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乘龍佳婿 作者:府天(連載中)

 
Babcorn 2019-6-29 18:06: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03 101183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0:48
第一百八十章 設套和再發難

  陸三郎平生第一次有了做孝子的自覺,話雖沒說出來,但那種感動卻滿滿噹噹都在臉上。

  而張壽見劉侍郎也立刻跳了出來,主動把事情攬上身,一時間,原本是兩邊小兒女私底下策劃的照面變成雙方長輩那兒過了明路的會面。他見那位趙侍郎面色鐵青,似乎想要反唇相譏,他就不慌不忙搶在了前面。

  “陸氏子和劉氏女婚約定立在即,一個帶著三五隨從和隨身侍女,出了一家首飾鋪,一個正好從書坊買書而歸,在大街上彼此相看一眼,相比戲文中相約後花園,又或者佛寺道觀進香偶遇,難道還不夠守禮?還是說,趙侍郎覺得這樣簡簡單單的相看,是給二皇子設套?”

  趙侍郎不會輕易上張壽這番言語的當,但二皇子卻覺得自己終於逮著了機會,大聲叫道:“沒錯,這就是給我設套!”

  他這話才剛剛說完,張壽就怒斥道:“這簡直荒謬!二皇子你的行蹤,陸家和劉家知道嗎?兩家結親本是喜事,二皇子你卻當街大放厥詞,敗壞了兩家名聲,給你設套有什麼好處?再者……呵呵,這真是好笑,他們有什麼本事給你設套?陸劉兩家難道和你有仇?”

  二皇子被張壽這連番反問噎得說不出話來,而大皇子發現張壽咄咄逼人的對象只是二皇子,再想到之前人家明確指出是他出面制止了二皇子,他立刻就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

  只見這位最年長的皇子大步上前,就在御階之下推金山倒玉柱,低身伏拜了下來:“父皇,正如順天府王大尹所說,二弟之過,看似只是小過,實則卻是大錯!可他不但不知道悔改,而且還巧言令色,先委過於兒臣,後委過於陸劉兩家,實在是太沒有擔當了!”

  他剛剛就察覺到父皇稱讚兵部尚書陸綰,主旨就是陸綰有擔當,在這奉天殿內君臣面前敲定了這樁婚事,因此打定了主意圍繞這擔當兩字入手,因此直起腰時,恰是滿臉痛心疾首。

  “父皇,兒臣身為長兄,沒有帶好二弟,是兒臣的錯。但兒臣可以指天發誓,絕不可能在二弟面前搬弄是非,要知道禮部選妃這麼大的事情,名單自然是保密的,兒臣怎會知道半分?更何況,娶妻娶賢,哪有如二弟那般,在大庭廣眾之下,嫌棄侍郎不夠尊貴?”

  大皇子越說越是慷慨激昂,聲音不知不覺已經變得極大:“劉侍郎也是從秀才、舉人、進士一層一層考上來的,多年兢兢業業,方才任工部侍郎,我也好,二弟也好,不過因為是帝室血脈,這才能夠躋身這朝堂之上,怎敢小覷天下才俊之士?”

  二皇子眼睛一閃,當即一臉又驚又怒地破口大罵道:“你裝什麼溫良恭儉讓的長兄?當初諷刺劉侍郎懦弱無能的人是誰?”你就算沒罵過又怎麼樣?我就是要拖你下水!

  大皇子早料到二皇子會有這一手,卻是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也沒有再辯解,卻是緩緩伏拜道:“都是兒臣這個當長兄的沒有給弟弟當好榜樣,兒臣甘願受罰。”

  張壽在旁邊見大皇子痛心疾首的樣子,心想這位不去競爭影帝真是可惜了。他瞅了一眼劉侍郎,見其表情冷峻,一點都沒有因為大皇子替自己說話而感動的意思,再看其他官員,那也是各自表情微妙,只有寥寥數人那表情好似是被打動了,但真正在如何想卻也難說。

  別說二皇子已經嚷嚷出是大皇子對他透露的王妃候選的消息,就算二皇子沒說,常朝這些官員,有幾個是沒腦子的?誰會意識到這事兒背後是兩個皇子相爭?大皇子要是挑唆之後自己能按捺住不露面,而不是一副剛巧路過把人驚走的模樣,興許還能說這種話騙騙人!

  這位皇長子,把滿朝人精想得太簡單了!

  張壽正這麼想,突然發現陸三胖此時正在地上不安分地挪動著身子,但因為動作幅度小,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皇子和二皇子身上,所以大多沒注意這小子的失儀。

  當然,還是一直有人在死死盯著陸三郎,間或還陰冷地朝他瞥上一眼,那便是兵部趙侍郎。見此人那惱恨的目光一直不離陸三郎左右,張壽哪裡不知道,當日在面試的時候被他淘汰,而後又遭到陸三郎冷嘲熱諷的那個趙英,就是此時趙侍郎敵視他們師生的理由。

  果然,趙侍郎沒等大皇子和二皇子再次爭出一個輸贏,就突然沉聲說道:“就算照張博士所說,陸劉兩家並非有意搆陷,這也不是皇上賜字的理由。否則,日後滿朝文武全都能把小兒輩的婚事拿到這奉天殿議事的時候來說,成何體統?”

  他越說越是激憤,用輕蔑的目光瞥了一眼陸綰和陸三郎,隨即又挑釁地瞪著張壽,皮笑肉不笑地說:“再者,就算陸尚書的這個幼子確實有點算學天賦,但他好像還不曾和他的老師張博士一樣,一再擒拿叛賊,破解密信,立下旁人無話可說的功勛吧?”

  趙侍郎說著就環視週遭,口氣中帶著一種明白無誤的暗示。我已經給你們營造了這麼好的機會,你們這些本來把矛頭對準趙國公朱涇的,還有看不慣張壽這番幸進的,還不趕緊上?

  正如趙侍郎期望的那樣,他這個堂堂兵部侍郎都跳出來當急先鋒了,大殿上的官員除卻幾位大學士和尚書這樣的高官大佬,繼續在老神在在地看熱鬧,其他人卻有些蠢蠢欲動。

  當下就有幾個官員跳了出來,卻都是清一色附和趙侍郎,一口咬死陸三郎沒功勞沒出身,不該享受皇帝的賜字殊榮。

  然而,今天同樣來上朝的國子祭酒周勳,卻忍不住瞥了一眼氣定神閒的張壽,突然想起當初好像聽人說過有那麼一個場景……只不過那不是他親眼得見,他眼下竟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別人不記得,張壽此時見被質疑的人換成了陸三郎,他立時有一種月華樓文會重現的即視感。那一次,京畿赫赫有名的某位八股文選家,還不是一樣在那叫囂他沒功名沒出身,卻想憑藉半篇文章力壓滿場前輩,所以太過狂妄?

  當下見陸三郎漲得臉色通紅,似乎馬上就要爆了,他就似笑非笑地說道:“皇上賜字給新婚夫妻,也不是第一次,又不是陞官賜爵,各位大人卻一再勸阻,甚至不惜大肆貶低陸三郎,是不是瞧不得一個素來被你們看不起的紈袴子,如今卻一度被皇上稱讚賞識?”

  此話一出,剛剛唾沫星子亂飛的不少官員頓時怒了。好你個看上去丰神俊朗的張博士,說出來的話簡直太壞了!陸三郎一個紈袴子誰高興針對他!他就是浪子回頭金不換,現在都還沒入仕呢,我們這些至少五六品的官員為了他浪費口水,犯得著嗎!

  就連你張壽也沒那個資格,若非你是趙國公朱涇的準女婿,葛太師的關門弟子,誰理你!

  然而,不等別人反唇相譏,張壽就上前去拽起了分明有些跪得挺不住的陸三郎,還拉著發懵的小胖子向其他人展示了一圈:“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陸三郎固然體態肥碩,從前也確實不好學,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張壽先是給陸三郎正名,隨即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誇獎人在九章堂重新開課之後的上佳表現,重點表揚了他這個齋長代為授課監督時的模範帶頭作用。

  別說其他人被張壽在這種朝會的大場合堂而皇之地誇學生給震得呆住了,就連陸綰聽著這些溢美之詞,也不禁打心眼裡懷疑張壽說的人和自己認知中的幼子是不是同一個人。

  以身作則,虛懷若谷,熱心助人,不畏艱難……這些美好的詞語能用在陸築身上?

  而皇帝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見張壽像足了維護弟子的好老師,而陸三郎從最初的呆若木雞,到漸漸感激涕零,再到最後昂首挺胸,他想到朱瑩看中的這位俊俏小郎君那溫厚純良外表下的另一面,頓時嘴角翹了翹,等待有人被張壽這番話氣到昏頭。

  果然,從前張壽一口一個我家老師說,別人沒辦法拿他如何,可他今天如此為陸三郎張目,卻終於有人受不了了。頭一個響應趙侍郎的帶頭作用跳出來發難的吏部陳主事就忍不住諷刺道:“張博士九章堂那麼多寒門子弟,難不成就都不如曾經的陸家紈袴子?”

  “沒錯,除了從小就是我教的齊良,九章堂其他人確實都不如他。”

  張壽淡定地說出了這句話,見對方一臉驚怒,滿是你逗我的表情,他這才呵呵笑道:“你可以去九章堂問問,五天下來,還有誰對他們的陸齋長有什麼不服?勝者為王,陸築的齋長,是他以德服人,還是以才服人!”

  此時貨真價實被張壽氣昏了頭,陳主事立時眉頭倒豎,厲聲問道:“張博士既然王婆賣瓜,自賣自誇,那我請教一下,軍器局託付你們國子監九章堂解開的那個密匣,你和你這個陸齋長可解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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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0:49
第一百八十一章 狗屁不通!

  陸三郎被張壽當成絕世好學生向四周圍展示了一圈,心裡一片空白,唯一想到的,大概就是葛雍當初拿著張壽洋洋自得炫耀的情景。雖說他也很自信於自己的天賦,但因為張壽這個老師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紀,所以他從來不覺得,張壽有朝一日也會變身成葛雍這幅光景。

  所以,當面對突如其來的質問時,陸三郎的第一反應是,他居然能成為張壽賣的瓜?

  看到陸三郎愣了一愣,張壽卻不慌不忙地看向那個吏部陳主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渭南伯只是私下託付,九章堂一群監生們沒日沒夜計算,大多數人甚至沒踏出國子監半步。閣下真是好靈通的消息。”

  陳主事哪裡肯上這種惡當,當下哂然一笑道:“張博士自己口風不緊,對半山堂的那些監生們洩漏了出去,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傳得滿世界都是,還來怪我消息靈通?”

  張壽笑吟吟地點點頭道:“也是,陳主政連陸築這個確實有天賦的九章堂齋長都不放在眼中,如三皇子四皇子這般年紀幼小的孺子,如張琛這樣不過是頂著秦國公獨子虛名的半山堂齋長,你自然更覺得不知天高地厚。”

  “我沒這麼說!”陳主事差點沒被張壽這話給氣瘋,可隨即就注意到了四周圍眾人的微妙表情,登時暗自叫苦。他習慣性地把半山堂當成那幫紈褲子弟混日子的地方,而頂尖的貴介根本就掛個名頭連點卯都不去,卻忘了如今因皇帝一番話,逃課的監生全都乖乖呆在了那!

  他立時改口說道:“總之,如今外頭人盡皆知九章堂號稱在為軍器局解題,張博士又口口聲聲說陸尚書少公子各種好處,總不會想要說,你和他就毫無建樹吧?”

  張壽制止了要開口說話的陸三郎,哂然一笑道:“敢問閣下,你知道軍器局那個密匣擱置了多少年?”

  此話一出,剛剛屢遭挫折的陳主事登時心裡咯噔一下。作為率先跳出來的先鋒有一個壞處,那就是扛雷都得自己上!

  只要張壽願意,把前頭在軍器局這個密匣面前折戟的人全都拿出來說,那麼哪怕他和陸三郎師生確實解不出來,他這種外人指責他們,豈不是把前人一塊帶進去了?

  見陳主事登時進退兩難,趙侍郎暗罵一聲廢物,最終還是決定親自捋袖子上:“張博士這是覺得,你那些前輩們都束手無策,所以你和陸築還有九章堂那些師生解不出來,那就理所當然?簡直是笑話!你那些前輩,包括葛太師,全都循正途一步一個腳印上來的!”

  張壽神態輕鬆地看著這趙侍郎,彷彿聽不懂似的,含笑不語。

  趙侍郎才不想管張壽是真的有恃無恐,還是在虛張聲勢,他只知道自己很生氣,想要把這個站在那裡就如同一道風景的年輕人和陸築那個死胖子一塊打倒,然後踩上一萬隻腳!

