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乘龍佳婿 作者:府天(連載中)

 
Babcorn 2019-6-29 18:06: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03 101187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1:15
第兩百二十章 駙馬和儀賓

  又不是納皇妃。

  這短短六個字,可以說準確概括了大多數官員從方方面面的渠道得知了那三樁婚事後的心態。正如孔大學士把首輔江閣老頂了回去一樣,在各種官府衙門,發牢騷的人多數都想到了這六個字,除非本身勢在必得的寥寥數人在那生悶氣,其他大多數人也就是感慨兩句。

  然而,得到好消息的三戶人家,紛紛把兒子緊急叫回家之後,那反應卻也是截然不同。

  都督僉事趙家,那是貨真價實地喜出望外,放了一掛鞭炮出去,恨不得派人往所有親朋好友那兒去報喜。身為次子,卻一直都被父母兄長捧在手心裡的趙明祥高興得只會傻笑,甚至人家問他面聖時都說了什麼時,他想了老半天卻撓撓頭,道是不記得了。

  其實他唯一記得的是,皇帝問他家裡情況時,他一個勁地說父母和兄長的好話,渲染家庭和睦——畢竟他家裡也確實和睦。說起自己因為偶爾犯傻卻被教訓的時候,那也是滿臉驕傲和自豪。只不過,這事兒如今他就算是想了起來,卻也不打算說出來……說出來討罵嗎?

  而南陽侯府中,南陽侯夫人在接到旨意之後,立時叫了張武到自己面前,從頭到腳一陣打量,又囑咐了幾句,隨即就吩咐下人從即日起開始準備婚事,一年之期畢竟不長。至於昨天就答應張武的書房,她一大早就通知了另兩個庶子,此時自然也命人催促他們開始騰挪。

  至於那些昨天就品出苗頭,對張武簡直是羨慕嫉妒恨的其他庶子們,她也沒費心去挑撥離間,反而派了個媽媽專門一一敲打了一番。誰讓這些傢伙沒能早早抱上張琛這條大腿,於是撈到了那個監生的名額,而後又跟張琛一塊進半山堂去當了張壽的學生?

  而懷慶侯府的反應最初卻顯得壓抑而平淡。懷慶侯夫人從昨天得知張陸受賞,就開始“病倒”在床,當聖旨到家時,她甚至還試圖躺在床上裝重病,還是被心腹媽媽一通連哄帶騙地嚇唬,這才趕緊起床梳洗前去迎候。當得知張陸竟然要娶郡主了,她差點沒氣暈過去。

  很快,她派去打探的人就回來,稟報說信陽郡主在太後面前表現得賢惠溫和,實則家中沒父親,作為長姊的她素來就是作為半個男孩子養的,什麼事都是她當家作主,母親反而沒主見。而且,信陽郡主昨天從清寧宮離開後就去乾清宮求皇帝,成婚之後與丈夫分出去單過。

  據說,皇帝壓根問都不問太后,直接一口應允了。

  之前接旨時的惱恨過後,懷慶侯夫人想到就算郡主兒媳出身再尊貴,那也是兒媳婦,因此也就打算捏著鼻子操辦好婚事,到時候等兒媳過門,她這個婆婆少不得敲打磋磨,讓她知道這府裡到底是誰當家作主。

  可如今聽說一個素來瞧不起的庶子竟然已經由皇帝親自答允了分出去,和那個郡主兒媳一塊過,頂多逢年過節回家一趟,她這次就真的氣暈了過去。

  這還不算,等到晚間留守京城的懷慶侯回來之後,她滿心不甘地在丈夫面前想要理論一二,結果直接就挨了懷慶侯一陣粗魯的怒吼:“阿陸娶了郡主,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你囉嗦什麼?分出去你可以眼不見為淨,也不用成天裝病讓人家來侍疾了,這不是兩全其美?”

  “你還想丟臉丟到皇家的金枝玉葉面前去?”

  當張陸從那些有心討好自己的人那兒得知嫡母竟是被父親拆穿裝病,他頓時又好氣又好笑,但更多的卻是說不出的痛快。當然,最讓他欣喜若狂的,無疑是父親把他叫到面前,直截了當告訴他,回頭會分一份家產給他,讓他和信陽郡主分出去單過。

  “你二叔跟著趙國公在外,要是讓他知道他家裡小武居然尚了主,指不定得高興到發狂。咱們張家是真正從小捽髮家的,能有今天,我們兄弟兩個幾次險死還生,你和小武從小就關係好,日後也記得相互幫襯。至於其他兄弟,對你好的你就幫,不好的你不管也無所謂。”

  懷慶侯張漢洲呵呵一笑,若無其事地說:“我和你二叔打下了家業,生夠了兒子,對得起祖宗了,接下來怎麼樣隨便你們自個,反正我們死了之後,什麼也看不到。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別指望我因為你要娶郡主就多分給你家業,我一碗水自然會端平。”

  當張陸心情複雜地見完父親出來,隨即去隔壁南陽侯府找張武時,他就發現,和自家那一言難盡的氛圍比起來,南陽侯府的氣氛明顯要輕鬆歡快得多。

  而等到熟門熟路來到張武的院子,看到從前與張武合居的南陽侯府老六老七都搬了出去,他們的屋子已經收拾了出來給張武做書房,院子裡甚至多擺了幾盆花花草草,下人們更是個個慇勤,對南陽侯夫人稍有幾分瞭解的他著實有些意外。

  畢竟,就連他父親,也對這位厲害的嬸娘讚不絕口。

  雖說知道這裡人多眼雜嘴更雜,可張陸一見張武,還是忍不住打趣道:“你這裡變化還真是大,一下子就變成獨門獨院了,連那些下人都變得客氣了許多。”你還說你嫡母厲害?比起我那個已經在想著怎麼磋磨郡主兒媳婦的嫡母來說,她簡直是態度軟化太快了!

  張武卻是苦笑道:“別提了,我到現在腦袋還暈乎乎的。這書房裡的書都是母親派人剛送來的,除此之外,人手她讓我自己選,還指點了我幾句。但什麼衣服月錢之類的,還是和從前一樣。不過我想想也是,要是從明天開始就鮮衣怒馬揮金如土,那也顯得太暴發戶了!”

  這一次,張陸著實驚愕了。自己那個摳門至極的嫡母尚且都捏著鼻子吩咐人開庫房拿衣料,給他做四身冬裝,順便像征性地把月錢從一貫提高到了兩貫,而張武這邊除卻獨院以及書房之外,竟然什麼都沒加!可在最初的吃驚之後,他琢磨了一會兒,最終就嘆了一口氣。

  “還是嬸娘為人把持得住,我家……我母親那樣子,你知道我爹是怎麼說的?”

  張武聽張陸轉述了懷慶侯的那番原話,愣了一愣之後,也不禁唏噓不已。因為之前接旨之後,自己的嫡母南陽侯夫人把他叫過去之後,也說了類似的話。基於他是尚主,所以家裡在婚事操辦上會按照皇家的要求盡力而為,但分他的家業也就是他應得的那一份,不多不少。

  “其實能分應得的一份我就滿足了。好了,不說這麼多。我們之前是從國子監被家裡緊急叫了回來接旨的了,昨天小先生還說有事情要交待我們,結果我們卻沒時間去他那兒。我們快回國子監吧,看看他是不是在號舍,一來報喜,二來道謝,三來也聽聽他還有什麼吩咐!”

  張陸立時點頭道:“你要是不來,我也正打算回去,我們趕緊走!”

  未來的駙馬和未來的儀賓被家裡從國子監叫回來,卻又連午飯都顧不得吃,大中午的突然又雙雙騎馬趕回了國子監。這在不明就裡的普通人看來,自然是兩人勤奮好學,可自認為知道他們根底的人,誰都不會覺得他們就變性子了,只認定這兩樁婚事全都是張壽的謀劃。

  當張武和張陸兩人趕到國子監時,上午的課已經上完,六堂中的監生已經大部分都散了。偶爾走得晚的人看到他們時,有人輕蔑不屑,有人羨慕嫉妒,也有人指指點點,能維持平常心的終究只是極少數人。而在半道上,他們竟是又遇到了陸三郎。

  “喲,駙馬爺和儀賓爺居然又回來了?”胖墩墩的陸三郎笑眯眯地衝著兩人拱了拱手,隨即就干咳一聲道,“你們不回來,我還打算去找你們呢,我很好奇小先生這到底要對你們面授什麼機宜。說起來,今天半山堂到現在還沒下課呢!”

  張武和張陸對陸三郎的調侃倒不太在意,可聽說半山堂還沒下課,兩人對視一眼,卻都顧不得理會陸三郎,慌忙快步往半山堂趕去。當已經看見門口時,他們就聽見了張壽那平穩的聲音,竟是在講述日後的分課制。

  “這件事我已經對皇上提過,過了年國子監復課之後,就會逐步推行。當然,你們人還是半山堂的人,只不過大多數課程不再是這樣一百多號人一塊上,而是分散到各種小班,由專門的老師按照你們的進度單獨授課,當然,我每隔兩天,也會有半天課……”

  難得拖堂的張壽大體將分課制介紹了一遍,隨即就看到了站在最外頭的張武和張陸,以及雄糾糾氣昂昂的陸三郎,頓時不禁莞爾。而他這一笑,下頭一堆男人就仿若心有靈犀一般看,倏忽間轉頭往後望去,一下子就發現了張家那對兄弟和陸三郎。

  想到日後張武就是駙馬,張陸就是儀賓,也參加了選婿的其他人中,不免就有人心緒不平,可誰曾想,就在這時候,最前頭的四皇子突然嚷嚷了一聲:“二姐夫!父皇說你又老實又踏實,不會欺負了二姐,你可別辜負他的信任!”

  此話一出,偌大的半山堂裡先是片刻的安靜,緊跟著就爆發出一陣哄笑。然而,哄笑過後,就有人品出滋味來。敢情面聖的時候,皇帝從張武身上看出的特質是老實和踏實?難道這就是張壽最初指點他們要坦率誠實的真義?

  他們也挺老實的呀……當然,某些地方也小小耍了些滑頭,可難道皇帝真的神目如電,這種小細節也能察覺得出來?

  張武同樣被四皇子這一聲叫得極其狼狽,如果不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面對這麼一個古靈精怪的小舅子,他倒願意鄭重其事地給出自己的承諾,可眼下讓他怎麼說?

  我絕不辜負德陽公主嗎?可我都沒有見過她,說這話是不是不太合適?

  可張壽此時卻不開口給他解圍,也沒有岔開話題說什麼下課,張武只能急中生智地說:“我自然不會辜負了皇上的信賴,還請四皇子放心!”

  四皇子得意洋洋地點了點頭,正要側頭對三哥自賣自誇,卻只見三皇子一臉慌張:“四弟,你說這話幹什麼?父皇和太后娘娘都會不高興的……二姐也未必高興!”

  沒等納悶的四皇子追問為什麼,張壽就笑著說道:“好了,今天上午課就上到這裡。散了吧。我知道今天那結果出來,必定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但你們別忘了,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焉知你們的大好姻緣,不會在你們意想不到時到來?”

  “昨日你們面聖時,每見完一個人,皇上都會妙語連珠,一一品評,我都記著呢。比起那些寒窗苦讀十幾年,哪怕考中進士,也未必能單獨面聖的那些人,你們已經都很走運了。所以,不要耷拉腦袋,這又不是失敗者!”

  雖說不至於真的因為張壽這三言兩語就打消了挫敗感,但有人想知道皇帝到底是如何品評自己的,有人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有可能得到其他好姻緣,更有人不敢得罪昨天一直在旁邊陪選的張壽……總而言之,眾人很快散去,就連三皇子四皇子也被張壽攆走了。

  唯二沒走的,是張琛和朱二。張琛往日和張武張陸就走得近,此時沒了外人,他就大大咧咧地說:“恭喜你們了,這下在家裡揚眉吐氣,不怕再有人給你們小鞋穿了!”

  朱二也嘿嘿笑道:“懷慶侯府出了個儀賓,南陽侯府出了個駙馬,兩家兄弟侯府裡多了兩個皇家兒媳,這可是本朝少有的!這種時候,你們還記得回來上課?”

  張武和張陸這心態早就放平了,此時拱手還禮之後,張武就苦笑道:“各位就別笑我們了,若不是小先生提點,我和阿陸也未必有今天。我們緊趕著回來,倒不是真的因為勤學苦讀到這份上,一來不想看家裡那些下人前倨後恭的嘴臉,二來……”

  張陸立刻接上話茬道,“二來是因為還記得昨天小先生提過,道是有話要對我們說?”

  “你們有心了。”

  張壽毫不意外這個答案,當下就笑問道:“知道皇上為何要你們一年之後成婚嗎?”

  此話一出,所有人全都是一頭霧水,就連自詡聰明的陸三郎,冥思苦想也沒得出結論。

  張壽這才意味深長地說:“你們就要成婚了,一個尚主,一個娶郡主。都是皇家金枝玉葉,就算婚禮的開銷是你們侯府出,婚後你們總不能靠妻子的嫁妝過日子吧?這一年的時間,是讓你們熟悉自己的身份,並努力用這個身份預備經營將來的。”

  朱二頓時恍然大悟:“就和你要娶我妹妹一樣,總不能讓她跟著你吃糠咽菜!”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1:15
第兩百二十一章 新式紡紗機

  沒等張壽發話,陸三郎就暗示張琛拿出御賜戒尺,直截了當地把朱二抽得抱頭鼠竄。再讓這個煞風景的傢伙留著,眾人懷疑,他會不會繼續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而陸三郎甚至直接跟了出去,聲稱要去看著張琛好好揍朱二一頓,體貼地把半山堂留給了張壽和張武張陸。

  而張壽早已經懶得和朱二那傢伙一般計較了,他氣定神閒地看著張武和張陸說:“那傢伙是說了一句不太好聽的大實話,但你們倆的狀況,確實和我差不多。畢竟,德陽公主也好,信陽郡主也好,如今只能算是你們的未婚妻,還不曾正式過門。”

  張武和張陸全都有些尷尬,緊跟著就只聽張壽說道:“走吧,跟我去個地方。否則回頭等他們回來了,又要問東問西。到時候人多嘴雜,有些話就不那麼好說了。”

  有張壽這句話,張武和張陸自然不會反對。兩人都知道,他們說是侯府子弟,可懷慶侯和南陽侯兄弟本來就根基淺薄,再加上他們是庶子,其實真的說起來,無論和陸三郎,還是和張琛朱二相比,他們都要差不止一截。至少,那三個其實是不用考慮未來婚後開銷問題的。

  就算是朱二……那也只是趙國公府平日卡著他的用度,不讓其亂花錢。

  所以,兩人有些沉默地跟著張壽出了國子監,看見阿六駕車過來,他們倆就不約而同打發走了等在這的隨從,徑直跟著張壽上了車。等到最終下車,發現這是之前大家一窩蜂來過,據說是趙國公張公子朱廷芳收留了一個孤兒蕭成的地方,張武和張陸不禁都有些意外。

  而張壽卻並沒有進蕭家,站在門口聽見裡頭的蕭成背詩,隨即又一本正經地督促楊好和鄭當,他不禁莞爾,隨即就招手示意張武和張陸跟著自己進了隔壁鐵匠鋪。

  當他們繞過正在奮筆疾書的關秋佔據的空空如也店堂,又穿過院子,最終來到後頭的正房時,張壽在門口卻突然站住了,隨即頭也不回地問道:“你們兩個,看到過女人紡織嗎?”

  就算父親起自卒伍,就算平日用度不時緊緊巴巴,但張武和張陸畢竟是侯府公子,哪裡知道這個,因此兩人對視一眼,待要搖頭才意識到張壽看不見,只能異口同聲說:“沒見過。”

  “也是……其實我更多的是見人放蠶繅絲,然後絲織成絹,至於棉紡的手工紡機,村裡不種棉,沒見過。”張壽在心裡說,要不是在村裡生活三年見人織絹,我頂多就只在參觀民俗村時見人像征性手工織布,在電視上看過那種國有大型紡織廠的紡織女工織布。

  因此,他直接推門進去,見原本坐在紡機旁邊地上的趙四抬頭看了他一眼後,連忙跳起身來,他就打手勢示意對方不用多禮,隨即就開口問道:“怎麼樣了?”

