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乘龍佳婿 作者:府天(連載中)

 
Babcorn 2019-6-29 18:06: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03 101192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1:13
第兩百一十章 熊少年的書房

  “你爹這是什麼意思?”

  “我爹這是什麼意思?”

  當張壽和張琛離開香舍走了沒幾步遠時,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問出了一句話。張壽先是驚愕,隨即啞然失笑,等看到張琛被自己笑得似乎有些惱羞成怒,他才咳嗽一聲道:“你乾脆就這麼想好了,相比亂點鴛鴦譜,你爹很開明,把這婚姻大事的自主權,交給你自己了。”

  “誰說的,他明明是讓你費心……”張琛突然就閉上了嘴。讓張壽費心……大概是因為張川知道,張壽不是那種會亂牽紅線的人,之前陸三郎那次也是彼此照一面,你情我願再成事,換成他當然也是一樣的操作。也就是說,他都不用擔心老爹會出來棒打鴛鴦!

  可最初的驚喜過後,他就又惱怒了起來:“他這個當爹的倒是省事,連我的婚事都不管!”

  張琛那點彆扭的小心思,張壽當然清楚——無非是熊少年又想要婚姻自主權,又覺得老爹漠不關心。不過,張川的心思也確實令人難以捉摸,不過他也不想管人家有什麼弦外之音,直接就當成準話聽了就好。

  “好了,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不信一會兒你說給其他人聽聽,看他們對你是羨慕嫉妒恨,還是羨慕嫉妒恨?”張壽故意直接把羨慕嫉妒恨五個字顛來倒去說了兩遍,見張琛這才有些氣咻咻地閉上嘴,他就隨口說道,“對了,這匣天麻是送你娘的,你代我送去。”

  他說著就突然想起來,因為臨時去見秦國公張川,自己剛剛卻是什麼都沒送張川,倒是茶喝了一個飽,而臨走時,張川還說,一會兒送他手制熏香,他還沒能推辭。如此說來,兩手空空的他見了這位秦國公,居然還白得了回禮……

  “那小先生你到我書房小坐片刻,我去見我娘吧。”如果不是老爹張川突然橫插一腳,張琛倒是有意帶張壽去見自己母親林氏的,可現在他卻改主意了。老爹這莫名其妙的託付他實在是有些心裡沒底,所以打算找母親問一問。當然,也是防著母親見了張壽亂說話。

  打定主意的張琛立刻叫來了一個僕人,吩咐人把張壽帶去自己書房,隨即就捧著那一匣子天麻一陣風似的跑了。見此情景,本來還打算叫住他的張壽索性也就放棄了那打算。

  等到他被帶到了一座掛著半山齋牌匾的屋子門口時,見一個小廝一溜煙跑上前相迎,他就忍俊不禁地問道:“這就是你家少爺的書房?半山齋這名字誰起的?”

  “是少爺起的。”那俊秀小廝點頭哈腰地說,“少爺說,他是國子監半山堂的齋長,這書房改名叫做半山齋,比從前什麼寧心堂靜心居之類的名字有意義多了。”

  見張壽啞然失笑,這小廝見之前帶路的那僕人躡手躡腳就要走,不禁心頭大急,連忙開口問道:“這位公子可是國子監張博士?您是貴客,我家少爺怎麼沒陪著您一塊來?”

  “他去見秦國夫人了,於是讓人帶我來他的書房,我就在這等他。”張壽沒提送禮的事,見那俊秀小廝登時一張臉僵住了,他表面只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實則卻幾乎笑破了肚皮。

  張琛這傢伙……書房那種地方,是能讓外人隨便進的?如果全都是正兒八經的經史子集也就算了,但以這年頭書坊那百花齊放的架勢,以張琛那種肆無忌憚的德行,會不會藏著各種XX書?甚至春宮圖?再說,萬一亂塗亂畫寫了某些東西,那是給外人看的嗎?

  瞥見那給他引路的僕人已經是迅速溜之大吉,他也不理會那小廝,徑直推門進了那半山齋。而進門之後,他見靠牆有一張軟榻,就立時打了個呵欠道:“難得休沐卻起了個大早,困了,在香舍灌了一肚子茶也沒解乏。你不用進來伺候了,我隨便坐坐,一會兒打個盹。”

  他一面說,一面看也不看門外那張焦急萬分的臉,直接反手把門給掩上了。惡趣味地背手打量了一下張琛的書房,他就只見偌大的地方不曾隔斷,就和張琛直來直去的性格一樣軒敞通透,然而,但書架上的書卻摞得亂七八糟,書案上更是一團亂。

  很顯然,張琛也是那種信奉書房再亂也不許外人收拾的傢伙……而就這性格的人,居然敢放他這外人進書房?

  張壽背著手,繞著書架轉了一圈。那些明顯被摞在最底下當墊子的書,他看也不看一眼,只隨便瞅一眼最上頭的幾本書,當瞥見一本《素女經》時,他忍不住就嘴角抽了抽。等瞧見一旁安置著軟榻的牆上竟然公然掛著一張露骨的《春宵秘戲圖》時,他那就是哭笑不得了。

  再看書案上,一張紙上正兒八經地抄著黃帝御女三千白日飛昇。如果不知道的,只看這些東西,還以為張琛何等荒淫。就算不荒淫,按照張琛在家中作為獨子的情況來看,估摸著早就不是童男了,身邊通房大丫頭,少說兩三個應該是有的。

  已經看到了想看的,張壽也不溜躂了,到大案旁邊隨便瞅了瞅那些書,挑了一卷夢溪筆談,隨即到靠牆軟榻上斜倚著看。他閒適自如地翻了一會兒書,就只聽大門砰的一聲被撞開,緊跟著,一條人影就猛地撲了進來。

  “小先生!”張琛還沒站穩就四處瞟,發現張壽正安坐看書,他先是一愣,隨即就面色大變,慌忙三步並兩步衝了上前,想要伸手去奪書,可手伸到一半卻又覺得不妥,乾脆不顧儀態蹲了下來,等發現那是一卷夢溪筆談,這才如釋重負。

  可一站起來,他就看到那軟榻上方恰好就懸著那一副春宵秘戲圖,一張臉頓時就黑了。

  “把這種圖掛在最顯眼的地方,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書也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張琛,平時也就算了,你就不想想今天什麼日子?你以為今天到你這來的人,全都算得上是你的鐵桿好朋友?這要是有個人闖進書房,看到這兒的景象,然後傳揚出去,你覺得會是什麼結果?”

  張壽說著就丟下那本夢溪筆談,見張琛尷尬得無以復加,他就沒好氣地說:“被我看到算你運氣好,還不趕緊收拾一下你這狗窩?你之前還怪你爹不管你?就憑你這種把亂七八糟的書和圖隨便亂扔的架勢,你爹要是真的管,就你這明目張膽的臭小子,早就被抽死了!”

  “我這就收拾還不行嗎?”張琛苦著臉答應了一句,隨即慌忙就跳到軟榻上,手忙腳亂地把那幅圖摘了下來,隨即捲起來系好丟在了卷缸裡。

  很顯然,他非常清楚自己桌子上某些書的位置,三下五除二把那幾本最要命的塞到了書架的最底下,隨即又在外頭嚴嚴實實堆砌了一堵書牆。

  等到他三下五除二把書案收拾乾淨,又緊趕著把書架上其他幾層的書調換了一下位置,這才訕訕地再次來到張壽麵前,這一次,他卻小聲說道:“我又不是什麼色中惡鬼,畫也好,書也好,是我故意擺出來給我爹看的。可不知道他是真不關心還是假不關心,從來沒問過。”

  這熊少年整天都在想什麼!

  張壽只覺得秦國公張川和張琛這對父子,簡直比陸綰和陸三郎這對父子問題還要大。可是盯著那張滿臉都是不服氣兼失望的臉,他突然又想起了自己從前。唉,誰還沒熊過呢?

  “我不管你是真是假,這種小把戲以後都收起來,你十六七了,不是才六七歲!要試探你爹什麼心思,很簡單,以後你給他添了孫子孫女的時候,抱到他面前看他理會不理會,那時候他要是還現在這個樣子,那就說明他確實不在乎,你就可以死心了!”

  “而你死心之後,不妨把心思都花在好好培養你的子女上,用實際行動讓他看看,你這個爹比他這個爹強,那不是比現在這種兒戲似的鬧彆扭強上千百倍?”直到張琛的脾氣,張壽索性順毛捋,另闢蹊徑。果然,接下來三言兩語,他就把張琛說得面色正常了起來。

  而當這一番對話,等到各家貴介子弟紛紛來臨之後,張壽和張琛忙著應付那些人時,被一個小廝原封不動地稟報到了仍然在香舍調香的秦國公張川耳中。可聽完之後,張川卻只是頭也不抬地說:“知道了。此話到此為止,我不希望再有其他人聽見,包括夫人。”

  見那小廝慌忙答應之後告退離去,張川這才放下了手中那碾碎香料用的玉杵,緩緩直起腰,抬起頭,臉上露出了有些悵然的表情。

  他真是沒想到,張壽竟然給他那素來執拗的兒子灌輸如何做好一個父親?

  秦國公府花園中的這一場小宴,在張琛的特意吩咐,以及秦國公府上下的精心奉承下,倒是辦得風風光光,就連原本覺得張琛行事霸道蠻橫的幾個人,也都不禁覺著,這位秦國公長公子還是挺好相處的。只不過,畢竟彼此都是競爭對手,宴席上的氣氛也談不上真正和諧。

  而彷彿喝多了幾杯的張壽,則是藉著醉意,笑吟吟地說:“你們只要記得,到時候在皇上面前不要畏縮,不要膽怯,堂堂正正,坦率誠懇一些就行了。又不是考狀元,皇上不會問你們四書五經。拿出男子漢大丈夫立身處世的那點勇氣來。”

  等到其他人或真或假地應和時,他這才慢悠悠地念道:“還有一件事,你們也記住。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們等待的那個女孩子,也許還在燈火闌珊處,等著你們驀然回首。所以,別因為一樁婚事就灰心喪氣,須知,來日方長。”

  浩如煙海的眾多宋詞,也許紈褲子弟們不是每一首都讀過,但其中不少優美雋永的名句,他們卻多多少少聽過,此時此刻張壽先用天涯何處無芳草點題,而後又用燈火闌珊處收尾,他們一愣之後,不知不覺就有人笑了起來。

  等到一場午宴結束之後,張武和張陸自告奮勇留下來幫著張琛收拾,而朱二則是滿臉堆笑邀了張壽同車而行回趙國公府。當車離開秦國公府還不過一箭之地時,朱二就突然壓低了聲音說:“張博士,你有沒有想好,回頭你和瑩瑩的婚事該怎麼操辦?”

  張壽正在隨著馬車顛簸想回頭那天子選婿的事,一時分神沒聽清楚朱二的話,還以為說的是公主郡主們的婚事,當下就隨口答道:“那當然是皇上怎麼說就怎麼辦。”

  朱二頓時眼睛瞪得老大:“你難不成還想皇上親自幫你操辦婚事?”

  這都是什麼和什麼?張壽這才回過神,等問清楚朱二之前的問題之後,他頓時汗顏。然而,朱二確實點出了他如今最大的問題。沒錢沒人沒房子……在京城這種物價騰貴的地方,別說他只是國子博士,就算他是三品侍郎,單憑俸祿也是別想娶妻的。

  當然,和這些身外之物比起來,最重要的是,他雖然已經習慣了那個明豔的姑娘,也漸漸喜歡上了她,但還缺了水到渠成的那一步。

  而朱二見張壽沉吟不語,他想著外頭是阿六擠走了那個車伕在親自駕車,他就咳嗽了一聲,用非常小的聲音嘟囔道:“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我家祖母和母親正在悄悄籌備瑩瑩的婚事,說不定我爹一回來,我和大哥這當哥哥的還沒定終身,她就先嫁了。”

  說到這裡,他才有些桀驁地看著張壽:“你要娶瑩瑩,至少得再拿出一點誠意來吧!雖說這話不該我說,瑩瑩也顯然對你中意到了極點,可成婚過日子,那是要各種開銷的。瑩瑩嬌生慣養這麼多年,難道你能忍心她跟你吃苦?”

  “自然不捨得。”張壽微微一笑,隨即淡淡地說,“她值得最好的。所以,我和她都還年輕,不必急於一時。”我本來就想著,將來我若娶她,自然要給她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

  “嘖……”

  朱二正要嘲笑這是大而無當的空話,可發現張壽眼神迷離,彷彿在發呆,他最終還是閉上了嘴。現在嘴賤一時爽,他回頭可是要歸張壽管的,更何況,屆時皇帝召見的時候,只要張壽輕描淡寫說兩句話,他那小鞋就穿定了!於是,他趕緊就改變了口風。

  “我沒有其他意思,就是提醒你一聲,有個預備,別等到被催婚就來不及了。我家祖母給瑩瑩的嫁妝都不知道準備了多少年,少說也有上百抬的嫁妝。至於聘禮,你壓根不用擔心,這麼多年來,寒門士子也常有娶到大家閨秀的事,難不成全都要掏空家底麼?”