  他的聲音幾近咆哮:“你那些前輩們各有各的職司,不可能在一個密匣上耗費太多時光,可你的官職,你的地位,全都是承蒙皇上一次次恩賞才有的,你怎能不盡心竭力,粉身碎骨報答皇上的知遇之恩?你有的是時間和精力,就應該日以繼夜去做!”

  面對這聲色俱厲,佔據了制高點的話語,張壽再次呵呵一笑,輕描淡寫地反問道:“那麼,趙侍郎是覺得,軍器局中一個說不清楚到底裝著什麼的匣子,比秉承太祖皇帝遺志的就九章堂重要,比教導貴介子弟的半山堂重要?”

  “你這是強詞奪理!”趙侍郎已經徹底看穿了張壽。毫無疑問,這傢伙根本就是藉著軍器局的那個任務抬高九章堂,根本就不可能解得開!

  他使勁一甩袖子,拿出了當年做御史時的凌厲氣勢,轉身深深對皇帝行了一禮,義正詞嚴地說:“皇上,張壽一再虛詞狡辯,混淆是非,足可見是欺世盜名之徒,他從前不過是憑著僥倖有了些小小功勞,根本不配妄為人師!”

  他頓了一頓,隨即才拿出了自己預備多日,一直在等時機的一個殺手鐧:“此前皇上因功加他翰林侍講,詹事府左贊善一職,現如今臣懇請皇上,若是事實證明他對那密匣無能為力,請褫奪他這些官職!要酬功,天底下官職多的是,何必要寒天下讀書人的心!”

  聽出趙侍郎那險惡居心,哪怕陸綰其實根本談不上對張壽有什麼好感,可他已經請了人給自家胖兒子提親,而且還是在御前提出的此意,根本就沒有什麼退縮的餘地。

  他立時起身怒道:“趙瀚宣,你也配代表天下讀書人?張博士這官職,是他甘冒奇險,擒拿叛賊,嘔心瀝血,破解密信換來的,倒是你自己這二十年官路仕途到底都幹了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別忘了想當初你巡撫寧夏的時候,逼反蒙古一部,險些亂了河套!”

  陸三郎今天第一次進宮,第一次享受到老爹護短,第一次看老爹和別的高官針鋒相對,此時又是第一次看到老爹怒翻人舊賬。因此,他只覺得今天這趟上朝簡直是精彩極了,但不免有些遺憾自始至終自己都被護在後頭,沒什麼說話的機會。

  可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一聲磬響,緊跟著,剛剛還充斥著咆哮和各種竊竊私語的奉天殿中鴉雀無聲,緊跟著就是皇帝那懶洋洋的聲音。

  “都夠了沒有?朕只不過是讓你們議一議二皇子當街欺辱劉家女的事,你們倒是給朕離題萬里,居然還翻起了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舊賬!陸築,你家老師剛剛說了你這麼多好話,你現在給朕說說,剛剛兵部侍郎趙卿所言,你怎麼看?”

  陸三郎先是一愣,隨即大喜過望。他輕蔑地斜睨了趙侍郎一眼,隨即直截了當地說:“皇上恕臣直言,他那番話,簡直狗屁不通!”

  就算陸綰知道陸三郎這脾氣,此時見陸三郎竟然在御前這般粗魯,他也不禁嚇了一跳。而張壽更是以手扶額,心想陸三胖就是陸三胖,故態復萌的時候誰也攔不住!

  搶在趙侍郎和其他那些震驚的官員叱責之前,皇帝卻饒有興致地問:“怎麼個狗屁不通?”

  “他那個吹捧成才子的兒子,連個連續加法連續乘法的快捷運算都不會,之前交到順天府衙的三道題還是抄人家的,卻還好意思指責我家老師欺世盜名,簡直笑死人了!趙侍郎懂個屁的算經,十四環文字鎖放在他面前他就只會幹瞪眼,耍嘴皮子倒是溜!”

  陸三郎這人,有時候像油滑狡黠的死胖子,有時候也很容易被感動,甚至做出衝動的事,但很多時候,他是一塊貨真價實的滾刀肉。

  所以,痛罵過趙侍郎過後,他就直接揚起脖子沖人冷笑道:“解不開那個匣子,就要老師把之前皇上賞他功勞的那些官職撤回來?那要解得開呢?你這兵部侍郎讓出來給他當?”

  他一面說,一面突然用極度不善的眼神瞪向了陳主事:“要是我們師生解得開,吏部這位陳主事是不是也可以把他的主事讓給我這個九章堂齋長?是不是可以給九章堂其他日以繼夜計算不停的監生們一個官當?站著說話不腰疼,哦,不對,羨慕嫉妒恨就不要找藉口!”

  張壽不知不覺就想起了當時面試那一天,陸三郎那句自己蠢就不要找藉口,忍不住莞爾。而他這一笑,終於成功把陳主事給激怒了。

  “黃口小兒,你要是能解開那個難題,我把這個兵部主事讓給你當又如何!”陳主事說這話時已經徹底把心一橫。你爹陸綰之前就罰俸半年是待罪之身,張壽更是根基不穩,我就不信你在忙著婚事的時候,還會專心致志做正事!

  見陳主事和陸三郎彼此互瞪,皇帝突然嗤笑道:“很好,是不是你們還想要朕做個見證!”

  話音剛落,一旁始終都在看熱鬧的勳貴隊列裡,渭南伯張康卻突然慢吞吞地出列說道:“回稟皇上,臣倒想要請皇上做一個見證。臣昨夜見過陸三郎,他說,那密匣約摸能解開。”

  陸綰頓時大吃一驚,正要說定是陸三郎報錯了信時,他那到了嘴邊的話一下子就吞了回去。昨夜陸三郎悄悄帶人出去了一趟,不知道去了哪,回來後就和張壽折騰到半夜,難不成是那時候的事?

  “哦?”皇帝這才真的眼睛一亮,“此話當真?”

  張壽看著呆若木雞的陳主事,滿臉陰霾的趙侍郎,當下爽快地說道:“能否請渭南伯把匣子送進來?”

  到底曾經是睿宗朝深受寵信的勳貴,張康雖說不能帶著個沉重的匣子上朝,卻早早就轉託了司禮監秉筆楚寬。此時,楚寬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親自捧著匣子進來,畢恭畢敬送到了御前。而皇帝接了就這麼放在膝蓋上,摩挲著那自己記憶猶新的紋理,最終笑著點了點頭。

  “張卿做事果然是快。”

  “應該說,是渭南伯之前那些嘗試沒有白費。”張壽笑了笑,隨即誠懇地說,“臣和陸築等監生在計算之後,並沒有實際在匣子上試過。所以但有差池,是臣之過,和他們無關。”

  “好!”皇帝想都不想就重重點頭,“你且說來!”

  張壽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一字一句地說:“如果算法無誤,這十四個字應該分別是青、盡、慈、克、煒、倫、黎、辰、菜、聆、念、習、傷、庶。”

  皇帝熟稔地快速撥動著十四環文字鎖的轉盤,當撥動出最後一個庶字時,在這鴉雀無聲的大殿內,站在前排的不少高官大佬都聽見了輕微的咔嗒一聲,緊跟著,縱使排位靠後的人,也聽到了皇帝那一聲笑,緊跟著便是一句明白無誤的讚許:“很好,這匣子終於打開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9-6-29 21:09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0:57
第一百八十二章 賜給你吧

  偌大的奉天殿中,此時彷彿只有人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不少人在聽說了張壽和陸三郎師生被皇帝點了參加朝會的時候,都籌謀著借此發難,而趙侍郎和陳主事這樣的先驅者,也真的跳出來撂下了自己擲地有聲的發言,沒來得及趕上的人自然是暗自捶胸頓足,覺得錯過了揚名的大好機會。

  但此時,這些之前後悔不迭的人無不慶幸他們的謹慎!看看陳主事,那張煞白的臉就和死人似的,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而且還是在御前,想賴賬都沒機會了!

  就連渭南伯張康本人,見皇帝沒有從匣子中取出東西,而是吩咐楚寬去拿一雙手套時,他也不禁露出了驚詫莫名的表情。哪怕他覺得張壽解開匣子的希望確實很大,可沒想到這麼快,而且一次就成功!在四周圍這一片沉寂之中,他突然聽到了一個刺耳的聲音,登時大怒。

  “皇上,焉知這不是渭南伯和張壽師生勾結,將這匣子掉包……”

  發現說話的是兵部趙侍郎,皇帝卻漫不經心地打斷道:“諸卿大概不知道,朕小的時候,先帝曾經把這個匣子給朕當玩具,大概是期望朕一個頑童隨便撥撥轉轉,就能把這個匣子打開。只可惜,朕從五歲擺弄到八歲先帝駕崩,整整三年,也沒將這匣子打開。”

  說到這裡,他的嘴邊流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意:“所以,這個匣子的紋路、形狀、甚至劃痕,朕都一清二楚,因為渭南伯肯定是把這東西當成寶貝,會隨便折騰的,也就是當年皇宮裡的朕這個頑童了。所以,掉包兩個字朕不想再聽見,因為那代表朕眼瞎心瞎。”

  趙侍郎登時面紅耳赤,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而陳主事則是更加徬徨無措,孤零零站在那裡的樣子,就彷彿下一刻便會昏過去。

  而陸三郎卻趾高氣昂地睨視那些剛剛跳出來指責他們師生的傢伙,趁著楚寬還沒回來,他便滿臉誠懇地說:“皇上,這次能解開這匣子,是老師提出的思路,然後給大家講述的原理,我帶著九章堂中其他人反反覆覆驗算,完成了前面一小半……”

  陸三郎一面說,一面昂著頭高傲地掃了週遭一眾官員一眼,滔滔不絕地說著那些其實並不怎麼複雜的原理:“老師認為,這十四環文字鎖可能是將詩詞進行很簡單的移位處理,將原本的文字依照一定規律,在千字文中往後或者往前移位,最終形成移位後的密文。我們要做的,就是找出其中對應的映射關係……”

  然而,他眼中的不複雜,在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人聽來,那卻是如同天書。移位他們聽懂了,映射是什麼鬼?尤其是後頭開始出現各種各樣從未聽過的術語時,雖說有些人能夠喜怒不形於色地揣著糊塗裝明白,但還是有更多的人非常誠實地面露迷茫。

  而這些迷茫的人很快就慶幸起了他們的誠實,因為那些若有所思,甚至微微點頭表示聽懂了的傢伙,立刻被皇帝點名提問——誰也不知道皇帝為什麼能把那些複雜的術語用得這麼溜,因此在被這位天子揭穿其實壓根聽不懂的情況下,不懂裝懂的人簡直狼狽到了極點。

  只有張壽知道,皇帝應該早就把葛氏算學新編一二十捲都買了回去,否則,三皇子四皇子也不會偷偷告訴他,皇帝在親自教導他們。所以,皇帝能夠有揭穿不懂裝懂者的能耐,他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反而覺得這位天子實在是任性。

  而眼看著不少人出了醜,皇帝這才懶洋洋地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之前既然有人代表天下讀書人說話,覺得朕提拔張壽,那是寒了天下讀書人的心,那麼這《論語·為政》,應該不至於沒有讀過。”

  儘管趙侍郎剛剛並沒有和那些不懂裝懂者同列,可皇帝拿他的原話來說事,他還是無地自容。而就在這時候,楚寬已經捧來了手套。皇帝一手一個套上那絲絹手套,這才頭也不抬地說:“朕還記得,剛剛有人受不得九章堂齋長陸築的激將,說是要把自己的官位讓給他?”

  如果說,趙侍郎還只是無地自容,那麼,陳主事就可以說是貨真價實搖搖欲墜了。他把心一橫,咬咬牙就要去摘頭頂的烏紗帽,可就在這時候,他卻冷不丁聽到了一聲輕笑。

  “陳主事這麼大年紀的人了,何必因為和陸築一個黃口小兒打賭就當真?”

  張壽說著就瞥了陸三郎一眼,警告他別得意忘形,見人立刻乖巧地低頭,剛剛用了陳主事原話裡的黃口小兒四個字揶揄對方,他就淡淡地說:“術業有專攻,趙侍郎和陳主事聖賢書讀得多,在算經上卻是外行,既如此,外行人說外行話,那也不足為奇。”

  陳主事終於被張壽撩撥得怒火中燒,他下意識地一把拔掉固定烏紗帽的簪子,直接將這頂自己素來最看重的官帽子給扔在地上,可偏巧這時卻只聽皇帝突然驚訝地嚷嚷了一聲。

  “這是什麼?”