  “全都調整過了,應該沒問題!”趙四喜形於色,“張博士,你找個擅長紡織的來試一試,我雖說只跟著師父做過幾次紡機,那還是因為師父欠了人情,可還是記得做法。那只有三個錠子,這卻能上八個錠子,一次八根紗,而且看張博士你那構造圖,我覺得能帶動更多錠子!”

  張壽伸手去轉了轉那錠子,轉頭看見張武和張陸死死盯著那紡機,眼神中卻都有些茫然,他就笑呵呵地說:“同樣一個人,紡紗的速度卻比從前提高了許多,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張武和張陸對視了一眼,哪怕他們對於經營之道談不上擅長,但還是立刻反應了過來。張陸就又驚又喜地叫道:“同樣的人手,同樣的時間,可以多掙幾倍的錢!”

  “哦?”張壽呵呵一笑,見趙四贊同地點了點頭,他就不緊不慢地說,“但你們想過沒有,棉田就這麼多,每年的棉花產量基本上是相對平穩的,如果全都改用這樣的新式紡機,那麼,很可能會產生兩個結果。”

  “第一個結果,因為棉紗產量高,市面上在短期之內供大於求,價格就會被逐漸壓低。一部分用新紡機的人固然會富裕,但更多沒有改用這機器的人,產量低,賣出去的價錢又低,於是收入越來越少,不能再通過這一副業來掙錢餬口。”

  “而這樣的結果是,這些人會比從前更加窮困,那麼在憤怒之下,可能會恨上了機器,乃至於用這些機器的人,最終也許可能出現慘劇。”

  要知道,歷史上珍妮紡紗機發明之後,很快就使得紗線價格大跌,發明者被憤怒的手工業者給砸了機器,趕出了故鄉。雖說後來那位聰明而又勤勞的發明者重新開辦了工廠,由此發家致富,但初期那場夢靨估計他是絕對忘不了的。

  張壽說著頓了一頓,這才繼續說道:“第二個結果,這種新式紡機逐漸鋪開,因為效率高,用的人越來越多,再加上價格便宜,大多數紡工都用上了它。但是,因為原材料棉花產量有限,用來紡紗的棉花供不應求,棉花價格可能會提高。”

  “因為棉田更適合沙鹼地,不是所有地方都能種好,那麼為了有利可圖,有些人會設法把荒地開墾為棉田,但也有些短視的地主也許會因為種棉花更加有利可圖,就改稻田麥地為棉田。而在這種改種的情況下,又會有產量上的損失,於是由此影響農耕以及糧食產量。”

  “但是,織布快不起來,最後前端產量高,又會倒逼更多人加入織布,又或者改良機器。”

  張武和張陸哪怕讀聖賢書的資質不行,但張壽把道理解釋得如此簡單直白,他們還是一下子就聽懂了。至於趙四,他在愕然過後,就忍不住抓了抓腦袋,卻有些不服氣。

  “既然有這樣的擔心,張博士你還要改良這紡機幹什麼?”

  張壽呵呵笑道:“道理歸道理,施行歸施行。不可能因為機器提高了產量,卻影響了人,就真的將其束之高閣嗎,但是,這一點卻不能不想到。除此之外,你不妨想想,如何更快地軋棉,如何更快地織布。因為單單紡紗快,反而會倒逼一整個產業發展。”

  “這紡機既然做出來了,我回頭會給你相應的獎金。其他的東西你要是做出來了,獎金同樣少不了你的。等到日後機器試用確實有效之後,到時候你還會有額外的分成。”

  趙四頓時喜形於色,連聲道謝之後,他就有些尷尬地說:“不過,之前張博士你說的什麼鏜床鑽床之類的東西,我還沒琢磨出來。畢竟,這和磨床還是有差別的,而且水力的話……”

  沒等趙四把話說完,張壽就打斷道:“那幾種車床你慢慢研究,回頭我會找人過來試試紡機,若是好用……我說不定還要找你師父幫忙,做個百八十台應急。”

  見趙四果然眼睛發亮,連連點頭,張壽瞥了一眼旁邊欲言又止的羅小小,張壽就把人叫到了面前。果然,羅小小喜上眉梢地說:“張博士,你說的手動繞簧機,我做出來了,雖說因為抽絲的問題,那彈簧彈力各自有差別,但彈力總體來說不錯。”

  張壽一聽手動繞簧機做出來了,頓時大為振奮。他跟著人到了另一邊一個堆滿了各色零件的角落,見他拿出來一堆各式各樣規格的彈簧,當然,要說彈力標準,那就沒法說了,他一一查看了一番,最終還是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這繞簧機既然你做出來了,那自然也有相應的獎勵。這樣,趙四把新式紡紗機做出來了,你和他一塊想一想,試一試,把從前織機上紡紗用的拋梭裝上彈簧,改成可以自動來去的飛梭。當然,這是我的設想,具體如何去實施,要靠你們。”

  見羅小小登時二話不說就去一旁揪住了趙四,兩人激烈討論了起來,張壽一時莞爾,等回頭看到張武和張陸正在目瞪口呆,他就招手示意他們跟自己出去。

  等到了院子裡,他就笑著對張武和張陸問道:“知道我剛剛為什麼要告訴你們,那新式紡機如果真的有用,會造成什麼結果嗎?”

  這一次,卻是張武反應更快:“小先生是想說,簡簡單單的一件事,會牽一髮而動全身。”

  “不錯,這世上很多事情,都並不是孤立的,一個很小的選擇,有時候會影響一連串事情乃至於大局。所以做一件事情,不妨想一想別人的反應和應對是什麼。這和下棋不是想一步,而是想到兩步三步甚至更多步,是一個道理。”

  見張武和張陸全都連忙點頭,張壽就不說教了,而是若有所思地說:“京城並不是產棉地,我聽說除卻江南山東這兩個產棉之地之外,距離京城最近的滄州,棉田相對分佈較廣,此外則是邢台。所以,這紡機若真的要推行,棉花的來源怕是要著落到這兩個地方。”

  張壽話剛說到這裡,張陸就叫道:“小先生,我家裡在滄州就有四百畝棉田!”

  “我家應該也有。”張武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沉聲說道,“如果可以,我可以向家裡提出,分家的時候就要棉田,不要其他!”

  張壽見兩兄弟的反應這麼快,這麼堅決,不禁莞爾。然而,想到最好的棉花品種是陸地棉和海島棉,兩樣偏偏全都是從美洲傳過來的,他就忍不住嘆氣。怪不得人們常說那塊大陸是天賜之地,在那塊土地上,其他大陸都沒有的各種優良農作物真的是太多了!

  說實在的,他越來越懷疑太祖皇帝當初一大把年紀還率先帶頭遠航美洲,最大的目的不是為了移民又或者說殖民,而是衝著那些農作物去的。

  他想著就笑道:“要推廣紡機,未必得從根源的棉田開始。再說,幾百畝地看似不少,可實際上一年能出產多少棉花?能紡出多少紗線?織出多少棉布?做出多少衣裳?而且,你們看過剛剛那紡機,應該能想到,只要是有心人看到,那麼仿製起來,簡直是易如反掌。”

  張武和張陸全都沒有真正接觸過商業——身為庶子,家裡的產業他們也插不上手。所以,此時此刻,兩個人你眼望我眼,不得不承認張壽是對的,但心裡就更糊塗了。

  那到底應該怎麼做?

  張壽回憶著之前像孫木匠張鐵匠等人打聽到的各種手工業業態,若有所思地說:“當務之急,是先找一個熟練的紡工,試一試這台機器。如果這新式紡機真的能夠提高幾倍的效率,接下來,就要看你們兩個的了。”

  聽到這話,張武和張陸對視一眼,張武就試探性地問道:“小先生,是要我和小武出面,賣出去百八十台紡機嗎?”

  “想什麼呢,一個駙馬一個儀賓,去向人兜售紡機?”張壽又好氣又好笑,“你們也未免把自己看得太不值錢了一些。要知道,如今是很多人尚未消化你們倆的婚事,看著吧,三兩日之內,甚至今天,一定會有官員商賈乃至於各色人士想要結交你們。”

  “這時候,你們倆無論是誰,不經意地透露一句,想要買一座織染坊。記住,要絲和棉全都能織的。至於理由,更簡單了,就說你們打算織染出最漂亮的衣裳討好未來媳婦。如此一來,自然有人主動上門接洽。”

  張武簡直瞠目結舌,而張陸則是比他要乖覺多了,立時喜上眉梢地說:“對呀,說不定有人會主動雙手奉上!”

  “不,別人雙手奉上的東西絕對不要。”張壽卻立刻打斷了張陸那得意勁頭,“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免費的午餐,如今別人送好處,自然要的是將來你幫他各種忙。當然,你可以拿著駙馬或者儀賓的架子不理不睬,但如此一來,名聲就壞了。”

  張陸雖說有些慧黠和貪心,但張壽這一說,他立刻就明白了過來。父母那是靠不上的,而他能有那樁婚事,皇帝究竟是出於賞識又或者憐憫,反正他不清楚。如果為了一點小錢就把皇帝對他的那點好印象給敗光,那他就是天字第一號大蠢貨了!

  而張武則是答應得更快:“小先生放心,我和阿陸都明白了,到時候若有人找上門,我們就平價把那織染坊買下來……但後續該怎麼辦?”

  張壽輕鬆地笑道:“後續很簡單,有了織染坊,就以你們要求高為名,將從前給這家織染坊供貨的那些紡紗和繅絲的人家又或者作坊主都召集起來。當然,繅絲的只不過是個幌子,最重要的是那些紡工,讓他們集中到你這,高薪留他們紡紗幾天,風聲放出去就行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1:15
第兩百二十二章 恤孤貧

  聽到這裡,張陸已經是品出了幾分滋味。見張壽突然打住了,彷彿是在考他們,他就若有所思地說:“讓這些人用那新式紡機,這些人最應該知道新式紡機是否好用,只要他們用慣了,肯定會意識到這東西好用,絕對離不開手!”

  張壽笑著認可了張陸的猜測:“沒錯,然後,你們只要洩漏出去一點消息,比如說,這新式紡機是從哪來的,定然有人聞風而動。而後,讓那個新式紡機的發明者用高價賣個百八十台出去給那些冤大頭,自然不在話下。”

  張陸只覺得這全都一如自己猜測,可還是忍不住問道:“要是這樣,小先生你之前說的那些用舊紡機的紡工卻怎麼辦?”如果不考慮這些人,張壽之前何必說什麼牽一髮動全身之類的話?按照他對張壽的瞭解,對方素來偏向貧家的。

  “不用擔心,那是回頭要做的事。我知道你們手頭沒什麼錢,先不用從你們家裡要錢,我這兒還有。”見兩人慌忙想要拒絕,張壽哂然一笑,勾手示意張武和張陸靠近前,繼而低聲告訴他們,要買的織染坊具體什麼要求。見他們連連點頭,他就輕輕拍了拍他們的肩膀。

  “這事兒就這樣辦,你們回去之後就先放出風聲!對了,聽雨小築那邊的事也別忘了。”見剛剛還喜上眉梢的張武和張陸立時露出了猶疑之色,張壽就若無其事地說,“用不著擔心,昨天我和皇上自陳為人無趣的時候,他還嘲笑我居然在美人跳舞時卻道曲項向天歌。”

  “而瑩瑩在太后那兒還偷看了從聽雨小築那邊弄到的,十二雨寫的桃花扇概要。”張壽才不會說太后並不知道朱瑩手中的小人書是什麼,見兄弟倆對視一眼,稍稍舒了一口氣,他就又補充道,“要是你們擔心有人說閒話,回頭我讓陸三郎和渭南伯說一聲,請十二雨出來。”

  他說著就含笑補充道:“當然,這件事我會讓瑩瑩去和德陽公主信陽郡主說一聲,不會讓她們覺著,你們是去尋歡作樂的。”

  有了這話,張武和張陸這才如釋重負。等到三人出了鐵匠鋪大門,張壽見阿六正蹺足而坐,嘴裡還叼著一根草,百無聊賴的樣子,就和普通的少年小廝沒有區別,怎麼都看不出是皇帝給了比他這個國子博士還要高薪的高手,他忍不住心情微妙。

  就算皇帝說,每月百貫是給他的補償,但他更願意相信,皇帝覺得阿六對得起那份高薪。

  出神片刻,他就開口問道:“阿六,趙國公府派來的幾個侍衛如今都到了?在蕭家?”

  阿六非常簡單直接地點了點頭,隨即就問道,“要調兩個人過來這邊嗎?”

  “嗯。”這一次,換成張壽含糊地嗯了一聲。見阿六二話不說就跳下車轅,快步去了隔壁,張壽朝張武和張陸招了招手,進了院子之後,他看到兩個一看就相當精悍的侍衛出來行禮,隨即二話不說就去了隔壁,而正房之中蕭成則一溜煙朝自己跑來,就笑著沖人點了點頭。

  “張大哥!”也許是因為對張壽的第一印象很好,哪怕得知那個他一見就發怵的阿六竟然是張壽的親隨,蕭成仍舊覺得張壽很親切。此時,他習慣性地把對朱廷芳的稱呼延續到了張壽身上,快步從屋子裡衝了出來後,他就挺直胸膛道,“我把唐詩三百首都背下來了!”

  “哦?”張壽這幾天幾乎沒顧得上小傢伙,此時就笑道,“你能認得出那麼多字?都知道是什麼意思?”

  蕭成頓時耷拉了腦袋,小聲說道:“都是趙國公府那幾位大叔教我的,他們認識字……但究竟是什麼意思,他們也說不好,所以我就是死記硬背。”

  張壽突然問道:“那你想不想找個有學問的老師專門教你?”

  “想!”蕭成不假思索地叫了一聲,但繼而就悶悶不樂地說,“可我沒錢……我不想再花朱大哥家裡人的錢!”

  “可你想過沒想過,其實你就算住在這裡,而不是住在趙國公府,你吃穿用度,也全都是朱家出的?就算你朱大哥留給你的錢,也是朱家的?”張壽似笑非笑反問了兩句,見蕭成頓時啞口無言,他就繼續說道,“你已經八歲了,如果願意,我可以給你找一份活幹,如何?”

  蕭成頓時喜出望外:“太好了!張大哥,我什麼都會做的!”

  “國子監半山堂缺個雜役,每日一大早,擦抹桌子,打掃屋子,你能做嗎?”

  “能!”蕭成差點沒一蹦三尺高,尤其是等他聽到了張壽接下來的話之後更是如此。

  “那好我回頭去對國子監大司成說一聲。至於工錢,就不給你錢了,我找人在課餘時間為你講解唐詩三百首。”張壽說著就指了指張武和張陸,笑吟吟地說,“這兩個是未來的駙馬和儀賓,就他們倆輪流給你講唐詩三百首吧!”

  駙馬是什麼意思,聽過戲的蕭成當然明白,當下就瞪大眼睛朝張武和張陸瞧去。直到把兄弟倆看得頭皮發麻,心裡發毛,他才喜滋滋地露出了笑容,退後一步認認真真地做了個揖:“見過二位先生。”

  張武和張陸簡直是瞠目結舌。這稱呼,這輩分……實在是不太對啊!然而,待想要糾正小傢伙的稱呼,想到朱二也算是張壽的學生,朱瑩還口口聲聲的葛爺爺,兩人就氣餒地放棄了這個打算。可相比做人先生,兩人最心虛的卻是另外一點。

  這唐詩三百首雖說是太祖親自編纂,適合孩童啟蒙的讀物,但是,他們好像、大概、可能忘記了其中不少詩歌。至於這些詩歌是什麼意思……呵呵,他們也許得回去緊急溫書!