  “你就安安心心等著她嫁到你張家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1:13
第兩百一十一章 倒啃甘蔗

  第一次入宮,張壽是被清寧宮派來的馱轎接了進宮見太后,第二次是突然被皇帝從陸家召喚了去上朝,如今第三次入宮,當張壽走進乾清門時,心情卻比前兩次平靜多了。他走的是北安門,正好和下朝的官員隊伍錯開,見乾清門時,他還看了一眼正在撤走的上朝鑾駕。

  很顯然,皇帝也才剛剛從奉天殿回到乾清宮不久。

  今天給他引路的內侍是他曾經在司禮監外衙見過一面的准熟人呂禪,剛剛一路上談古說今,非常健談。此時已經進了乾清門,人卻沒有剛剛那種隨意了,一句閒話也不敢說,把張壽引到了台階下頭,往裡頭通報了一聲後,不多時就聽到了一個尖利的聲音。

  “皇上正在更衣,張博士少待片刻。”

  雖說這會兒風有點大,但張壽這一身官袍乃是趙國公府特製,內中夾棉,在如今這種天裡防寒保暖已經足夠了,張壽見呂禪聞言躊躇片刻,似乎不知道是否該進去,他乾脆就不催不問,目光低垂,氣定神閒地站在那等候,對四周圍那些端詳審視的目光視而不見。

  趁著這空閒的功夫,他自顧自地想著昨夜去鐵匠鋪時看到的珍妮紡紗機雛形。雖說他還沒有真正試過機,趙四也說還需要微調。幾個鐵質構件,羅小小也尚未完工,但和他印象中的東西已經相差不遠。至於能不能用,回頭恐怕得回去請吳氏了。

  織染和紡紗雖說並不是同行,但母親總比他這樣的純粹外行人要強一些。

  他就這麼等了好一會兒,甚至有些習慣性走神的時候,突然聽到了背後一個聲音:“怎麼讓張博士在門外吹風苦等?”

  張壽轉身一看,見是司禮監秉筆楚寬正從乾清門往自己這邊走來,他便頷首致意,卻只見楚寬笑著還禮,又有些微怒地掃了一眼旁邊的呂禪,這才快步上了台階。很快,一個中年內侍就從裡快步出來,面上也帶著幾分慍怒,可他來不及開口說話,就被楚寬直接噴了回去。

  “柳楓,你是乾清宮管事牌子不假,但張博士是皇上特地請來的,更是三皇子和四皇子的老師,你就是這樣慢待朝廷大臣的?”

  乾清宮管事牌子柳楓很想反唇相譏,區區一個六品小官,算是哪門子朝廷大臣,尤其是看到張壽鎮定自若地站在那裡,根本沒理會他和楚寬的爭端時,他更覺得心裡不痛快,但更多的還是心虛。畢竟,皇帝只是吩咐讓張壽少待,卻沒有說讓人在乾清宮外等!

  他並不是皇后的人,沒理由更沒膽量因為坤寧宮中的那位至今還被勒令閉門思過,於是就給張壽臉色看。要不是因緣巧合探聽到,清寧宮中的太后並不怎麼喜歡張壽,更不喜歡他摻和到皇家事宜中來,剛剛他也不至於暗示人讓張壽在外頭吹風。

  因此,他只能硬著頭皮說:“只是之前傳話的人一時疏忽,小事而已,楚公公何必如此誇大其詞?”他說著就立刻擠出笑容招呼張壽道,“張博士快請進來,剛剛那個連傳話都不會的狗才,我一定好好教訓他!”

  張壽卻不慌不忙地說:“皇上既是讓人傳話讓我稍待,並未宣召我進乾清宮,我怎好擅自入內?雖說我曾經是山野閒人,但如今身為國子博士,自然不能讓人說我不知禮。”

  楚寬見張壽不軟不硬地把柳楓頂了回去,當下立刻似笑非笑地瞥了這位乾清宮管事牌子一眼,旋即立時大步闖進了宮裡。他是特旨出入乾清宮不用通報,不分日夜都能長驅直入的人,所以柳楓嚇了一跳後,卻也顧不得張壽了,連忙追了上去。

  而兩個人這一走,張壽頓時暗自呵呵。楚寬和柳楓一看就明顯不和,所以藉著他在這裡等候這點小事還要掐一掐。不過,他雖說並沒有什麼鮮明的偏向,但之前都沒進乾清宮,現在又不是皇帝宣召,那他之前不是白等了?

  覺得雙手有點冷,他就舉起手來,輕輕哈了一口氣。

  這個動作才剛做了一半,他眼角餘光突然瞥見,院子角落中兩個宮人正在一面灑掃,一面偷偷窺視自己,當對上他的目光之後,兩個明顯年歲挺小的宮人慌忙低頭,其中一個一瓢水潑灑得高了一些,水滴頓時濺出去老遠,其中幾滴水正好濺到張壽官袍下襬。

  見此情景,其中一個宮人登時嚇住了,她下意識地拿了抹布上前想要彌補。可還不等她靠近,張壽就笑道:“幾滴水而已,不妨事。這種乾燥天氣,乾透之後就看不見了。”

  而正好出來的皇帝,看到的就是張壽溫言相對,那小宮人又激動又惶恐,連連屈膝行禮謝罪的情景。他莫名地覺著這一幕很有意思,於是就站著多看了兩眼,誰知道背後就傳來了一個大煞風景的聲音:“你個偷懶的丫頭,讓你和人灑掃,你怎麼敢大膽兜搭張博士!”

  張壽剛剛就感覺已經有人來了,此時順勢轉身,見皇帝正笑眯眯地打量他,身後站著楚寬,而另一側指手畫腳的正是之前那個乾清宮管事牌子柳楓,他就長揖行禮道:“皇上,是有人在灑掃時稍有無心之失,臣知道皇上一貫寬大,定然不會怪責這等小事。”

  “朕確實一貫寬大,不像那些小題大做的人。”皇帝語帶雙關地呵呵一笑,發覺身後悄無聲息,彷彿就連呼吸也一同摒止了,他就衝著張壽微微頷首道,“禮部一會兒就會派人把那些小子送到乾清宮廊房,朕本來打算帶你去見見太后,現在想想,還是算了。”

  他招招手叫了張壽上前,又示意人跟著自己進乾清宮,一面走一面頭也不回地說:“朕和皇后全都被太后勒令閉門思過,朕這些天除卻朝會,晨昏上清寧宮問安,其他時候都不出乾清門,如果今天因為你到就破例,還不知道被人說什麼閒話!”

  柳楓本待跟皇帝進去,然而,聽到這一番若有所指的話,他登時打了個寒噤,尤其是發現楚寬正哂然冷笑看著自己時,他不禁越發後悔。

  張壽雖說不是什麼高官,也還沒有真正把在皇帝和太後面前素來很得寵愛的朱瑩娶過門,但很顯然,皇帝對其頗為愛重的這種傳言,竟然是真的!他真是失心瘋了,聽到別人嚼舌頭傳清寧宮的閒話就信以為真,這下就弄巧成拙了!

  他也顧不得楚寬回頭會不會利用這件事煽風點火,興風作浪,連忙快步追了進去。然而,他本以為張壽會順著皇帝的話頭,繼續剛剛被撂在外頭吹冷風這樣一個話題,誰知道張壽卻是絕口不提此事,而是正在和皇帝談論之前的太祖遺物。

  “你有心了,太祖手札的原稿,朕放進了古今通集庫珍藏,至於抄本,朕閒來無事也翻了好幾遍,只可惜什麼都看不懂,只能寄希望於你能解出來。”

  “臣只能說試一試。但這和之前那些東西不同,難度很高,臣不得不預先對皇上說一聲,希望渺茫。畢竟,那些符號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所以臣並沒有什麼頭緒。”

  “沒關係,朕不急,古今通集庫裡,類似的手稿還很多。堆了快百年了,還是解不出來,死馬當成活馬醫,所以你只要盡力就好。朕不會催你,你如果有什麼進展,直接上書給朕就行了。唔,就用之前朕賜給你的那個匣子,你和朕約定一個密碼。”

  跟在柳楓後頭進來的楚寬正好聽到這番話,他只覺得一顆心猛然一跳,隨即連忙出聲說道:“皇上,古今通集庫裡那些太祖手稿放置多年,不如讓張博士也看一看抄本?”

  張壽很早就聽說過,古今通集庫裡保存著很多太祖手稿,當初皇帝還調侃過,如果他再立功,就讓他去裡頭看看,可後來他卻從葛雍那兒得到告誡,就連很多大學士都沒能獲准,也就絕了這個心思。如今楚寬這一提,他迅速在心裡合計了一下,最終乾脆搖了搖頭。

  “那些文字太過詭異,就算是多一些參照,我也一時半會看不出什麼來。楚公公還請不要焦急,我畢竟讓張琛陸三郎他們抄出去了好幾份分送各方,群策群力之下,總會有成果。”

  見皇帝點頭贊同了張壽這番話,楚寬就算心中再怏怏,卻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而接下來皇帝笑著只談選婿之事,他就更不好拐到這個話題了。很快,外間就傳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皇上,德陽公主、永平公主、信陽郡主、寧河郡主正在清寧宮。太后命奴婢稟報一聲。”

  聽到最後一句話,張壽終於辨別出了這個聲音。那似乎是他曾經在清寧宮中見過的,太后身邊侍立的某個中年女官的聲音。而此時此刻,他琢磨她這番話,只覺得太后此舉似乎像是未雨綢繆,很可能是擔心皇帝帶著女兒侄女一塊選女婿!

  而皇帝則是若無其事地笑道:“母后還真是不放心,你回去告訴母后,當年因為清寧的事情,她就大發雷霆,朕如今不敢再那麼離經叛道了。好了,楚寬,你去看看人都到哪了。到了之後就都安置在前頭廊房裡,給他們備好茶點,然後按照名單,朕一個個見!”

  隨著外間玉泉答應一聲,隨即悄無聲息離去,楚寬也連忙滿臉堆笑出了門。他這一走,皇帝見張壽站在那裡,眼神寧靜,端莊大方,他就斜睨了一旁臉上分明露出了惴惴然表情的柳楓,嘴角一勾就開口吩咐道:“柳楓,給張壽看座,然後去沏上最好的茶,再備好茶點。”

  “四十個人,每個人就算問三五句話,這麼多人恐怕也得見到下午去,得做好大耗時間,午飯都沒空吃的準備。張壽,你要是撐不住了就說,你可是試金石。”

  張壽見皇帝意味深長的表情,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位天子所指為何,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很顯然,皇帝未必是怕他坐不住東倒西歪毀形象,恐怕是暗示他,憋不住了尿急就趕緊去!四十個人,就算五分鐘見一個,那也得三個多小時,確實是打持久戰!

  趁著人尚未到,柳楓已經忙不迭地出去預備,他乾脆就毫不猶豫地用理直氣壯的口氣說:“能否先讓臣借用一下淨房?”

  皇帝微微一愣,隨即就不禁莞爾。他指了旁邊一個小內侍,嘿然笑道:“去吧!”

  見皇帝沒有惡趣味地派個宮人跟著,張壽頓時鬆了一口氣。而等到在皇帝那寬敞卻陳設雅緻的淨房裡紓解負擔時,他就有些驚訝地看到,這兒沒有夜壺,沒有淨桶,直接用的是高處水箱流水沖洗污物的設計。不用想都知道,古代皇宮能有這種設計,必定是多虧太祖皇帝。

  當他出來之後,卻只見一張寬大的扶手椅已經擺在了皇帝寶座的右下手位置,旁邊還擱了一張高幾,上頭擺著一個小巧玲瓏的精緻梅花紋茶盞,一旁是一個朱漆攢盒。他走近前一看,就只見裡頭是四色小點,杏仁酥、牛肉酥、綠豆糕、水晶餅,全都是一口一個大小。

  他少不得謝了一聲皇帝,這才坐了下來。等候來人的這段空餘時間,皇帝竟是饒有興致地問起了他半山堂那些貴介子弟,其中不少都是今日參加終選的人,他也就耐心地一個個解說。而侍立在皇帝身邊的柳楓見張壽談笑自如,對各人優缺點都毫不矯飾,不禁暗自納罕。

  就算皇帝這些年來大多以溫和的一面出現在大臣面前,可他當然知道,皇帝大發雷霆時如何嚇人,皇帝殺伐果斷時何等無情。而大臣們也多數能領會到這是生殺予奪的天子,站在御前或嚴肅或鄭重,或惶恐或小心……至於平常心三個字,除了資深大佬沒人能做到。

  可眼前這個他曾經認為就只有一張臉好看的張壽,卻恰恰輕輕鬆鬆就做到了!

  就在張壽最後應皇帝詢問而說到張琛時,外間恰是傳來了楚寬的聲音:“皇上,諸公子已經在廊房中候命,依照名單,第一個是張琛,可要帶他進來?”

  皇帝看了一眼從容自若的張壽,突然呵呵笑道:“就按照名單……但是,叫人的時候,你告訴他們,倒著來,名單上最後一個人,第一個進乾清宮,張琛放在最後。這就叫倒啃甘蔗,漸入佳績。”

  張壽顯示一愣,隨即就忍不住輕吸一口氣。禮部那名單,很可能是按照家世排列的,現如今皇帝這一手,恰是讓家世差的排在前面。然而,這對那些家世略差的人來說,絕非是利好,因為他們得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面對驟見天子那巨大的壓力!

