到自己的兒子形容舉止就好像人家的跟班。

  然而,眼下卻不是教訓兒子的時候,因此,他只是冷哼一聲,就眼不見為淨地上馬起行。儘管也有馱轎和馬車這種交通工具,但作為年富力強的兵部尚書,他並不願意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疲弱。至於準備給張壽和陸三郎的,毫無疑問,也同樣是坐騎。

  只不過,在啟程之後他不經意往後頭一看,卻又再次氣著了。張壽那匹馬,是趙國公府一大早送過來的,看得出來溫順聽話,如臂使指,但表面看去卻是雄糾糾氣昂昂,異常神駿。而馱著小胖子的那匹馬恰恰相反,耷拉腦袋,了無生趣,彷彿在無聲抗議主人的沉重。

  陸三郎卻不知道老爹正在那恨鐵不成鋼。作為幼子,他雖說在京城貴介中挺有名氣——從前大多數是纍纍惡名,現在大多數是驚詫莫名——然而,要說進宮,小胖子卻還是不夠資格,更不要說上朝這種嚴肅場合了。

  所以,當快來到外皇城的長安左門時,他忍不住左顧右盼,異常好奇。

  若換成平日,陸綰早就惱將上來呵斥連連了,可此時此刻,他卻硬生生忍住了這股衝動,冷眼旁觀張壽這個老師作何反應。然而,直到最終下馬時,他也沒等到張壽開口責備陸三郎這猶如鄉下人頭一回進城一般的丟臉舉動。

  張壽沒覺得小胖子有什麼丟臉的,他自己是去過各國王宮古堡參觀的人,所以對於如今的皇宮並沒有那麼大的敬畏和好奇,小胖子頭一回來,好奇寶寶似的多瞅瞅算什麼?

  然而,當父親和老師全都因為各自的緣故而對陸三郎的舉動置若罔聞時,卻也有人看不慣。就在小胖子剛剛腳踏實地的時候,便傳來了一個聲音。

  “這是長安左門,不是集市酒肆,陸三公子既然是第一次來,就不知道謹小慎微,目不斜視嗎?”

  陸三郎頓時循聲望去,發覺是自己老爹從前用來給自己當榜樣的趙英之父,兵部趙侍郎,他登時眉頭一挑,很想諷刺一句,你就是自己蠢還找藉口的趙公子父親?只不過,小胖子到底是有腦子的人,父親和老師擋在前面,他怎麼想都不至於有他說話的份。

  果然,氣定神閒的張壽率先開了口:“昔日聖人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如今陸三郎正因為是第一次來,心懷激盪,自然要仔細看看這中樞朝堂之地,看看那些一言能決天下事的前輩風流人物,長長眼界。若因為謹小慎微而失去了瞻仰學習的機會,那才可惜。”

  趙侍郎頓時嗤笑一聲:“張博士這是拿自己的學生和聖人相提並論?”

  張壽凝神定睛打量趙侍郎,這才淡淡地笑道:“不是聖人,難道就不能學習聖人那種超然物外的眼界?趙侍郎是覺得,眼前被民間百姓尊稱為星宿,文才武略各有千秋的朝堂諸公,並不值得陸三郎瞻仰學習?還是覺得自己才德菲薄,不值得陸三郎瞻仰學習?”

  陸綰沒想到張壽竟然強詞奪理,一副我就是幫著自己學生說話的樣子,再看趙侍郎已經分明被頂撞得變了臉色,他登時暗自稱快。他從前本來就只是拿著趙英刺激陸三郎上進,並不是真的就和趙侍郎關係親近,此時人家對自家兒子如此刻薄,他怎會不火冒三丈?

  當下他便輕描淡寫地說:“張博士何必和墨守成規,只懂得循規蹈矩的人多說?須知當初皇上設立九章堂,趙侍郎就曾經堅決反對過,後來卻又授意他那個人稱才俊的兒子趙英前去應考,最終卻在九章堂的面試中落選而回,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

  陸三郎沒想到老爹看似不幫自己說話,可真正出面的時候,那卻是話語犀利如刀,直接一刀穿心!再想到昨夜從張壽口中得知,老爹幫自己定下的親事本來就是工部劉侍郎幼女,他不禁平生第一次覺得,一向很討厭的老頭子,其實還是有可愛一面的。

  趙侍郎平常見人就誇自己那三個兒子。他的長子是進士,次子是舉人,幼子縣試第一,府試第八,比陸綰一個進士兒子,一個秀才兒子,還有一個廢柴兒子要強得多!

  因此往日裡,他在陸尚書面前是分毫不怵,該頂就頂,力求不讓自己這個左侍郎處於被壓制狀態。然而,他今天卻竟然因為兒子,而被碾壓了!誰讓當初他一念之差,想著兒子在順天府試中,就是因為算學稍差而沒能再次奪下頭名,所以才打算讓人去九章堂中學一學?