  而張壽早就觀察到了張武和張陸的反應,當下上前代為攙扶起了蕭成,這才一本正經地說:“半山堂還有不少和你朱大哥出身相似的人,既然你朱大哥出征在外,沒法教你,那麼,我會讓他們輪流為你講解唐詩,作為你幫他們打掃半山堂,擦抹課桌椅的報酬。”

  聽到這裡,張武和張陸完全確定,半山堂中他們的那些同學們,包括張琛在內,要倒霉了!須知蕭成並不是普普通通的貧家少年,人家是趙國公長公子朱廷傑收留的孩子,據說趙國太夫人險些要把人留在家裡當孫子養的!

  這種年歲的孩子,那是最容易問各種問題的,要是講唐詩的時候說錯了丟醜,那可是直接丟到太夫人面前去了,人家可不會給他們留面子!得,回去先好好啃讀唐詩三百首吧!

  這一天的午飯,張壽自然是在蕭家吃的。除了蕭成和張武張陸,還有熟門熟路找過來蹭了這頓飯的陸三郎和張琛朱二。當張壽把剛剛對張武和張陸說過的,讓半山堂中眾人輪流為蕭成講解唐詩三百首的話複述了一遍之後,陸三郎是如釋重負,張琛是瞠目結舌,而朱二……

  直接找藉口支開了蕭成之後,朱二就哀嚎了一聲:“我說妹夫,你自己這個國子博士教他不行嗎?為什麼要我們上?我唐詩早就忘光了……呃!”

  見張壽目光不善地看向自己,他一想到這話傳到祖母和母親那兒的後果,登時垂頭喪氣道:“好好好,我日後會去好好溫習唐詩三百首的,這還不行嗎?”

  “記住,小孩子問題多,你們得把能想到的都好好想一遍,別被人問住了。而且,他未必只問你們每天給他講的那幾首,說不定會問別的。別讓他覺得,你們和他朱大哥相差太遠。”

  可我們和朱廷芳本來就不是一類人啊!我們本來就和他差得很遠!

  就連陸三郎,也忍不住在肚子裡如此嘀咕。可他終究慶幸自己是九章堂而不是半山堂的,所以能躲過這一劫,比其他人幸運多了。可緊跟著,他那幸災樂禍的心思就完全無影無蹤。

  “陸三郎,我和葛老師說過,最近要撰寫一套自然叢書,所以,我暫時抽不出空來。那些基礎的數學部分,你給我好好教一教蕭成。就用葛氏算學新編第一卷。別像九章堂裡講那麼快,他畢竟就是個八歲孩子,耐心一點,慢慢教。”

  這下子,就連陸三郎也不禁叫苦連天。朱大哥你快平安回來吧,我沒法替你帶孩子啊!

  張壽當然知道,半山堂那些貴介子弟學問大多不行,但他相信,緊急回去溫習唐詩三百首,給蕭成這個小孩子講一講,勉強還是可以的。至於陸三郎,以小胖子那水平給人講數學啟蒙,那已經完全是大材小用了,根本不用擔心。

  與其說他這安排是為了教蕭成孩子,還不如說,那是為了鞭策這些出身富貴的監生們。

  相比人員複雜的半山堂,九章堂中依舊按部就班地在推進課程。短短一個多月,課程早已經到了一元兩次方程,正在因式分解上糾結。因此,張壽有的是時間在講解之後佈置大量課堂習題,然後在別人冥思苦想的時候,自己在講台上抽空寫一寫自己的基礎物理。

  毫無疑問,他並不打算先推出什麼星球說,而是打算從各種物理現象開始,漸漸深入到牛頓力學。對於這年頭的大多數人來說,這應該是最容易接受的東西了。

  而國子監周祭酒和羅司業這兩天卻是焦頭爛額,半山堂中出了一個駙馬兩個儀賓,這其實並不是什麼大事,可朝中同僚動輒在他們面前冷嘲熱諷,甚至有人摩拳擦掌,沒事就抨擊張壽挾私偏袒,他們縱容不理,這兩個國子監中的真正大佬怎能不頭疼?

  偏偏皇帝早朝後又召了他們過去,丟出了張壽提的包括分課制在內的一系列議題,他們自然應接不暇。哪怕私底下商議討論的時候,他們不得不承認,其中大多數確實可行,可仍舊不免覺得張壽多事。

  畢竟,到了他們這個年齡,這個資歷,一切都是求穩,求平,最討厭的就是變化。哪怕變化的只是一個他們從前有心無力,根本不耐煩管的半山堂,那也是一樣!

  因此,當這一天中午,張壽來到博士廳,直截了當提出要在半山堂中招一個雜役的時候,周祭酒和羅司業尚未說話,其他博士中,資歷最老經管率性堂,一直都猶如炮仗似的的楊一鳴就忍不住了。

  “國子監雜役都是有定數的,張博士你就算要安插私人,也不該看上這小小的雜役缺口吧?一個月不過那點錢,你也要盯著?”

  張壽不慌不忙地說:“你既然也說了,只是個小小的雜役,那麼就該知道,我在國子監安插私人這種說法,傳出去誰會相信?我只不過是看到一個父母雙亡卻被親人遺棄的孩子可憐,所以打算讓他在半山堂中做些雜事,自力更生,又不要工錢。”

  楊一鳴原本就忌恨張壽年紀輕輕卻得聖眷,如今官職卻比自己還高,哪怕之前幾次三番在張壽麵前吃過排瑄,甚至還在皇帝面前出過醜。可消停了這幾天,眼見皇帝都並沒有拿他怎麼樣,他就故態復萌了,當下竟不依不饒:“既然不要工錢,你把人安插進國子監幹什麼!”

  “一個八歲孩子,說什麼安插?”張壽沒好氣地挑了挑眉,譏誚地說道,“更何況,國子監是教書育人的地方,又沒有什麼機密,難不成楊博士有什麼見不得光的地方怕人刺探?”

  “張博士你不要血口噴人!”楊一鳴又驚又怒,“我只是看不慣你我行我素……”

  “我怎麼我行我素了?一個年方八歲,父母雙亡的孩子,想要自力更生在半山堂中做些力所能及的雜事,換取那些監生教他讀書而已,這是何等激勵向學的好事,怎麼到了你嘴裡,卻偏偏成了別有用心?”

  張壽說著就再懶得理會那個老頑固,徑直對周祭酒和羅司業拱拱手道:“大司成,少司成,這也不是單純的體恤孤貧,這孩子父母雙亡……”

  他大略把蕭成的身世介紹了一番,這才氣定神閒地說:“若是按照和朱家的關係論,他勉強也算是國公府親戚,沒事進來國子監參觀閒逛也是可以的,但是,我想讓這孩子自力更生,更想給半山堂的那些監生們一點鞭策,當先生這種事,既是教別人,也是提升自己。”

  見楊一鳴面色鐵青,周祭酒就意興闌珊地說:“就依你吧!”這種小事就算他拒絕了,張壽也能變個法子做成,他反而還要背個苛刻名聲,何必呢?哎,恤孤貧可是君子行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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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三章 一文錢難死英雄漢

  儘管朝中不少官員都不滿意皇帝選婿的結果,然而,公主和郡主的婚事畢竟是皇家內務,太后都尚且沒有置喙,他們除卻私底下痛罵張壽如何徇私,卻也無計可施。至於把這背後攻譖的話寫在奏疏上彈劾……開什麼玩笑,人是皇帝點的,難道還能說皇帝全都聽張壽的?

  於是,當有人聽說,張武和張陸以及其他一些半山堂的監生們頻頻光顧什剎海邊上的會賢堂,屢次出條子請聽雨小築的十二雨開堂會時,一時自然義憤填膺。

  雖說寒窗苦讀十幾年方才步入仕途的讀書人們,未必就見得真的想要尚公主,娶郡主,一舉成為皇親國戚,但對於張武張陸和趙明祥這樣的平庸世家子弟能夠蓋過幾個公認優秀的官宦子弟這件事,還是免不了不忿。更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御史,直接彈劾了此事。

  然而,彈章一舉入九天,接下來卻消息全無,就彷彿沒有這回事似的。雖說也有人遊說高官大佬們在皇帝面前抨擊這些貴介子弟辜負聖恩,可卻幾乎一無所獲,最後,還是作為好好先生似的吳閣老,給了自己的一個門生御史一個明確的提示。

  “你們這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傢伙啊,管那些閒事幹什麼?要知道,之前兩宮的禁足令這就要過了,禮部就要開始為二位皇子選妃了。與其管皇家女婿的事,你們還不如好好盯著點選妃的大事。就算張壽再得聖眷,能入閣拜相,那也得是一二十年的事,盯著人幹嘛?”

  有了吳閣老這一番話,再加上不兩日,禮部果然再次忙碌了起來,選妃之事喧囂塵上,也不知道多少原本在暗中籌劃的人摩拳擦掌,卻是比之前選婿何止熱鬧了一倍。

  這一天,張武和張陸再次邀了張琛陸三郎朱二以及其他幾個相熟的監生,在會賢堂中出條子叫來了聽雨小築的十二雨。

  這會賢堂本是一家帶戲園子的飯館,因為開國初年太祖皇帝親自來過,酒酣之際御筆親題寫了這麼一塊題匾,方才改了這個名字,至今雖說已經易手多次,卻是始終沿用會賢堂之名,原本的名字自然而然就再也沒人知道了。

  一群公子哥的父兄原本就都是朝中有名的達官顯貴,其中還得再加上張武和張陸這兩個新鮮出爐的駙馬和儀賓,因此雖說每次都是包下一整座會賢堂,夥計們就算心裡犯嘀咕,可會賢堂和聽雨小築的東家萬元寶都沒意見,他們也只能暗自羨慕這些公子哥豔福無邊。

  此時已是午後時分,眾人看著十二雨輪番演了幾個片段,正在那三三兩兩各自品評的時候,突然只聽到外間傳來了說話聲。最近隔三差五光顧會賢堂,以至於被母親敲打過好幾次的張琛原本就心情不佳,當即沒好氣地拍扶手叫道:“不是早說不接待外客嗎?”

  “那也要看是什麼樣的外客。”隨著這聲音,大門被人毫無顧忌地推開,緊跟著,一個年過花甲的老者笑容可掬地進了屋子。他這一現身,陸三郎直接給了亂說話的張琛一記肘擊,隨即一下子跳了起來,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

  “渭南伯來了?哎呀,您怎麼不說一聲,我們也好去迎一迎!”

  屋子裡的眾人,並不是每個人都和渭南伯張康相熟,可誰都知道和一個有職司的實權伯爵相比,縱使未來的駙馬爺也要往後站。因此,眼見張琛朱二也好,張武張陸也罷,乃至於趙明祥這個未來的儀賓全都對張康客氣恭敬,其他人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而等到眾人亂糟糟地見過之後,張康卻堅決不肯坐居中,而是勾勾手叫了張武張陸兄弟到一邊,一面吩咐台上十二雨繼續排練,一面卻看著兩人道:“我聽說,你們兩個如今飛上高枝之後,沒事投拜帖想要和你們親近親近的人挺多的?”

  張武正要說話,卻察覺到袖子被人拉了拉,連忙閉嘴把話語權讓給了張陸。下一刻,他就只聽張陸笑吟吟地說:“都是些趨炎附勢的人而已,我們哥倆知道能有今天都是皇上垂青的,小先生教導,哪敢驕狂自得?不過是應付應付,禮重的一個都不敢收。”

  “我當然聽說了。”張康似笑非笑地說,“你們說要買一家織染坊,織染出最好的衣裳送給你們未來的媳婦,結果有人拱手送上,你們卻義正詞嚴地給回絕了,還派人四處打聽買,兩天前才剛花了六百貫買了國子監附近一家挺小的織染坊,這事兒沒錯吧?”

  張武和張陸對視一眼,同時大為駭然。尤其是張陸,一想到自己之前甚至動過巧取豪奪的主意,他不禁心有餘悸,暗自慶幸自己有張壽提點,避免了鑄成大錯。

  他這一冒冷汗,答話的就換成了張武。性格本來就相對謹慎的張武賠笑說道:“沒錯,是有這麼一回事。我們兄弟倆第一次經營產業,當然不敢太張狂。”

  見張武並未自恃即將成為駙馬就自高自大,張康不禁暗自點頭,當即笑問道:“那麼,將那些給這家織染坊供應絲線和紗線的紡工也都召集了起來,隨後留了那些紡棉紗的紡工,把他們集中到了一處地方紡紗,這事兒也是有的?”

  剛剛張康已經把他們的底摸得這麼清楚,如今再問這個,兄弟倆那是一丁點都不意外。張武就痛痛快快地說:“沒錯,是有的。”

  張康嘿然一笑,突然單刀直入地問道:“是不是從哪弄到了新式紡機,你們才來這一套?”

  這一刻,張武和張陸方才險些驚得跳了起來。待要堅決不承認,看到渭南伯張康那一臉篤定的樣子,他們又覺得心裡沒底。到最後,覺得瞞不住了,張武一把拖住張陸,儘量鎮定地說:“沒錯,是小先生讓人琢磨其他東西的時候,無意間正好做出來的新式紡機。”

  “原來如此。”張康想到之前張壽對自己提過的事情,臉上露出了奇特的笑容,“你們的這位小先生還真是夠有意思的。這雖然不關我的事,但你們知不知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雖說你們請來的那些紡工都收了高薪,不能回家,可還是有人忍不住打探?”

  這一次,張陸卻制止了面露惱怒的張武,不慌不忙地說:“我和阿武自從承蒙皇上愛重,定了那樣的婚事之後,就知道肯定會被人盯上。我們沒指望能一直藏著掖著,只要渭南伯能為我們保密一陣子,我們就心滿意足了。”

  “那倒容易。看在你們小先生曾經幫了我那麼一個大忙的份上,這麼一件小事,我裝作不知道就是。”張康答應得極其爽快,隨即又笑容可掬地說,“不過,要不要我再幫個忙,把那些窺伺的人背後到底是什麼人,給你們揪出來?”

  那可敢情好!

  張武差點就迸出這麼一句話,但緊跟著,他就忍不住看向了張陸,見人衝著自己微微搖了搖頭,他陡然之間想到張壽曾經說過的話,登時立刻改口道:“渭南伯好意,我們兄弟心領了,那些窺伺的人就隨便他們去好了,我們沒什麼不可告人之處。”

  張康有些意外地盯著兩人看了好一會兒,這才啞然失笑道:“那好,我就看看你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過,我還是提醒你們一聲,雖說你們在這兒是看十二雨排演新戲,而且又拉了一大堆人,可這種包下會賢堂的大手筆,仍然不免會引來他人非議。”

  “尤其是非議的人還和坤寧宮相關,那就不那麼容易對付了。”

  張康說完這話,就站起身來,卻是到陸三郎背後拍了拍這小胖子,又把人叫出去說了一會兒話。最後,回來的卻只有陸三郎一個人。面對那些好奇的目光,陸三郎就沒好氣地說:“渭南伯就是路過來看個熱鬧,已經走了。繼續看你們的,我得回九章堂了,下午還有課。”

  半山堂下午的選修課可以請假,九章堂的算學課卻不能請假,這是眾人連日以來總結出的真理。可是,見陸三胖真的這麼勤奮好學,如朱二這樣從前與其算得上狐朋狗友的自然忍不住唏噓。可他們眼中的浪子回頭好少年,卻壓根顧不上別人怎麼想的。

  當騎馬回到國子監那大學牌坊下頭,陸三郎就壓低聲音叫道:“阿六,阿六,在不在?在就吱一聲,江湖救急,十萬火急,火燒眉毛啦!”