  張壽因為剛剛站出來和趙侍郎以及陳主事針鋒相對,位置早已不像最初那樣靠後,此時他抬頭一看,卻被皇帝手中那件東西給震驚了。如果他沒有眼花的話,那似乎是一塊……手錶?而緊跟著,他的第一反應便是,太祖皇帝當年恐怕是直接真身過來的,否則怎有此物?

  皇帝好奇地拿著那塊手錶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最終甚至還晃動了幾下,最終就有些失望地將東西放下了,隨即卻小心翼翼從匣子裡取出了一張紙片。可映入眼簾的,恰是古今通集庫中他見過很多次,但卻猶如天書似的文字。而後第二張,第三張……一沓全都是如此。

  這一刻,他對這個匣子出自太祖再無任何懷疑。

  可費盡心思找出的東西卻看不懂,他自然就有些意興闌珊,只不過,面對臉色各異的群臣,他卻還是神態輕鬆地笑道:“張卿,回頭老師知道你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一定會老懷大慰。你在九章堂授課短短這麼些時日,便能帶領他們攻克如此難題,著實沒辜負朕的期望。”

  他說著又笑看了一眼挺直胸膛,滿臉得色的陸三郎,輕描淡寫地說:“至於陸築,當街直斥二皇子行事荒謬,勇氣可嘉,再加上幫著你家老師解開了這個匣子,齋長又當得不錯,別說你新婚的時候朕賜一幅字,就是朕親臨給你做個主賓,也未嘗不可。”

  不等下頭群臣一片嘩然,皇帝就詞鋒一轉道:“但朕要是去了,你家父親和老師,還有祖師爺的那點風頭,恐怕要被朕搶得乾乾淨淨,所以這熱鬧朕就姑且不去湊了,也省得別人勸諫個沒完!朕之前得了一方上好的白玉鎮紙,便賞了給你!九章堂監生,各賞好墨一錠,白紙一刀,在監期間,歲給米六石。”

  “臣多謝皇上,更代九章堂監生拜謝皇上。”陸三郎心下狂喜,趕緊行禮謝過。等起身後,他卻還滿懷歡喜地對著一旁的張壽拱手行了一禮,用誠懇到十分的語氣說,“多謝老師!”

  張壽從來沒把陸三郎當成循規蹈矩的乖寶寶,此時見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襬足了這麼一副尊師重道的模樣,他也就笑著說道:“陸築,你應該謝令尊才是。他生你養你,又給你定下了一門好親事,如此慈父,你可不該忘記。”

  大胖兒子謝了皇恩之後就忙著去謝師恩,陸綰只覺得又氣惱又失望,心裡極其不是滋味。可聽到張壽給自己戴了一堆高帽子,陸三郎趕緊轉身,在這大殿之上又對他大禮相謝,他終於覺得心平氣和,不由得反思從前是不是對幼子態度過分偏頗了。

  可緊跟著,他就差點沒氣歪了鼻子。因為就只見陸三郎滿臉堆笑地對工部劉侍郎誠懇賠情:“劉侍郎,昨夜都是我一時衝動,言行不謹,讓外人有質疑您和令嬡的空子。都是我不好,我向您賠禮了。”

  雖說之前和陸家的婚事已經敲定得差不多了,但劉侍郎心裡也不是沒有七上八下的——為了避免鬼迷心竅的妻子摻和到皇家那檔子事情裡,他不得不快刀斬亂麻——可昨夜女兒忍辱回到家中和他訴說的那段經過,卻也讓他在驚怒之餘,對未來女婿多了幾分好感。

  而今天陸三郎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談時的這份揮灑自如,則是徹底打消了他最後一點疑慮;胖就胖吧,只要身體健康就行了,但人品性情這種事,那卻是改不了的!於是,此時見準女婿恭恭敬敬的樣子,他不禁老懷大慰,就差說一句賢婿無需多禮了。

  皇帝看著陸三郎巴結了老師又趕著去巴結准岳父,不知不覺就笑了起來。他低頭看著手中匣子,突然靈機一動,因笑道:“至於張卿,朕才給你加官,卻是不好再擢升你了。這匣子既然是太祖遺留下來的物件,又是你解開的,與你有緣,就賜給你吧!”

  張壽先是一愣,隨即趕忙收斂了所有情緒,行禮稱謝。可當楚寬頂著眾多官員那或驚詫或羨慕的眼神捧著匣子來到張壽麵前時,皇帝卻突然問道:“剛剛陸三郎大致說了你的思路,那你是否能告訴朕,太祖皇帝當年設的兩句詩,到底是什麼?”

  “第一句是,宣父猶能畏後生。”張壽頓了一頓,這才不慌不忙地說,“至於下句,當時九章堂中眾人竭盡全力卻依舊不能對上,臣就靈機一動,讓陸築去詢問了渭南伯,他當初找到了不少只差一字能和千字文合上的詩句,最終臣和陸築據此僥倖推出。”

  “所以,第二句是,天生我才必有用!不是李太白原句中木材的材,而是人才的才。”

  就不知道太祖當年設密碼的時候究竟是一時手滑,還是處心積慮用了一個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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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公道和家教

  直到這一日下朝,皇帝都沒有再提趙侍郎半個字,更不要說已經當朝摜了官帽的吏部陳主事。然而,從奉天殿魚貫而出的官員們卻都知道,趙侍郎這個兵部侍郎也許只能說是失了聖眷,岌岌可危,陳主事這個“區區”正六品的吏部主事,那才叫是真正完了!

  誰讓他竟然受不得激,事後臉皮也不夠厚,還直接摜了烏紗帽!

  品味著今天這一波三折的朝會,只有寥寥數人發覺,大皇子和二皇子這一對本來該是中心人物的兄弟倆,到最後竟然被忽略了,皇帝甚至都彷彿忘記了似的,壓根沒提如何處置二皇子的問題。而大多數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張壽和陸三郎師生倆身上。

  誰都沒想到,一個昔日紈袴小胖子的婚事竟然得到了皇帝這般關注。誰都沒想到,張壽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輕而易舉地打開了那個塵封了幾十年的匣子,而後皇帝竟然還把匣子裡的太祖遺物賜了下去,這簡直讓人嫉妒得發狂!

  而此時此刻,張壽無視了那些各式各樣的目光,正笑容可掬地和劉侍郎以及陸綰說話。至於陸三郎……矮了一輩的小胖子亦步亦趨跟在後頭,豎起耳朵偷聽的同時,也同時提防著其他人偷聽他們的說話。

  最終,陸綰還是決定,為防夜長夢多,現在就回家先去把定禮下了。劉侍郎自然千肯萬肯,當下便說先回工部衙門告個假,隨即匆匆就走。

  准親家這一走,陸綰那笑容頓時斂去了一多半,離開長安左門,等候在那兒的卻並非他們來時的坐騎,而是一輛掛著陸府牌子的馬車。上車時,陸綰眼看陸三郎樂呵呵地跟在張壽後頭登車,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地斥道:“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你當奉天殿是國子監麼?”

  陸三郎習慣性地逆反心理上頭,昂起頭理直氣壯地說:“我有說錯嗎?那個趙侍郎對算經狗屁不通,還想對九章堂的事情指手畫腳,他以為自己是誰?他兒子就是個犯蠢還要找藉口的蠢貨,他這個爹也是一樣。他不過是對爹你有我這麼個好兒子羨慕嫉妒恨而已!”

  張壽見陸綰那張臉上表情簡直是五顏六色,精彩極了,他不禁笑開了:“陸築,你瞎說什麼大實話!你爹今天在人前已經那麼維護你了,怎麼,你一定要你爹誇得你天花亂墜,和趙侍郎從前那樣淺薄地四處炫兒子,那你才高興?”

  陸三郎剛想說那有什麼不好,就看到老爹面色不善地瞪著自己,想到定親在即,他立刻乖乖閉嘴,老老實實垂手低頭坐在那兒。下一刻,他就聽到了陸綰一聲冷哼。

  “哼,要不是你運氣好,正好跟著張博士把那個匣子給打開了,你以為今天朝會上那一關會這麼好過?以後給我擦亮眼睛,記住什麼人好惹,什麼人不好惹……真要是惹上了……”陸綰頓了一頓,這才從牙縫裡迸出了一句殺氣騰騰的話,“那就斬盡殺絕!”

  陸三郎詫異抬頭,而張壽卻笑吟吟地問道:“那之前陸尚書對趙國公怎麼不趕盡殺絕?”

  以後教導兒子的時候,絕對不能當著張壽的面,這個看似風儀出眾如君子的傢伙實在是太會鑽空子了,動不動就一劍封喉!

  陸綰好容易才克制住心頭羞惱。這一次,他卻不像上一回在葛府時強行避開話題,此後又把別人推出來頂缸,只是沒好氣地說:“官場本來就是敵友難辨,非敵非友似敵似友的情況多如牛毛。我當初也不過是做個樣子……”

  他背後內閣那位孔大學士都已經不得不偃旗息鼓了,他還追著趙國公朱涇窮追猛打,找死嗎?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給小兒子挑中了和朱涇素來關係不錯的工部劉侍郎之女。

  張壽得到了一個差不多的答案,當下自然也就不再多問,就連想要繼續對陸綰窮追猛打的陸三郎,都被他用眼神制止了。接下來這一程路上,他和陸綰認真交換了對於今日去接下來劉家下定的一系列流程和意見。

  至於當事者陸三郎本人……呵呵,這年頭,要結婚的晚輩那是沒人權的!要不是有朱瑩這樣古道熱腸的人,陸三郎就等著盲婚啞嫁吧!

  不但沒份去劉家,陸三郎在半道上就被陸綰和張壽聯手趕下了車。張壽吩咐人騎馬去國子監,把今日奉天殿中的某些經過對廣大監生宣傳一下,順便把皇帝的賞賜也提早通知一聲。而陸綰則是心情複雜地說道:“既然口口聲聲自己是齋長,記得好好做!”

  “老師放心。”陸三郎當著外人的面,老師兩個字還是叫得很溜的。等看到張壽瞪過來,他才立時嬉皮笑臉地說,“爹你也放心,誰都知道,你兒子我如今是浪子回頭金不換!”

  見陸三郎溜得飛快,作勢欲打的陸綰這才收回了巴掌,但心情還是有那麼一點憋屈。接下來,他帶著張壽回家,先是派人給妻子報了個喜,隨即則是命管家把預備好的定禮拿出來,毫無疑問,那是一隻活蹦亂跳的大白鵝。

  至於為什麼不是活的大雁,很簡單,太祖皇帝說,雁乃貴禽,活捕易傷,多年舊俗以至於數量銳減,所以強行規定無論宗室貴戚,文武百官,一律用白鵝代替大雁作為定禮,於是這又成了一樁移風易俗的典型。

  雖則按照一般的慣例,下定,也就是納采這種事,用不著陸綰這個當父親的親自露面,然而,別說今天這樁婚事都鬧到奉天殿裡去了,就為了表示自己那點誠意,兵部陸尚書也自然要親自出馬,還拖上了張壽一起。就連昨日還臥床的甄氏,也差點要親自去會一會親家母。

  好在陸綰聽劉侍郎提過他那個有些心大的妻子,死活把甄氏給按在了家裡養病。等到他和張壽到了劉府,把一系列流程走完,最終被劉侍郎請到書房喝茶時,更是很慶幸甄氏沒來。

  “內子突然就病了,所以小女侍疾,回頭定會抽空出來拜見二位。”

  劉侍郎也是太祖皇帝各種祖訓的鼎力支持者之一,並不覺得讓女兒出來拜見准公公和未婚夫的老師有什麼不對。此時,他親自給陸綰和張壽斟茶之後,便字斟句酌地問道:“今日皇上不曾提及二皇子,敢問陸尚書,張博士,你們覺得,這事情屆時會如何收場?”

  皇帝那任性我已經領教過幾次,哪知道他到底怎麼想的!

  張壽心中腹誹,但想了想,他還是避重就輕地說:“多半是申飭,然後禁足?”

  最重要的是,二皇子和大皇子一樣,都沒封王,這要革爵位也沒法革啊!他倒很希望皇帝能夠動一下板子之類的東西,可天知道皇宮裡有沒有家法!

  而陸綰則輕描淡寫地說:“二皇子在序齒上就天然落後,再加上這種暴躁衝動的性格,這次皇上肯定會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他又不曾經管什麼職司,劉兄不必擔心得罪了他。”

  劉侍郎頓時眉頭倒豎:“他辱我兩家名聲,我哪怕得罪了他!我是怕皇上對他處罰不重,日後他故態復萌!哼,我就是拼了這個官不做,也要為小女討回公道!”