  漲紅了臉的趙侍郎正要再爭,前方文官序列中佔據了最高地位的內閣大學士中,卻有兩個人先後發了話。

  “一個初出茅廬的後輩第一回上朝,就算有什麼疏失,那也並非有意,何必矯枉過正?”

  “誰都有上朝時心潮澎湃的一天,別忘了自己的初心。”

  發現是吳大學士和孔大學士,趙侍郎雖不是真的就怕了他們,到底還是閉了嘴。不說別的,自家幼子的面試卷子如今卻還壓在順天府衙,他可不希望再出什麼紕漏。果然接下來他只見順天府尹王大頭以及國子祭酒周勳和張壽打招呼,就連陸三郎也得了他們幾聲讚歎。

  暗自惱羞成怒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登時悄然下定了決心。

  既然張壽瞎了眼,居然看重陸家那個胖子,而捨棄他那幼子趙英,那就別怪他不客氣了!昨夜那樁事情,就算順天府衙善後的時候用了不少功夫,但事情始末首尾也休想瞞得住他!只看皇帝居然破例讓陸三郎參加早朝,就可見今日少不了要提到此事!

  常朝的禮儀,張壽很陌生,陸三郎就更是兩眼一抹黑,所以路上陸綰多少對他們解釋了兩句,但主旨就只有三個字——隨大流。而張壽也覺得,按照自己對太祖草創製度的瞭解,至少今天是不用當磕頭蟲一個勁下跪磕頭的。

  而正如他想的那樣,常朝的禮儀並不繁複,甚至可以說得上簡單。而且因為人少,不用站在廣闊的殿前廣場上吹風,而是可以進入奉天殿內。在這種避風的地方,站位靠後的他有充分的空間。因此在隨同一大堆官員大揖行禮之後,他就開始一邊聽一邊想事情。

  張壽猜到今天自己和陸三郎會被召來,多半是因為昨夜那樁突發事件,但也並不緊張。

  不是他覺得事情不大,而是到了這份上,緊張也沒用!

  常朝並不是禮儀似的虛應故事,而是確確實實的議事場所。所有議題都是前一天晚上總結擬定,所以並不存在突然拿到朝會上來說的議題。

  前面幾樁關係到北面以及西南軍事和政務,他凝神聽了聽,當發現趙國公進兵順利,之前被擄的一部分軍民更是煽動了北虜一個部族反叛之後,他心情舒緩,再聽其他大大小小的事件就帶了幾分輕鬆。自始至終,皇帝很少開口,多半是在有了結果之後,道一個可字。

  如此一樁樁一件件大事小事足足用了小半個時辰,他就突然只聽得皇帝開口說道:“今日常朝議事,原本應該差不多了。但昨夜有一樁不大不小的突發事件,朕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今天拿出來說一說。順天府尹王卿,你來給大家講吧。”

  王傑面無表情地站了出來,他瞥了一眼二皇子,見其低垂著頭,臉上分明還有些忿然,別說反省了,只怕怨天尤人的可能更大些。心中暗嘆了一口氣的他再掃了一眼大皇子,就只見人還是往日那一副雄肅模樣,可從前覺得也算是明主的面相,此時他卻心中哂然。

  收回目光和砸思,他就沉聲將昨夜崇文門內大街上發生的一幕一五一十稟報了一遍。儘管當時他並不在現場,但是,結合差役以及相關目擊者的證言,哪怕順天府並沒有去傳陸三郎這樣的當事者,他卻也將陸三郎當時數落二皇子的原話複述得八九不離十。

  而已經從各種渠道獲知了昨夜之事的高官大佬們,也不禁三三兩兩隱晦地互相打眼色,一時間,不少或明或暗的目光,就落在了二皇子這個闖禍者的身上,就連大皇子也並沒有倖免。畢竟,大皇子出現得實在是太巧,太精準。

  把大致情況介紹完之後,王傑就輕描淡寫地說:“大庭廣眾之下,二皇子縱馬長街,其過一也;無端出言羞辱民女,其過二也;因國子監九章堂齋長陸築仗義執言,就攀扯二人有私情,其過三也;若無大皇子喝止,險些當街鞭笞打人,其過四也!”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9-6-29 21:0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0:48
第一百七十九章 針鋒相對

  二皇子確實有些怕王傑,不是因為怕這位順天府尹素來和張壽陸三郎師生有些往來,於是就故意往他頭上砸黑磚——這位出了名鐵面冷心的王大頭,那是最公正無私的——可他就怕強項的王大頭丁是丁卯是卯,把自己的過錯全都一樁樁一件件數落清楚,定罪分明!