  皇帝這一招,真夠壞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21:14
第兩百一十二章 無趣和有趣

  正如張壽預想的那樣,第一個進來的青年哪怕從面相上看,比他此時似乎還要大一兩歲,然而,那種毫無準備之下的惶惑卻是滿滿噹噹地寫在臉上。尤其是當人有些身體僵硬地行過禮後,皇帝問出了第一個問題之後,他更是發現,青年頓時懵了。

  “你既然是第一次見朕,那就自報家門,說說你自己都有什麼優點缺點吧。”

  這好像和面試的自我介紹有點像……

  張壽正這麼想時,皇帝就笑呵呵地說:“想當初太祖皇帝招納天下英傑時,據說每見一人,最初也是和朕現在似的,讓人自述自身。哦,那時候天下大亂,還要再加上,擅長什麼武藝。只可惜,後來科舉日漸健全,為君者,就少有機會再親自問臣下這些最淺顯的問題了。”

  皇帝說著就微微眯了眯眼睛,心中有些感慨。往日能走到他面前的,都是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官員,每個人的履歷都清清楚楚擺在他面前,但各人性情,那就不知道了。如愛好性情品格這種無法完全探知的小細節,則是依賴於他的父皇,睿宗末期時的那點小把戲。

  他的父皇把那樣一個地方託付給了一個其他人視作為北虜的降臣,而那個降臣卻也打理得很好。他還記得父皇在臨終託付他時說的話。

  “朕從外藩而君臨天下,天下官民面服心不服者眾多,不得不以歪門邪道探知官民士人性情。他日你勵精圖治,天下興盛時,切記勿要再用此等小道。”

  父皇並不指望探知大臣陰私,然而,人在極度放鬆的時候,往往會露出真性情。而一個人的真性情,會影響一個人做出的決定和選擇。如今他即位二十六年,本來已經有了把那地方徹底放出去的打算,可讓他驚異的是,張壽竟然對聽雨小築貢獻了一個有趣的點子!

  此時,皇帝心裡轉著這些毫不相干的念頭,直到眼見第一個應選者在自我介紹的時候戰戰兢兢,詞不達意,他這才忍不住皺了皺眉,隨即就看了張壽一眼。同樣是年紀差不多,家世還相差很大,兩個人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

  張壽也被這位工部某郎中次子的語無倫次給弄得有些頭疼,見皇帝看向自己,他沒顧得上這位天子是什麼意思,輕輕咳嗽了一聲,用儘量溫和的語氣說:“皇上想要聽的很簡單,比方說,你家裡有些什麼人,平日喜歡讀什麼書,有什麼興趣愛好,將來有什麼志向。”

  聽到有人說話,工部郎中次子許繁頓時下意識循聲望去。當看到皇帝右下手坐著一個眉目清朗,眼若晨星的少年,容貌俊逸到讓他見過的所有同齡人都黯然失色,他原本的七分緊張頓時化作了十分,心裡滿滿噹噹都是亂七八糟的問題。

  那是誰?那也是今天的考官之一?不對不對,這又不是科舉,哪來的考官……

  當許繁渾渾噩噩地離開乾清宮之後,他才猛然清醒了過來。我剛剛都說了些什麼?我剛剛都在做什麼?難得的面聖機會,皇上還讓我介紹自己,我竟然都給弄砸了!

  懊惱到簡直想死的許繁狠狠砸著自己的腦門,直到一旁傳來了一聲咳嗽,他方才如夢初醒,惶恐地看向一旁,卻只見之前帶他來的那位司禮監隨堂呂禪對他和氣地笑了笑。

  “許公子你是第一個,若是有什麼差池,也不用太在意,皇上剛剛說了,日後好好練一練膽子就行了。”若非今天之事非同小可,也用不著呂禪親自擔當。他按照楚寬暗地裡的吩咐寬慰了兩句,見許繁明顯臉色好轉了許多,他這才笑吟吟地說,“好了,你先出宮去吧!”

  許繁聽到自己竟然不用迴廊房,而是直接出宮,後悔不迭的同時,卻又有些幸災樂禍。如此一來,後面的人未必知道前面如何,他這丟臉的事也不至於傳得人盡皆知。最好人人都和他一樣緊張到手足無措,那樣他也能心理平衡一點。

  也許是許繁打心眼裡的祈禱有了作用,第二個人的表現沒比他好到哪去,結結巴巴,磕磕絆絆,在張壽聽來,幾乎是等於在御前做了一篇我家都有些什麼成員的命題作文,偏偏說到興趣愛好的時候竟然還脫口而出愛看春秋,卻在皇帝考問了兩句春秋典故後啞口無言。

  直到皇帝耐著性子見到第五個報選的少年,那自我介紹才算是從容自若了起來。和其他戰戰兢兢的少年們不同,人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張壽,盯著人看了好一會兒後,方才不慌不忙向皇帝行禮,而自我介紹的時候,他不但報了祖上三代履歷,還著重強調了他們的功勛。

  “臣的祖父雖說當年只考到舉人,但在一任教官之後,又不嫌偏遠,做過雲南和福建總共兩任縣令,他勤政愛民,離任時深受好評。家父進士及第,初觀政吏部,後任主事,員外郎,如今官居吏部考功司郎中,兢兢業業,從未有丁點差錯。臣自幼受他們熏陶……”

  見人神情自若地談起自己讀過什麼書,業已在院試當中脫穎而出,考中了第五名秀才,張壽不禁在心裡暗自說,這看上去是個一心科舉的讀書公子——估摸著今天不是想借這個機會表現自己,就是覺得娶個郡主對自己的前途有益無害。

  至於是否真的希望娶公主,就要看人對自己的前途究竟是個什麼預計了。是封疆大吏就心滿意足,還是誓要入閣拜相才甘休。

  人家表現得很好,他當然不用再去提醒,更不會隨意開口詢問,而是靜靜坐在一旁,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個從各方面看都彷彿很優秀的少年郎。等其說完之後,他正覺得沒自己什麼事,突然只聽皇帝問道:“張卿,你覺得這位肖郎如何?”

  張壽微微一愣,隨即就笑道:“落落大方,侃侃而談,可謂一表人才。”

  被皇帝親切地稱之為肖郎,肖雲不禁心中激動,雖說試圖使勁壓住這股高興勁,面上仍是不禁流露出了些許。他雖說並沒有見過張壽,但觀人形貌,再聽到皇帝那張卿的稱呼,他就知道人是誰了,此刻聽到張壽這品評,他不禁更是自鳴得意。

  就算張壽是皇帝欽點國子博士,而後又拔擢到翰林侍讀兼詹事府左贊善,而且即將是趙國公府的乘龍佳婿,那又如何?難道還能睜著眼睛說瞎話,道他不夠優秀?

  而皇帝聽到張壽這樣的評價,卻是突然笑意盈盈地問道:“那張卿覺得比之你如何?”

  皇帝剛剛突然問自己覺得人家如何時,張壽就預感到他要出幺蛾子,此時見果然如此,他就不慌不忙地說:“先祖父為平民,先父為秀才,臣家世不如肖公子。臣從開蒙讀書到現在不過數年,不如肖公子。臣閒居鄉野多年,見識稀少,不如肖公子長在京城,見識廣博。”

  “臣素來每到夜間就不再讀書,生怕傷眼,不如肖公子手不釋卷,日夜勤讀。所以,臣從未下過科場,也沒有功名,不如肖公子年紀輕輕便已經是生員。”

  他說著頓了一頓,見肖雲那股志得意滿根本連掩飾都掩飾不住,他就繼續不緊不慢地說:“臣比他強的,唯有兩點。一則是對算經略有所得,於是薄有微名。二則是對於教書育人稍有心得,僥倖能讓幾個浪子回頭,總算是不負皇上所托。”

  “張卿為人坦誠,不,應該說是謙沖。”皇帝頓時大笑,見站在那裡的肖雲面露陰霾,眼睛忍不住往張壽瞟去,他就敲了敲扶手道,“不過你說得不錯,肖郎能在出身不錯的情況下刻苦攻讀,著實難得。對了,肖郎在詩詞歌賦之外,還擅長什麼?”

  肖雲正在偷瞟張壽,心想人剛剛說的那一連串不如,這到底是明褒暗貶……還是明褒暗貶?當聽到皇帝問自己擅長什麼,他不由得呆了一呆,隨即才朗聲說道:“臣小時候曾經有些撫琴的天賦,但後來父親教導,玩物喪志,與其浪費時間在這些上,不如早日踏上仕途,窮盡所學來安撫一方百姓,所以臣後來就放下了琴藝,如今早已生疏了。”

  “哦。”皇帝微微頷首,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笑了笑說,“來人,賜肖郎經廠印製的新書一部,你且退下吧。”

  肖雲不知道皇帝對自己觀感到底如何,卻也不敢拖延,等到一旁有人給他賜書之後,他慌忙謝恩行禮告退。當他出了大門時,卻正好聽到張壽正在和皇帝說話:“若非今日時間有限,如此家學淵源,又勤學苦讀,胸懷大志的少年郎君,臣倒是想再請教請教。”

  “後頭還有三十幾個人,若再耽擱下去,怕是今天要見不完了。”

  隨著厚厚的門簾落下,肖雲這才如釋重負,腳下步子一下變得輕快了不少。而等到下了台階,他的心緒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張壽之前說的話只是陳述事實,並沒有文過飾非之處,而他也已經竭盡所能表現了,至於剩下的,那就聽天由命好了!

  能娶到郡主自然最好,娶不到的話,他至少給皇帝留下了一個還算不錯的印象!

  而在確定人已經離開很遠了,皇帝這才嘆了一口氣道:“如果是選地方官,肖雲這樣的人自然不錯,可連撫琴都會因為讀書而放棄,足可見他是個相對古板的人,如此郎君,只怕朕的女兒和侄女們會嫌棄太刻板無趣了。”

  張壽忍不住咳嗽了一聲,隨即才一本正經地說:“皇上,臣也不會琴棋書畫,連騎馬也只是初學者,骨子裡其實也是個很刻板無趣的人。”

  “是啊是啊,能在聽雨小築那種地方說人家跳舞的美人是曲項向天歌,你要不是遇見了瑩瑩,你這麼刻板無趣的人,這輩子可怎麼辦?”皇帝沒好氣地打趣著張壽,見人滿臉無辜,他看著那張斯文俊秀的臉,突然又覺得自己言過其實。

  男子愛美人,女子又何嘗不是喜歡美男子?別說張壽並不是真的無趣,哪怕他真的無趣,只怕也有的是女孩子願意飛蛾撲火……咳咳,不對,不是飛蛾撲火,是自投羅網!

  肖雲過後,漸漸就輪到了半山堂中某些家世較為一般的監生。因為有些人早就知道張壽會在一旁陪選,所以會裝著驚愕一下,然後再恍然大悟地對著張壽恭恭敬敬拱手行禮,在皇帝面前特意表示自己尊師重道,當然更多的是暗自希望張壽為自己說句好話。

  對於這樣的居心,皇帝何嘗不知道,可看到張壽那張無可奈何的臉時,他卻也懶得戳破。然而,讓他驚異的是,幾個明明身為官宦之後,卻素來並沒有什麼好名聲的傢伙,在面對他的提問時,卻都表現得頗為從容,至少並不怯場。

  有人坦誠自己年少不好讀書,耽誤了大好時光,而在他再次問興趣的時候,人就立刻說自己迷戀奇花異草,還在他面前侃侃而談說了一大堆花草心得,最後醒覺到說了一堆廢話,方才訕訕謝罪。

  有人坦誠自己讀書資質有限,前背後忘記,但很喜歡收藏前人法帖,家裡少說也藏了有名頭的沒名頭的各種法帖上百本,奈何字還是寫得難看,惹來皇帝忍俊不禁。

  還有人振振有詞說自己娶到妻子後一定會竭盡全力對她好,絕不納妾蓄婢,縱使河東獅吼也甘之如飴,結果被張壽一句“她要是罰你跪搓衣板呢”,不幸地噎了個半死,好半晌才悻悻回了一句打是親罵是愛,被皇帝笑罵攆走。

  皇帝原本只當這番接見多數會像是那個肖雲那般,下頭的人凜凜然如對大賓,最終人見多了就枯燥乏味,可二十多號人見下來,雖說他午飯都只是用茶點湊合的,卻越見越覺得有意思,到最後當張武進來時,他聽其自報家門乃是南陽侯第五子,就忍不住戲謔地笑了一聲。

  “張武,朕聽瑩瑩說過你。聽說你排行第五,你爹就給你用武字取名,你可有恨過他這個爹實在是太懶太隨便,對你這個兒子也渾然不放在心上?”

  “臣……”張武簡直是完全懵了。這算什麼問題?皇帝怎會如此刁鑽?

  然而,當他看到陪坐一側的張壽滿臉輕鬆,他就陡然冷靜了下來。要否認很簡單,要把自己描述成一個孝子也很簡單,但張壽既然這麼一副表情,之前又說過不妨坦率誠實,他就橫下一條心,當即垂下頭去。

  “回稟皇上,臣非聖賢,自然曾經是有過怨懟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大膽抬頭直視聖顏,這才一字一句地說,“但後來見過張博士,又在那融水村住了那麼多天,臣就想明白了。父親兒子再多,臣從前是有些被忽視,但至少並不曾讓臣受過飢寒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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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三章 天子賜

  張武到底出自侯府,剛剛大膽直視御容,已經是他能夠做到的極限,此時那股膽氣過去,他自然而然又低下了頭,竭力避免去看張壽有沒有給他什麼暗示——他雖然覺得自己的回答應該還算不錯,可多年的經歷,卻讓他沒辦法樹立起太大的信心。

  但他還是盡力用平靜的口吻說道:“我父親和伯父全都起自卒伍,如果沒有父親浴血奮戰,捨生忘死上陣拚殺,他也沒有現在的爵位和前程。所以家裡那榮華富貴,是父親應該得到的,而我等兒孫能享用,已經是得天之幸,即便所得不均,也沒有怨天尤人的道理。”

  “因為如若父親還是一個普通的小兵,那麼,也許就沒有臣這個兒子了。即便臣能夠出生,那多半也就是一個從小頂了天混個溫飽,在這麼大年紀就不得不去光著腳種地、做工甚至乞討掙飯吃的貧家子而已。父親給我多少,對我多好,那是他的心意,而不是他的本分。”

  就算他的嫡母很厲害,也只是打壓,從來沒有虐待或者暗害過他和其他庶子。較之其他豪門大宅那些亂七八糟的勾當,他只是被忽略,被冷落而已。父親尚且能從一介小兵到如今的位置,他哪怕沒有這樣的武勇和膽略,但難道將來連溫飽和小康都不可得嗎?