  見劉侍郎居然誓要追究到底,陸綰愣了一愣,隨即就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突然斜睨張壽道:“這就要看張博士願不願意請朱大小姐出面了。”

  “皇上聖明,瑩瑩一個晚輩哪能影響得了?”張壽絕口不提昨天晚上朱瑩就已經入了宮,一口推托得乾乾淨淨,“再說,奉天殿裡,我們已經把話說得那麼重,而皇上若是想要息事寧人,斷然不會直接揭開蓋子。由此可見,皇上明鏡高懸,絕對會給陸劉兩家一個公道的。”

  劉侍郎不禁連連點頭,陸綰則是眼神一閃,打了個哈哈。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人輕輕敲門,緊跟著就是一聲通報:“老爺,門外朱大小姐來了,她本要去見四姑娘,可聽說陸尚書和張博士一塊來府裡下定,她就說要見見張博士。”

  見陸綰和劉侍郎兩雙眼睛瞬間全都盯著自己,張壽若無其事地喝了一口茶,這才笑著說道:“說曹操,曹操到,我這就去見見瑩瑩。”

  劉侍郎見張壽就這麼大大方方地起身出去,彷彿根本就不避忌是未婚夫妻,想到昨晚也從女兒那邊聽說過偶遇背後真相,他不由得面色古怪,等張壽一出門,他就看著陸綰問道:“陸兄,你家三郎可告訴你昨夜那樁街頭偶遇的經過了麼?”

  陸綰一聽就知道,人家劉氏幼女只怕也把真情和盤托出了。他只能幹咳一聲道:“陸築那小子把來龍去脈都對我說了。小兒女不懂事,朱大小姐倒是好心,劉兄你多包涵。”

  劉侍郎一聽陸三郎居然也坦白交待了,僅有的那點芥蒂立時無影無蹤,當下哈哈大笑道:“哪裡哪裡,他們不知道咱們已經在談婚論嫁,居然還在私底下商量相看,又不是私定終身,不過大街上彼此看一眼,哪裡是什麼罪過,說起來那也是緣份!”

  親家翁在奉天殿也一口咬定是他們長輩策劃的相看,如今又這麼說,陸綰心頭大石終於完全落地。他笑呵呵地舉起茶盞,意味深長地說:“既如此,我以茶代酒,多謝劉兄!”

  “哪裡哪裡,我還要多謝陸兄才是!三郎能挺身而出仗義執言,這般好兒子,陸兄家教真心不錯!”

  被人迎頭這麼一誇,陸綰剛喝下的那口茶差點沒嗆出來,心裡著實有些發苦。

  陸築是他家教好養出來的麼?那個大胖兒子……他真不知道張壽是怎麼教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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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通風報信的大小姐

  當朱瑩興沖沖地順著甬道過了一道門時,就只見張壽正不疾不徐地從另一頭往外走來,那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色官服穿在他身上,就猶如春天的柳樹發了新芽,滿樹青蔥嫩綠,乍一眼看去就讓人覺得賞心悅目。面對這一幕,她眉眼一彎,不知不覺綻放出了滿滿噹噹的笑意。

  “阿壽!”

  張壽見少女步伐輕快地跑來,就笑著迎上前去:“瑩瑩,辛苦你了!”

  就是這麼一句狀似平平淡淡的辛苦你了,朱瑩卻喜上眉梢,笑意盈盈地說:“有你這話就不辛苦啦!再說了,昨夜我在宮裡睡得挺好的,大清早又不用早起,倒是難得睡了個懶覺!”

  兩句閒話之後,她猛地想到此來目的,趕緊上前兩步,見那些劉府下人都知情識趣地避開了去,她非常滿意,當下就示意張壽也靠近一些,這才悄聲說道:“朝會結束,皇上回到乾清宮之後,就讓人把二皇子那個討厭的傢伙綁到了院子裡,親自監刑,打了他三十大板!”

  嘶——

  張壽輕輕吸了一口氣,著實感到驚嘆。皇帝竟然還真的一怒動了家法!

  而朱瑩又得意地挑了挑眉:“大皇子還假惺惺去皇上面前求情,結果二皇子惱羞成怒,一口咬定就是大皇子透露消息,挑唆他去找劉晴的麻煩。皇上也沒說信不信,就說要求情就有難同當,連大皇子也責了十板。皇后娘娘親自來求情,打都打完了,皇上還責她教導無方!”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朱瑩卻壓得聲音很低,說兩位皇子的壞話不要緊,人人都知道她從來不用正眼看她們,可說皇后的壞話……雖說皇后的家族已經是昨日黃花,但作為母儀天下的正宮,總要留幾分敬意。見張壽滿臉詫異,她更是悄悄對他眨了眨眼睛。

  “皇上親自監刑,兩個想要假打討好坤寧宮的傢伙全都被揭破,結果他們倆結結實實挨了這一頓。大皇子還好一些,皇上說他既然維護弟弟,那麼就算給二皇子陪綁,打他十板子算是一個教訓,二皇子那臀腿都給打爛了!”

  “皇上好幾年沒動家法了,想當初也曾經打得他們哭爹喊娘!”

  聽到朱瑩這話,張壽著實有些意外:“哦?皇上從前居然也打過大皇子和二皇子?”

  “那時候他們兩個還小呢,起了衝突互相推搡時不慎打破一個花瓶,卻還彼此栽贓,誰都不肯認,結果皇上氣得直接拿了拂塵柄,打得他們倆屁股開花,皇后趕來之後哭得肝腸寸斷。後來他們倆這種亂七八糟的事雖說不少,但皇上也懶得管了,多數都丟給皇后去管。”

  說到這裡,朱瑩便哂然一笑:“也就是兩個人上次為了封王的事彼此挑唆大臣,皇上動怒,把他們禁足宮中整整三個月,他們才看似消停了一些。結果,這兄弟才被放出來多久,這次竟然鬧出了這種聞所未聞的奇事,劉晴真是倒霉極了!”

  說到這裡,她再次朝張壽靠近了一些,小聲說道:“對了,阿壽,有件事我得托你。你覺得半山堂哪個監生性情又好,人又比較可靠?我答應了德陽公主,幫她物色一個適合託付終身的夫君,可你看看現在這亂七八糟的光景。事情沒辦,我都不好意思去見她!”

  張壽之前還從沒聽朱瑩提過此事,此時先是一愣,隨即就啞然失笑道:“就這次給陸三郎牽線搭橋,你知不知道,你牽上的劉家姑娘,本來就是陸尚書打算定下的未來兒媳婦?”

  “啊?”朱瑩頓時傻了眼。等到張壽低聲給她解釋過來龍去脈,她不禁氣得使勁拿拳頭砸腦門,直到張壽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但須臾就立刻鬆開,她這才有些氣咻咻地說,“陸綰那個老狐狸,簡直是狡猾透頂!”

  本來以為是一樁兩廂情願,極其成功的做媒,到頭來發現竟然陸綰自己就定下了劉家,朱大小姐不禁覺得老大沒意思,甚至有點挫敗。可接下來張壽的調侃,卻讓她立刻就丟開了那點小小的惱火,轉怒為喜,眉開眼笑。

  “要是以後這種牽線搭橋的事都被你攬了過去,那些專門負責走東家串西家,上下一動嘴皮子就給人做媒的夫人們還有沒有活路?德陽公主的事你既然答應了,想來那必定是個好姑娘,你還有什麼要求嗎?要是沒有,不是我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張琛和張武都不錯。”

  “現在誰不知道,阿壽你手裡的瓜最好賣了!今天陸三郎罵兵部趙侍郎狗屁不通的事已經傳開了,還有他一番滔滔不絕的算例講述,把老大人們給講暈了,就連清寧宮裡也有人議論。不少人說有其師必有其徒,不愧是你門下出來的!”

  誇讚過後,朱瑩就驟起眉頭道:“張琛好像不太合適吧?他身份太高了,未必願意尚主,再說他願意,他爹也未必願意。張武是庶子……不過也無所謂,張武這人肯上進,性子也還算不錯,他當初在翠筠間那晚上不是第一個來見你的嗎?這樣,你回頭先探探他口風……”

  朱瑩在那高高興興地低聲講述德陽公主的性情和為人,張壽微笑聽著,間或詢問一句,等眼看快要到劉侍郎那書房時,他才突然停步問道:“我都差點忘了,你應該是來見劉家四姑娘的吧?要進去和我一塊見陸尚書和劉侍郎?”

  “呃……我還是不去了!”朱瑩頓時止步。劉晴的父親劉侍郎她雖說還算熟,可陸綰那個老狐狸,她卻一點都不想見!可她剛想轉身避開,突然就想起另外一件大事,趕緊又溜了回來,沒好氣地對張壽說:“都是阿壽你老岔開話題,我差點被你帶得忘記了正事!”

  張壽頓時啼笑皆非。大小姐你思路跳轉太快,這也怪我咯?

  “皇上說,日後皇子和宗室選妃以及選夫人,從七品以下官員當中選。而且凡在任大學士、尚書、侍郎、各地督撫布政使,五代以內血親和三代以內姻親不選。內閣吳閣老已經奉旨親自擬詔了,所以我這不算洩漏機密。嘿,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二皇子嫌他三品官小?以後他岳父頂多七品官!張壽理解了皇帝的這一重意思,深深覺得皇帝從某些方面來說,還真是隨心所欲。

  然而,他深深知道,明朝中後期的后妃,選妃標準比這個更低,以至於外戚禍國的可能性固然是被大幅度降低了,但指望后妃們教導好兒女,那也幾乎痴心妄想。然而,他才剛露出了有些微妙的不贊同表情,就被朱瑩低聲那一通童養媳理論給震驚了。

  而這一番話,朱瑩特意表明,是自己聽到皇帝對太后的原話,隨即又補充了兩句。

  “所以,阿壽,要不是你這麼優秀,皇上也不會想到這一招。不過我對皇上說,阿壽你可不是什麼童養婿,你是自己看著葛爺爺的書自學成才的,你厲害那是因為你天賦才情好,性情人品好,我爹頂多就是出了點錢,可當初你娘還幫過娘和裕妃娘娘,那是你應得的!”

  張壽再次笑了。這樣一個在各種時候都向著他的姑娘,怎麼會不可愛?

  “那我將來得更優秀才行,否則,豈不是會讓人嘲笑你眼光不好?”

  朱瑩先是一愣,隨即喜色便從眉眼之間滿溢出來。她高興地衝著張壽嫣然一笑,繼而就大步轉身離去。顯然,她打算去瞧一瞧從昨夜到今天,經歷了大喜大怒復又大喜的閨中密友。

  而張壽回到劉府書房時,卻隻字不提朱瑩剛剛透露的兩皇子受責以及婚事之類的話題。朱瑩什麼都不瞞他,那是因為信任,可他卻沒必要在兩個非親非故的外人面前談論這種話題——當然,換成聰明絕頂的陸三郎在此,他也許會略微透露一二。

  而剛剛進一步達成一致的陸綰和劉侍郎,也同樣隻字不提朱瑩跑到劉府卻居然直接先找張壽,甚至彷彿忘了這麼一個非同小可的訪客,只是熱忱感謝了張壽在兩家聯姻之事上的幫忙。如此官方辭令繼續了幾個回合之後,劉晴出來拜見過後,他便以回國子監授課為由告辭。

  劉侍郎執意要送,陸綰也笑稱該回兵部衙門了,張壽便和兩人一同到了劉府大門口。辭過劉侍郎,見陸綰笑著指了指陸府那輛馬車,張壽卻笑著推辭道:“我去北邊國子監,陸尚書要回南邊兵部,這實在是南轅北轍,完全不順路,還是各走各的吧。我那車也來了。”

  陸綰一看,張壽那個有名的少年僕人正面無表情地坐在另一輛馬車前的御者位置上,懷裡還抱著一個匣子,他登時閉嘴。之前同車回陸府時,張壽到門口一見到阿六,就把那個御賜的裝著太祖遺物的匣子交託給了對方,這一直到劉府也沒要回來,足可見對人的信任。

  更何況,他還從兒子陸三郎那邊得知,這位是高手……

  習慣於避開麻煩人麻煩事的陸尚書匆匆離開,而張壽來到阿六面前後,見人跳下車轅先把匣子遞給了他,隨即才攙扶他上車,他就隨口問道:“匣子裡的東西看過了嗎?”

  “沒看過。”阿六穩穩把張壽扶上了車,等關上門重新坐好,背對著車門的他輕輕虛揮馬鞭,這才沉聲補充了一句,“我還把匣子鎖上了。”

  張壽微微一愣,隨即不禁笑罵:“你就不怕我忘了那十四個字?”