  所以,此時王大頭雖說把他的過錯都抖露了出來,但卻言辭分明地把這定性為過,而不是罪,他登時如釋重負,連忙屈膝跪下,用極其誠懇的語氣說道:“父皇,兒臣知錯。”

  張壽身後的陸三郎頓時心頭大恨。鬧得這麼滿城風雨,王大頭竟然就這樣高高拿起,輕輕放下,雷聲大雨點小?想到自己這一次反正是把二皇子給得罪到了四處,小胖子深深吸了一口氣,腳下就準備跨出去至關重要的一步。

  然而,他這腳下還沒有邁出去,就看到了張壽側頭朝自己看過來。雖說這位小先生沒說話,但陸三郎跟人學了這麼久的算經,一下子就明白了那阻止之意,當下就老實了。果然,二皇子的誠懇認錯還沒有得到回音,他就聽到王傑再次開了腔。

  “二皇子這知錯兩個字,是不是太輕描淡寫了?我朝從太祖皇帝初年,便有詔命,王子犯法與民同罪。而後英宗皇帝和睿宗皇帝,更是深惡痛絕皇室宗親橫行無忌,犯法不究,因此一再下詔嚴厲查禁宗室犯法。二皇子昨日晚間那一鬧,如今滿城沸沸揚揚,你可知道,天下官民百姓會如何看待朝廷禁令?你之前確實只是過,但僅此一條,那卻是罪莫大焉!”

  二皇子沒想到王大頭的陷阱竟然會在這兒候著自己,已經伏地請罪的他頓時心頭大恨。可哪怕知道自己這回確實麻煩大大,他卻哪裡甘願罷休,因此立時橫下一條心,抬起身子大聲說道:“父皇,兒臣確實酒後失德,但陸築他是故意的!他故意高聲敗壞兒臣的名聲……”

  這一次,陸三郎頓時怎麼都忍不住了,然而,他卻依舊被人搶在了前面。他就只見身前的張壽人影一動,緊跟著就橫跨一步站了出來。

  “皇上明鑑,如果酒後失德的人,全都怪罪別人故意敗壞名聲,那日後大明律中是不是要多一條,聲明但凡酒後做出的事情,全都可以免罪,不論是竊盜、殺人甚至謀反?”

  二皇子只覺一股寒氣直衝腦際,下意識地扭頭怒視聲音來處。見張壽正漠然站在極後方的位置,眼神冷冽地看著他,他本能地想要反唇相譏,可話到嘴邊,卻被張壽再次搶先。

  “二皇子說陸築那時候高聲敗壞你的名聲,試問那時候你帶了幾個人,而他有幾個人?劉家那位無辜被你敗壞名聲的姑娘,身邊又有幾個人?他如果不高聲引人注意,你可會投鼠忌器嗎?我記得他說,如果不是大皇子出面喝止,二皇子那鞭子就要打到他們身上去了!”

  張壽一面說,一面緩步上前,越過了身前那些四五品官的序列,竟是逼近了二皇子:“而且,我很好奇,平常官民百姓家成親,尚且還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皇子貴為皇子,論理即便婚事將近,那也是禮部選妃,皇上聖裁,你哪來的消息?又憑什麼就認為這是真的?”

  儘管這質問算得上是咄咄逼人,但二皇子卻猶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瞬間喜出望外。他想也不想就站起身來,怒視大皇子道:“我哪來的消息?還不是大哥有意灌醉了我,然後對我說了似是而非的話,否則我就算酒後失德,又哪裡會這麼糊塗!”

  自高自大的人真是太好撩撥了……

  張壽簡直有一種爆笑的衝動,尤其是看見剛剛一直都裝與我無關的大皇子那張臉一下子變得猶如豬肝紅,一副氣得直哆嗦的模樣,他強忍笑意皺了皺眉,也不理會此時大眼瞪小眼的那兄弟二人,直接對皇帝深深一揖。

  “皇上,昨夜發生的這件事,正如順天府王大尹所說,往小了說,只是二皇子酒後失德,但往大了說,涉及到的卻不僅僅是兩戶人家的聲譽,還有我朝列祖列宗苦心經營的名聲,民間對皇家的尊崇和敬畏。所以,昨夜臣便受學生陸築所托,前往陸府和陸尚書相商他的婚事。”

  剛剛在宮門之前,張壽就搶在自己前面維護陸三郎;如今在奉天殿中,常朝議事的時候,張壽居然又搶在了前面。此時此刻,兵部尚書陸綰不禁有一種深深的危機感。

  兒子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的,可現在看這架勢,趕明兒陸築那小子管張壽叫爹都有可能!