  張武一邊說一邊整理自己這些日子漸漸理順的思緒,本來還只是純粹給外人聽的場面話,漸漸就流露出了真心實意。他突然轉過身子,對著張壽深深長揖,這才一字一句地說:“多虧老師這些日子的教導,我才算是明白了。”

  張壽本來就覺得張武這番話恰到好處,此時頓時笑道:“不要什麼事都推在我頭上,你有那樣的想法,那是因為你自己成長了,也是因為你身邊的同學和朋友都成長了,於是大家彼此影響,耳濡目染,你們自然而然就破繭成蝶了。”

  人家既然表達了最初的怨尤之心,又說出了成長之後的體悟,還順便捧了一下他這個老師,著實面面俱到,他就順帶誇誇學生唄?誰讓這番話說得實在不錯!雖然他並不完全贊同。

  而皇帝看慣了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明爭暗鬥,此時聽到張武這個答案,那就更加百感交集了。儘管之前見過那麼多人,其中有好幾個都是遠遠要比張武優秀的,可他卻覺得剛剛興之所至,隨口問出的這個問題,著實是帶來了不小的收穫。

  “好,真是很好。朕很意外能聽到這樣一個回答!”

  他一推扶手站起身來,竟是在寶座前來來回回走了兩步:“這個世上,為人庶子者,大抵都希望為人後,繼承家業,如此便可揚眉吐氣,但大多數人卻從來沒有想過,他們的父親,祖父……乃至於先祖,這家業又是如何來的?還不是篳路藍縷奮鬥打拚而來的!”

  “埋怨長輩不公,該給你的沒有給你,說到底,從一開始就輸了。因為你從一開始,就把自己放在輸家的位置,只有輸家才會喋喋不休埋怨不公。想當初南陽侯和懷慶侯當初從小卒到雙雙封侯爵,一向是無數人憧憬的榜樣,可又有幾人知道那險死還生的艱辛?”

  皇帝感慨完之後,卻又突然嘆了一口氣,隨即重新坐回了寶座。

  一個排行靠後的庶子,還能夠理智地放棄本來就不可能繼承的家業,可那些排行靠前根正苗紅的嫡子,有幾個能放棄那大好家業的誘惑,又有幾個能不在背後怨懟父親甚至母親?

  長子怨父母生兒子太多,分薄了家產;次子怨父母為什麼不早生他兩年;三兒子四兒子也可能在心裡不服氣,憑什麼那些沒能耐的兄長要騎在他們的頭上作威作福……任何一個家庭要延續血脈都不得不開枝散葉,可開枝散葉的結果往往就是爭搶家業。

  就算本朝制度,家業諸子均分,可祖宅祭田,卻是不分的,因為這是宗族傳承的基礎。

  就和他能夠把內庫中的財產均分諸皇子,卻絕對不可能把這皇帝寶座分下去一樣。

  意識到自己再賞識張武,卻解決不了自己如今越來越覺得棘手的那個問題,皇帝最終還是有些意興闌珊,繼而輕輕點頭道:“張武,你且好好奮發努力,朕很看好你。”

  張武登時又惶恐又激動,慌忙屈膝下拜道:“皇上謬讚,臣愧不敢當。剛剛那番話是臣真正的心意,但臣其實文不成武不就,也並未真正想好將來應該如何。臣只能說,努力跟著老師學習世間之理,學習為人處事,學習如何經營將來。”

  張壽忍不住以手扶額,隨即就抬頭看向皇帝,欠了欠身苦笑道:“皇上,還請寬宥張武第一次面聖,所以有些語無倫次。他說的是真心話,但是……”

  “好了,別但是了,朕聽出來了,他覺得你這個老師不錯,那就行了。”皇帝笑著點了點頭,饒有興致地說,“你剛剛說他有很多益友,他也認定了你這個良師,這不是很好嗎?能有良師益友,方才能夠讓自己的心胸寬廣起來,這是有利彼此的事情。”

  皇帝接下來又問了張武幾個問題,最後突然頭也不回地吩咐道:“柳楓,去東暖閣裡,把朕書桌上那隻梅花筆洗取來,賞賜給張武,算是朕嘉許他為子之德!”

  張武登時大愕,尤其是抬頭看見張壽也露出了一絲訝色,他立刻意識到並非人人有賞,心中又是狂喜,又是不安。然後,天子賜,不敢辭,他也只能叩頭謝恩。等那即使擦過卻依舊帶著幾分濕意的筆洗接了在手時,他更是心中一片滾燙。

  這赫然是天子常用之物……他居然運氣這麼好!

  眼見張武再次謝恩起身之後,轉身出去時腳步分明有些不穩,張壽忍不住出聲提醒道:“張武,抬頭挺胸,越是看腳下越是容易絆倒!難不成你想把御賜之物摔了,讓人笑話你嗎?”

  張武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先是停步深深吸了一口氣調勻呼吸,隨即微微側身低頭謝過了張壽的提醒,這才大步出了門去。

  眼看門簾落下,人消失在門外,張壽這才站起身對皇帝說:“皇上這賜物,被外人看見,會誤會張武已經入了聖心。萬一傳出點閒話……”

  沒等張壽把話說完,皇帝就嘿然笑道:“朕就是已經聖心獨運了,否則怎會賞賜他朕用過的筆洗?他是個不錯的孩子,不論從前如何,但至少如今這顆心是放正了。德陽那孩子一貫謹小慎微,給她一個熱衷前程,又或者恣意張揚的丈夫,反而害了他。朕覺得張武不錯。”

  張壽頓時愕然。他記得朱瑩說過,德陽公主對張武的第一印象不錯,張武自己也說過尚主是福分,但不敢奢望。於是他思前想後,還是請朱瑩對皇帝把某些話說清楚。那麼現在,皇帝到底是帶著定見選女婿,還是真的因緣巧合?

  見張壽那呆愣愣的樣子,皇帝不禁好笑。你以為朕為什麼要問張武這些,還不是從瑩瑩那裡聽了她的敲邊鼓?既然人還不錯,那麼自然也就定下了。想到這裡,他就揚聲叫道:“好了,下一個!”

  張武之後,便是張陸。因為司禮監早就得了吩咐,前後兩人錯開,因此他並沒有遇到張武,更不知道一貫視作為難兄難弟的張武竟然從皇帝那兒得到了難得的賞賜。此時此刻,他先向皇帝施禮,隨即就小心翼翼地瞥了一旁的張壽一眼,連忙就側身做了一揖。

  見此情景,皇帝忍不住笑道:“你們這些半山堂的,道是人人尊師重道,只不過瞧見張卿卻都不怎麼驚訝。怎麼,是他早就告訴你們這件事了?”

  這個問題和之前問張武的一樣,異常犀利刁鑽。張陸素來性子滑胥,可正想絞盡腦汁搪塞的時候,他就看到皇帝目光直視自己,登時心中一慌。

  他下意識地說道:“是,小先生早就告訴我們了……”

  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壞了。他也不知道平時很會臨機應變的自己怎麼會突然犯這種錯誤,更顧不得罵自己傻,慌忙解釋道:“皇上,是臣和其他人對於面聖心裡沒底,所以央求小先生能指點指點我們,可就在那時候楚公公來傳話,我們正好在,後來就死纏爛打詢問……”

  還沒等張陸把話說完,皇帝就打斷了他的話,繼而問張壽道:“他們問了,張卿你就對他們直說了?”

  “因為楚公公並沒有說,事情要保密。”張壽坦然說道,“而且,不是他們死纏爛打問的,而是臣主動告訴了他們。然後就把他們給攆走了。他們平日裡老是被人在背後說是沒出息的紈褲子弟,臣想著屆時待在皇上身邊,多少能給他們一點底氣,所以索性早告訴了他們。”

  張武一下子更慌了:“不不,是小先生受不了我們問個不停,這才一不小心說漏嘴的!”

  “狡辯!”皇帝沒好氣地捶了捶扶手,見張壽從容不迫地起身長揖,而張陸則是一咬牙就直接跪下似乎想要請罪,他突然就笑了一聲,“此事本來也不用保密,否則楚寬也不會正好候著你們一大堆人聚在一塊的時候去見張卿。”

  他說著就笑眯眯地端詳面色灰白的張陸道:“張陸,你膽子倒是不小,為了維護你的老師,居然在朕面前也敢打花腔?以你這老師的性格,他要不想說,別說你們死纏爛打,就算是拳打腳踢,也甭想撬開他的嘴!”

  見張陸那張臉乾脆從灰白變成了慘白,皇帝就輕描淡寫地說:“天地君親師,你這算不算是把師放在了君前?”

  “臣……臣……”張陸雙股打顫,最終頹然跪下,額頭貼著地面,卻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即便是覺得皇帝從前似乎不是這樣嚴苛的人,但皇帝這種生物素來多變,因此張壽不敢去賭皇帝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他也只能走到張陸跟前,直接把人擋在了身後。

  “皇上若是覺得張陸有錯,首先那也是臣的錯。教不嚴,師之惰,還請看在他年少無知,又是一心維護臣,寬宥他這一次。”

  張陸只覺得今天自己實在是蠢極了,本能地抬頭叫道:“小先生,那是我說錯了話!”

  皇上定睛看著面色依舊平靜的張壽,見張陸竟然伸手想要去抓張壽的袍角,他這才威嚴地咳嗽了一聲:“好了,朕不過是試試你們兩個。今日又不是朝堂奏對,又不涉及什麼大事,哪有那麼多過錯。只不過,張陸你需得記住這個教訓,一個謊言,得要很多謊言彌補。”

  張陸已經是覺得汗如雨下,聞聽皇帝此言,他哪裡還敢說半個字,慌忙叩頭應道:“臣記住這個教訓了,今後定然不忘皇上這番教誨。”

  “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為尊者諱,攬過於己身,這不算錯,但錯就錯在你一開始就為朕威勢所懾,亂了方寸。”皇帝似乎對這番嚇唬人的效果很滿意,接下來又好整以暇地問了張陸一大堆問題,最後點點頭道,“柳楓,去把朕桌子上那支宣城紫豪拿來,賜了給他。”

  居然有賞賜?這是什麼鬼?滿腦門子汗的張陸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甚至連抬頭擦汗都顧不得,就慌忙謝恩不迭,可當接過了柳楓匆匆送來的賜物,他再次謝恩站起身時,卻因為心神恍惚一個踉蹌,直到張壽伸手扶了他一把,他才回神。

  感覺到那隻手在他的前臂上重重握了一下,張陸終於丟掉了那些惶惑,但心下卻是慚愧至極。早知道他就應該按照之前張壽吩咐的那樣,坦率誠實,又豈會嚇成剛剛那個樣子?

  而當張陸退下之後,張壽算一算接下來還有六個人,其中就有倒數第一的張琛和倒數第二的朱二,再加上另外四個,六個人清一色都是半山堂的監生,而且都曾經在翠筠間裡呆過。當下他就單刀直入地說:“皇上,接下來全都是臣的學生,臣還是避避嫌,不再說話了!”

  “張卿何必當真?朕只是另闢蹊徑,想要好好看一看這些曾經被人認定沒出息的後生小子而已。”皇帝笑容可掬地看著張壽,語氣顯得很誠懇,“你大可放心,接下來朕絕不嚇人!”

  你也知道這很嚇人?張壽暗自腹誹,但在皇帝的目光注視下,他終究沒有力爭,卻是重新坐了回去。皇帝賞賜筆洗給張武,意思還很明確,可賞賜紫豪給張陸,這到底是什麼見鬼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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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四章 你兒不如我兒,他爹勝過我爹

  既然對張壽說了朕絕不嚇人,接下來的四個人,皇帝一一接見時,問出來的問題就平常多了。而這四個按順序進來的貴介子弟見張壽含笑端坐一旁,自然而然就有了底氣,雖不能說是對答如流,在皇帝面前卻也表現得頗為鎮定,當然,這也是因為皇帝並未考學識的緣故。

  只不過,臨到末了,這一次皇帝卻對每個人都提了相同的問題:“你們想要迎娶朕的哪個女兒或侄女?”

  甭管是最初表現得多麼淡然若定,在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面前,張壽就發現,人人發懵,一個倖免的都沒有。而在反應過來,四個人的回答也各有不同。

  “臣傾慕永平公主多時,雖自知才疏學淺,但還是想厚顏試一試……”這是直截了當型。

  “臣知道皇家宗女素來品貌兼優,不論能娶到誰,都必定是臣良配。”這是試圖全不得罪型。

  “臣聽說寧訶郡主自幼父親過世,兼且喜歡看戲,臣父親心地慈和,正好是個愛看戲的……”而聽到第三個傢伙不知不覺就把話題帶偏,張壽嚴重懷疑換成自己為女兒和侄女選婿,絕對會立馬大罵,你是自己娶媳婦,還是想給你自己找一個繼母?