  “再算一遍就好。”

  面對這句認真到不能再認真的解釋,張壽不禁氣結,但手中卻飛快撥弄鎖盤,不一會兒就打開了匣子。當取出裡頭那塊手錶時,他摩挲著表盤右邊那個旋紐,下意識地擰了好幾下。當發現指針開始動時,他不由得露出了一絲笑容。

  居然是一塊機械表,居然還能走,這質量!

  接下來,就看看太祖遺書寫的是什麼好了。既然會用千字文設定移位密碼,那封皇帝顯然放棄了的太祖手書不會也是密文吧?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9-6-29 21:0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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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太祖手札

  儘管不知道皇帝把太祖遺物轉賜給了他,到底是基於什麼樣的思慮和考量,可張壽戴上皇帝附贈的絲絹手套,掃視了第一張紙,他的感覺就是……之前他通過各種渠道,包括旁敲側擊探知的那些太祖奇聞軼事所建立起來的高大正面形象,此時一口氣崩塌得乾乾淨淨。

  他以為也許會看到拼音寫的手札。

  如果更難一點,那麼也許會是英語法語各種外語甚至小語種寫出的日記。那樣的話,只認識大部分英語單詞和寥寥幾個法語基本詞彙的他就慘了……

  他甚至設想過也許那位太祖皇帝會聰明地使用簡體字——當然可能性非常小。漢語言文化一脈相承,從小學簡體字的現代人看繁體小說尚且能認個八九不離十,就是累了點,那麼,古人認簡體字也應該不難。

  可現在這手札,那就是各種中式英語再加上拼音的綜合體。就算請個精通中文的英國人,那也絕對認不出來!

  更何況,這年頭的英語和後世還有區別,而且現如今正在英法百年戰爭後期的英國,距離強國兩個字還有十萬八千里。在這時段,歐洲的官方語言應是拉丁語。就連第一個號稱日不落帝國的西班牙,也還不曾真正雄起。所以,要找個純正的英國人來解密,基本不可能

  此時此刻,看著這充斥著no  zuo  no  die,no  door,太awful之類中式英語的厚厚一沓手札,張壽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隨即又把翹起的嘴角按了下去,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告誡自己要冷靜,千萬別忍不住笑出聲。否則聲音傳出去,是個人都知道他能看懂太祖手札了!

  信箋發黃,保存卻完好,大概是本著除了穿越者沒人能看懂這些手札的惡趣味,而且看語氣是在最初那段狼狽歲月時寫的,太祖皇帝最初那些描述非常隨意,嬉笑怒罵毫無顧忌,似乎很像是日記,但他隨便翻了幾張,發現筆跡卻有微妙變化,應該是一段段積攢的。

  “真是不作不會死,雷雨天去爬山,結果電閃雷鳴真身穿越,幸好那時我帶了個背包!”

  “早知道要穿越,我怎麼會除了帶幾本歷史參考書,只帶了師兄那篇論中外各時期火炮結構和發展簡史?少說也要把各種物理和數學課本全都帶上才行,否則怎麼開科技樹?唉,悔不該和人打賭,說去山上閉關倆月寫畢業論文,這下可好,我這閉關一輩子都回不去了!”

  “居然是元末亂世,救我的大娘竟然是韓山童的妻子楊三娘,還真是個熱心腸的好人!”

  “我在教韓錦兒練箭法……穿越是真身真是太好了,我還把我那把三十磅的弓給帶了過來,在這個落後的年代玩速射,真是太酷了!可我帶了備用的弓弦,但箭卻帶得不多,話說這年頭的箭太糟糕了。”

  “韓林兒竟然掉下山崖死了?雖說那小鬼挺討厭的,可就算我是蝴蝶,可我什麼也沒幹啊,他死的時候我還在和韓錦兒練射箭呢。話說韓林兒不是應該被朱元璋淹死的嗎?”

  “要我入贅?沒門!雖說錦兒確實挺好挺可愛,但男子漢大丈夫,打死不入贅!”

  “入贅之後,我就是白蓮教的聖子?這個……他們竟然想要我頂替韓林兒冒充宋徽宗的後裔?這些搞宗教的,就是喜歡這種神神鬼鬼的勾當!我姓鄭,又不姓趙!”

  “楊三娘親自來勸我了,不需要我改姓,他們願意把養女錦兒嫁給我,因為他們相信我這個從天而降,衣著奇怪,射速厲害的人就是白蓮教傳說中的光明聖子!所謂入贅只是讓韓山童安心,並不會對外宣揚……”

  “好吧,錦兒找我哭了好幾次,男子漢大丈夫,該心軟時就心軟,反正只有韓山童他們夫妻知道,又不改姓,入贅就入贅吧。但在我得先提醒韓山童不要只顧著煽動別人,得注意好安全,否則怎麼會他死了,劉福通還活得好好的?”

  對於太祖統一天下前的發家史,張壽非常感興趣,因此雖說那些英文和拼音摻雜的文字辨認起來有點花時間,但他還是看得津津有味。

  太祖娶妻之後,便靠著嘴皮子和射術,漸漸在白蓮教教徒中贏得了威望,繼而嶄露頭角,麾下集結了一批人。可他竭盡全力想要扭轉起義軍起事之初韓山童就被俘送命的局面,這一點卻沒有成功,

  而此後太祖南征北戰的那段時間,日記卻都非常簡略。常常是,今天誰來投,明天打敗了誰,後天佔了什麼城池……總之,各種招兵買馬,吸納賢才,勢如破竹。

  雖說太祖在手書中謙虛地說,自己的論文方向就是論明太祖一統天下的戰爭藝術和攬才手段,參考書也都是這個時間段的,再加上佔了天時地利人和,但張壽仍然不禁歎服。

  紙上談兵和真正去做,難度截然不同!

  雖然一統天下的那部分手札並不完整,但還能看出具體時間,他粗粗推算,太祖比歷史上朱元璋的統一進程提前了兩年,登基時正當盛年,年紀還不到四十。

  然而,比起太祖登基之後,前頭的手札卻已經很詳盡了。因為作為帝王之後的那部分,太祖似乎字斟句酌,那些他最熟悉的中式英語不見了,更多的是用英語單詞來代替中文字,自創了很多詭異句式,遮掩的意識更強了。

  對於朝堂諸臣的明爭暗鬥,乃至於清除掉各種野心勃勃之輩,太祖記錄得都很簡略。而對於火炮火銃研發進度,太祖卻往往說得非常詳盡;而當說到造船出海等各種事務,那更是濃墨重彩,最讓他無語的是,太祖姓鄭,就給第一次官船出海的水匪出身將軍賜名鄭和……

  而當翻到最後一張紙時,張壽終於看到了他最想知道的東西。

  “我當初在國子監九章堂牌匾裡藏下的那些論文和參考書,應該會一直封存在裡面。而我一直都很喜歡李白的詩,所以選了他的兩句詩,在千字文內規律移位後當作密鑰,讓那個高麗匠人打造了這個密匣,把我這最後一點手稿也封存了起來。”

  “等到他日改朝換代的時候,無論是牌匾,還是這個密匣裡的紙,應該也已經腐朽化灰了吧?既然如此,我決定留下這塊手錶,作為一個異時空者曾經留在此的最後一件證物。本來應該是手機和充電寶,可蘋果手機沒電比磚還差,我當初救錦兒拿它砸人,居然碎了,充電寶還用來擋過箭,電線還勒死過人……”

  “錦兒小的時候傷了身體,大夫說她不能生育,所以她早早勸我納妃生子,綿延後嗣。我對不起她。現在她已經去了,我的兒子們也已經長大成人,其中一個更是英偉不凡,日後一定會成為一代明主。既然退位了,為避免日後父子相疑相殘,我決定親自揚帆出海。”

  “我要帶上最擅長天文術數的人,最擅長設計和修補的能工巧匠,還有一批男女孤兒,就如同徐福當年一樣,因為如果回不去,他們是未來的希望……當然東南亞也好,南亞歐洲非洲也好,全都太近了。我這個地圖控決定向西走,穿過馬六甲,印度洋,繞好望角走大西洋,走哥倫布那條路去美洲。這一生已經活得夠本,既然如此,何妨走得更遠一些?”

  “我既然取代了朱元璋,用我的明代替了他的明,那麼,我為什麼不能搶在哥倫布之前,把大明的龍旗插在美洲大陸上?”

  看完這最後一段話,張壽不由得輕輕吸了一口氣。他將最後一張紙歸位,鄭重其事地把手中那一沓手札放回了匣子裡,繼而關上了蓋子,若有所思地拿出那隻手錶。這是那位前輩留在大明的最後一樣東西。

  前世經歷精彩的他當然能看出來,那塊手錶不是什麼名表,表身和金屬錶帶甚至表蓋玻璃上劃痕無數,不知道經歷過多少磨難,可他在沉吟良久後,打開扣子,將這塊手錶戴在了右腕。

  就算是對前輩表達一下自己的敬意吧!當然,如果走得準,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少爺,到國子監了。”

  聽到車外阿六的聲音,張壽這才將匣子蓋上,撥亂了密碼盤,捧著匣子下車。看到果然是大學牌坊,他不假思索地把這密匣塞給了阿六,卻是直接露出了右腕那塊表,因笑道:“匣子裡裝著那些天書似的手札,你繼續幫我保管,這塊東西我戴著做個紀念。”

  阿六眼力極好,就這麼一瞬間,卻看見張壽手中那塊表的表盤上,那似乎不怎麼動的兩根針之外,還有一根針似乎在走動。他眼睛眨了眨,最終什麼話都沒說。

  之前上發條的時候,並不知道此時幾點,但國子監中卻是有日晷的,因此張壽打算回頭找個整點再對一對表。當然,現在最重要的是先去看看自己管的那兩堂學生。九章堂那些監生們還不用擔心,但半山堂就很難說了,那些貴介子弟就沒一個是省油燈!

  路過日晷時他瞅了一眼,發現是巳正過一點的樣子,就直接拐向了半山堂。遠遠看見那座和六堂迥異的建築時,他就聽到風中依稀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再細細一分辨,他便不由得吃了一驚。因為,那竟然是張琛。

  “接著,是下一道題!甲乙兩人,坐馬車從京城去往通州……”

  張壽頓時大為意外。他這沒走錯路吧?這是半山堂,不是九章堂,怎麼突然就講起追擊問題了?而且,還是張琛講?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當初這位秦國公長公子那是最討厭做題了。當他來到半山堂門前時,卻只見斜裡竄出一個人影,卻是張陸。

  “老師,你可回來了!一大早聽說你和陸三郎一塊去上朝,就有人想要逃課,結果琛哥氣壞了,讓我和阿武一塊堵上了門,然後說誰能做出五道題就放誰走。結果……”

  他頓了一頓,這才尷尬地說:“結果,琛哥總共出了二十道題,可就連那些在翠筠間裡呆了個把月的傢伙都沒能做出五道題,琛哥還在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支持下,拿著那把御賜戒尺教訓了七八個人。”

  張琛可以啊!

  張壽在冒出這麼一個念頭之後,突然就想起了更重要的事:“張琛能記住那麼多道題?”

  “這個就多虧阿武了。”張陸賠了個笑臉,低聲說道,“阿武從前把老師你從前那些題目都抄了一本手冊,關鍵時刻派上了用場。再說,三皇子做出了一道題,四皇子做出了兩道,其他那些人被琛哥罵還不如兩個孩子,這才消停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9-6-29 21:09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0:59
第一百八十六章 你賠我美人!