  陸綰作為兵部尚書,卻從來不覺得自我感覺良好的二皇子有什麼入主東宮的希望,否則昨夜也不會在張壽和陸三郎師生聯手下,坦然應承了這樁婚事。

  因此,他當仁不讓地站了出來,沉聲說道:“皇上面前,臣不敢有虛言。這幾日臣原本正在和工部劉侍郎商量兒女婚事,打算為犬子陸築定下劉侍郎幼女。本來今天就打算下定禮,臣家中妻子甚至因為臣一直瞞著兒媳人選,又不和她商量,大鬧了一場,臣家中人盡皆知。”

  說到這裡,他完全無視了四周圍那眾多驚詫的眼神,深深躬身道:“所以,臣已經和張博士商定,今日下朝之後,就去劉侍郎家定親。”

  儘管昨夜已經得到了陸家派人緊急送來的陸綰親筆信,但同樣焦頭爛額的工部劉侍郎,原本還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尤其是二皇子今日在大殿上依舊如此大放厥詞,他簡直是氣得想要忘掉禮儀,把這個詆毀愛女的登徒子給臭揍一頓,可現在,他覺得心安了。

  不但心安,他還覺得之前居心總有些令人起疑的親家實在是牢靠——有誰會在看中的兒媳婦據說是皇家挑中的人時,還能堅持本意?再說了,未來女婿的老師雖說年輕,可也同樣可靠。不愧是趙國公朱涇看中的女婿!

  因此,劉侍郎義無反顧地站了出來,朗聲說道:“皇上,如今京城內外已經把流言傳得沸沸揚揚,小女若不是心性堅韌,只怕早就自絕了!臣今日斗膽,請皇上為臣和陸尚書家的聯姻做個見證,也好告訴天下人,二皇子之前所言完全是子虛烏有!”

  大皇子雖說剛剛被二皇子攀咬了一口,惱羞成怒之際,見陸劉兩家表態,他發現事情還有轉機,當然知道決斷。此時此刻,他也趕緊大聲說道:“父皇,二弟所言簡直滑天下之大稽,皇子公主的婚事,兒臣又怎會知情?如今陸尚書和劉侍郎聯姻,正是天作之合!”

  見鬼的天作之合!這樁婚事要是成了,日後他還有什麼臉面做人!

  二皇子簡直是氣急敗壞到了極點,心裡越發確認是陸三郎和劉晴這對狗男女給自己下套。然而,他還來不及說話,御座上的皇帝卻笑了一聲。

  “朕還真是沒想到,陸卿竟然下手這樣快,這是要和朕搶兒媳婦?不過也談不上搶,朕都沒聽禮部說過定了什麼人選!不過,你沒有因為外間可能紛紛揚揚流傳的流言而廢棄初衷,這份擔當著實值得讚許。既然你們兩家都在今天這朝堂上提出來了,朕也算是個見證人。”

  說到這裡,皇帝頓了一頓,輕描淡寫地說:“回頭朕就送新人一幅字吧。”

  此話一出,別說陸綰和劉侍郎雙雙大喜過望,就連陸三郎,那也是喜不自勝,差點沒抓耳撓腮掐一掐自己,確定有沒有做夢了。

  外頭官宦人家辦喜事,宮裡能夠賞一兩匹宮綢之類的東西算個意思,那就已經很不錯了,賞精巧首飾和吉祥擺設,那得是聖眷深厚。如他這樣的幼子,哪有這種待遇?可現如今,皇帝竟然說賜字……這是如朱瑩這樣出入宮中如同自家的天之嬌女才有的優厚待遇!

  於是,雖說皇帝沒點名,可眼看前頭老爹和准岳父已經跪了,陸三郎也趕緊圓滾滾地出來謝恩。可他膝蓋剛著地,就聽到了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

  “皇上此言差矣!陸尚書和劉侍郎固然是國之重臣,然則兒女輩於國何益?何以勞皇上賜字?更何況,如若兩家已經預備定親,陸築和劉家女街頭偶遇,豈不是太巧了?”

  張壽一眼就看到,此時發難的恰是兵部趙侍郎。對於有人提出這麼一個問題,他完全不奇怪,因為這事情本來就屬於太巧!如果真的純屬巧合偶遇,他也不至於讓朱瑩大晚上進宮對皇帝太后把事情始末解釋清楚,昨天晚上也不會對陸綰和盤托出。

  所以,他就不動聲色地斜睨了陸綰一眼。果然,這位兵部尚書大人再次體現出了擔當。

  “皇上,趙侍郎所言偶遇巧合,那自然不是巧合。歷來京城各家聯姻,往往也會派家人前往相看,而臣擔心犬子痴肥,萬一為人不喜,勉為其難反而不美,所以特意對劉侍郎言語了一聲。而犬子連日在國子監學習,只有晚上有空,自然只能讓小兒女大晚上彼此照一面。”

  陸三郎簡直覺得,今天老爹一次次刷新了自己對他的認識,鬱積多年的那股怨氣全都飛到了爪哇國。甭管老爹從前打罵過他多少回,只沖這一次,他日後一定會好好孝順老爹!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9-6-29 21:0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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