  “臣只遠遠看到過永平公主一面,但只見風華絕代,由此可見其他公主郡主風姿。臣希望未來的子女,能有諸位公主郡主那樣優秀的母親。”這則是媳婦還沒有就開始想兒女的。

  因為皇帝這一次並未每見一個人就問自己觀感如何,這四個人見完,張壽只覺得心累。他甚至不得不慶幸皇帝之前沒有逮著人就問這個問題,否則那千奇百怪的答案,絕對會讓他氣得笑出來。在這種婚姻全憑父母的年代,大多數年輕人,壓根就不敢想另一半。

  而且就算想了,你輕易敢在皇帝面前說?如果你真的指名道姓說是喜歡哪位公主哪位郡主,皇帝再多問一句,你什麼時候見過她們,那時候萬一一個應對不好,皇帝勃然大怒呢?

  偏偏就在他心裡犯嘀咕的時候,當第四人離開之後,皇帝竟還突然問道:“張卿,這四個你怎麼看?”

  儘管答應幫人說好話,但那也得要他們自己表現良好才行,此時,張壽就忍不住沒好氣地說:“第一個不會寫八股文,光會厚顏打動不了永平公主;第二個那回答放之四海而皆準,實在是太滑頭了些。第三個,也不知道是從哪聽到寧訶郡主的喜好,居然還把重點搞錯了。”

  “至於第四個……”張壽頓了一頓,這才嘆了口氣說,“還沒成婚就已經想到了子女,臣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要是此次沒有娶到公主又或者郡主,臣懷疑他日後的妻子過了門,知道了這件事,光是看他的眼神就能讓他狼狽一輩子。”

  他說著就看了看大殿裡為數不多的人,滿面誠懇地說:“所以,為了這四個小子不要因為一時愚蠢誤了終身,臣懇請皇上和諸位,不要笑話他們,不要把他們的蠢話傳出去。畢竟,和他們一樣,大多數未婚男子都沒想像過未來妻室何許人,更沒想到要當眾說出來。”

  “張卿,你這話提醒了朕。”皇帝似笑非笑瞅了一眼左右,隨即輕描淡寫地說,“今天這四十個人表現如何,只有朕和張卿,還有爾等知道。若日後有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在外流傳,那麼,朕唯你們是問,到時候可不要怪朕連坐!”

  皇帝的警告自然無人敢當等閒,不論是皇帝身邊侍立的乾清宮管事牌子柳楓,還是其他幾個宮人,又或者是司禮監秉筆楚寬,全都齊聲應是。至於會不會有人因此銜恨提出此事的張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在如此明確的連坐威脅下,眾人自會一個盯著一個。

  而警告完自己的近侍們,皇帝就笑眯眯地說:“張卿剛剛只是品評他們對朕最後一個問題的回答,不曾說他們前頭的表現,未免有失公允。但總的來說,這評判實在是犀利入骨。接下來是朱家二郎和張琛,一個是你未來二舅兄,一個是你親自點的齋長,不知他們如何。”

  這兩個……比張武和張陸的不可控因素還要多。幸虧陸三胖那小子已經訂婚了,否則今天真是要頭痛死!

  張壽心裡這麼想,臉上卻很淡定:“朱二公子素來心性不定,而且性格衝動,容易被人挑唆,但如今已經漸漸知道反省,也能客觀認識自己和長兄的差距,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但要說將來,卻還太遠了。”

  “張琛曾經在臨海大營造成的那樁亂子中挺身而出,有很難得的正義感。”張壽故意含糊其辭,沒有明說是之前張琛的揭蓋子,還是在翠筠間裡的冒險行為,頓了一頓就繼續說道,“他雖然桀驁不馴,暴躁衝動,但關鍵時刻卻能振臂一呼,頗有領袖潛質。”

  柳楓忍不住暗自呵呵。朱二那是趙國公府之恥,張琛也是連其父秦國公都不願意管的紈袴子,就這麼兩個貨色,張壽竟然能把他們誇得如此天花亂墜?

  而皇帝卻若有所思地說:“既然只剩他們兩個了,他們又是老相識,那就這樣吧,讓他們兩個一塊進來,朕一塊考問!”

  毫無疑問,這不合規矩,對前頭三十八個人來說,甚至可以加上不公平三個字。然而,這世上本來就沒什麼絕對的公平,楚寬當下就答應一聲,竟是親自出去叫人。而趁著等人進來的功夫,皇帝就突然笑問道:“朕聽秦國公說,他把張琛託付給你了?”

  這一次,張壽頓時異常錯愕。秦國公張川不至於吧?你一個當父親的不管兒子,全都推了給我這個老師,這就已經夠離譜了,卻還不覺得丟臉,竟然在皇帝的面前把這一點也說了?他當下就板著一張臉,冷淡地說道:“臣第一次知道,天底下還有秦國公這樣的父親!”

  “哦,張卿何出此言?”

  見皇帝對自己指摘張川並未露出什麼異色,而是饒有興致地反問,張壽就沒好氣地說:“身為人父,也該有身為人父的職責,怎麼能小時候直接丟給母親和保母,長大了丟給老師和兒媳?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秦國公養而不教,他就沒反省過麼?”

  此時此刻,就連其他宮人也不禁暗自咂舌,心想張壽還真是膽大包天,竟然在皇帝面前如此非議堂堂國公。而柳楓更是忍不住去看皇帝,可讓他沒想到的是,皇帝非但沒有責備張壽如此踰越,反而意味深長地說:“照張卿這麼說,秦國公好像還過錯挺大的?”

  皇帝說著就呵呵笑道:“難道張琛從前頑劣,他自己就一點過錯都沒有?”

  “如果父親管教了,兒子卻不聽,一味胡鬧闖禍,那當然是兒子的罪過。但是,如果父親撒手不管,以至於兒子生出了逆反之心,因此自暴自棄,那當父親的當然有錯。秦國公從前對張琛不聞不問,今天又把張琛託付給我,他這個當父親的未免當得太輕巧了!”

  “哦?剛剛張武還曾經說過,因為父親浴血拚殺,這才有了如今的榮華富貴,他身為庶子,從小衣食無憂,所以不能苛求父親一視同仁,更決意自給自足,奮發向上,朕看著張卿你那時候不是一副很讚賞張武的樣子?”皇帝不依不饒,繼續反問。

  “皇上,臣贊同的是張武,而不是南陽侯。南陽侯不止張武一個兒子,而張武又幾乎沒有繼承家業的可能,那麼,如果張武不能把心胸放寬廣,把眼光放長遠,那麼只會在日復一日的自怨自艾下毀了自己。可即便如此,臣依舊要說,身為父親的南陽侯,管生不管養。”

  “而張琛是秦國公唯一的後嗣,那麼,別人理所當然地會把他和秦國公視作一體,他從小到大做的任何事情,無論好壞,都會被人歸結到秦國公的家教上。我很納悶,秦國公為什麼不管他?所以,那天在秦國公府我對張琛說,等你娶妻生子之後,一定要好好對你的兒子。”

  “而在臣看來,如果張琛努力提升自己,好好教導兒子,他日他的兒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時,就可以達成一大成就。”

  楚寬此時剛剛帶著張琛和朱二來到乾清宮的台階下頭,恰好聽見裡頭傳來的張壽最後半截話,他不由側頭瞥了張琛一眼。見其面色發沉,他想了想,就決定暫時止步。下一刻,裡頭就傳來了皇帝的聲音:“哦?什麼成就?”

  張壽氣定神閒地說:“他可以帶著兒子對秦國公說,你兒不如我兒,他爹勝過我爹!”

  乾清宮外,楚寬先是一愣,隨即忍俊不禁。然而,當他看到朱二直接蹲在了地上,笑得差點岔了氣時,他簡直氣樂了,連忙上去一把將人拎了起來,低聲斥責道:“這是乾清宮,小心失儀之罪!”

  當他有些擔憂地斜睨了一眼張琛,擔心張琛因為張壽這太過戲謔的提法而火冒三丈時,卻只見張琛口中唸唸有詞,赫然正在重複張壽剛剛那兩句話,須臾竟是眉飛色舞。

  張琛的想法很簡單:要真有兒子比我強,我又比我老爹強的那一天,那我一定真的像張壽說得那樣,把人帶去老爹面前耀武揚威,那也太揚眉吐氣了!

  見這一幕,楚寬著實覺得,這年頭年輕人的心思,他還真琢磨不透,於是只能不理會張琛,徑直到大門前通報,隨即方才轉身對神采飛揚的張琛和垂頭喪氣的朱二說:“皇上宣見。”

  不管頃刻之間心情變化如何,反正張琛是使勁壓下了高翹的嘴角,朱二則是使勁提升了耷拉的嘴角,隨即雙雙上了台階。儘管乾清宮的門夠大,然而,因為天氣漸冷,已經垂上了厚門簾,因此兩人在進門時還爭搶了片刻,最後朱二理所當然地敗下陣來。

  於是,可憐的朱二公子只能腹誹,前頭都是一個個進去,為什麼偏偏輪到他們這最後兩個時,竟然是一塊見。難不成皇帝是因為見的人太多了,於是最後不耐煩了?要真是那樣,好好的名單突然被倒過來,他還真是夠倒霉的!

  等到雙雙行禮之後,朱二還沒來得及整理好情緒,他就被皇帝的話給打懵了。

  “朱二郎,聽說當初你曾經打算把瑩瑩許配給陸尚書家的三郎?”

  朱二簡直想哭了。我因為這不著調的亂點鴛鴦譜,都已經受了多少教訓,皇上你為什麼還要揪著我不放?他本以為是張壽耿耿於懷,待見張壽一臉愕然,隨即就似乎要替他辯解,他這才如夢初醒,連忙慷慨激昂地大叫了一聲。

  “皇上,臣早就知錯了,求您能不提這樁丟臉往事嗎?陸尚書為人奸猾,陸三胖更是滑胥狡黠,哪裡是瑩瑩良配?臣當初要是早知道張博士和瑩瑩是家父定下來的婚事,兩個人又一見鍾情,情投意合,何其美滿,哪裡會動那種心思!”

  而這一次忍不住笑的換成了張琛,可到底意識到這是御前,他笑過之後趕緊站得筆直,眼觀鼻鼻觀心再也不吭聲。而張壽原本還想替朱二說點情,結果被這首尾連句詩似的誇讚給弄得哭笑不得,當下就只能板著臉道:“皇上,朱二郎坦率認錯,還請您不要戲耍他了。”

  見皇帝果然呵呵一笑就打算岔過這話題,他這才似笑非笑地說道:“朱二公子之前聽說長兄求學於劉老大人門下時,便痛定思痛,決意振作,那些胡鬧的往事恨不得丟到水溝裡去。身為如今留守趙國公府的唯一男丁,皇上能否派個穩妥的高手,好好讓他磨練一下武藝?”

  朱二頓時愣在了那兒。練武?他從小就吃不起苦頭練武,就這不知道挨過祖母和父親多少罵。原以為有個大哥擋在前頭,可現在……不,將來真的有萬一怎麼辦?瞥見皇帝果然若有所思地打量自己,他把心一橫,最終做出了決定。

  他深深一揖,小聲說道:“皇上,臣根基不牢靠,求您派個有耐心的,性子溫和,不衝動不急躁的,能夠好好和人說話的高手,臣一定努力學……只要他不嫌臣沒資質……”

  發現朱二聲音越來越小,皇帝不禁啞然失笑。這是有心想要練武又生怕吃苦,生怕師父脾氣大?可是,看著這個曾經人人都覺得是根廢柴的表侄兒竟然能有這樣的決心,他自然願意成全:“好了,起來吧,朕答應你了!”

  張琛沒想到朱二這樣離譜的要求都被答應了,瞪大眼睛瞅了朱二兩眼,他也突然大聲叫道:“皇上,臣也想求您一件事……臣想學寫八股文,請皇上幫忙和葛祖師說說,讓他能指教指教臣這個徒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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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五章 各有所愛,因人施教

  如果這會兒正在喝茶,張壽敢擔保,他絕對已經一口茶噗的一聲噴出去老遠。

  張琛這是真的吃了秤砣鐵了心,想要討好永平公主嗎?否則他一個好端端的未來秦國公,去學寫什麼八股文!

  不但是他,朱二同樣對張琛側目相視。哪怕他沒聽說過張琛叫囂要娶永平公主那檔子事,可此時人提出這樣的請求,他就算傻瓜也會往那方面猜。緊跟著,他不由得想起當初陸三郎追求朱瑩只是故作姿態,如今再想到張琛竟然也轉了方向,他突然就覺得邪火蹭蹭直冒。

  你們一個一個,不會都是拿我家妹妹當個幌子吧?

  他當即沒好氣地冷笑道:“張琛,你想學八股文?晚啦!你就算現在學,十年八年也未必能考出一個秀才,想要靠著這個去騙美人,更是三五十年都興許成不了!”

  張琛登時惱羞成怒,也一下子忘了這不是在街頭又或者別的地方,而是在乾清宮,當下怒聲反諷道:“那又怎麼樣,總比你一大把年紀才知道學練武強!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從前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胡天胡地的時候,以為別人沒看見嗎?”

  眼見這兩個越來越不像話,張壽終於受不了,當即重重咳嗽了一聲。這時候,兩個大眼瞪小眼的頂尖勳貴子弟才倏忽間回過神,小心翼翼地瞥了瞥御座上喜怒不形於色的天子,立時低頭垂手而立,那樣子要多老實有多老實。他見狀便冷笑道:“還知道這是在乾清宮?”

  見兩人誰都不敢吭聲,他又沉聲說道:“你們兩個,阿大說什麼阿二!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你們全都是一樣的!朱二郎,你現在學武藝,未必能學出什麼結果來,但學總比不學來得好,武藝平平也總比手無縛雞之力強!至於你,張琛,你學八股文想幹嘛?”