  基於國子監地處北城較為荒涼的地段,又不是什麼炙手可熱的衙門,這條街往來的人並不多,因此,他這聲音只是引來兩個隨從為之側目,倒沒有引來路人圍觀神經病。而就在陸三郎側耳傾聽發現沒什麼反應,於是有些氣餒時,他卻終於聽到了一個聲音。

  “吱。”

  他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隨即循聲望去,見阿六正懷抱雙手靠在圍牆上,而剛剛那地方分明沒人,倒抽一口涼氣的他也顧不得其他,趕緊撥馬靠近前去,隨即極其吃力地從馬背上下來。至於埋怨阿六不伸手幫他一把……他還不想像朱二那樣作死。

  就跟著阿六練武四次,朱二那痛不欲生的表情,已經深刻感染了他們所有知情者。

  站穩之後的他定了定神,連忙滿面討好地說:“阿六,我剛剛得到消息,皇后娘娘的禁足令解除了,二皇子挨了板子之後調養了一個多月,也勉強能下床了。現如今我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不只是我,坤寧宮還支使人盯著張武張陸他們那個織染坊和他們的行蹤……”

  “知道了。”沒等陸三郎喋喋不休把話說完,阿六就沒好氣地打斷了他的話,隨即才淡淡地說道,“黃花菜都涼了。”

  陸三郎頓時被噎住了。敢情人家還嫌棄他的消息來得太晚,等他說這事情時,黃花菜都涼了!想到這位小祖宗神出鬼沒,他不自覺地就相信阿六確實早就知道了,當下就悻悻說道:“我也是怕小先生被人算計,今天我見渭南伯時,他提醒我的……”

  他嘟囔了幾句之後,這才想到九章堂的課快開始了,連忙一溜煙就往裡跑。因為背對著阿六,他自然也就沒能瞧見,少年那疏淡的臉上,嘴角竟是翹了翹。

  “騙你的。”阿六輕輕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心情其實不太好。他就一個人,又不會分身術,一面要調配趙國公府借調來的侍衛,保護好那三個工匠和蕭成,一面又要保護好那些紡紗工所在的張武和張陸那家織染坊,順便看著國子監……他就算有三頭六臂也不夠用!

  他哪裡還有功夫去查什麼幕後黑手?窺伺的釘子他也就像征性地教訓了兩個而已!

  當課間空閒的時候,張壽從陸三郎口中得知會賢堂中渭南伯張康突然駕臨的那番經過,又得知陸三郎已經找到阿六說了此事,他就不由得打量了兩眼小胖子。

  “你告訴我就夠了,去告訴阿六幹什麼?難道還指望他把暗處盯梢的那些探子全都殺了?”見陸三郎眼珠子滴溜溜直轉,張壽就沒好氣地拆穿道,“你是想提醒阿六他一個人分身乏術?還是想說你家裡信得過的人沒幾個,張武張陸也是,趙國公府的人我也不能常用,讓他去找點人?”

  “咳,真是什麼都瞞不住小先生。”

  陸三郎這才換上了滿臉正色:“小先生既然要帶著咱們做正事,那就要有自己的班底。我知道京城這種地方,人不能亂收,寧缺毋濫,可也不能沒有啊。所以,阿六出面去找,那就最適合了!他對你忠心耿耿,本事又大,眼睛又亮,你也得提醒提醒他才行!”

  張壽卻仍然有些躊躇。阿六是很能耐,但他是那個神秘莫測的花七的徒弟……他不擔心阿六受人什麼影響,但他擔心阿六做什麼,花七都在背後靜靜看著。再者,他並不希望給阿六太大壓力。當然,之前他沒錢養不起太多人也是一個很大的原因!

  一文錢難死英雄漢!否則張武張陸也好,他也好,這麼迂迴幹什麼?

  “我知道了。不過你與其指望阿六,不如動用一下你陸三公子多年經營的成就,我就不信你沒幾個心腹。至於張武和張陸,他們身邊那幾個人已經滿夠用了。既然渭南伯都對你說了,別人正在盯著張武和張陸那兒,交給你的那幾場戲,你給我演好!”

  “那自然不在話下!”

  陸三郎得意地挑了挑眉,神氣活現地說:“演戲對我來說,那是天生的本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1:16
第兩百二十四章 硬的不行來軟的

  張武和張陸兄弟倆合力買下來的那座小小織染坊,位於京城內城地價最便宜的北城,和國子監只相隔兩條胡同。至於為什麼買這家,一來是距離國子監近,方便隨時照管,至於二來嘛……很簡單,因為便宜。張武和張陸還沒分家,窮鬼一個,錢都是張壽掏的。

  就這麼些錢,張壽可以說是傾其所有,把當初公子哥們在翠筠間求學時奉上的那點束修全都一股腦兒倒了出去,再不行夠,他就自忖要問吳氏去張口要錢,那才叫窘迫。這還多虧了陸三郎掏錢買下的那家鐵匠鋪,否則,此時此刻的他還得更加精窮。

  而此時此刻,那家大門虛掩,只有紡機和織機的各種運轉聲不斷傳來的織染坊附近,卻是有不止一雙眼睛在盯著。哪怕大多數人都在關注大皇子和二皇子選妃的事情,可曾經被張壽害苦的某人,卻是卯足了勁打算把這兒當成突破口。

  “確定那個阿六在蕭家?”

  “是,老大你就放心吧!那個小子畢竟是趙國公長公子朱廷芳在外頭認下的義弟,再怎麼也比張壽名義上的兩個學生置辦的產業更要緊,所以突然有人從外頭丟石頭射箭,那個阿六立刻就趕過去了!再說了,這會兒張壽和張武張陸那幾個,全都還在國子監上課呢!”

  “很好,告訴大家全都利索一點,做成了這一票,二皇子給的賞金就足夠大家一輩子不愁了!”說完這話,為首的驃悍大漢見身後那矮小漢子立刻喜形於色,隨即貓腰去向其他人傳遞這話,他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等到各處就緒,他就鼓起雙唇打了個呼哨。

  隨著這個清脆的聲音,十幾個人動作敏捷地往那小小的院落衝了過去。然而,他們全都默契地放過了那緊閉的大門,而是兩個一組,一個手托,一個攀爬,須臾就有好幾個人輕手輕腳地翻過了圍牆跳入了院中,為首的大漢就在其中。

  然而,就當在外頭接應順便望風的幾個人聽到裡頭並沒有異樣動靜,剛剛舒了一口氣的時候,裡頭突然傳來了一個又驚又怒的聲音:“怎麼可能……快,快撤!”

  幾乎是在這個撤字剛剛落地之際,外間圍牆邊上聽出是頭兒聲音的幾個人不假思索拔腿就跑,壓根就沒去管院子裡還沒來得及走的頭兒和其他同伴。可他們也只是堪堪跑出去不過幾步,就發現來路被人堵住了,而領頭的正是似笑非笑的朱宏。

  “還真是好大一夥賊盜!”朱宏衝著身後趙國公府的那些侍衛打了個手勢,隨即哂然笑道,“把這些賊盜全都拿下,送去順天府衙!”

  張壽拜託,太夫人親自吩咐他帶人化整為零在這守株待兔了這麼多天,沒想到居然真等到了一夥以為此地毫無準備的笨賊。至於賊抓到之後送去順天府衙,那自然很簡單,除卻剛直強項的順天府尹王傑,如大興縣令宛平縣令這種小官,那是絕對扛不下這樁官司的。

  當二皇子得知,他派出去打探張武和張陸那織染坊的人竟然被趙國公府的侍衛一鍋端,然後送去了順天府衙,那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面對這個壞到不能再壞的消息,他氣得狠狠砸了一氣東西,但最後即便喘著粗氣,仍是不得不面對現實。

  其他小官他也許還能拿捏,但順天府尹王傑那種油鹽不進的傢伙……他對付不了!

  之前皇后因為太后一句話而被禁足在坤寧宮,他和大皇子也再次被禁足在坤寧宮的東迴廊中,時隔多日,這才剛剛得以離開宮闈,住進自己在宮外的別院。還沒開府的他,居處只能是別院,而不能叫做王府又或者皇子府。而即便是這座別院,還是皇后給他的。

  此時,二皇子猶如困獸一般在書房裡團團轉。發覺自己很可能又要倒霉,他雖說恨張壽更恨朱家,連帶張武和張陸都被他詛咒了無數遍,可他到底知道眼下不能坐以待斃,思來想去,他就知道求誰都沒用,母后也幫不上自己,只有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那就是把他那個討厭的長兄大皇子一塊拖下水!兩個人承擔,總比一個人承擔好,至於大皇子願不願意背這個黑鍋……那關他什麼事?就好比當初大皇子故意坑他去找劉侍郎的女兒劉晴麻煩一樣,現在只要大皇子在背後有點動作,回頭他就可以把事情鬧大了!

  反正他那個好大哥前一次已經被父皇認定煽風點火,那以後就別想洗脫這一層印象!

  在二皇子打定了主意賴上長兄的時候,大皇子也得到了二皇子派人突襲織染坊,結果所有人手卻都被一網打盡,然後送去了順天府衙的消息。他固然幸災樂禍,可想到張壽一手將張武和張陸捧成了皇家女婿,一手卻又把趙國公府的人支使得如臂使指,自然談不上好心情。

  面對這樣的消息,同樣出了宮呆在自己別院中的他來來回回在院子裡踱著步子,努力思考著接下來應該怎麼做。當院門外傳來通報聲的時候,他不禁非常不耐煩地喝問道:“是誰?”

  “大皇子,皇后娘娘差人給您送來了玫瑰露。”

  聽說是母后派來的人,大皇子不禁心頭咯噔一下,可避而不見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吩咐帶人入內。果然,來的是坤寧宮管事牌子寧夕,人笑容可掬行過禮奉上東西后,就壓低了聲音說:“皇后娘娘已經知道了二皇子鬧出的那樁事情……”

  他這話才剛出口,大皇子就不耐煩地打斷道:“二弟他見天惹是生非,莫非母后還要讓我去給他收拾爛攤子?這事情已經鬧到王大頭面前去了,我是無能為力!”

  “皇后娘娘自然不會因為二皇子胡鬧,就要把您牽累進去。”寧夕一面賠笑解釋,一面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說,“二皇子大約是覺著,張武和張陸那兄弟倆肯定是聯同張壽一塊搗騰什麼名堂,可強行硬闖去探知端倪,這實在是太蠢了。”

  見大皇子果然面色稍霽,他知道自己這表態算是對了大皇子脾胃,當下趁熱打鐵地說:“要破壞他們的謀劃,只能智取,不能硬攻。皇后娘娘說,您肯定比二皇子有辦法。”

  聽了這一番言語,大皇子終於心情漸佳。畢竟,確定了自己才是母后真正的倚靠,而母親也願意倚重自己,這比之前動不動就和二皇子各挨五十大板的境遇要好得多。當下他就矜持地微微點頭道:“你回去稟告母后,那小小的織染坊到底什麼名堂,我會弄清楚的。”

  “是,奴婢一定稟告皇后娘娘。”任務達成,寧夕這才滿臉諛笑地告退。皇后那邊對大皇子的反應當然一定會很滿意,而二皇子……他既然幫了這樣一個忙,在皇后和大皇子中間兩頭遊說,也就對得起二皇子送給他的那份厚禮了!

  大皇子素來雷厲風行,打探到張武和張陸買下的那家織染坊留下了六個紡工,而這些人已經五六天沒回家,他就有了主意。他對二皇子那沒腦子的做法相當不屑,直接讓人砸下重金買通了幾個紡工的親戚,讓人去織染坊要求探望。

  果然,最初這要求雖說被拒絕了,可幾家人先後這麼一鬧,張武和張陸又不可能在裡頭一直守著,那些紡工最終見了家人。而這些家人也果然打聽到了一個消息。當大皇子得知內情的時候,他簡直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那些紡工居然告訴他們的親戚,他們現在用的紡機,比他們從前用的,速度快了好幾倍?這簡直荒謬,怎麼可能!”

  親自去做這件事的那個侍衛也覺得事情不可思議,可幾個人都異口同聲這麼回答,最初不信的他如今也不得不相信,當下就信誓旦旦地說:“殿下,我敢保證那些傢伙絕對不敢誆騙我。我琢磨著,是不是就因為這些新式紡機,張武和張陸方才把人圈起來秘而不宣?”

  “你說得不錯,確實大有可能!”大皇子越想越覺得事情確實如此,當下便輕輕吸了一口氣道,“張武和張陸原本不過是侯門庶子,身份低微,而就算是將來,南陽侯和懷慶侯也未必能分給他們多少家業,所以這兄弟倆琢磨著靠這個撈錢,那也在情理之中。”

  那侍衛連忙點頭道:“殿下英明,肯定是如此!”

  “可他們從哪弄來的新式紡機!”大皇子煩躁得以拳擊掌,再次在書房中兜起了圈子,他說是皇子,實則也和他們一樣沒有什麼產業,每年宮中內庫撥給的那些錢,他連自己都養不活,更不要說養什麼人才了,他連結交人才的錢都捉襟見肘!

  他攢了這麼多年,再加上母后的各種貼補,至今也不過是攢下了五六千貫的家財,其中一多半都是母后娘家資助他這個將來很可能當太子的外孫的……然而,他那母后家裡敗落得太快了,也就這麼一點家底,而且也沒什麼人才!那種新式紡機為什麼不是他弄到的!

  自怨自艾素來不是大皇子的原則,因此,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就一字一句地說:“去查,我不相信那樣的紡機能夠憑空冒出來!定然有人給張武和張陸供應紡機,不管他們是用錢砸,還是用了什麼威逼的手段,總之,我要弄到一台成品!只要能弄到,我不吝厚賞!”

  聽說如今江南從棉田、紡紗、織布、成衣已經有了一整條產業,如若他掌握了那樣的紡機,無疑就能和那些富甲江南的商賈扯上關係,也許就能讓他們那財力成為他的後盾!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更何況大皇子的身份放在那裡,有的是人肯為其奔走效命。在無孔不入的打探之下,他很快就得到了一個好消息。

  “那些紡工說,紡機居然是陸三胖親自送過來的?還有人聽到張武張陸答應日後所有利潤給那死胖子兩成?”儘管大皇子簡直覺得這個答案有些匪夷所思,但想到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小胖子是葛雍和父皇全都稱讚過的人,他最終還是決定姑且相信這個消息。

  如果是二皇子,此時此刻興許已經打算去綁架陸三郎威逼利誘了,可大皇子卻自詡有氣度有風度,再加上和陸三郎並未有過齟齬,與張壽也並沒有發生過實質性衝突,他就挑了一天傍晚國子監下課的時候,直接等在了陸三郎回家的必經之路上。

  然後……他等了足足一個時辰,卻壓根沒見那個體形扎眼的小胖子從國子監出來!

  大皇子簡直以為陸三郎那是勤學苦讀到此時還沒離開九章堂,可當他惱火地派人打探過後,這才得知,陸三郎除了每個休沐日回家,也就是隔個三天左右才回陸家一趟,其他大多數時間,全都宿在國子監提供給監生的狹窄號舍中。

  直到這時候,大皇子方才想起,他確實曾經聽說過這件事,但那時候只以為那是陸三郎放出勤奮的風聲,沒想到是真的!可正因為如此,雖說心裡不痛快,可他卻漸漸覺著,那新式紡機是陸三郎弄出來的可能性漸漸增大。畢竟,不勤奮,何以成才?

  既然知道自己錯在何處,大皇子便再不遲疑,差人以陸家的名義給陸三郎報信,只道是陸綰有要緊急事召這個兒子回去——當然,用陸綰又或者陸夫人突發重病的消息也許能更快地把陸三郎騙出來,但大皇子卻深知如此詛咒人父母,定然會讓陸三郎反感。

  正如他預料那樣,消息送進國子監之後,慢雖然慢了點,但最終,陸三郎還是出來了。人左顧右盼,最終上了那輛確實是陸府車伕趕著的馬車。不多時,馬車就在他這輛停在巷子裡許久的馬車前停下,而後,他就笑吟吟地看著那個陸府車伕打起了前頭車簾。

  “怎麼突然就停了?不是說老爹十萬火急找我麼?”

  陸三郎不耐煩地問了一聲,可看到對面馬車裡坐著的大皇子,他臉色立刻就黑了,怒瞪那侍立馬車一旁的車伕就罵道:“好你個刁奴,竟敢賣主!”

  “我只是讓他幫個小忙,陸三郎你別動怒。”

  大皇子笑容滿面地對陸三郎點了點頭,隨即誠懇地說道:“近來京城人人都說陸郎大才,我原本不信,可悄悄訪查下來,卻發現傳聞不但不虛,甚至還不足你真實才學的萬分之一,所以方才拜託了你家下人,私底下單獨見見你。”

  這要是從前,有人這麼誇讚自己,陸三郎就算不能一蹦三尺高,至少也會喜形於色,可他如今早已被人誇得麻木了,當下心中冷笑,面上卻得意洋洋地說:“大皇子您倒是有眼光。敢問找我何事?”