  當張壽踏入半山堂時,看到的就是一張張想死的面孔。沒錯,不是愁眉苦臉,而是了無生趣,生不如死。只有寥寥數人還在不服輸似的奮筆疾書,掐著手指頭唸唸有詞。他甚至不得不咳嗽了好幾聲,這才終於拉回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

  而惡狠狠地提著戒尺看人的張琛,則是反應較慢的一個。當他側頭看見是張壽回來的時候,他甚至沒能立時三刻把那凶巴巴的表情給收起來。

  “昨夜因為一點小事歇在陸府,沒想到卻突然聽說要帶著陸三郎一塊去上朝,所以也沒來得及對你們說一聲,少上了半天的課。”張壽緩步走向講台,見張琛忙不迭要讓位,他卻突然加快步子走上前去一把將人拽住,這才笑道,“只不過我沒想到,張琛你這麼厲害。”

  張壽轉身看了一眼講台後方一堆木架子上墨跡淋漓的各種題目,他就笑著說道:“這是張琛他們當初在京郊融水村翠筠間裡跟我學算經的時候,我教過他們的。當然,那會兒的題目太多,大多數人估計也未必記得清楚,所以做錯了不奇怪。”

  “而你們不會做,也不奇怪。畢竟半山堂的必修課,只有講史和自然,並不包括算經。但是,張琛今天既然給大家出了這麼多道題,卻沒有一個人能做出五道,昂首闊步地離開這裡,自由自在享受半天假期,那麼我就不得不說兩句。”

  頓了一頓,張壽就一字一句地說:“為一方父母,要知道一方土地多少,人口多少,賦稅多少,驛路多少,橋樑水渠幾何;為一方主將,得知道麾下兵員多少,軍馬多少,軍械幾何;為一府之主,要清楚奴僕多少,月收入多少,開支多少……所以,粗通算學乃是根本。”

  “否則,為一方主司的,會被下吏架空;為一方主將的,會被偏禆挾制;為一府之主的,易被下僕欺瞞。就算你們日後未必會真正出仕,但想來不願意被一兩個下僕玩弄於掌心。所以,從明日開始,每隔一日,自然改為算經。不講這些複雜的運用,就講算經的活學活用。”

  說到這裡,他就笑吟吟地講了昨夜陸三郎那番“奇遇”,隨即又言簡意賅地說了說今早朝會的事情,結果,除卻三皇子和四皇子年紀實在是太小,只理解二皇子耍橫不成反而慘遭碾壓,其他人或多或少瞭解了昨夜事情,此時那表情和反應實在是精彩極了。

  雖說得過皇帝誇讚,可就陸三郎一直以來的那形象,那口碑,居然還能娶到劉侍郎家那位挺漂亮的幼女?而且還得到皇帝的賞賜,甚至允諾會在成婚時賜字?

  最重要的是,陸三郎還為此硬頂二皇子,甚至頂贏了!

  要是能得到如花美眷,聖眷恩寵,他們也願意浪子回頭啊!說到底,他們這些人會回半山堂來老老實實做這個監生,不就是因為圖這個嗎?

  尤其是那些曾經在翠筠間中呆過,得到葛雍承認是葛門徒孫的貴介子弟,那更是想到了張壽曾經給他們的承諾——那時候他們還當張壽是趙國公府的心腹幕僚,代朱瑩來招攬他們,那天夜裡,如張武這樣得到暗示可幫忙牽線搭橋找一門好親事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

  如今陸三郎有這般好運,焉知不是張壽在背後指點幫忙?

  因此,隨著張武第一個站出來,義正詞嚴地表示支持改課程表,張琛隨即才恍然大悟加入了這一行列,偌大的半山堂中,最終沒有一絲一毫的雜音,竟是全都默認了課程的臨時更改。甚至在張壽宣佈提早下課時,不少人不但沒走,還圍了過來打探朝會細節。

  張壽哪裡會向人吹噓這個,隨口推搪,讓人去問陸三郎,卻是直接叫上張琛就走。他也不回博士廳,而是把張琛帶去了自己的號舍。進屋之後,見四下里整潔乾淨,居中的桌子上甚至還擺著一個蒲包,上前一開蓋子,裡頭溫著一壺茶,他就知道阿六來過了。

  從另一邊茶盤上取了兩個杯子過來,張壽隨手倒了一杯茶遞給張琛,見人愣了一愣方才急忙接過,他這才邊斟茶邊說道:“今天你這齋長立威算是不錯,但這般強硬,就不怕別人記恨你?張琛,陸三郎已經定親了,你呢?”

  “忌恨我的人多了,我哪有功夫管這麼多。”前面一個問題,張琛答得理直氣壯,可聽到後一個問題,他的臉色不禁變得異常複雜。

  畢竟,陸三郎已經用事實證明,人最初只是追著朱瑩做個樣子,可他卻是曾經真真切切地傾慕那位趙國公府大小姐。即使是現在,每當朱瑩出現時,他仍然覺得她光彩奪目。

  猶豫了好一會兒,他最終輕哼了一聲:“我爹不急,我急什麼?”

  秦國公張川……這位父親是睿宗時期頂尖謀臣的文官型勳貴,今天在朝會上,張壽特意往勳貴群裡掃了一眼,貌似是有這樣一個人,但真的是非常低調,幾乎看不出任何特色。

  張壽心裡這麼想,隨即就淡淡地說:“瑩瑩幫人做媒上癮,陸三郎之後,她還想幫當初翠筠間裡那些人也看看。你既然不急,那麼如果知道其他人有什麼相中的姑娘,那就和我說一聲。如果合適,瑩瑩會出面幫忙。我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你這個齋長多留心。”

  張琛頓時目瞪口呆。齋長管一管半山堂也就算了,還要費神操心其他人的婚姻?可當張壽說出接下來的話,他就不知不覺有些動容。

  “畢竟,半山堂裡和陸三郎一樣,從前在家裡不怎麼受重視的人太多了。與其讓各家或出於利益,或出於忽視,或出於打壓,給他們定下不合適的婚事,以至於他們日後耿耿於懷,終身蹉跎又或者一時義憤做錯了事,還不如試一試幫個忙。”

  聽著這些推心置腹的話,張琛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其實我爹……他雖說就我一個兒子,可我覺得他也不怎麼在乎我。如鄭懷恩那種貨色都軟磨硬泡逼著家裡人去趙國公府求親,他卻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行動。他從來都不管我在想什麼!”

  說到這裡,他不禁重重一捶桌面,砰的一聲,沒蓋好的茶盞被震得嗡嗡作響。

  “他也根本不在乎我想娶誰!”他痛苦傷心地吐出這幾個字,隨即突然自嘲地笑道,“小先生你知道嗎?趙國公夫人之前避居在外,趙國公其實也有過沒名分的侍妾,可我爹就我娘一個,連個侍妾都沒有。但那不是因為他和我娘琴瑟和諧,而是因為他眼里根本沒女人!”

  “好像美人和醜女,在他面前都一個樣!他眼裡只有家裡那越來越多的藏書,目光從來就沒從那些書上移開過。所以,我小時候就在想,我一定要娶個天下第一大美人讓他看看,我就不信他還能道學到不看一眼!”

  張壽只覺得自己此時簡直滿腦門子汗。這是什麼邏輯?你娶個美女媳婦來讓你爹眼饞?

  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的話,此時卻突然迸出了口,張琛自己也覺得奇怪。可緊跟著,又一句話彷彿沒經過他的腦子,直接從他嘴裡蹦了出來。

  “小先生你既然搶走了瑩瑩,那你得負責賠給我一個美人!”

  張壽盯著張琛看了好一會兒,最終閒閒地說:“你再說一遍?”

  張琛剛剛那句話一出口就大叫糟糕,而張壽那閒淡的語氣,更是讓他心裡咯噔一下。可因為與生俱來的傲氣,他還是硬著頭皮說:“小先生你既然給陸三郎解決了終身大事,總不能厚此薄彼!我爹是不急著給我定親,我也不急。但我娶妻一定要才貌雙全的大美人!”

  “想得還挺美!”

  張壽沒好氣地呵呵一笑,“才貌雙全的美人,性情就能和你契合?就一定能夫婦和美?詩經·衛風·碩人裡曾經把衛莊公夫人莊姜描寫得那樣傾國傾城,據說人還能詩善文,結果和衛莊公相處得如何?還不是一對怨偶!”

  “那是衛莊公暴戾無道,不懂得珍惜。如莊姜那樣美貌和才華並重的女人,多少人求之不得,只有蠢貨才會棄之如敝屣。”張琛忍不住一拍桌子,再次迸出了一句不經大腦的話,“就比如小先生你,遇到朱大小姐這樣的絕色美人傾心愛慕,你會不動心嗎?”

  臭小子居然拿我打比方,真是討打!張壽想都不想就冷不丁直接給了張琛一個暴栗。見張琛中招之後趕緊一步跳開,隨即還不服氣地瞪過來,他差點想說,我當初是不動心……可想想如今早已經習慣並接受了那個鮮活明麗的少女,他到底還是沒法嘴硬。

  他只能哂然道:“你要娶美人,那也得有目標,否則,怎麼讓你們彼此相看?郎有情妾有意,那才好撮合,否則盲婚啞嫁,揭開蓋頭時你滿意了她不滿意,還不是一樣怨偶?”

  “既然你搶了朱大小姐,那我……我要娶永平公主!”張琛突然靈機一動,想到了和朱瑩並稱,而且才貌雙全的永平公主,見張壽並沒有瞠目結舌,而是面色古怪地上上下下打量著自己,他不禁惱羞成怒道,“我將來必定是秦國公,哪配不上她!”

  想到永平公主的月華樓文會,張壽不禁呵呵一笑:“你會寫八股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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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婚事和鍛鍊

  張琛從張壽那號舍中出來,自然是垂頭喪氣。哪怕他其實並不是真的那麼傾慕永平公主,只是憋著一口氣,可一想到詩詞歌賦自己倒是能背不少,可如果要寫,那卻完全抓瞎,更不用說一看就頭疼的八股文,他還是心中氣苦。

  張壽在問他是否會寫八股文後,又說出了幾句更讓他啞口無言的話:“她和你談琴棋書畫,你和她說鬥雞遛狗;她和你談宇宙洪荒,你和她說珍饈佳餚;她和你談天下興亡,你和她說求田問舍……自古才女愛才子,那是因為能說到一塊去,你確定你和永平公主談得來?”

  “當然,永平公主不是那些只好吟詩作賦,談玄論理,不愛功名的才女,你看她主持的月華樓文會竟然是比拚八股文就知道,有才的祿蠹能入她的眼,自負的才子她也興許多瞧兩眼。但有兩類人她敬而遠之。一,我這樣不走科場的寒門郎;二,你這樣不求上進的貴介子。”

  結伴過來的張武和張陸正巧與張琛迎頭遇上,見其低頭自顧自想心事,根本沒注意他們,他們不由彼此對視了一眼。張陸眼神一閃,便推托說自己去問問怎麼回事,竟是匆匆先轉身追了上去。如此一來,本就想單獨和張壽說說話的張武便索性單獨到號舍前敲門。

  等到張壽開門,進了屋子的他儘管有滿腹話語想說,話到嘴邊,卻怎麼都說不出口,當下只能顧左右而言他,打探陸三郎這樁婚事。對於這個話題,張壽自然是不動聲色,全都推到了朱瑩的古道熱腸。面對這麼個結果,張武猶豫再三,最後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老師之前曾說過,我最需要的,不是姻親,而是一個願意支持我,資助我的貴人,這樣的貴人比親事更牢靠。當初老師說這個人是朱大小姐,可如今看來,還不如說是老師您本人。您雖初入仕途,可卻是葛祖師的關門弟子,皇上也笑稱一聲師弟,所以我著實是運氣好。”

  他沒有再用小先生三個字,而是非常正式地直呼老師,頭也低垂了下來:“琛哥是半山堂齋長,我和阿陸隨他左右,如今在半山堂中也算是有了少許威望,而因為我得老師看重,父親難得對我這個排行第五的庶子有了點笑臉,嫡母也不再明裡打壓。但是……”

  頓了一頓的他抬起頭正要繼續往下說,卻只見張壽突然伸手阻止。他以為張壽不喜歡聽這種訴苦的話,正想解釋時,卻只見張壽突然對他笑了笑。

  “但是,一想到你爹又或者嫡母,會不會給你隨便娶一房妻子回來,你就擔驚受怕?”見張武低頭表示默認,張壽就笑道,“當初我在翠筠間那水波不興館裡,既然代表瑩瑩許諾過你們前程和未來,當然不會忘記。陸三郎的事,只是一個開始。”

  儘管張壽沒有明確答應,但這最後一句話那卻不啻為鮮明的表態。一時間,張武又驚又喜,隨即慌忙站起身來。他也不顧自己動作太大,險些踢翻了凳子,直接大禮拜謝道:“老師,大恩不言謝,今後我成家立業時,絕不會忘了您和大小姐的恩德!”

  張壽沒想到張武這麼激動,伸手去扶的時候,人卻已經雙膝著地跪下了。想想張武身為不受重視,也沒有太傑出資質的豪門庶子,這十幾年人生確實是舉步維艱——畢竟,不可能每一個人都是那種庶子逆襲的主角,他雖說受了一禮,但還是把張武給拉了起來。

  等到把人再次按回凳子上,他就若有所思地敲敲桌子,看著張武問道:“陸三郎當初對我說,他要一個溫柔可愛,但卻不能一味賢良淑德,循規蹈矩的妻子。而我剛剛也問過張琛,可想過將來要娶誰。現在,同樣的問題,我再問你一次,你自己的想法如何?”