  “我……”張琛當初對張壽失口說過這話,知道自己這心思瞞不了張壽,乾脆硬著頭皮說,“我聽說永平公主最器重那些八股文寫得好的才子……”

  此話一出,別說張壽和朱二,就連皇帝也忍不住笑開了。可他到底沒有在那繼續看張琛的笑話,拍了拍扶手就笑罵道:“明月主持月華樓文會,脫穎而出的文人才子沒有三五十,至少也有十幾二十個,其中才貌雙全的才子總少不了,要說八股文,哪個不比你強?”

  張琛頓時啞然,隨即下意識地去看張壽。而注意到他這目光,張壽乾脆又好氣又好笑地問道:“聽你這意思,此次報選是衝著永平公主來的?”

  “不是……”張琛本能地否認,可當發現皇帝眼神一下子有些古怪,他便慌忙又解釋道,“臣只是想試一試,並沒有什麼非分之想……真的,臣就是……就是不甘心……”

  說到不甘心三個字時,張琛終於耷拉了腦袋,隨即就低聲說道:“剛剛小先生說的話,臣都聽到了,雖說一想到在父親面前揚眉吐氣的那一幕就很振奮,可要是這麼下去,臣怎麼可能比父親強……祖父那麼厲害的人,父親卻只是個書呆子,臣還不如父親,將來怎麼辦?”

  “如果張家真的一代比不上一代,就算有個秦國公虛名,日後豈不是就成了靠著祖宗餘蔭混吃等死的廢物?萬一臣真的有寫八股文的才能,日後也像朱大公子的老師劉老大人似的,四十八歲大器晚成考中一個進士呢?”

  他的聲音並不大,說得也沒有一點底氣,可皇帝聽在耳中,面上漸漸就露出了笑容:“如果你是衝著明月來的,朕本來還想提醒你,就明月推薦的那些才貌雙全的才子,她都尚且和人沒什麼瓜葛,你要想靠著寫八股文就能博得她芳心,那簡直是痴心妄想。可現在嘛……”

  皇帝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現在朕倒是得說,你有那麼一點兒志氣,但也只是一點兒。你說的瑩瑩大哥的老師,是前兵部侍郎劉志沅吧?你覺得他是大器晚成?你只知道他是四十八歲中了個會元,那你知不知道,他當初十四歲中了秀才,二十五歲就中了舉人?”

  張琛先是一愣,隨即倒抽了一口涼氣。而張壽則是見怪不怪,要知道,歷史上的明朝,意氣風發的年輕舉人一次次落榜,那簡直是家常便飯。

  不說赫赫有名的南直隸鄉試解元,結果卻捲進鄉試舞弊大案,於是廢置終身的唐寅唐伯虎,就說徐光啟的恩師焦竑,人家十六歲中秀才,二十五歲中舉人,結果考了一次次會試卻始終落榜,直到五十歲才一鳴驚人考中狀元,簡直是一出活到老,考到老的奇蹟。

  而皇帝見張琛終於露出了瞠目結舌的表情,他就語重心長地說:“制藝時文不是那麼好寫的,多少名士鑽研一輩子都未必能金榜題名,你就不要和他們去爭這塊敲門磚了。至於明月……朕且問你,你喜歡她什麼?”

  張壽見皇帝分明沒有點張琛去做駙馬的意思,他微微鬆了一口氣,立時也跟著問道:“永平公主姿容昳麗,人稱才女,你是傾慕她的品貌,還是傾慕她的才華?”

  張琛壓根沒想到,皇帝那麼直接……而張壽竟然比皇帝更直接!

  他下意識地吸了一口氣鎮定心神,隨即才小聲說道:“臣只是想娶一個和家母不同的妻子。家母太過三從四德了,樣樣都依著家父,所以才以至於家父我行我素,不思上進……臣就是希望未來的妻子能特立獨行一點……當然也一定要是難得的美人!”

  朱二簡直想罵娘。敢情你從前追在我家妹妹後面,就是因為她是特立獨行的美人?你這傢伙,就為了氣你爹,又或者說要標榜和你爹不同,就來這一套?

  而皇帝昨天才被永平公主氣了個半死,今天再看到張琛這麼一個活寶,哪怕他早知道這世上無奇不有,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當下他也不再理會張琛,而是看著朱二問道:“那朱二郎,張琛因為明月的特立獨行,才貌雙全而動了君子之心,你呢?”

  朱二沒想到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愣了一愣之後,他就本能地說:“臣不像張琛那樣不切實際。臣只要妻賢子孝就夠了!”

  希望有一個賢妻,這種要求不過分……可是你在媳婦都沒娶上的情況下,就希望有個孝子的願望是什麼鬼?

  張壽正在忍不住腹誹,皇帝卻似笑非笑地說:“妻賢子孝,這個要求不過分,只不過,朱二郎,你自己想一想,你自己是孝子麼?”

  朱二頓時啞然。和有個撒手不管老爹的張琛比起來,他的家庭情況要正常得多。父親嚴厲卻不專橫,長兄優秀而不跋扈,繼母從前長居佛寺,現在回來了,對他也還不錯,祖母就更不用說了,雖然寵愛朱瑩,對長兄和他卻一向都挺好的。

  頂多……頂多就是大家都不給他錢……這真是一個令人悲傷的問題。

  對於月錢太少這個問題,他也就是在腦子裡想一想,隨即就小聲說道:“臣正在學著做一個忠臣孝子,這不是正想努力嗎?”

  皇帝上下打量著明顯有些心虛的朱二,繼而笑呵呵地說道:“也罷,你既然想學武藝,朕就答應你了。你家大哥和瑩瑩都很擅長射箭,那是你家傳家的武藝,年紀大了也能習練,朕選派一個射術卓絕,武藝不錯的高手去教你,但有一點,拜師的學費你自己出!”

  見朱二頓時嘴巴張得能放進一個雞蛋,他這才看著張壽笑道:“這是從張卿當初那番書非借不能讀也的話中得來的靈感。太容易得來的東西,未免就不容易珍惜,所以,你要學武藝,當然得自己付出代價。朕會對你家祖母和瑩瑩說,不許給你錢!”

  “至於學費嘛……”皇帝竟是對張壽使了個眼色,“張卿可知道他月錢多少?”

  張壽還真聽朱瑩八卦過她二哥那可憐巴巴的月錢,當下就落井下石道:“臣記得,好像是五貫錢,如今因為他要去國子監上課,太夫人就特意囑咐,再添了五貫錢,總共應該是十貫。怕他亂花,一向都是他的長隨帶著,他自己身上的應該就是過年那點金銀壓歲錢。”

  如今的風俗,皇家會在逢年過節時鑄造一批金銀錢幣用於賞賜官員,而富貴人家也會自己用模子鑄造一些金銀錢幣,作為壓歲錢散給年少的子弟。所以,雖說金銀並不用於民間日常流通領域,但商賈們通常還是很樂意收這些貴介子弟的金銀錢幣。

  所以,聽到張壽連自己那點最後的底子都抖露了出來,朱二頓時在心裡哀嚎了一聲。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聽皇帝說道:“那好,就定每個月五貫錢吧。這樣高的學費,就算三天一次,那些高手定然踴躍,教你的時候也能盡心盡責。而你花了錢心疼,應該能好好學。”

  見朱二面如死灰,張琛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笑出聲來:“皇上聖明!”

  然而,他立馬就看到皇帝朝自己看了過來,那臉上還掛著某種讓他心驚肉跳的笑意。果然,皇帝接著就笑眯眯地說:“明月你就別指望了,她眼高於頂,如果她看不上你,朕要是亂點鴛鴦譜,只會讓你們成為怨偶。但是,你既然說要學寫八股文,朕就成全你,送你老師。”

  張琛簡直是驚到頭皮發麻了。他想學著寫八股文,那是為了想看看有沒有可能撼動永平公主芳心,如今沒有這可能的話,他吃飽了撐著去寫那玩意啊!

  可還不等他苦著臉想要拒絕,就只聽朱二聲音響亮地大叫道:“皇上聖明!”

  眼見這兩個傢伙再次相互拆台,張壽這一次卻懶得再訓斥了,直截了當地對皇帝欠了欠身道:“皇上聖明,這一文一武兩個老師派過去,他們也能好好磨一磨性子。一個是練武其次,強身健體卻是重中之重。一個是學習制藝時文在其次,好好學習經史才是其一。”

  “畢竟,我這個國子博士,在半山堂只不過是講一些最基礎的東西,僅僅只能讓他們不至於睜眼瞎到讓人笑話而已。”

  說到這裡,張壽就誠懇地說道:“所以,臣懇請皇上,等到今年歲末,在半山堂中舉行一次全面考試,徹底給所有人摸摸底。有上進心的,資質尚可的,擅長數理的,擅長其他的……臣希望把各種各樣的人都篩選出來,然後相應擇選師長,因材施教。”

  “再這樣混作一堂,內中若有人還有什麼沒能發現的天賦,那就真的是浪費了。他們畢竟大多還年輕,即便前頭十幾年渾渾噩噩,卻還有彌補的機會。”

  皇帝沒想到選婿選到最後兩個出身最高的貴公子之後,張壽竟然說出了這麼一番話,不禁有些訝異地端詳了張壽片刻,隨即就笑道:“照你這麼說,到時候你就不當他們的老師了?”

  張壽滿不在乎地笑道:“臣擅長的是算經,於自然也有所涉獵,也會根據所讀,給他們講一講經史。但後者畢竟粗淺,別看半山堂中的監生們對臣似乎很服膺,可在博士廳中,一直都有人對臣這種教法頗有微辭。如若他們找到了自己的長處,好好受教,將來成才,怎麼也比臣硬是賴在半山堂做這個老師,要合適得多。”

  見張琛一愣之後,立刻不服氣地就要反對,他就直接對人打了個手勢,又沉聲說道:“最重要的是,三皇子和四皇子畢竟太小,在這種年紀的時候,和半山堂中其他至少十六七的監生混在一起上課,短時間沒問題,長時間下來,進度卻難免有差異,臣要周顧哪一邊?”

  皇帝突然輕輕拍了拍手,這才笑著說道:“張卿此言,朕採納了。只不過,半山堂依舊放在那裡,依舊歸你管,但按照你從前那選修課的模式,一大堆人的課可以分開上。至於國子監沒有那麼多講堂的問題……他們大多有錢,家裡捐資在國子監周圍擴建十幾間屋子吧。”

  他一面說,一面笑眯眯地看著張壽:“朕聽瑩瑩說,你讓陸三郎去組織那些半山堂的監生‘樂輸’獎學金,然後用於獎勵資助其他六堂品學兼優者,甚至還提供房子?主意不錯,但可以把上課也納入進去,日後半山堂的課,也可以讓國子監其他六堂的監生來聽。”

  “朕相信,你這種因人施教,因人延請名師的效應,還是管用的。請不來名師,讓葛老師出面,再請不來,朕幫忙!”

  這不就是後世大學同班分課制,動不動就請名人講座的真正精髓嗎?

  張壽頓時笑了,隨即起身行禮道:“多謝皇上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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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六章 小家子氣

  乾清宮中,一個個貴介公子,官宦子弟陸續被召入,或呆上片刻,或盤桓許久。而清寧宮中就幽靜得多。只不過,這兒卻不像往常那樣,大多數時候只有太后一個人,少有后妃前來陪伴,頂多就是朱瑩進宮,言笑無忌地談天說地,而是又多了兩位公主兩位郡主。

  只不過,這會兒就連朱瑩也悶悶不樂地低頭而坐,其他人或不怎麼喜歡說話,或沒心情說話,或不敢說話,於是那氣氛自然而然就顯得僵硬凝滯。太后在宮中呆了這麼多年,卻是最坐得住的,並不在乎這種安靜,於是,幾個宮人便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輕手輕腳。

  “太后,這會兒秦國公長子張琛和趙國公次子朱廷傑一塊進去了,他們是最後兩個。”

  當外間傳來了女官玉泉的輕聲稟報時,枯坐得猶如一座雕塑的朱瑩陡然之間活了過來。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急不可待地問道:“玉泉姑姑,不是都應該一個個見嗎?怎麼輪到我二哥和張琛的時候,這規矩卻改了?知不知道皇上和阿壽都是怎麼說的?”

  朱瑩一邊說,一邊竟是站起身來,可整個人這麼一動時,她身邊一卷書卻啪的一聲掉落在地。見永平公主目光異樣地看著她,德陽公主一臉不忍直視的表情,兩個郡主則是目瞪口呆,她卻若無其事地把書撿了起來,然後直接攏進了袖子裡。

  原來,她剛剛哪裡是在低頭發呆,而是正藉著這發呆的姿態,偷偷看著自己不知道從哪帶進清寧宮的一卷書!

  就連太后,也被朱瑩這膽大妄為的舉動給氣樂了,當即笑罵道:“都多大的女孩子了,居然還這麼一副孩子似的做派,想當初葛太師前頭那幾個老師給你上課,你個小丫頭也敢在下頭看小人書,你居然還現在居然在我面前也耍這一套!”

  剛剛我看到都不說你,你卻居然當眾露出這樣的破綻,這不是討罵嗎?

  朱瑩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一聲,隨即就小聲說道:“我今天進宮,本來是想混到乾清宮去看熱鬧的,可祖母說,太后娘娘您肯定不會放我去,所以我怕無聊,這才攏了一卷書帶來看看。其實早就看完了,都兩個多時辰了,我顛過來倒過去看了三遍!”

  “你倒還怨我不放你去乾清宮看熱鬧?”太后簡直被朱瑩的膽大妄為給氣死了,至於趙國太夫人早知道自己不會放人去乾清宮,她倒並不奇怪。當下她也顧不得問玉泉乾清宮那邊的動靜,只板著臉喝道,“看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書?拿來給我瞧瞧!”