  大皇子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我想請你和我聯手,共謀一場滔天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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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五章 獅子大開口

  滔天富貴?是滔天大禍吧!真沒想到啊,第一個找上門的竟然是大皇子!

  陸三郎在心裡冷笑連連,但在臉上,他還是露出了駭然變色的表情,隨即趕緊把頭搖成了撥浪鼓:“大皇子這話就當我沒聽到,大逆不道的事情,我是絕對不敢做的!看在大皇子你之前替我解過圍的份上,我勸你千萬別衝動,否則露出破綻,白白讓你那個弟弟乘虛而入!”

  陸小胖子是個聰明人,這是如今京城人盡皆知的秘密,因此大皇子剛剛說出那句重若千鈞的話之後,就在仔仔細細地觀察陸三郎的反應。若是人家直截了當一口答應,他反而會心存疑慮,可人家以為他要謀逆犯上,反而勸他別讓二皇子得利,他卻安心了。

  當下他就笑容滿面地說:“陸三郎果然是聰明忠義之人,放心,我身為父皇嫡長子,又怎麼可能做出有違父皇心意的事?但你也應該看到了,之前二弟自恃身份,差點折辱了你和劉家姑娘,要是父皇萬一被他矇蔽,這天下會如何且不好說,你和劉姑娘卻一定會被他忌恨!”

  “所以,我邀你共謀的是將來富貴!我有名正言順的嫡長子身份,若是陸郎你肯助我,將來我絕對不會辜負了你!”

  嘔——

  如果不是在張壽麵前自賣自誇說演技絕對過硬,此時陸三郎簡直被大皇子這信誓旦旦的辜負兩個字給說得嘔出來!他好容易才止住這種反胃的衝動,故意裝出有所觸動的樣子,卻是表現得極其謹慎:“我就是一個監生而已,雖說名義上是九章堂齋長,可也沒什麼權力。”

  “哦,你真的只是九章堂齋長而已嗎?”大皇子自認為意味深長地對陸三郎笑了笑,隨即一字一句地說,“張武和張陸用的那些紡機,難道不是出自你之手嗎?”

  “呵呵,什麼紡機?我可沒聽說過!”陸三郎忍不住乾笑了兩聲,心底卻大為不屑。老子還以為你打聽到了什麼底細,原來就是那些我有心讓你知道的東西?就這樣的本事,還共謀大事呢,老子和你共謀大事的話,到最後連怎麼死都不知道!

  他故意目光游離,避開了大皇子那炙熱的眼神,隨即顧左右而言他道:“我就是一個胸無大志,混吃等死,頂了天愛好算經的公子哥而已,真的幫不上大皇子你什麼忙。你找錯人了,滿京城那麼多才子,你應該去找他們才對。”

  “你何必虛詞推脫?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算你想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可那也是藏不住的。我那二弟雖說愚蠢到派人潛入張武和張陸的織染坊,於是事情被鬧到了順天府衙,可他終究還是打探到了一點消息……”

  大皇子見陸三郎這態度,就知道自己確實沒找錯人,當下繼續加緊攻勢,接下來擺事實,講道理,還把二皇子給扯了出來。眼看陸三郎漸漸已經猶豫了起來,他就加重了語氣說:“陸郎,別看張武和張陸今後一個駙馬一個儀賓,可那都是虛的,他們能給你多少回報?”

  陸三郎終於鬆了口:“那大皇子又能給我什麼回報?說實在的,我這人其實俗氣得很,不看重將來的得失,只看重現在的利益!我給張武和張陸提供了總共十台紡機,你知道他們兄弟倆給了我什麼嗎?嘿,一百兩一台,總共一千兩,然後還有五成乾股,我只要坐等紅利!”

  大皇子見陸三郎拿出了如此市儈的態度,卻是不怒反喜。他就怕陸三郎不拿出條件,如今人家說出了張武和張陸給出的優厚條件,他反而覺得雲開霧散了。他試探性地說道:“那麼,不如你也賣我十台如何?等機坊開出來,我也給你……兩成?”五成他就虧死了!

  “大皇子,我和張武張陸是同門,又是簽過契約的,這要是我出爾反爾,本來面上就已經夠不好看了,你拿十台二十台這種數量來誘惑我,簡直是當我叫花子!”陸三郎說著就輕輕揚起下巴,露出了幾分倨傲。

  “我若是想掙大錢,若是我和萬元寶這種人去談,你覺得他肯出多少?我這個人肯為朋友兩肋插刀,所以,你要是沒有誠意,那就不用再繼續說了。我賣個十台二十台給你,然後你轉手拆解了那些紡機,回頭弄出個千八百台和京城乃至於江南富商聯手做事,我呢?”

  見陸三郎竟是須臾就洞悉了他的心思,直接把話給說死了,大皇子忍不住越發心煩意亂。他想了又想,最終把心一橫,拿出了一個最優厚的條件:“那好,你要是能拿得出來,我就買下一百台,將來若是我和那些富商大賈談成,我都分你兩成利!但是……”

  他突然一個轉折,盯著陸三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要先讓人試驗過!”

  否則我怎麼能確定你是不是誑我!

  “行,隨便試!”陸三郎非常豪爽地大手一揮,神情自若地說,“大皇子你直接派個紡工過來,不拘男女。但我要和你說好,只要這人實驗出來沒問題,那他就先在我這留十天。否則,萬一這傢伙賊聰明,把我那新式紡機的精髓全都給偷去了,我豈不是虧大了?”

  “可以。”大皇子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口答應了下來,繼而卻又提出要求道,“但有一條,你不許再將這新式紡機賣給其他人。我不管你想什麼辦法,張武和張陸那邊也不能再擴大規模。兩年之內,你也不能再用這新式紡機大開工坊。定契為證!”

  沒想到大皇子居然還挺聰明,也是,他肯定還以為這話是從各種角度堵上了漏洞吧?

  陸三郎眯縫眼睛盯著大皇子看了好一會兒,最終呵呵笑道:“張武和張陸那邊,我本來給他們備了一百台紡機,現在既然大皇子你要和我談生意,我回頭給他們一兩千貫錢外加一點乾股,準能堵住他們的嘴。至於我自己,要開工坊的話,早就悶聲不響去做了。”

  “我就對大皇子你說實話好了,我呢,喜歡賺快錢,不喜歡費心思!我喜歡算經,其他東西那都是附帶的!所以,第一批一百台你買下之後,這東西我也不做了,反正這玩意簡單得很,你拆開之後仿製一台,一點都不費力!”

  “等你把試用的紡工送來試過好用之後,就簽契約吧,我這個人也覺著契約更可靠!”

  見大皇子先是微微一愣,隨即滿意地點了點頭,陸三郎就知道自己從一開始到現在營造的那個專注於算學,同時又貪戀眼前利益的形象算是奏效了。他正要下車離開,卻不想大皇子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擇日不如撞日,區區一個紡工,我立刻就能找來。倒是你的紡機,是不是也能立時三刻準備好?如果試過無誤,我今天就能和你簽下契約,然後你一手交貨,我一手交錢!”

  嘖嘖,小先生說得還真有道理,幸虧他早有準備,這要是我真的只不過嘴上說說,其實卻拿不出真實玩意來,那豈不是要遭殃?陸三郎心裡這麼想,面上就更是顯得氣定神閒。

  “那敢情好,就現在吧,你把人找來,我們立刻就去看東西。不過呢,大皇子最好別像二皇子那樣動粗。我爹從前是不大喜歡我,所以我身邊當然也沒什麼高手隨侍,可我如今朋友比從前多了不少,而且還有小先生這麼個靠山,他可是有高手借給我的。”

  聽到陸三郎這話,大皇子頓時打消了最後一點僥倖。就連他那個驕狂的二弟,都不得不先用調虎離山之計把阿六調開才突襲那座織染坊,更何況是他?那是父皇都知道的人,是那個惡鬼一樣的花七的徒弟,他吃飽了撐著去惹這傢伙?

  然而,越是知道,他心裡就越是不那麼痛快,尤其是自己命心腹去找來了兩個織工,隨即跟著陸三郎到了一座看似普通的民宅,恐嚇了兩句讓人進去試機器之後,他更是心浮氣躁。一百兩的價格買一百台機器,對於他來說,不但意味著所有積蓄成空,還得要變賣點東西!

  即便事後肯定能彌補回來,可他堂堂皇子,憑什麼要吃這種虧?他這個未來的太子,將來的天子都用如此誠意來見陸三胖,陸三胖不應該榮幸自豪地雙手把他看中的東西奉上嗎?

  眼看夜幕逐漸降臨,人已經進去許久屋子裡除卻機器運轉的聲音,卻是沒有其他反應,大皇子也顧不得陸三郎正在他旁邊氣定神閒地等著,不耐煩地叫道:“人都死了嗎?半天也沒有一句話!”

  他話音剛落,裡頭的聲音就戛然而止。不消一會兒,兩個紡工慌忙一前一後地出來,但你眼看我眼,卻是誰都沒說話。

  惱火之下,大皇子就沒好氣地喝道:“啞巴了嗎?那紡機究竟如何?”

  兩個紡工被人突然從家裡帶了出來,再聽說是大皇子召見,本來就嚇得魂不附體,剛剛在裡頭試用機器的時候,最初也是手忙腳亂,等發現那驚人的速率之後,他們就震驚了。此時吃大皇子這一嚇,其中一個年長的慌忙叫道:“回稟殿下,那紡機……那紡機……”

  結結巴巴的他一時找不到太好的形容詞,隨即被大皇子一瞪,頓時一下子把話說利索了:“那紡機簡直太神奇了,居然那麼多錠子!”

  另一個年輕的紡工在大皇子那嚴厲的目光瞪視下,卻也好不到哪去,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就期期艾艾地說:“沒……沒錯,我真的沒想到能那麼快……比我們從前紡紗快好幾倍!剛剛裡頭那位師傅解說的時候,我還不信,可它真的就這麼快!”

  為了防止陸三郎提早買通京城有名的那些紡工,大皇子早就吩咐了侍衛,找那些最底層最名不見經傳的,此時見兩個人同時確定了這個訊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最終就看著陸三郎笑道:“好,好!陸三郎你果然有真本事,人就留在你這,一百台紡機,我要了!”

  陸三郎頓時露出了大大的笑容:“那就定立契約吧!”

  兩個紡工自知身份卑微,見大皇子根本不理會自己,卻是大氣都不敢吭一聲,生怕觸怒了大人物惹來滔天大禍。等到眼見陸三郎帶大皇子往一邊的廂房走去,站在風地裡的他們不禁輕輕跺腳縮手取暖,卻突然聽到了陸三郎的聲音。

  “你們兩個,到裡頭繼續去用一用那紡機好了。接下來你們得在我這呆幾天,不過我也不虧待你們,回頭你們在我這用那紡機紡出來的棉紗,全都當報酬送給你們!”

  兩個紡工先是一愣,隨即就喜形於色,慌忙拔腿就往安置紡機的正房衝去。而回過頭的大皇子看著這一幕,心頭最後一點懷疑也就此打消了。

  這兩個傢伙應該知道,區區幾天能紡出多少紗線來,可居然還這麼急切地去幹活,足可見他們相信工作那幾天就能帶來不菲的報酬!

  陸三郎見大皇子倏然間眉開眼笑,他就知道,自己靈機一動的最後一招奏效了。當下他笑容可掬地揚手請人進屋,隨即和大皇子你一言我一語地敲定了那張契約。等到商量到接貨和交錢地點的時候,兩個人又扯皮了一陣子,最後陸三郎爽快答應十天後交貨收錢。

  等到最後目送大皇子帶人離開,陸三郎獨自站在院子裡,這才幹咳一聲叫道:“阿六!”

  雖說沒聽到回答,但陸三郎知道阿六的意思必定是別廢話,直接說,當下就清了清嗓子。

  “人已經走了,可這地方距離國子監那邊太遠,總不能你一直在這守著吧?”

  “我就先守一夜。”

  見阿六沒有現身,但聲音卻清清楚楚地傳了過來,陸三郎這才舒了一口氣,隨即不由得有些心熱。一萬貫啊……雖說聽雨小築每年送給他的分紅其實也相當可觀,今年恐怕要超過這個數,可那種橫財和這種他親手賺到的錢是不一樣的。

  而且,張壽還告誡他,渭南伯張康暗中經營聽雨小築也許是近幾年的事,但之前肯定還有過其他類似場所,只不過不叫這個名字而已。就算張康感謝他救命之恩,可他最好找個機會把那四成乾股還回去。既然如此,幹完這一票,他就把乾股還給張康就得了。

  雖說回頭就算賺到大皇子這一萬貫,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可這種成就感真的很美妙。

  至於日後得罪人嘛……呵呵,他又沒打算坑特定人士,誰讓大皇子先找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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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六章 坐地分錢

  要拿出一萬貫錢,對大皇子來說自然是傷筋動骨。如果可能,他當然希望賴賬,侵吞……乃至於其他各種更加隱蔽但有效的手段,把這筆錢抵消掉。

  奈何陸三郎那是賊滑溜的人,當天晚上竟是沒從那地方離開回國子監,他就連像二皇子那樣調虎離山的手段都用不上,更不敢在如今風口浪尖的國子監附近挑事。而等到次日一大清早,陸三郎和阿六帶著兩個紡工是出來了,可出門之後就嚷嚷出了一句話。

  “裡頭那紡機燒成灰了,人我帶回織染坊去幫幾天忙,不勞費心了!”

  當週邊的探子傳回消息之後,氣了個半死的大皇子只能認下了這樁交易,不得不再次派了個向著自己的監生去給陸三郎送了信,敲定五千貫現錢,外加五百畝滄州棉田的價碼——雖說京城附近諸縣的價格原本就比不上江南,可十貫一畝仍然算得上白菜價。

  十天之後,就在外間禮部選妃之事喧囂塵上,而順天府尹王傑則是毫不客氣地直接提審了二皇子兩個身邊侍衛的時候,大皇子和陸三郎的交易,卻也算是完成了。讓大皇子為之氣結的是,整整一百台紡機,根本就不在京城,而在京郊一處臨時木匠工坊。

  那是早在張武和張陸買織染坊之前,張壽就通過趙四和羅小小,拜託孫木匠和張鐵匠帶著十幾個徒弟,整整趕工了一個多月,這才把東西趕出來。

  而用陸三郎捎帶給大皇子的話來說,這地方偏僻安靜,正適合招收紡工悄悄工作,悶聲大發財,工坊就當是附贈給大皇子的。他更建議大皇子直接從滄州招紡工,以免驚動了別人。當然,實在不行,立刻訓練人手也還不晚。

  畢竟,一個熟練的紡工比一個熟練的織工要相對容易訓練一點。

  雖說心頭憋屈,但當大皇子秘密出城,帶著蒐羅到的幾個紡工當場試驗過之後,得到的結果卻終於沒有讓他失望。趙四和羅小小在重賞激勵下,關秋也一塊進來參詳,出了個好點子,三個人合力改進的新紡機有十八個錠子,速度比從前江南常用的三錠紡機快了幾倍!

  大皇子立刻就吩咐人去滄州,把那幾家最有名的織坊東家都請來共商大事,同時又打發人去江南會館,打算和那些江南大族放在京城的代表接洽。他很有自信,憑著自己手中獨一無二的技術,必然可以吸引到那些富商大賈。

  當大皇子正在緊鑼密鼓地開始自己的發家致富大業時,北城國子監附近蕭家大院隔壁的小小鐵匠鋪,卻也正式敲鑼打鼓地開張了。只不過,同時掛牌的,卻還有趙氏木工坊的招牌。對於一個店堂卻是兩家同樣做生意,街坊四鄰都大搖其頭。

  都說金克木……這兩樣東西怎麼能放在一塊?

  把鐵匠鋪和木工坊放在一塊,張壽卻只是玩遊戲時,一個店堂裡各種裝備一塊備齊的那點惡趣味,然而,之所以掛牌,他更多是滿足羅小小和趙四的心願,其實壓根就沒指望他們去打造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因為他還指望這兩個人再加上關秋給他進行各種設備的研發。

  此時,眼見之前業已在孫木匠和張鐵匠那兒正式出師的兩個年輕人到了面前,他就笑眯眯地遞上了兩個紅包:“這是賀禮!”