  真正的名門千金,必定看不上他這種無依無靠,前途渺茫的侯門庶子。

  而一般小家碧玉,卻也未必能適應侯府錯綜複雜的環境,而他也沒有多大能耐來保護她。

  張武深深吸了一口氣,最終沉聲說道:“我的嫡母是一個厲害到極點的當家主母,大嫂出身名門,又是未來的宗婦,在她面前尚且不得不俯首帖耳,更何況是我的妻子?我借不到多少南陽侯府的光,我的嫡母也不喜歡看到我,所以,我希望未來的妻子能幫我分家別居!”

  知道這樣開門見山的提法實在是有些大逆不道,他就索性實話實說道:“我是庶出,但親娘已經故世多年了,所以我出府另居之後,她頭頂上也不會多一個二婆婆。所以,我希望能娶一個厲害潑辣,敢打敢拚,性子明快的名門旁支女或者庶女,只要她能幫我掌家。”

  “不過,我的身份太低,從前也就是跟著琛哥胡混,各家適齡千金的情況我都不太清楚,尤其是那些並非嫡支的千金。”

  這個張武,想得很清楚啊!

  張壽心裡這麼想,隨即就半是玩笑半當真地說:“你的要求比起陸三郎和張琛,那可是低多了。既然你不想受家裡箝制,就沒想過尚主?”

  咳——

  在最初的目瞪口呆過後,張武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咳了個驚天動地。等好容易緩過來之後,他就苦笑道:“老師就別和我開玩笑了。本朝公主不比唐時公主驕縱,也不比宋時公主容易被欺負,一個個如珍似寶,駙馬都是精挑細選,從來就不愁嫁。”

  見張壽依舊面帶玩味的笑容,他就更加覺得窘迫了:“我這樣一事無成的侯門庶子,如果真的尚主,立刻就能隨公主開府別居,而且任憑我嫡母平日再厲害再精明,也不敢在公主面前擺什麼婆婆架子,十有八九日後絕不會登公主府大門,我當然千肯萬肯,但那怎麼可能!”

  “有志者,事竟成。”張壽打趣了一句,但終究沒有透露德陽公主的事,也絕口不提張琛竟然號稱對永平公主有意思。他突然站起身來,到門前打開門叫了一聲阿六,當一個人影非常突兀地出現在自己面前時,他就笑著伸出手。下一刻,阿六就把那個密匣遞了過來。

  接過匣子轉身回來,看到張武瞠目結舌地站起身來,面色驟然漲得通紅,他就若無其事地說:“話進了阿六的耳朵,那就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你不必擔心洩漏。至於這個匣子,就是今天朝會上皇上賞賜給我的太祖遺物。”

  張武頓時忘了剛剛吐露心扉卻被阿六聽去的那點羞惱,兩眼圓瞪。看著張壽緩步過來,將密匣擱在桌上,隨即撥動轉盤打開鎖。等到內中那一沓手稿放在了桌子上,他更是有些呼吸摒止,直到發現那一張張紙上頭所書文字如同天書,自己一個都不認識,他方才大失所望。

  “我希望你將這沓手稿原封不動地臨摹一份。當然,這很不容易,你可以叫上張琛張陸一起,陸三郎若是有空,我也會吩咐他來幫個忙。等臨摹完之後,原稿我會奉還皇上。畢竟,太祖遺稿,保存在我手中不大妥當。”

  張壽沒有展露自己垂落手腕上的手錶,見張武臉上須臾就流露出振奮之色,他就進一步解釋道:“當時受賜的時候,我一時考慮不周,所以回頭就會上書把此節解釋清楚。等抄完一份之後,你們要是願意,那就再幫我多抄幾份。”

  這要是換成有些人,自然會叫苦連天,但張武如今怕的是沒事做,怕的是邊緣化,哪裡會怕辛苦?他聽出了張壽的弦外之音,立刻追問道:“老師要送人嗎?”

  “老師和齊先生褚先生,還有順天府王大尹,我都打算送一份。皇上那兒就算奉還了原本,再送一份抄本供他閒來無事翻一翻,那也不錯。畢竟,原件是百八十年的東西了,隨時可能損毀,翻閱多了,不利於保存。當然,東西我還是交給阿六保管,你們都到我這來抄。”

  聽說還要送到御前,張武那就更加不會猶豫了,當即重重點頭道:“老師放心,我們一定原封不動地臨摹,絕不會抄錯一個字!我這就去找琛哥和阿陸!”

  見張武恭恭敬敬行過禮後,轉身就一溜小跑出門,張壽不禁呵呵一笑。結果下一刻,他就看到門前阿六眼神幽深地看著自己:“為什麼?”

  張壽沒想到阿六居然會問為什麼,愣了一愣就笑道:“師長有事,弟子服其勞。再說了,能夠讓自己的抄本放在皇上、葛老師以及齊先生褚先生王大尹這些人面前,對他們自然有利。我這也是給他們提供一個實踐的機會。”

  “其實,是為了偷懶吧?”

  “胡說八道!”張壽一臉嚴肅地斥責了阿六的無理猜測,將太祖手札整理好重新放回匣子,又重新丟回給少年,他這才義正詞嚴地說,“我這是鍛鍊學生!”

  太祖遺稿不同於他腕上那塊手錶,麻煩多多,而在御前如果推辭不受,然後聲稱要臨摹的話,那勢必要他自己動手,費神費力不說,還要小心翼翼不露出自己能熟練掌握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的破綻,哪有差遣學生來得省力?

  而且,學生們還會很高興能有這樣效勞的機會!

  這才叫兩全其美!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9-6-29 21:09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1:00
第一百八十八章 國事家事

  對於太祖留下來的制度,皇帝大多數滿意,但總有些地方不那麼滿意。尤其是對於朝會制度,他更是一直都有深深的怨念。太祖皇帝倒是改了歷朝歷代的上朝時間,上朝人數,於是他這個當皇帝的至少不用摸黑起床,呵欠連天上朝,但朝會的議題卻並不是他能夠做主的。

  前一天晚上,由內閣篩選第二日朝會上的議題,司禮監呈送御前進行勾選,然後在事先決定的議題發言者中勾選官員,提早通知並限定時間。而每天的朝會上,天子可以提出一件不在議案上的事情,然後聽取朝議。但是,朝會的時間卻有嚴格的限制。

  不允許超過一個時辰!因為太祖皇帝認為,官員從進殿上朝到回到衙門,路上至少還要花半個時辰,一次上朝如果要浪費超過一個時辰的話,怎麼有充足的時間處理其他事務?

  於是,今天早上這次朝會看戲看得津津有味,以至於沒注意最後自己提出的那件議題引來太大爭議,於是超過了朝會限時,皇帝便只能自認倒霉地任由起居舍人在起居註上記下了一筆——某年某月某日,帝御奉天殿常朝,因議皇次子妄言狂縱罪,朝議超時。

  如此一來,當朝議結束之後,陰沉著臉的皇帝吩咐把大皇子和二皇子拎到乾清門,親自監刑,狠狠教訓兩個皇子時,內侍宮人誰也不敢吭聲。

  傍晚時分,皇帝正打算離開乾清宮西暖閣,去清寧宮太后那兒昏定時,聽到內侍報說皇后一直就在清寧宮沒走時,他就沒好氣地冷笑了一聲:“這是又打算求太后主持公道了?”

  當著內侍宮人的面,他沒有繼續說什麼,但心裡卻是不耐煩極了。他就這麼兩個年長的兒子,一個被她教得大誠若偽,一個被她教得暴躁衝動,她還不知道反省,只知道抱怨?因為懶得在清寧宮和皇后撞上,他乾脆讓人送了個信給太后,改換方向,直接殺去了內閣。

  皇帝絲毫沒有預兆,甚至連個招呼都沒打就突然駕臨,一時自然惹來了好一陣雞飛狗跳。畢竟,內閣中除卻那些高品的大學士,還有眾多草擬敕命誥命,處理各種雜務的中書舍人。而皇帝彷彿是閒逛似的在這裡兜了一圈之後,卻點了次輔孔大學士隨自己出來。

  到了外頭那寬闊的甬道上,他就隨口問道:“臨海大營的事情,你查出結果了嗎?”

  那封王傑通過張壽解出來的,唯一不同的密信,因為朝會上只是虛晃一槍公佈了假消息,因此真正的內容,皇帝只告知了寥寥數人,其中便有在密信中明確提到的孔大學士。

  這位曾經擔任過兵部尚書的次輔微微沉吟了一下,這才字斟句酌地說:“臨海大營主將杜衡,乃是趙國公舊部,剛調入臨海大營不滿三月,因此絕難掌控軍中上下。故而此前叛亂時,他只是靠著身邊親兵驍勇突圍,隨即強令兩部未參與叛亂的兵馬平叛,事後雖降罪解職,但可以說,他也算是戴罪立功。那封信上字句,應是陷害無疑。”

  見皇帝不置可否,孔大學士便誠懇地說:“臣雖說彈劾趙國公貽誤戰機,但絕不會因私廢公。杜衡此人,也算是個人才……”

  沒等孔大學士把話說完,皇帝就笑了一聲:“孔閣老還真是大公無私啊!朱涇是朕軟磨硬泡,這才答應出戰的,結果他謹慎得等了幾日,朕不巧病了幾天,你們商量出來的結果就是逼他速戰,把朕的那個外甥也坑了進去,然後就是鋪天蓋地的彈劾把朱涇給埋了。”

  面對皇帝這直言不諱地揭破,孔大學士卻是面色紋絲不動。他退後一步,舉手一揖,這才沉聲說道:“北虜來襲,朝中並非無將可派,皇上緣何要派多年未上戰場的趙國公?”

  見皇帝沒說話,這位內閣次輔又加重語氣道:“趙國公當年從睿宗皇帝南征北戰,加封國公時,不到二十五歲,如今也不過五十出頭,確實正在盛年。可皇上莫非忘了,趙國公乃是外戚?女為后妃則父兄子侄皆釋兵權,這是祖制!”

  “哪來那麼多祖制!”皇帝終於有些不耐煩了,眉頭一挑道,“太祖皇帝留下的那些祖制裡頭,可有這一條?”

  孔大學士頓時被噎得面色一緊,繼而就只見皇帝目光幽深地看著自己:“朕不是非要用朱涇不可,是因為從前鎮守宣府大同的某些人,吃相實在是太難看了!更何況,朕不但用了朱涇,還用了張瑞他們三兄弟。先帝功臣馬放南山這麼多年,也該拎出來看看是否還有用了!”

  “可大戰之前,怎是試人能耐的時候!”孔大學士依舊據理力爭。

  皇帝將雙手隨隨便便地揣入袖子裡,對孔大學士的質疑卻顯得淡然若定:“朕知道孔卿你的顧慮,也知道你的堅持。但是,朕早已不是當年的稚齡孩童,也不是剛親政那會兒的毛頭小子。你既然說杜衡不錯,那就調入京吧。銳騎營左營給他。”

  此話一出,孔大學士登時倒吸一口涼氣。他是覺得杜衡此人應該並無叛心,所以可用,但把麾下出過叛亂之事的主將調回京作為銳騎營主將之一,皇帝膽子是不是太大了?

  然而,還不等他開口,皇帝卻施施然轉身,留給他一個背影:“至於雄威,之前平叛也算是小有功勛,調去臨海大營。”

  見鬼的小有功勛……那些叛賊還是張壽帶著那些貴介子弟抓到的,雄威只不過是奉旨把人給押回來,哪來的功勛?孔大學士雖說滿腹反對,但皇帝揚長而去,壓根沒有給他勸諫的機會,他只能暗自決定回頭朝議又或者上書時阻止。

  可當他懷著這心思回到內閣,卻發現苗頭不對。就只見素來彌勒佛似的,排位第三的吳閣老笑呵呵地對他眨了眨眼睛,猶如老朋友似的。

  而下一刻,一貫強勢的首輔江閣老便冷冷說道:“皇上單獨對孔兄你面授機宜,還派人把守了出入之路,好些內閣文書送不出去,外頭的公文也送不進來,這還真是信賴有加!”

  因為政見激進,孔大學士一貫和保守的江閣老不和,此時面對這冷嘲熱諷,他當仁不讓地選擇立刻頂了回去:“我是無所不對人言,但隔牆有耳,皇上如此提防,自然有他的道理!”

  “笑話,老夫身為首輔,有什麼話聽不得!”

  “那就要問首輔大人自己了!”