  “這可不行!”朱瑩二話不說把右手往身後一藏,耍賴似的說,“您要知道肯定罵我!再說,就是個提綱而已,故事都沒成型呢!”要是讓太后知道,這是她派人死活從聽雨小築十二雨那邊詐來的,她們各自寫了一稿的桃花扇,說的是青樓行首的故事,還不得被罵死?

  見朱瑩如此明目張膽地回絕太后的要求,信陽郡主和寧訶郡主雖說也常常入宮,也知道朱瑩很受寵,可還是不禁暗地咂舌。德陽公主則是看到太后眉頭倒豎,似乎要拍扶手發脾氣,連忙站起身勸道:“太后娘娘,瑩瑩那脾氣您還不知道,您就別生她的氣了!”

  永平公主冷眼旁觀,見兩位郡主也連忙加入勸說求情的行列,而太后半真半假地漸漸收起了怒容,只是嗔怒地瞪了朱瑩一眼,原本就意興闌珊的她更加不願意在此待下去。

  然而,她也知道太后留著她們幾個在清寧宮,只是為了避免父皇一時起意讓她們親自相看那些應選者,傳揚出去不好聽,所以自己無論找什麼藉口也不可能離開,當下便悄然起身,對一個宮人道是要去淨房。

  然而,當她離開此時變得喧鬧起來的前殿,來到後頭的淨房前,本來就只是拿此當藉口的她卻和另一個宮人撞了個滿懷。她本並不是計較的人,可一想到躲不過嫁人的這一關,日後就要相夫教子平凡度日,早就憋著一肚子火,此時踉蹌後退兩步,她便不禁喝罵了一聲。

  “你這是怎麼走路的?”

  那宮人慌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隨即膝行向前苦苦賠罪道:“公主,都是奴婢一時沒注意,奴婢該死!”見四周圍只有永平公主的兩個侍婢,她突然用極快的動作,將一個紙團丟到了永平公主的腳邊。緊跟著,她就用極其敏捷的動作爬了起來,竟是一溜煙跑了。

  感覺到什麼東西丟到了自己腳下,再加上人突然就這麼跑了,永平公主頓時勃然大怒。她身邊緊跟的兩個宮人更是毫不猶豫拔腿就追。她自己正待揚聲叫人,可也不知道哪來的衝動,她退後一步,彎腰撿拾起了地上的紙團,隨即略一沉吟就將其展開。

  當她一掃其中內容時,卻一下子呆若木雞。

  “我娘遁入空門那麼多年,你要不想嫁,學太平公主出家入道幾年不就好了?”

  永平公主原本打定主意將這字條立刻交給太后,可是,認出這熟悉的筆跡,她卻有些猶豫了。這分明是朱瑩的字跡,而且,她也出了一個相當可行的拖延時間主意。更何況,也只有朱瑩這樣性格的人,方才會如此肆無忌憚地提及當初九娘在昭明寺的舊事。

  再想想朱瑩平日和自己雖說不對付,可也就是言行舉止針鋒相對,卻從來不曾有過陷害之類的勾當,而她此前去了一趟趙國公府,對太夫人和九娘直抒胸臆,也許正是她們告訴了朱瑩她不想嫁人這件事,她不禁心情複雜地捏著那紙團,整個人竟有些恍惚。

  可就在這時候,她突然聽到了一個聲音:“公主,您手裡拿的是什麼?”

  永平公主登時抬頭,見那容色帶著冷意的,是清寧宮中僅次於玉泉的另一個女官玉榮,她登時心裡咯噔一下,猛然意識到這剛剛還打動了自己的字條,興許是一個極其惡毒的圈套!當下她不敢猶豫,想都不想拿起字條就往嘴中塞去。

  然而,即便她是電光火石之下做出的動作,可那隻手才剛湊到嘴邊,卻陡然被人牢牢地箝制住。意識到玉榮竟然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她登時面色蒼白,尤其是看到自己的手指被人一根一根無情掰開,那張緊攥的字條被人拿過去時,她更是心頭凝重。

  早知如此,她還不如大大方方把字條給玉榮看!

  果然,見玉榮鬆開手自顧自地展開字條看過之後,隨即目光便冷凝了下來,永平公主也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勇氣,也不辯解,眼神桀驁地看著對方。然而,在她那冷硬地注視下,玉榮卻是一丁點猶疑又或者心虛也沒有。

  “事關重大,還請公主隨我去見太后。”

  永平公主忍不住反唇相譏道:“事關重大?就這麼一張來歷不明,被人丟到我腳下的字條,就算是事關重大?難不成你認定這字條就是朱瑩傳給我的?”

  “就是因為我不信朱大小姐會做這麼沒腦子的事情,所以才要請公主盡快去見太后娘娘。畢竟,不知道先前那個被隨侍公主的那兩個宮人追趕的小丫頭,會不會出什麼意外。”

  此話一出,永平公主登時怒極。朱瑩不會做這樣的蠢事……難不成你想說我用這麼拙劣的方式來陷害朱瑩?她越想越覺得自己因為不受控的婚事漸近而腦袋糊塗,越想越覺得心頭窩火,但她只是哂然冷笑了一聲,隨即就大步走在了前頭。

  然而,還沒走到前殿,她就只見一個宮女突然從旁邊院牆處一道側門匆匆出來,越過自己徑直奔向後頭的玉榮,屈了屈膝道:“榮姑姑,之前那個被追趕的宮人眼見無路可逃,竟是撞了牆,人這會兒暈了過去,已經緊急去御藥局和太醫署叫人了。”

  還真是一環扣一環……

  自從玉榮突然撞破,永平公主就預感到今日之事絕對不可能善了,此時聽到這個消息,她卻也無喜無怒,照舊昂首挺胸地朝清寧宮前殿走去。當她察覺到玉榮和那趕來的宮人只不過低聲言語兩句之後,就立刻緊緊跟隨上了自己時,她也壓根沒有回頭。

  直到重新出現在太后和朱瑩等人面前,眼看玉榮上前低聲對太后說了幾句話,靜靜站在那裡的她卻徑直看向了朱瑩。她就只見那個她從小到大都看不慣的死對頭詫異地看看太后,再看看她,滿臉不明白髮生什麼樣子的表情。那一刻,她就知道,她之前真的想錯了。

  朱瑩要是真的想給她出那麼一個主意,那麼哪怕是在清寧宮,也會毫不避諱地把她拉到一旁直截了當地說出來,而不會傳這種容易引來麻煩的字條。然而,她確實是做了一件不夠聰明的事,可在那個紙團丟到她面前的一刻,就已經注定結果絕不會好!

  太後面色淡淡地聽玉榮說完事情經過,哪怕提及已經有個昏死過去現在還不能確定是否救得回來的小宮人,她也沒有多少動容。而當玉榮遞過來那張字條時,她卻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側頭看向朱瑩。

  “瑩瑩,你過來看看,這字條上都寫著什麼?”

  朱瑩本來就好奇永平公主去了一趟淨房回來後,那陰沉到極點的臉色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此刻聽到太后這召喚,她立刻毫不猶豫地上前。可接過那皺巴巴的字條只看了第一眼,她就愣住了。緊跟著,她卻沒有動怒,而是咯咯笑了起來。

  “喲,這字是學著我寫的?還挺像,不知道花了多少工夫!”

  她頓了一頓,隨即又譏諷道:“就連這用詞,居然也和我的說話口氣挺像。”

  “我自然知道,不可能是你寫的。”太后嘴角微微翹了翹,見德陽公主招呼了信陽郡主和寧訶郡主,似乎想要退到哪暫避一二,她就笑了一聲,“都不用忙,一個拙劣的小把戲而已,我還不至於大發雷霆。不過,瑩瑩你到底還是眼拙了一點,這字條應該別有名堂。”

  朱瑩一口否認這字條是自己寫的,永平公主還在意料之中,而聽到太后亦是如此認定,她就只覺得心裡異常不是滋味。等到太后說,這字條還別有名堂,她只覺得腦際轟然巨響,一下子意識到,太后說的是那些更加卑劣的手段。

  比如,那些干透之後就隱沒無蹤,浸濕之後卻能看到的字!

  “名堂再多,那也是詭譎小道,上不了大檯面!”朱瑩冷笑了一聲,隨即輕蔑鄙夷地說,“而且,為了算計永平和我,興許就坑進來一條人命,簡直是陰毒冷血!皇上最痛恨的就是這等陰險手段,真要徹查,還會查不出來?”

  “只要查,自然是一定會查出來的,只不過沒必要。”太后從朱瑩手中接過字條,這才用略顯嚴厲的聲音對永平公主說,“記住這個教訓,以後做什麼想什麼,別那麼輕易讓人探知你的心思!玉榮,去取了火燭和銅盆來,就在我面前,把這亂七八糟的東西燒了!”

  永平公主見剛剛箝制自己時還顯得冷漠無情的玉榮答應一聲,隨即立時去取了銅盆和火燭,繼而當著自己的面,將那張很可能引來眾多事端的字條燒成了灰燼,她以為自己會覺得如釋重負,可結果卻沒有,她只覺得心裡那塊本來就沉甸甸的大石頭猶如重了萬鈞。

  沒過多久,張琛和朱二以及張壽被皇帝一塊命人送離乾清宮的消息就傳了過來。朱瑩連忙起身告辭,隨即卻笑道:“太后娘娘,永平也該回裕妃娘娘那兒了,讓她順道送一送我唄?”

  如此簡單直接的藉口,太后卻輕而易舉就答應了。見此情景,永平公主只能強壓心頭那說不出的憋屈和慍怒,跟著起身告退。等到她和朱瑩出門下了台階,走到殿前那偌大的空地,她就只見朱瑩不由分說攆走了送出來的幾個宮女,隨即轉身看著自己。

  “下次有什麼事當面和我說,看在我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份上,雖說平日裡兩看相厭,可能幫你的我當然會幫你!還有,要是你再遇到這種事,別管什麼公主的尊嚴和架子,直接揪住那陷害你的丫頭死揍一頓!有些時候,鬥智不鬥力,但有些時候,鬥力不鬥智!”

  朱瑩說著頓了一頓,滿臉譏刺地說:“皇后這報復,實在是來得小家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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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七章 選婿之後

  作為最後兩個見皇帝的人,張琛和朱二卻是空著手從乾清宮裡出來的。外頭的人看到這一幕,理所當然地就覺著家世出身最尊貴的兩人此番一無所獲,但只有乾清宮裡陪侍皇帝的人才知道,這兩個傢伙有多幸運。

  在御前差點吵起來,說出來那麼過頭的話,居然都沒受罰,這已經很不可思議了。而且,張琛還說出了那樣的非分之想,雖說被皇帝給罵了回去,但依舊夠勁爆了。

  然而,隨著見過皇帝的人漸次出宮,更多的人得知皇帝竟然請了國子博士張壽在旁邊陪選,頓時又驚又怒。等到盤點那些得到賞賜的人時,發現除了吏部郎中之子肖雲得到了一整套的新書,其餘如張武、張陸等人,幾乎清一色都是半山堂的貴介子弟,便更有人不滿了。

  在眾多羨慕嫉妒恨的目光注視下,張武抱著那隻梅花筆洗,暈乎乎地回到家時,整個南陽侯府都轟動了。作為排行第五的庶子,他在家從前就是個透明人,若不是抱上了張琛這條粗大的金大腿,其他兄弟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就是下人在他面前也多數隻是虛應故事。

  也就是後來張武在半山堂中竟然和張武輪流執掌御賜戒尺,輔佐張琛這個齋長管轄監生,南陽侯夫人看在眼裡,就給他多添了兩個隨從,在他提出想去禮部報選的時候,躊躇片刻就順水推舟答應了。可誰都沒想到,此次張武彷彿有那麼一點希望!

  南陽侯夫人卻是耐心等到打探完了後續消息,這才把這個忽視多年的庶子叫到了面前,隨即仔仔細細洗乾淨雙手之後,小心翼翼接過了張武手中那個官窯燒製,圖案精緻的筆洗。翻來覆去端詳了好一陣子,她就還給了張陸,臉上浮現出了淡淡的笑容。

  “皇上賞給你的東西,也不要僅僅是供在架子上,放在書桌上用吧,這才對得起皇上一番苦心。我回頭吩咐把你那屋子所在的院子騰出來給你,剩下的做書房,你去再挑兩個人伺候書房。記住,挑一大家子都在府裡的,如此出了事一大家子連坐,也就不怕他們使壞了。”

  “當然,我也會吩咐下去,免得有些被嫉妒燒昏了頭的人丟人現眼。你這些天自己好好預備預備,別好消息下來的時候卻措手不及。”

  儘管張武曾經對張壽說,希望找個厲害的妻子,將來分出去單過,可嫡母真的這麼好說話,他還是不由得愣住了。足足好一會兒,他這才意識到最後一句話,登時又歡喜,又惶恐。

  “母親,什麼……什麼好消息?皇上雖說賞了這筆洗給我,可什麼別的話也沒說。說不定還有別人也得到了皇上的賞賜呢?”