  羅小小和趙四慌忙雙手接了過來。雖然發現那紅紙袋輕飄飄的,可張壽一直以來的慷慨大方,給他們留下了深刻印象,因此兩人忙不迭地謝過。等到帶了張琛陸三郎等人在這兒替他們做面子的張壽笑著招呼其他人去隔壁蕭家,兩人回到各自的屋子後,方才趕緊拆紅包。

  不多不少,恰是一人一百貫,都是錢票。可要知道,之前他們的師父們帶了一大幫徒弟們做了一個月,也就二百貫!

  而當張壽進了隔壁蕭家的時候,張陸就忍不住問道:“小先生,之前孫木匠和張鐵匠帶著那麼多人在城外那工坊裡趕了一個多月,這所有零部件怎麼做,他們應該都爛熟於心了。回頭萬一有人琢磨出那紡機的圖紙怎麼辦?”

  “怎麼辦?”張壽呵呵一笑,見陸三郎同樣笑得賊賊的,他就輕描淡寫地說,“我已經很有職業道德地告訴了孫木匠和張鐵匠,請他們管好徒弟們的嘴,因為這是大皇子要的東西。他們這麼多人沒日沒夜的苦幹,我也沒虧待他們,總共出了兩百貫工錢,是他們平日的幾倍。”

  “而這要是還走漏出去,那就是大皇子自己運氣不夠好了。”其實他根本不打算瞞……

  他笑著聳了聳肩,無所謂地說:“所以我才告訴過你們,這新式紡機固然很有用,固然很厲害,但在現有的條件下,只要大規模用起來,那根本就不足以保密。哪怕大皇子的名聲能夠嚇人一時,卻不足以嚇人一世。只要他真的去接洽各方,他也得意不了多久。”

  說到這裡,他就呵呵笑道:“好了,反正咱們現在已經痛宰了冤大頭,他會碰什麼壁,不關我們的事。既然我們已經打了土豪,當然應該分錢分田地了!”

  張武和張陸同時眼睛一亮,但兩人對視一眼後,同時看到了對方眼神中的決意。當下,年紀大兩個月的張武就誠懇地說:“小先生,我們倆也就出面當了個幌子,連買那家織染坊的錢都不是我們出的,是你拿的,就算如今有了收穫,我和小陸也不應該分。”

  張陸說著就看了一眼陸三郎:“陸三郎掏錢買了那家鐵匠鋪,又出面和大皇子周旋了一趟,又出了錢,又冒了風險,相比他,我們真的是什麼重要的事情都沒做。”

  他和張武能有今天,已經是運氣頂天了,貪多嚼不爛,該知足了!

  而陸三郎沒想到張武和張陸竟然能抵得住萬貫財富的誘惑,頓時覺得自己也應該高風亮節一點。然而,這次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被張壽給直接打手勢攔住了。

  “你們也不用推來讓去,大夥第一次聯手做事,沒有功勞的人,至少也有苦勞,再說,皇帝都不差餓兵,更何況是我第一次邀大家聯手做事?張武和張陸剛剛成了皇家貴婿,雖說收禮不少,但開銷也大,你們一人先拿一千貫去,存在錢莊裡,隨時可以支取。”

  沒等張武和張陸說話,張壽便又看著陸三郎道:“陸三郎,你之前光是買那鐵匠鋪就花費不菲,再加上大皇子回頭若是受了挫折,這筆帳還要記在你頭上,又做了事情,又承擔了風險,你就先拿兩千五百貫吧。”

  他頓了一頓,又笑道:“當然,那五百畝棉田按照大皇子的拿出來時十貫一畝的價錢算,誰若是不要現錢,要田地,也自便。”

  知道張壽自己家境也不過平平,如今到手的萬貫須臾就分出了將近一半,張武和張陸頓時大受觸動。而陸三郎則是眼珠子一轉,隨即涎著臉道:“小先生,咱們這一回其實都可以算得上是空手套白狼,我又不缺錢花,這兩千五百貫不如就放在你這裡如何?”

  說話間,他已經完全把思路給整理清楚了,越發笑得肥頭大耳:“這次那新式紡機,圖是小先生你畫的,製作的工匠是小先生你請的,一百台紡機也是你請他們的師父帶人做出來的,就連張武張陸的織染坊,也是你出的錢,我也就是做點打下手的事情而已。”

  “就這樣,我和張武張陸還分走那麼多錢,這實在是天底下最賺錢的勾當。以後這樣的好事,小先生你當然也要帶挈我一把,所以這錢就當作是再投資。這次我是六百貫賺了兩千五,現在我那兩千五百貫留在你那,豈不是回頭能掙回來超過一萬貫?我最喜歡坐地分錢。”

  張武和張陸全都被陸三郎這見錢眼開似的口氣說得一愣一愣,等意識到小胖子那是故意的,兩人方才如夢初醒。既然拒絕不了,那麼與其把這錢帶回去花光,還不如當作再投資,難道張壽這樣慷慨而睿智的人,還會看得上他們這點錢?

  想到這,兩人也慌忙附和。張陸更是大聲叫道:“陸三郎說得沒錯,小先生,那一千貫你要是真打算給我們,不如就放在你那一塊掌管吧!”

  “你們三個狡猾的傢伙!”

  張壽滿臉無奈地搖了搖頭,但隨即就笑了:“那好吧,錢姑且由我保管,至於五百畝棉田……呵呵,我不知道大皇子到底是出於什麼緣由拿出來抵賬,他還真是敗家子!”

  “是啊,我當初在他打算用棉田折價的時候,我都驚呆了。什麼地不好拿出來,居然用棉田?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一旦紡紗的效率比從前高那麼多,棉花需求一定就會暴增,到了那時候,棉田說不定就會成為香餑餑,很可能就連棉花也會漲價……”

  陸三郎得意洋洋地說到這裡,突然側頭看向了張壽:“等等,不對啊!要是織布快不起來,紡紗快豈不也是沒用?畢竟,市面上需要的是能夠做成衣服的棉布,而不是棉紗!”

  “你說得沒錯!”張壽頓時笑了,“正是因為能夠更快織布的織機還沒著落,我才打算挑個冤大頭來宰一下!我可沒想到二皇子傻乎乎地第一個撞在槍尖上,緊跟著大皇子也主動送上門來。否則,我也就是打算挑個貪婪卻又對心存惡意的人來耍一耍,僅此而已!”

  張武和張陸反應不如陸三郎,但聽到這話,全都不由得笑開了。儘管對上的是兩位皇子,可他們卻沒什麼畏懼——畢竟,二皇子都已經欺上頭了,大皇子也沒把他們放在眼裡,他們難道就那樣賤骨頭,還要逆來順受?

  張陸笑過之後,就試探性地問道:“可如果照陸三郎這麼說的話,大皇子一旦去和那些富商大賈接洽,人家一定會很快發現這一點,到那時候,棉田的價格豈不是還和原來差不多?那樣的話,這五百畝棉田說不定還不值五千貫。”

  “可要是過幾個月,織機就能更快地織布呢?”張壽呵呵一笑。雖說從思路到成品沒那麼快,但很多時候,一個思路往往是促進一個發明的基礎。

  見陸三郎登時眼睛亮得如同燈泡,彷彿立馬就要追問新織機的事,張壽就泰然自若地對張武和張陸說:“你們從織染坊裡挑一個腦袋靈活,人品可靠的織工出來,去幫著羅小小和趙四他們改進紡機。畢竟,關秋雖說喜歡問為什麼,思路特別,但他終究不是織工。”

  “是,我們回頭就去辦!”張武立刻一口答應了下來。可就在這時候,他就聽到門外傳來了一個熟悉卻可怕的聲音。

  “小陸先生,還有兩位小張先生在嗎,我有個問題想要請教……”

  張武張陸也好,陸三郎也罷了,此時此刻登時頭皮發麻,陸三郎甚至直接呻吟了一聲,痛苦地抱住了腦袋。他們寧可去面對大皇子和二皇子這樣心狠手辣卻又貪得無厭的皇族,那也不願意去面對外頭那個一絲不苟到極點的小孩子。

  朱大哥你要是再不趕緊回來,我們這些幫你帶孩子的就要被折騰死了!

  聽到是蕭成來了,張壽眼中精光一閃,隨即若無其事地說:“好了,你們輪流給小蕭答疑解惑吧,我先回國子監了。”

  “小先生,你不能丟下我們啊!”陸三郎叫得委屈極了,“我那兩千五百貫不要行了嗎?”

  張壽此時頭也不回地大步出門,對於背後那幽怨到極點的呼喚聲只作充耳不聞。等看到門口蕭成側身讓路,隨即鄭重其事地躬身行禮時,他還笑容可掬地頷首還禮,心中卻是一百個一千個慶幸。

  幸虧當初想訓練一下半山堂中那些監生,讓他們在還沒成婚之前體會一下教導孩子的艱苦,否則就該他倒霉了!和當年的齊良和鄧小呆,還有村裡那些調皮卻可以隨便打的頑童們比起來,甚至老發呆問為什麼的關秋都和蕭成沒法比,這小傢伙簡直是棘手到了極點!

  最讓人頭疼的是,蕭成還有一句口頭禪——我朱大哥說……

  如果不是人在國子監半山堂的工作可以稱得上是兢兢業業,灑掃擦抹全都盡心盡力,他簡直要懷疑自己請的不是雜役,而是小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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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七章 說來就來

  收穫了一大筆錢,而且敲詐的還是朱瑩看不上眼,在清寧宮還用言詞刁難過自己的大皇子,然後又把一個難對付的小傢伙給丟給了別人,張壽的心情自然非常不錯。尤其是明日又是難得的休沐,總算可以換一下教書教到發麻的腦子,他就更覺得整個人輕鬆了。

  而當他步行走出蕭家大門,卻剛好看到那個石榴紅大氅下一抹玉色衣裙的倩影從馬上一躍而下時,他就更覺得心情不錯了。這種鮮紅配嫩色的著裝,換一個人都根本壓不住,也只有朱瑩這樣的大小姐才會肆無忌憚地穿出來。

  就在他笑吟吟地打量人時,朱瑩已經步履輕快地衝到他面前,直接露出了一個大笑臉:“阿壽,天大的好消息,大捷!就在剛才,爹派人快馬急報回京,說是我大哥抄掉了那些虜寇一個製造火器的大本營,還帶回來了請求歸化的三個部落!”

  儘管剛剛還在盼望朱廷芳趕緊回來,但此時真的聽到了這樣一個好消息,張壽還是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有些訝異地說:“之前外頭都在傳言說,你大哥打了敗仗下落不明諸如此類的閒話,難不成,這都是你爹故佈疑陣?”

  “雖然我很想說是這樣沒錯,但其實我也不知道這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朱瑩那明豔的笑容頓時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鬱悶和懊惱,“天知道我爹怎麼想的,他從來都不和我說那些大事,大哥也是,成天都拿我當不懂事的孩子!”

  說到這裡,她自己也漸漸有些驚疑:“之前爹那邊傳回來消息的時候,是說大哥那支先鋒軍死傷慘重……他應該不至於謊報這種敗訊才對。而且,北虜好不容易才從我們大明弄到了那些工匠和火器的製造法子,怎麼會那麼輕易被大哥抄了老巢?這事兒不大對勁!”

  “想不通就別想。”

  張壽習慣性地安慰了一句,見朱瑩頓時氣鼓鼓地瞪著自己,那眼神好像在說,竟敢瞧不起我,他就笑道:“因為我也想不通。打仗的事,旁觀者指手畫腳只會礙事,看不懂的人佔了大多數,所以我們不要學朝中那些不懂裝懂的外行,只要專心替你爹和你大哥歡呼就好!”

  朱瑩頓時被張壽說得轉怒為喜,當下嘴角不自覺地高高翹起:“阿壽,你為什麼這麼會說話,每次我一聽你說話就高興!你知不知道,今天那消息傳來的時候,我剛巧遇到永平出來主持月華樓文會,還在路上遇到一個自命不凡的才子。”

  她說著就冷笑了一聲,學著他們那輕蔑不屑的口氣昂著頭說:“那些打仗的將軍殺良冒功,文過飾非,以敗為勝的事情還少麼?說不定又是殺了幾個牧人,然後冒充軍功!”

  說到這,朱瑩簡直氣不打一處來,當即怒氣衝衝地說:“我氣得直接拿鞭子抽得那個嘴賤的傢伙滿街跑!我爹和大哥是那樣的人嗎?我爹想當初就殺過殺良冒功的敗類,我大哥更是常常對我說,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開疆拓土,保護一方平安,絕對不可文過飾非!”

  雖然有些人是嘴上英雄,更有人是對別人嚴格對自己放鬆,但張壽還是更願意相信,趙國公朱涇和朱廷芳父子應該是心口如一的人——當然這只能說,他發覺皇帝對朱家似乎很信賴,而朱家這些人給他的印象實在是相當不錯。

  因此,他就輕咳一聲道:“你說得固然不錯,但你這當街一打人,卻又要給你爹和你大哥惹麻煩了。而且,那個挨打的書生回頭還可以四處宣揚你的‘暴行’,給自己樹立一個不畏強權的美名。所以呢,以後要是遇到這種事,你就先裝作不和小人一般計較地直接走開。”

  見朱瑩頓時柳眉倒豎,張壽卻彷彿沒看到似的,笑吟吟地循循善誘道:“然後,你再讓人找些街頭頑童,在那書生必經之路上編他十幾二十不重樣的故事。他能毀你家聲譽,別人當然也能毀他聲譽。我想,這種滿嘴瞧不起人的傢伙,絕對不可能是毫無瑕疵的聖人。”

  “打人只能讓人痛一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才能讓有些人徹底閉嘴。”

  朱瑩聽到這裡,她不禁瞪大了眼睛盯著張壽:“阿壽,你不是君子嗎?這法子好毒辣!”

  張壽不禁微微一愣,隨即摸了摸鼻子,正想說他從來沒說過自己是君子,面前的少女卻綻放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不過我喜歡!但我脾氣急,報仇絕不隔夜,下次我遇上這種人先打了再說,然後再毀他聲譽,讓他嘗嘗這被人詆毀,眾口鑠金的滋味!”

  見朱瑩言下之意還是先打了再論其他,張壽頓時哈哈大笑。也是,如果隱忍不發,隔日再報,那還是朱瑩嗎?

  笑過之後,見巷口朱宏等侍衛正在張頭探腦,他便主動上前去牽了朱瑩那匹神駿的坐騎。也許是見他多了,那匹漂亮的馬兒顯得非常溫順,而朱瑩則是笑吟吟地和他並肩而行,說著些近日盤點家中產業的雜事,可卻突然在距離巷口還有些距離的時候停住了腳步。

  “阿壽,你之前說張琛和我二哥和張武張陸一樣好事將近,可為什麼就沒消息了?二哥成天長吁短嘆的,而且我聽說你那半山堂中也有些人心情低落。不過那也難免,皇上暫且略過了永平,這次要許配人的公主郡主總共才三個,總不能每個人都那麼好運。”

  張壽會意地點了點頭:“其他人也就罷了,翠筠間那些人,當初我代你許諾過他們前程,你盤點產業之後,有沒有發現府裡有什麼不賺錢甚至虧錢的行當和鋪子,拿來試驗一下?”

  朱瑩頓時飛了張壽一個白眼:“我家那些管事裡頭雖說有中飽私囊的,可就是沒有廢物點心。經營的鋪子不賺錢甚至虧錢的,不管資歷多老,祖母早把人拿下來了!不過我好歹找出了幾家有點問題的,我回頭把單子開給你,回頭你幫忙想想有沒有用得上人的地方。”

  她說著就頓了一頓,卻是嘴角一翹道:“我相信你看人的眼光。更何況,你可是從大皇子那兒掙來了萬貫傢俬的厲害人!”

  張壽頓時吃了一驚:“你怎麼這麼快的消息?”