  吳閣老一貫是阿彌陀佛,萬事只聽聖意的性子,此時見兩強相爭,他本來還和稀泥勸解。結果立刻就被江閣老翻了之前皇帝一有命就遵旨而行的舊賬。而剛進內閣不到三個月的大學士張鈺,素來沉默寡言,卻也不知不覺被捲進了爭端。

  鬧到最後,江閣老和孔大學士險些動手。

  去了一趟內閣,和孔大學士吵了一架,皇帝並沒有預計到之後會引來內閣首輔次輔幾乎互毆,自顧自神清氣爽地折返去清寧宮。這個時候,他忍不住讚歎太祖皇帝內閣票擬分權制。

  就算是首輔,也不能獨攬票擬大權,各方奏疏按照六部的門類一一分配給所有閣老。一旦沒有六個閣老的情況,那就首輔攬兩宗,其餘依次分配。而每一季,所有閣老輪換一次,力求杜絕攬權。當然,一旦國有幼主,那就沒辦法了,但其後的天子都會進一步強調此節。

  如今就是如此,最近這一季,兵部事務正好輪換到了大學士張鈺主理,這位不哼不哈的大學士乃是他一手栽培起來的,比之阿彌陀佛的吳閣老更稱得上心腹臂膀。如此一來,臨海大營和銳騎營指揮使互調,應該能夠完成。

  至於朝中的反對……嗯,他這些年比起剛親政那會兒,確實有點軟,但絕不是不會強硬。

  去清寧宮的路上,皇帝得到了司禮監秉筆楚寬特意親自來稟報的消息,張壽已然上書請求歸還太祖遺稿,並明言已經命學生抄錄數份,自留一份,其餘分送葛雍等人。對此,他不禁啞然失笑道:“朕剛從內閣回來,居然沒聽說此事。”

  “在內閣諸位閣老眼裡,這應該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楚寬一路跟從皇帝去清寧宮,很想瞅個空子提起古今通集庫,奈何無論他說什麼,皇帝只是了無興致地嗯一聲,讓他根本無從說起。直到清寧門時,瞧見前面太后身邊的女官玉泉正好出來,他這才心裡咯噔一下。

  難道皇后竟然會在清寧宮盤桓到這麼晚?所以太后派人在外頭守著?

  “皇上。”玉泉匆匆上前,屈膝行過禮後,這才低聲說道,“皇后娘娘剛剛走,她之前說,皇上既然要改皇子選妃的制度,那公主下降的制度,是不是也應該改一改?皇子選妃既然只選七品以下,那公主下降,自然降皇子一等,只選庶民!”

  聽到這話,縱使皇帝早有預計,知道自己那位妻子不是哭哭啼啼的性格,仍舊一時怒極。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熊熊怒火,這才沉聲問道:“太后怎麼說?”

  玉泉整理了一下情緒,一字不漏地說:“太后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皇子宗室日後娶的王妃夫人,都是禮部精挑細選,而後再由專人精心教導,出身又相對較低的女子,自然不會自恃出身而驕縱跋扈,而是會時時不忘恭謹。而公主卻不一樣,金枝玉葉怎可輕嫁?”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9-6-29 21:09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1:00
第一百八十九章 扯平和故事

  皇帝深知自己這位親生母親的性格,此時聽到最後一句,金枝玉葉怎可輕嫁,他不禁笑了起來,剛剛那怒火無影無蹤。當進入清寧宮之後,他徑直入了西暖閣,見太后正斜倚在軟榻上出神,他就步伐輕鬆地走上前去。

  “其實皇家公主也不是不能低嫁。要是那些想要尚主的人家,肯把適齡的的童子全都讓朕選一遍,然後朕挑出優秀的,派專人教導個七八年,這樣的童養女婿,朕還是能夠接受的。”

  太后原本正在閉目養神,可聽到如此胡說八道的話,她頓時氣惱地睜開眼睛罵道:“你們這一個一個,是都想要氣死我嗎?”

  “朕是認真的。”皇帝煞有介事地說,“朱涇就是之前太道學,不肯把張壽這個未來女婿養在家裡,否則瑩瑩和他抬頭不見低頭見,也不會從小就在外頭一個勁惹是生非。而以張壽的天賦才學,也會更早入朕的眼,葛老師一定會更得意地四處炫耀他這個學生。”

  太后終於聽不下去這種胡說八道了,當下就坐直了身子:“你到底想說什麼?”

  “皇后的脾氣,朕很清楚,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她又是六宮之主,妃嬪公主都要俯首聽命。她既然提出了這樣一件事,想來朝中總會有人提出相應的議案來。所以,太后如果希望近些日子清寧宮清靜一些,朝中清靜一些,那麼就請責令皇后閉宮思過一個月吧。”

  見太后露出了並不贊同的表情,皇帝就淡淡地說:“當然,朕這個當父親的,也一樣會負責任。畢竟,兒子不止是她的,也是朕的。她在坤寧宮思過多久,朕就在乾清宮思過多久。每日除了朝會和必要的召見大臣,不會去任何妃嬪那裡。如此一來,也算扯平了。”

  此話一出,太后頓時先是怒容滿面,可發現皇帝臉上表情相當正經,竟然是當真的,她不知不覺就怔住了。足足好一會兒,她方才嘆了一口氣:“好吧,依你。”

  半山堂那些出身貴介,心思細膩的學生們,張壽都能夠如臂使指,九章堂中那些出身市井,經歷頗多的監生們,那就更不例外了。欣喜於入學未久就得到了皇帝的豐厚賞賜,而且是人人有份,但凡張壽說的話,每個人都如奉綸音。

  至於白天在奉天殿上大出風頭的張壽和陸三郎,晚上被葛雍親自過來提溜到葛府,被足足訓誡了小半個時辰這種事,正好在葛府的褚瑛轉頭就張揚了出去。但張壽上書將太祖遺稿奉還皇帝,同時請了幾個學生抄錄副本,準備呈送葛雍等幾位老前輩的消息,卻也不脛而走。

  如此一來,原本已經準備彈劾張壽狂妄的寥寥幾個御史,自然不得不偃旗息鼓。

  相形之下,當二皇子受責,大皇子陪著也一塊受責的消息從宮中洩露出去之後,那才是真正的軒然大波。然而,當皇子選妃的新章程洩露出去之後,群臣之中最常見的反應是——原來如此!

  除卻極少數恪守祖制的頑固派跳出來反對,更多的官員都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全都默認了皇帝更改皇子選妃這個標準,對於教導皇子妃兩到四年更是無條件支持。

  難得睿宗皇帝到當今這三十多年時間,大明享受了一段少有的太平時間,沒人希望日後再鬧出來妃家支持各自的皇子鬧奪嫡。尋常小官甚至寒門出來的王妃夫人,能給丈夫帶來什麼樣的支持?如此一來,只要皇帝再斬斷皇子結交大臣的手,那這天下就太平了。

  大皇子雖說有點自以為是,但只要保證嫡長繼位,至少能長治久安一段時間!

  可緊跟著,大臣們就傻眼了。

  先是據說宮中皇后因為不滿皇子選妃的標準更改,跑去清寧宮大鬧了一場,甚至揚言皇子尚且只能選小家碧玉,那公主便該下降庶民,結果遭到了太后呵斥,斥責皇后教子無方,勒令閉宮思過。而皇帝同樣因教子無方遭到申飭,一樣被勒令在乾清宮修身養性。

  堂堂帝后,在太後面前,竟然一如尋常人家裡那些鬧騰不休的子女一般受責?

  得知這個消息時,正是張壽這難得一天休沐的一大清早。見通風報信的朱瑩一臉忿忿,他就忍不住打趣道:“怎麼,替皇上打抱不平?”

  “是啊,太后也太偏心了,明明是皇后教子無方,關皇上什麼事?”

  “你別忘了,他們不但是皇后的兒子,也是皇上的兒子。”

  “他們什麼時候聽過皇上的話,從來都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都是皇后教的!”

  “天底下的父親要都把兒子不好的責任推給母親教導無方,那也太輕鬆了。”雖說對皇帝觀感不錯,但張壽還是忍不住反駁了一句,見朱瑩頓時老大不高興地瞪他,他就笑呵呵地岔開話題道,“難得休沐,我讓陸三郎約了渭南伯,結果渭南伯邀我們一塊去聽雨小築喝茶。”

  “聽雨小築?”朱瑩頓時瞪大了眼睛。她倒不在乎張壽去那種看似風雅的地方,也不在乎喝茶這種奇妙的提法。她抬起頭看了看天,不可思議地說,“這大白天的,別說十二雨,就算那些普通姑娘們,也還沒起床吧?”

  大小姐你不要用這種過來人的口氣說這種話題好嗎?

  張壽不禁摀住了腦門,隨即才嘆了口氣說:“是去談一個新行當,所以才得去聽雨小築。不過瑩瑩,你老是跟去那地方不大合適,我打算叫你二哥陪我,再叫上張琛……”

  “別人不都說那邊是喝茶聽琴的風雅地方嗎?那我去有什麼不合適?”朱瑩二話不說打斷了張壽的話,見他不甚贊同的樣子,她就輕哼一聲道,“乾脆這樣,把張琛張武張陸那三個叫上,回頭我去叫上德陽公主她們一塊……”

  還沒把話聽完,張壽就只覺得頭皮發麻,滿身冷汗。我的大小姐,你這是要在青樓開相親大會嗎?他立刻不假思索地打斷道:“絕對不可!”

  可他話音剛落,迎來的便是朱瑩那清脆的笑聲:“騙你的!我就算再膽大包天,也不敢做這種離譜的事!我才不去呢,我早就約了人喝茶,這是來和你說一聲!正好那家揚州茶樓在通往聽雨小築的必經之路上,回頭我在二樓談天聚會,居高臨下,正好能看見你們。”

  不知不覺,她竟是笑得連編貝似的牙齒都露了出來:“當然,這只能看到長相,你要是有辦法,最好能讓他們當街說些什麼,也好讓大家有個分辨。好了,我回去叫大哥在聽雨小築門前和你們會合,他准保會樂壞的。”

  見朱瑩來得快去得更快,張壽頓時唯有苦笑。然而,他不得不承認,相比動不動就街頭偶遇,這樣的方式確實更合適。當然,比起陸劉兩家的默契,張武這些看似出身豪門,實則地位和資源都不高的貴介子弟,婚姻問題真不是郎有情妾有意就能解決的。

  這年頭可不流行什麼皇帝太后賜婚!當然,被選中當駙馬的除外……

  聽雨小築門前,當張壽和陸三郎,外加張琛張武和張陸這張姓三人組抵達時,就只見朱二早就已經到了門前,一見他們就滿臉堆笑地迎了過來。彼此都是熟人,又沒有朱瑩,他哪怕面對張壽也嬉皮笑臉,自然了許多。

  “這大白天的,聽雨小築向來不開,難不成我們要敲開門進去?”

  陸三郎頓時得意地挺起胸膛:“當然不用!瞧我的!”

  他直接打了個呼哨,繼而又有節奏地拍打了幾次巴掌,下一刻,剛剛那緊閉的黑漆院門竟是緩緩打開了。緊跟著,他才得意洋洋地說:“渭南伯對聽雨小築的東家萬元寶有恩,所以這聽雨小築有他三成乾股。”雖然真實情況是五成,可憐的首富萬元寶只有一成。

  眾人你眼望我眼,無不大為震驚,就連曾經來喝過兩次茶的張琛亦然。只不過,他們更不清楚的是,張壽帶他們來這裡幹什麼。等到從院門進去,眼見比陸三郎更加圓滾滾的萬元寶出來接待,隨即將他們引入了素來最清貴的居中水榭,他們就更糊塗了。

  而渭南伯張康見張壽帶了這麼多人來,也同樣大感意外。然而,他城府深沉,自然不會因此流露出什麼異樣的情緒來,反而微微頷首,眼看一眾小字輩被萬元寶一一安排妥當席位,他這才笑看張壽道:“之前陸三郎對我說了張博士的構想,我確實很好奇。”

  張壽從袖中拿出了一個捲軸,笑眯眯地說:“伯爺請看看這個故事。”

  陸三郎連忙站起身來,代張壽把捲軸送到了張康手中。可好奇心極大的他卻沒有走開,而是就這麼站在張康身邊,眼看張康打開捲軸後,他就立時把頭湊了過去。他看書素來極快,一目十行迅速看完了之後,他登時抬頭看向了張壽。

  “小先生,這居然是……青樓名妓的故事?”和張壽一向的風格完全不搭啊!

  “沒錯。”張壽微微一笑,接過萬元寶親自斟的茶喝了一口,氣定神閒地說,“這是發生在某朝末年,偏安一隅的南京城中秦淮八豔的故事,這是其中李香君的故事,名曰《桃花扇》。”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9-6-29 21:0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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