  “呵呵,也不看看我是誰!”朱瑩喜笑顏開地說,“是花叔叔告訴我的!”

  雖然沒打算瞞住有心人,但聽到花七直接告訴了朱瑩,張壽還是忍不住苦笑。然而轉念一想,他就輕聲說道:“瑩瑩,我想不通過通政司上書皇上,就用皇上之前賜給我的那個匣子,你能否幫我送去?”

  朱瑩立時不假思索道:“這事兒容易,你交給我,我替你送!”

  “那可就拜託你了,奏疏我已經寫好了,放在國子監,回頭就給你!”張壽邊說邊笑道,“有個隨時隨地都能通行宮中的……真好!”

  朱瑩卻敏銳地聽出了張壽那缺失的字眼,登時微嗔道:“喂,你為什麼不把話說完?有個隨時隨地都能通行宮中的什麼?平白無故的,省什麼字!你要是不給我說清楚,我就不幫你送了!”凶巴巴的同時,她的眼神卻有些游離,卻有些害怕張壽沉默,又或者不接這話茬。

  “好好,是我不對,我是想說,有個隨時隨地都能通行宮中的未婚妻,真好!”張壽很自然地說出了未婚妻三個字,見朱瑩頓時面上露出了一縷嬌豔的紅色,但仍是喜滋滋地直接橫了他一眼,他頓時呵呵一笑,隨即繼續牽馬往朱宏等人迎了過去。

  然而,兩撥人才剛剛匯合,卻只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跟著就只見一個少年策馬飛奔過來,到了近前死命勒馬,結果人差點從馬背上滑落下來。見人好容易穩住身形,張壽認出那是鄧小呆,就笑問道:“小呆,這十萬火急是來找我的?是你家王大尹有什麼事?”

  “不是找小先生你。”鄧小呆滿臉苦色,“是找懷慶侯六公子和南陽侯五公子,之前那樁案子,王大尹要問話。哦,還有朱宏大哥和趙國公府諸位,因為人是你們拿住的。”

  說到這,他就苦著臉朝面露異色的朱宏等人團團作揖道:“王大尹說,其他人來肯定不容易辦事,所以就差了我跑這一趟。”

  “王大頭真狡猾!”朱瑩頓時不滿地哼了一聲,但緊跟著就被張壽說得啞口無言。

  “王大尹已經夠慘了,每次遇到什麼事都是他背鍋。要是換一個順天府尹,誰會管這些很可能惹麻煩的閒事?”張壽見朱瑩訕訕然,他就客氣地對朱宏說,“要勞煩你和其他諸位去一趟順天府衙了,我這就去叫張武和張陸,我陪他們一塊去一趟。”

  “我也去!”見朱宏立刻答應,朱瑩自告奮勇之後,卻又補充了一句,“又不是公堂審案,我去也沒什麼,阿壽你也一塊去!”

  知道大小姐打定主意的事,那是別想她改主意,張壽也就沒有多費唇舌,一笑就轉身回去叫人。果然,等到他帶著滿臉如釋重負狀的張武和張陸出來,就只見朱宏正無奈地侍立在朱瑩身後,顯然也是沒能說服這位大小姐不去湊熱鬧。

  當一行人到了相隔不遠的順天府衙時,一進大門,在前頭引路的鄧小呆就再次享受了眾多小吏和差役的集體注目禮。他知道這都是因為自己出師告捷,來回僅僅一刻鐘功夫就帶回了王傑指名要見的人,可他自己卻覺得高興不起來。

  就按照小先生和趙國公府朱家這行事的風格,日後只怕還會給順天府衙帶來源源不斷的麻煩,到時候他夾在當中,少不得要做今天這樣的事。可是,王府尹人再好,未必能留在順天府衙一輩子,他呢?

  因為那些可視化圖表的緣故,他就要升典吏了,如此擢升之速,就連他舅舅也嚇著了!問題是換一個府尹來,還能容得下他嗎?

  鄧小呆再糾結,把人帶到之後,卻也沒他什麼事了,只能心事重重回他的戶房繼續做事。而順天府二堂,看到呼啦啦進來的這一堆人,其中還有他根本不想見的那一對年少璧人,順天府尹王傑卻覺得自己簡直是腦殼疼。他是不怕事不躲事,但不意味著他就喜歡惹事!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當下直截了當地說道:“之前私闖張武張陸你們那織染坊,而後被朱宏等人扭送過來,號稱圖謀不軌的那些傢伙,已經承認了是二皇子指使。但如今他們卻反過來說趙國公府朱家和張武張陸你們兄弟勾結,圖謀不軌。”

  沒等眾人炸開鍋,他就一拍桌子道:“他陳情本府,要求我親自去查看你們的織染坊。他說,若是沒有名堂,緣何會裡外設伏,一舉將他們擒拿?”

  正要擺事實講道理的張陸頓時愣住了。而張武更是反應直接地側頭去看張壽的表情。至於朱宏,他一個朱家的侍衛自覺沒什麼需要發言的機會,因此裝聾作啞。反倒是朱瑩沒好氣地說:“豈有此理,這不是豬八戒倒打一耙嗎?小偷強盜被抓,還要質問主人為何防備森嚴?”

  王傑沒想到一貫不動腦筋的朱瑩竟然打了這樣一個恰如其分的比方,頓時啞然失笑。

  而張壽則若無其事地問:“請問王大尹,二皇子那兒可有什麼話說?”

  “那邊閉門不出,說是病了。”王傑對性格衝動,惹是生非的二皇子完全沒有任何好感,此時便淡淡地說,“雖說事情報上去,他肯定又要吃不了兜著走,可他要是死咬這一條,只怕那些本來就看不慣你們的人又要大肆攻譖。”

  “那就請王大尹移步去張武和張陸的織染坊一探究竟好了。”

  見張壽說這話時,嘴角含笑,眉清目朗,恰是顯得坦坦蕩蕩,哪怕王傑本來就不覺得張武張陸買下織染坊請幾個紡工來做事會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名堂,他還是覺得異常滿意。

  他就說嘛,張壽做事,一向還是頗為堂堂正正的。

  “那好,這就走!”王傑威嚴地站起身來,隨即沉聲說道,“若是查證並無此事,少不得要治那些信口開河的傢伙誣告反坐之罪!”

  當跟著這位順天府尹出門時,落在後頭的張壽不動聲色地對朱瑩說:“瑩瑩,你陪著王大尹過去,他想看什麼就看什麼,一會我先回一趟國子監。把那奏事匣子取來。到時候若他要進宮,你也一塊跟著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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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八章 御前告狀?

  順天府尹王傑剛直強項,當年二甲進士放出去當縣令時,就敢和知府硬頂,卻偏偏那位知府貪腐事發,境內又突然冒出來一群彌勒教徒,同知和通判嚇得落荒而逃,他這個縣令卻被愛戴他的百姓藏了起來,而後竟是召集敢死之士深入虎穴直接斬首教首,成就一樁奇聞。

  此後,他在地方官任上歷練多年,先後當過知州、知府、按察使、布政使,能種地、懂紡紗、修過路、造過橋、通溝渠、懂舟船……民間賴以為生的很多活計,他哪怕不擅長做,至少都略通一二,天子每次扶犁親農,只要他在京,他都是跟著相陪的那個人。

  於是,當他這樣一個用張壽的話說,特別接地氣的三品大員走進織染坊大院,進入那些新式紡機所在的屋子,看到正在忙碌做事的幾個紡工之後,他立刻就瞪大了眼睛,指著那紡機厲聲問道:“這紡機是怎麼回事?哪來的?誰的主意?誰做的?”

  朱瑩落地便是國公千金,只知道漂亮的衣服是從各種綾羅綢緞裁剪做出來的,卻還是第一次造訪織染坊這種地方。

  她其實早就覺得張武和張陸買下織染坊肯定是張壽的主意,奈何祖母和母親全都不允許她過來看熱鬧,祖母更是語重心長地告誡他,男人適當地有點無傷大雅的小秘密,女人千萬不要去打探,因此,好奇心強的她只能硬生生地克制住了去湊熱鬧的衝動;。

  然而,這會兒真的進屋之後,看什麼都好奇的朱大小姐卻覺得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空中還似乎漂浮著各種灰塵,等連打了幾個噴嚏之後,她就不得不趕緊退到了門口。可即便如此,當發現王傑這口氣竟是出乎意料地嚴厲時,她還是立刻上前擋在了最前頭。

  “王大尹你這麼凶幹嘛?這些紡機怎麼了?天底下紡機多了,不都是用來紡紗的嗎?”

  王傑啼笑皆非地掃了朱瑩一眼,語氣卻立時緩和了下來:“朱大小姐第一次看到紡機吧?”

  “是又怎麼樣?”朱瑩有些不明所以,口氣卻比王傑剛剛還凶,“雖說我是第一次看到紡機,可這些紡工一看就都是勤勤懇懇,老老實實的人,這織染坊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張武,張陸,你們說是不是?”

  她一邊說,一邊故意側頭去問張武和張陸,可卻發現兩個人竟然眼神飄忽。這下子,從來就不笨,只是懶得動腦子的朱大小姐頓時心底咯噔一下,隨即就立時怒了:“喂,張武張陸,你們不是瞞著阿壽做些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吧?是不是這些紡工是你們坑蒙拐騙來的?”

  雖說來了一大群外人,身份高貴的兩個東家竟是在旁邊作陪,但紡機後頭,幾個紡工卻正忙得腳不沾地,壓根沒工夫抬頭。可朱瑩這一聲怒吼比剛剛王傑含怒的質問還要聲音大,其中一個紡工分神聽見了,冷不丁手一抖,差點出錯。

  他慌忙停下手中活計,大聲說道:“兩位東家都是好人,留我們在這兒做活,出的是雙倍工錢,咱們都是自願留下來的,並沒有一絲一毫受人強迫!能用上這麼快這麼好的紡機,我們都覺得是福分,恨不得一直就留在這兒!”

  他這話剛說完,王傑就瞅著面色微紅的朱瑩,淡淡地說:“我什麼時候說過張武張陸他們兄弟倆作姦犯科?朱大小姐,正因為你從來沒見過紡機,所以你領會錯了我的話。要知道,如今通行的大多數紡機,據說都是從前黃道婆從海南帶回來的技術,用的大多是三個錠子。”

  “可你數一數,眼下這些紡機上,總共有多少個錠子?”

  要是換成別的性格驕縱的千金,聽到王傑這話絕對立刻就炸了,但是,朱瑩性格固然也是驕縱任性,但對於不懂的事情,她卻從來都不固執,從張壽那兒問清楚什麼是錠子,她竟然真的認認真真去數了。

  等到數完,她便會轉身看著王傑問道:“總共十八個錠子……難不成錠子越多,紡出來的紗就越多?”

  “應該是如此。”王傑微微點頭,但隨即就對張武和張陸問道,“這十八個錠子的紡機,紡出來的紗可是從前那三錠紡機的六倍?”

  張武和張陸正要回答,門外就傳來了張壽的聲音:“不能完全這麼算,多了那麼多錠子,紡工一開始做起事來不夠熟練,所以達不到快六倍那麼多。但熟能生巧,日後說不定真的能達到六倍。”

  轉過身的王傑見張壽捧著個匣子進了屋,隨即就信手將那匣子交給了一旁的朱瑩,他不禁目光炯炯地盯著對方,突然單刀直入地開口問道:“張博士,這紡機是不是你的主意?”

  “算是吧。”張壽的回答有些含糊。

  “那你知不知道,這樣的新式紡機如若推廣開來,可以說是有益於無數人?而你將其藏著掖著,只能讓一小撮人獲利獲益,不覺得實在是太過狹隘了嗎?”

  我就知道,這位強項到極點的順天府尹是個大公無私,討厭利己主義的人!所以我才會認為,在這種壓根沒有專利權,更談不上專利保護的年代搞發明創造,真的很虧,因為很難做到壟斷,一個搞不好連第一桶金都挖不到。

  張壽在心裡嘆了一口氣,見幾個紡工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面色各異地看著他們這邊的爭執,他就似笑非笑地說:“那王大尹是覺得,應該將這紡機推廣天下,讓天下所有的紡工都能體會到這產量大增,收入大增的喜悅?”

  “那是當然!”王傑的回答鏗鏘有力。見張壽但笑不語,他頓時面色一沉,旋即一字一句地說,“男耕女織,國之大事,不亞於兵戎,不能因為一己之私,而忘了利國利民的大局。此事我需得立時回稟皇上。張博士,告辭。”

  見王傑說完轉身就走,朱瑩則是瞪著人背影,臉上滿是氣惱,張壽就把人拉到了一邊。

  “瑩瑩,快,趕緊去追。要是王大尹入宮,你就追在他背後,不管用什麼法子,和他一塊見到皇上就好。他見皇上所談何事,你也說代我稟奏何事。只要見到了皇上,你不用管他說什麼,不用和他爭論,只要瞅個空子,把我的這個匣子交給皇上,就算大功告成!”

  “好!你放心!”朱瑩斬釘截鐵一口答應,隨即轉身就出門追了上去。

  雖說她也覺得這新式紡機是很好很好的東西,推廣之後也許能讓很多紡工更加省力,更加賺錢,但那是張壽做出來的東西,王傑憑什麼就拿幾句空口白話就打算把成果奪走!

  都說他們這樣的富貴子弟不講理,可她看王傑更加蠻不講理!

  見王傑和朱瑩一前一後走了,張武和張陸面面相覷了一會兒,這才連忙吩咐幾個紡工趕緊做事,等跟著張壽出了屋子之後,張陸才心有餘悸地擦了擦額頭汗珠:“幸虧小先生你果斷,讓陸三郎先出面做成了那一票,否則撞到這位鐵面王大尹手裡就慘了。”

  張武也忍不住苦笑道:“真沒想到王大尹竟然是這麼固執的人。我還以為他和小先生你你關係不錯,就算發現這新式紡機確實高效率,頂多醒悟到二皇子緣何想要刺探這織染坊,肯定不為己甚。沒想到他竟然會要求把這新式紡機公諸於天下……憑什麼啊!”

  張壽頓時呵呵一笑。張武和張陸的想法,代表研發者和既得利益者,而王傑的想法,則是代表廣大民眾。這種衝突直到後世也沒能解決,最典型的就是那些定價高昂到極點,卻擁有專利的藥品和高端器械。而這種在後世尚且無法平衡的利益衝突,在如今更是無解。

  所以,紡機這種東西,他才打算只挖第一桶金,宰一個冤大頭就收手。

  “這‘憑什麼’三個字,不該我說,也不該你們說。”張壽衝著義憤填膺的兄弟倆一笑,意味深長地說,“這話應該大皇子說。”

  咳——

  這一瞬間,張武和張陸全都嗆著了。心性更老實一點的張武更是咳了個昏天黑地,等好容易止住之後,他見張陸已經是眉開眼笑,他才舒了一口氣道:“小先生說得沒錯,就算王大尹真的把這件事捅到了皇上面前,最倒霉的其實也是大皇子。”深刻同情大皇子!

  “但是,想想還是有些冤枉,明明是小先生可以大展身手的機會,卻只能就此收手。”張陸在幸災樂禍之後,卻仍是覺得可惜。要知道,他的宗旨是,抱住身邊這條金大腿,張壽吃肉,他們喝湯,張壽得到的那塊肉越大越豐厚,他們能喝到的湯也越鮮美。

  這和之前他們給張琛做跟班的時候又截然不同,張琛能給他們帶來庇護,張壽卻給他們兄弟倆帶來了一個很美好的未來!而這樣的未來,他們已經看到並體會到了!

  “什麼大展身手……這才是小試牛刀而已。”張壽聳了聳肩,隨即無所謂地說,“再者,你們別看王大尹現在肯定在心裡罵我們因私廢公,氣量狹隘,不恤孤貧,但很快他就會覺得,我們做事堂堂正正,高風亮節!”

  張壽說這話的時候,自然不知道此時此刻的王傑卻是心裡窩火——因為,朱瑩竟是大大方方地策馬走在他馬車旁邊,一副賴定了他的架勢。等到他入宮的時候,朱瑩跟在後頭,他到了乾清宮的時候,朱瑩也還緊跟在側,甚至當他求見皇帝時,朱大小姐還賴著不走!

  就連乾清宮管事牌子柳楓見這情景,都不由得出離詫異了。尤其是當王傑說有要事求見皇帝的時候,朱瑩竟然一個箭步擋在了他面前,他簡直是暗自叫苦,卻還不得不對這位小姑奶奶賠笑道:“大小姐,王大尹見皇上這是有正事……”

  “我見皇上難道是鬧著玩嗎?”朱瑩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隨即側頭瞥了一眼王傑,挑釁似的說,“王大尹見皇上為了什麼事,我見皇上也是為了什麼事!快,為我去通報!”

  見王傑氣得面色鐵青,柳楓不禁對人深刻同情。如果換成別人,他當然就置之不理了,可面對朱瑩的強勢,他卻不得不苦著臉快步前往通報,把選擇權交給了皇帝。進了東暖閣,當他說出外頭那簡直是聞所未聞的場面時,皇帝饒有興致地沉吟了片刻,最終就笑了起來。

  “瑩瑩這丫頭,胡鬧歸胡鬧,卻不是不識大體的人。她既然一定要賴著和王傑一塊見朕,肯定有她的目的。嗯,就這樣吧,一塊宣見。”

  柳楓頓時瞠目結舌。宣召順天府尹和趙國公千金同時覲見?這合適嗎?然而,面對皇帝那毋庸置疑的眼神,他不敢遲疑,立馬答應一聲快步出去。果然,當他到了殿外,硬著頭皮說出這匪夷所思的天子口諭時,他就只見王傑那張臉就快要變成黑炭了。

  “臣參見皇上。”

  “見過皇上。”

  同樣是面見天顏,和王傑的一絲不苟相比,朱瑩顯得散漫而又隨便。而皇帝面對這有趣的一幕,卻是神情輕鬆,嘴角含笑,彷彿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和諧。他親切地微微頷首,道了聲賜座,隨即就只見王傑坐得端端正正,朱瑩則是一手抱匣子,一手托著腮。

  “王卿有什麼要事?”

  不想皇帝開口先問自己,王傑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住心頭不滿,滿臉正色地將今日去張武張陸那家織染坊時所見所聞一一道來。

  見皇帝聽得極其認真,他就沉聲說道:“皇上,農乃國之本,而男耕女織,更是從上古傳下來的根本。如今既然有那樣高效的紡機,怎能不推廣開來,而是任其把持於私人之手?”

  皇帝不動聲色地聽著,突然看向面露嘲弄的朱瑩:“瑩瑩,你呢,來見朕何事?”

  “我來代阿壽來送他的奏疏!”朱瑩直接大大方方地捧著匣子站起身,笑吟吟地說,“阿壽這匣子他說是可以直達御前的,但我怕別人送不安全,就親自拿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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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九章 理直氣壯

  王傑剛剛看到朱瑩帶著個匣子進宮的時候,隱隱約約就已經有些預感,此時見朱瑩站起身上前將那匣子呈送給了皇帝,他的眼神不禁漸漸凝重了下來,最初的慍怒也變成了驚疑。

  而皇帝沒用柳楓代勞,親自從上前來的朱瑩手中接過那匣子,若有所思地瞧看那曾經困擾了無數人的十四環文字鎖,他不禁笑道:“若當年太祖皇帝也和張壽似的,隨便選十四個字當密碼,估摸著就算從太宗皇帝開始,一大群人一個個字地試過來,到現在也沒個結果。”

  他一面說,一面按照自己和張壽約定的新密碼,快速地旋轉著文字鎖,等聽到喀嚓一聲,他就輕輕鬆鬆打開了蓋子。瞧見裡頭放著一本奏疏,奏疏下頭還壓著一張摺疊成四四方方的紙,他卻也不急著打開那張紙,先拿起奏疏,不緊不慢地看了起來。

  然而,只是掃了過半內容,皇帝就忍不住笑罵道:“這幫小子,簡直是膽大包天!”

  坑了大皇子一萬貫,竟然還敢告訴他這個當父親的?當然,嚴格意義上來說,也不算坑,能讓王傑這個見多識廣的順天府尹特地跑到自己面前來提請呼籲,足可見那紡機真的有其應用價值。比尋常紡紗的速度將近快了六倍……他那個一貫眼高手低的長子怎麼可能不心動?

  只怕大皇子一想到自己能成為江南那幫富商大賈,地方望族巴結的對象,就高興得忘乎所以,完全沒看到背後的風險和利益糾纏!

  而皇帝接下去繼續看,就看到了張壽在那羅列利弊,講述後果,條理清楚明晰,那種縝密的思維,那種詳盡的推廣計畫,他看著甚至產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那個英年早逝的張秀才哪來的運氣,竟然能生出這樣一個優秀的兒子?明明同年同月同日生,如果……

  幾乎是頃刻之間把這危險的念頭掐斷,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告誡自己不要想歪了。無論明月還是朱瑩,全都是很好的姑娘,張壽再好,那也是別人家的兒子……不過,總算張壽和朱瑩這一對璧人眼瞅著是越發珠聯璧合,這婚事真是將近了……

  為此,朱家大郎和二郎的婚事,也一樣不能再拖了,哪怕不少地方有習俗先嫁妹妹,可太后已經一再對他耳提面命,他這個長輩總得幫忙看看……

  皇帝的思路一飄就是十萬八千里,等到再次回神之後,他假裝沒瞧見順天府尹王傑那死死盯著自己的專注眼神,繼續往下看。等到看完全文,他不禁啞然失笑,當下隨手把奏疏擱在一邊,繼而把底下那一張圖紙給展開了來。

  就只見在這張圖紙上,王傑口中那新式紡機畫在正中央,而四周圍則是畫出了部件分解示意圖,每個部件旁邊都用密密麻麻的字,詳細說明了作用。雖然什麼傳動、進給之類的名詞看得他一頭霧水,但腳踏手搖之類的名詞,他卻總算還是看得懂的。

  “竟然是手搖腳踏兩用……還說是照顧腿腳不便又或者手有不便的行動障礙人士也能用。之前還有人說張卿往國子監安插私人,竟然罔顧那是個孤兒的事實,朕倒覺得,他為人最是恤孤貧……”皇帝意味不明地嘆息了一聲,隨即看向了王傑。

  “王卿,你來看看這東西吧。”

  王傑壓根沒有半點猶豫,直接起身快步上前接過。他快速掃過中間那紡機圖樣,隨即專心致志地審視著四周圍的那些部件分解示意圖,最終,親眼見過那幾台新式紡機的他確定,這就是那紡機的圖紙,而且詳細到彷彿生怕別人看不懂,只要手藝過關的匠人就能做出來。

  他輕輕吁了一口氣,隨即雙手將圖紙原物奉還,這才退後一步深深一揖道:“皇上,之前臣在張博士面前說了相當過頭的話,在皇上面前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臣願意親自登門向他鄭重道歉。張博士願意將這樣價值百萬金的圖紙進獻上來,實在是高風亮節。”

  咦?一旁看熱鬧的朱瑩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隨即就一下子跳了起來:“王大尹你什麼意思?阿壽這是讓我來幫他獻圖紙的?”

  見朱瑩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手中的匣子,皇帝不禁笑開了:“怎麼,瑩瑩你還不相信?來來,他的奏疏朕給你,你看看他怎麼說的!”

  “他早說呀,早說我就不做惡人了!”朱瑩忿忿不平地上前搶過皇帝手中的奏疏,等到飛快地看完,她剛剛那惱怒頓時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驚嘆,“阿壽懂得好多!除了想出那紡機,他還考慮得那麼遠……怪不得葛爺爺說,他正在寫一部很厲害的新書!”

  說到這,朱大小姐眼珠子一轉,突然拿著張壽的奏疏徑直來到王傑面前,粗暴地直接塞了過去:“哼,現在誇阿壽是君子,晚啦!你和他打過這麼多次交道,居然還不相信他?給你,好好看看阿壽寫的,你想到的他想到了,你沒想到的他還是想到了!”

  朱瑩這種自豪的語氣,皇帝聽了很想笑,然而,王傑卻沒有笑,也沒有動怒,而是看了一眼皇帝,得到了天子點頭允准之後,這才雙手接過,仔仔細細看了起來。當他看完全文,就忍不住長嘆了一聲,隨即先將奏疏奉還天子,繼而竟是對朱瑩鄭重其事深深一揖。

  儘管剛剛還對王傑橫眉冷對,冷嘲熱諷,可人家真的這樣行禮表示道歉時,朱瑩還是一下子愣住了。緊跟著,她就立刻敏捷地往旁邊一讓,隨即沒好氣地說:“你又不是對不起我,對我行禮幹什麼?不過,你自己大公無私,就老是覺得別人包藏私心,這簡直沒道理!”

  朱大小姐越說越覺得理直氣壯:“再說,有私心怎麼了!既然主意是阿壽想的,東西是他指點人做出來的,他想怎麼做,那是他的自由,難不成天底下那些藏著好手藝不教給別人,藏著好書不給別人看,藏著好學問不教授給學生的人,你全都要揪出來?”

  “我雖然讀書少,但我覺得這不對!”

  朱瑩哼了一聲,神采飛揚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只要沒有作姦犯科,只要是堂堂正正自己創造的好東西,那就有自己享用這東西的資格。他要是肯拿出來大家分享,那自然是他高風亮節,值得誇讚。他要是不願意,那就應該付出相應的代價讓他願意。”

  她頓了一頓,高高昂起了頭:“否則,要是做出好東西的人都得不到褒獎,得不到肯定,得不到利益。長此以往,誰肯花力氣去做出好東西?閒著沒事幹腦袋被石頭砸了嗎?有這功夫,不知道好好過自己的安逸好日子?”

  皇帝見王傑被朱瑩這番話說得眸色深沉,面色亦是不那麼好看,他就嘆了一口氣道:“王卿為人至公,但也不能苛求天下人全都沒有私心。就如同瑩瑩說得那樣,無論是革新農具也好,革新紡機也罷,甚至於造出其他各式各樣的東西,歸根結底,是為了效率,是為了利益。”

  “張壽到底還是有公心的人。若真的打算藏著掖著,他就不會那麼大大方方讓你王大頭去張武張陸那兩個小子的織染坊,讓你看到那紡機了。你愛民如子的名聲那麼大,他會不知道你一看就能明白其中玄虛,然後緊趕著到朕這兒來奏報?”

  說到這裡,皇帝突然笑眯眯地看著朱瑩問道:“瑩瑩,你給朕說實話,張壽是不是早就對你說,讓你來幫他送這個匣子給朕?”

  “是啊!”朱瑩故意掃了一眼王傑,得意洋洋地說,“阿壽之前就託付我的,所以從順天府衙出來之後,他讓我陪著王大尹先去織染坊,自己就回國子監取來了這個匣子。剛剛王大尹一走,他就讓我來追,還說死乞白賴也要跟著王大尹一塊見皇上,把這個匣子送來!”

  皇帝頓時笑了,手指虛虛點了點朱瑩的鼻子:“你個丫頭,還沒嫁過去呢,就一心向著張壽,眼裡還有朕嗎?”

  “哪裡就沒皇上了,我可是幫阿壽送了一份價值百萬金的重禮呢!”朱瑩不服氣地反駁。

  “浮誇!”

  責備歸責備,皇帝到底沒有和朱瑩繼續爭辯理論,而是對王傑說道:“王卿,張壽在他的奏疏上推薦張武和張陸將來去負責推廣,你覺得如何?”

  如果換在從前,王傑絕對不相信,一個不諳世事的侯門庶子能去主導這樣的事,可如今他卻不得不信,更何況,東西是張壽的主意,那個首次運用的織染坊是張武和張陸開的,他若是強行拒絕,那就太不近人情了。然而,因為一貫的剛直性情,他還是說了公道話。

  “張武和張陸雖說是張博士推薦的人選,但他們畢竟全無經驗,而事關重大,若是開始做了之後卻做不好,那麼,臣就不能顧及張博士和他們一個駙馬一個儀賓的面子了。”

  皇帝沒在意王傑這依舊顯得有些苛刻的言辭,見朱瑩毫無淑女姿態地撇了撇嘴,他就嗔道:“瑩瑩,少做怪相,你想說什麼?”

  “我沒想說什麼呀!”朱瑩一臉的無辜,“我覺得王大尹說得很對啊,能者上,不能就下,阿壽能幫的都已經幫他們了,要是張武和張陸做不好阿壽給他們爭取的這件事,那就老老實實去當他們的富貴閒人唄!機會給了卻沒抓住,那還能怪誰?”

  皇帝對朱瑩的脾氣知之甚深,因此對她如此回答並不意外,而王傑卻有些詫異地多看了這位千金大小姐兩眼,心中再一次修正了從前對這位趙國公之女的評價。

  “不過,瑩瑩,此事張壽沒帶挈你二哥,你就不怨他嗎?”皇帝突然問了一句。

  朱瑩滿不在乎地一笑:“我二哥和我一樣,什麼耕織一竅不通,而且論吃苦遠遠比不得張家那兩兄弟,他去做這事,只怕沒幾天就會灰溜溜地回來。阿壽不叫上他是對的,否則就連祖母也得提心吊膽。他要做,也得從不太重要的事情做起。”

  “你呀你呀,也不怕你二哥悲憤至極地說你女生外相,只幫著張壽,把他這個二哥丟在一邊。”皇帝見朱瑩嫣然一笑,絲毫不以為意,他就若有所思地說,“你二哥和永平德陽,還有信陽寧河必定合不來,所以朕之前不至於亂點鴛鴦譜,今天倒是有個主意。”

  他說著就饒有興味地看著王傑道:“朕聽說王大尹剛接了你的嫂子和侄兒侄女上京?你這侄女乃是你兄長老來得女,喪父之後照料寡母,支持家務,督促幼弟考中了秀才,是你家鄉有名的剛強女郎,朕都聽人提過幾次了。”

  王傑聽到皇帝突然提到自己的侄女,陡然心生警惕,尤其是皇帝特意點明侄女柔韌剛強時,他更是意識到了下文。他很想立時堵住皇帝接下來的話,可皇帝卻突然呵呵一笑。

  “王卿,朕輕易不做媒,朱二郎確實看似紈袴衝動,一事無成,但家教甚嚴,如今雖不能說一心一意力求上進,但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能力極限,知道自己肩膀上的責任。就這一點,已經比很多人強了。當然,你要是拿那些寒門出身的進士來比,他確實還差得很遠。”

  皇帝一推扶手站起身,神態自若地說:“但你自己是一路科舉上來的,應該知道這一條獨木橋有多難。但凡金榜題名卻沒有婚配的,每一榜都不過寥寥數人,不少更是三甲。而這時候,榜下捉婿的富貴人家多如牛毛,你雖為高官,但以你的個性,當然不屑與人爭搶。”

  “至於秀才,舉人,要考中進士的概率有多低,你也該清楚。更何況,看中對方讀書有成把家中女孩子嫁過去,他日卻發現姻親不好,甚至這寒門婿不好,以至於反目成仇的,那就更多了去了。朱二郎至少有個好處,從小被人管慣了,趙國公府也很希望給他娶個悍妻。”

  朱瑩終於被皇帝這猶如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似的語氣給逗樂了,撲哧笑出聲來。

  她當即一本正經地說:“王大尹,皇上這話雖說有些誇大,但也確實八九不離十,我敢說,天下少有比我朱家更好的姻親。當然,若是你侄女要求的是天下無雙的才子,能力無雙的循吏,嘴炮無雙的清流,那就當皇上什麼都沒說過!”

  “什麼叫嘴炮無雙的清流?”皇帝終於忍不住笑罵道,“你這是把清流當什麼了?這說法斷然不是你想出來的,肯定是張壽!”

  “才不是,是我自己想的,皇上你不要什麼事都賴阿壽!”朱瑩趕緊維護自己的如意郎君,更是連忙站起身,端莊大方地行了個禮,“阿壽的事情辦完,我該回去啦,王大尹你也不用勉強,慢慢考慮,我二哥還年輕呢,他也不急,畢竟,強扭的瓜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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