  相比最初僅僅是一介小卒的南陽侯張漢洲,南陽侯夫人卻是正兒八經的軍中世家出身,祖上世襲指揮使,睿宗皇帝親自做媒,可過門之後,她就發現丈夫內寵眾多,多數都是作為勝利者贏得的戰利品,少數是買來的婢女。

  早就在家裡經歷過這些事的她快刀斬亂麻,把這些鶯鶯燕燕分門別類安置了起來,等到發現張漢洲根本不管內院事,她就更放開了手,立下了一條條家規。老實安分的,她該給什麼就給什麼,爭風吃醋的,第一次拖下去打,第二次就立刻發賣。

  兩三次殺威棒下去,原本根本沒規矩的家裡整肅一清,和隔壁懷慶侯府形成了鮮明對比。

  她自己生了兩個排行靠前的嫡子,一個早早就被她送出去跟著自己的父兄學習騎射武藝,如今已經封官娶妻,另一個從小拜在京郊一個飽學大儒門下,業已有了功名,剩下的庶子庶女,她衣食份例不缺,誰要想學什麼,就一份南陽侯府的帖子丟過去,讓他們拿著去求學。

  她把話說得清楚,該分的家業日後一分也不會少了他們,但若是在外頭亂闖禍,那就是直接掃地出門沒商量。她精力有限,偌大一個家加上各種產業,整天操心都來不及,誰高興還要再管十幾個庶子庶女都是怎麼想的——養活他們就不容易了,光靠俸祿喝西北風嗎?

  此時此刻,見張武滿臉貨真價實的惶恐,南陽侯夫人想到這個庶子自幼生母去世,雖說常常跟著張琛胡混,但本性卻還是相對老實,她笑過之後,就氣定神閒地說:“你大約不知道,你前頭後頭,總共有好幾個人得到了皇上賞賜、”

  “其中,吏部肖郎中的兒子,得了一部新書。你是這一隻梅花筆洗。隔壁你伯父家的六郎,那是一支宣城紫豪……”她一口氣把六七個人所得賞賜一一報了出來,見張武赫然驚訝得無以復加,她就笑道,“但凡家裡有人報選的,誰沒有派個人候在宮門看著?”

  “另外,你從前一口一個琛哥的秦國公長公子張琛,還有趙國公府的二郎,兩手空空從宮裡出來。所以,不論從哪一點來看,你們這些得了賞賜的,簡在聖心,那是一定的。所以,到時候你尚公主,又或者是娶郡主,都是有可能的。”

  張武聽南陽侯夫人說得信誓旦旦,心裡雖說信了幾分,再加上想到張壽曾經當面問過他,是否想過尚主,而皇帝問他的那個問題,又帶著鮮明的傾向性,他只覺得口乾舌燥,足足好一會兒方才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事情還沒個准呢,要是真的就被嫡母這三言兩語說得得意忘形,那才叫蠢!

  當下他就恭恭敬敬深深施禮道:“多謝母親教誨。我一會兒打算去拜謝老師,今日在御前,老師也曾經出言為我說話。”

  “去吧。”南陽侯夫人此時此刻哪裡有一點兒別人眼中的精明厲害,微微頷首時,顯得風度優雅,雍容大方,“你回去換一身衣裳,我吩咐人給你備好禮。”

  當張武退下之後,南陽侯夫人抬手看了一眼自己依舊光潤的雙手,依舊鮮紅的丹蔻,卻是認認真真地考慮起了一個問題。哪怕她並不覺得張武有那麼優秀,然而,挑女婿和侄女婿,卻和選人才不一樣,這要是皇帝真的要張武尚主,那她還不用擔心,可要是張武娶郡主……

  哪怕再溫良恭儉讓的郡主,那也是郡主,進門之後絕對不能當尋常兒媳婦看!所以,她是絕對不在意郡主兒媳婦分出去單過的……

  當強勢的南陽侯夫人正在為難時,隔壁懷慶侯夫人……卻是直截了當病了,躺在床上直哼哼。而受了一場驚嚇,而後又糊裡糊塗拿到了一支輕飄飄的御賜紫豪筆,整個人比張武狀態還糟糕的張陸,回來後勉強打足了精神去嫡母那探病,隨即才同樣告退離去打算去見張壽。

  然而,懷慶侯夫人就不比南陽侯夫人那番見地了,等人一走就惱火地丟下額頭上搭著的布巾,惱火之極地罵道:“不過就是被賞了一支筆,居然還到我面前來炫耀?要不是隔壁那個該死的女人在侯爺面前搬弄是非,他壓根沒資格去應選!”

  屋子裡的人沒人敢在主母發脾氣的時候吭聲,可聽到懷慶侯夫人提及南陽侯夫人,還是有人在肚子裡輕蔑鄙薄。隔壁那位作為弟妹,好心提一句那也是應有之義,否則,皇帝有言在先,張陸還是能夠親自去應選,畢竟家世清白的自己就可以報,那時候侯府就丟臉了!

  再說了,隔壁南陽侯府那是規矩嚴明,自家府裡卻是烏煙瘴氣,夫人一有事就立刻病倒哼哼,侯爺瞧著都不耐煩,夫人居然還樂此不疲……煩不煩啊!

  外頭消息滿天飛,但對於今天和齊良一塊,輪流在九章堂中上一天課的陸三郎來說,那卻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講算經書。甚至為了不讓外頭瘋傳的八卦影響上課,他在徵求過所有九章堂監生的意見之後,“毅然”決定把午休改為做題!

  這些天來,為了保持作為齋長的威嚴,本來就比眾人基礎好的他充分利用和張壽的關係,早預習,晚溫習,一旦有空就大量習題刷起來,因此這臨時代課老師早就當得有聲有色。當下午的課終於全部結束之後,他威嚴地一聲下課,隨即就步履輕快地走到門外。

  憋了一整天,他現在就想知道,今天的選婿到底是個什麼結果!

  他才剛一出門,就看到徐黑逹正臉色複雜地站在外頭廊下。雖說不知道人什麼時候過來旁聽的,到底是個什麼意圖,但小胖子還是立刻警惕地說道:“徐黑……徐監丞,我這可是應老師的要求臨時代課,沒講一句題外話!”

  “我知道……皇上和葛太師都親口承認你天賦卓絕,又勤懇好學,我不挑你的刺!”

  綽號徐黑子的徐黑逹眼神複雜地盯著陸三郎多看了幾眼,隨即才淡淡地說道:“皇上已經見完四十個人了。你們半山堂……不,你已經不是半山堂的人了……半山堂中有五個人得了皇上賞賜,另外兩個則是吏部肖郎中之子,大理寺賀少卿的侄兒。呵,張博士風頭出盡。”

  對於皇帝選婿了,結果卻是張壽出風頭這種情況,陸三郎在聽張壽說被皇帝請過去這個消息之後就有所預計。此時,他笑眯眯地挑了挑眉道:“珠玉在側,要想表現得好,就得更加有才學,或者說有底氣。而這種事,半山堂的那些監生習慣得多,自然能表現得好。”

  “呵呵。”徐黑逹本來只是因為心情複雜,所以想隨便站一站,不知不覺就站到九章堂來了,此時自然不想再和故意耍嘴皮子的陸三郎說話,當即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可他還沒走兩步,卻被陸三郎突然攔住:“對了徐監丞,小先生回號舍了沒有?”

  “沒有。這事兒鬧得滿城風雨,就連國子監六堂監生也有不少炸開了鍋,也不知道多少人想問東問西,他肯定得明天再來。”

  陸三郎這才笑吟吟讓路,等徐黑子消失得沒影了,他立刻一溜煙往外跑去。等到出了國子監,熟門熟路地到旁邊一家小茶館叫來了自己的兩個小廝,牽出了那匹專供他騎乘的馬,他就立刻讓人牽著馬匆匆往趙國公府趕去。果然,他到了大門一問,就得到了明確答覆。

  “皇上才剛把張博士和我家二公子,還有秦國公長公子從宮裡直接送回到這兒來。”

  嘖嘖,看看皇帝,想得多周到!陸三郎才這麼想,緊跟著就聽到了下一句話。

  “懷慶侯家六公子和南陽侯家五公子都來了。”

  陸三郎愣了片刻,這才醒悟到人家說的是誰——畢竟,和張陸和張武在一塊的時候,沒人會想起他們的家世,還有他們那有約等於無的父親。他們和張琛不一樣,張琛的父親張川其實更沒存在感,那個秦國公在朝中就是啞巴聾子,可張琛畢竟是獨子。

  他剛剛來得急,並不知道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麼,此時也懶得問,點點頭後就打算下馬。可那門房卻非常知情識趣地上前牽了韁繩,滿臉堆笑地說:“太夫人吩咐二少爺待客,如今張博士在二少爺的紫煙閣,幾位公子都在那。”

  陸三郎曾經是朱二的“摯友”之一,紫煙閣沒少去,他還想做一做先拜訪太夫人的樣子,等聽到太夫人說身體略有些不適,不會客,他才從善如流地改去了紫煙閣,可才剛到穿堂門前下馬,他就聽到了張琛的大嗓門。

  “朱二,你還敢說?要不是你,我怎麼會這麼倒霉?”

  “誰讓你自己說想學寫八股文的!”

  “你還說?我掐死你!”

  換成別人,陸三郎指不定還會急急忙忙衝過去當個和事佬,可張琛和朱二鬧起來,他卻樂得坐山觀虎鬥。等被書僮引進了紫煙閣,見張琛和朱二果然正扭打成一團,而張武和張陸則是團團圍著張壽說話,壓根沒理會那兩個瞎胡鬧的傢伙,他也立刻湊到了張壽跟前。

  “小先生,今兒個聽說半山堂的人有五個得了皇上嘉許?徐黑子說話只說一半,都有誰?”陸三郎見張武和張陸面色有些微妙,他立刻心領神會,“莫非就是你們都榜上有名?”

  見張壽含笑點頭,背後本來鬧得翻天覆地的兩個人卻突然息聲,陸三郎就倏然轉身,嘿嘿笑道:“張琛,朱二,你們兩個不會落空了回來吧?丟人不丟人?”

  “你住嘴!”朱二和張琛幾乎異口同聲迸出三個字,隨即彼此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而這時候,張壽方才輕輕敲了敲扶手說:“都給我消停點。我想,你們好事都將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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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八章 好事將近

  你們好事都將近了,這簡簡單單一句話,卻說得四個人全都口乾舌燥。

  畢竟是在自己家,朱二就忍不住打頭炮問道:“不至於吧?總共就兩位公主兩位郡主,總不能都讓我們包圓了吧?真要是這樣,整個京城都要炸開鍋了!”

  見張琛和張武張陸都露出了贊同的表情,而陸三郎則因為本來就是第一個成就好事的人,笑眯眯站在那兒不做聲,張壽就似笑非笑地說:“這次確實就只有兩位公主和兩位郡主,但你們別忘了,皇家宗女多的是,皇上熟悉的,各家勳貴官宦的女孩子也不是沒有。”

  “用不著皇上賜婚,只要皇上懇切地替你們吹噓吹噓,還怕你們沒人要?”更何況,張武和張陸這兩個,皇帝似乎是已經有打算了,剩下的是張琛和朱二這兩個家世不錯的,但凡別人確定兩人已經有浪子回頭的傾向,單單秦國公和趙國公這兩個姻親,有幾個人能推卻?

  張琛被皇帝打擊了一番,知道永平公主那是沒指望了,再加上之前在朱瑩那兒受到的挫折,他不免有些意興闌珊,此時便無精打采地說:“我和朱二這個死傢伙在御前出了那麼大一個丑,還兩手空空地出來,讓人看了笑話,皇上耍了我們一通,哪還會管我們!”

  張武和張陸只知道自己面聖時如何,別人的情形那是一無所知,剛剛見朱二和張琛居然扭打成一團就知道情況不對,眼下張琛這麼說,他們就更加好奇了起來。至於陸三郎,那種幸災樂禍看熱鬧的心思,就更強烈了。

  然而,張壽自己要求皇帝不要洩漏今日面選之事,自己當然不會透露,當下就笑吟吟地說:“皇上看似是耍了你們,但若不是拿你們當作親近晚輩,他三言兩語就打發了你們走,哪裡還會和你們說那麼多廢話?”

  一語驚醒夢中人,張琛登時愣了一愣,而朱二更是恍然大悟道:“對啊,皇上要是看不上咱們,大費唇舌和我們說這麼多話幹什麼!哈哈,沒想到我也有時來運轉的一天!”

  “什麼時來運轉的一天!”隨著這聲音,大門被人老大不客氣地一把推開,緊跟著,朱瑩就不管不顧地悍然直闖了進來。她四下一看,見屋子裡全都是自己的熟人,她就隨便掃了他們一眼,目光最後落在了張壽身上。

  “我在清寧宮被太后留了大半天,好像生怕我去乾清宮偷看熱鬧似的!直到阿壽和二哥張琛你們總算出了乾清宮,我才被放回來。”朱瑩一語道破了她今天的去向,隨即才笑吟吟地說,“阿壽,今天別人見你端坐一旁,有沒有疑神疑鬼,舉止失措?”

  “就算有,那也是最初看到我時一愣神的事。”張壽隨口把這一茬給岔開了過去,隨即就指著朱二道,“倒是你二哥,皇上親口許了他,會挑選一個高手來教他武藝,只不過,每個月要他拿出五貫錢學費來。皇上明說,這錢是要他自己出的。”

  見朱二立刻面露苦色,朱瑩不禁撲哧笑出聲來:“這主意好,他自己拿錢才知道心疼!祖母之前就發話了,以後絕不許多給二哥一分錢,還吩咐人管好他屋子裡每一件東西,嚴防他拿出去換錢,也不許我拿錢拿東西給他。所以,二哥,你可要自己努力才行!”

  努力個頭啊,一個月五貫錢,在京城能幹什麼?也就夠呼朋喚友上館子喝兩頓小酒!

  朱二那哭喪著臉的表情,也感染了張琛。一想到永平公主這樣特立獨行的美人是肯定娶不到了,可自己說要學八股文這話卻被皇帝給聽了進去,他頓時欲哭無淚。因此,他只能求救地看著張壽:“小先生,你出個主意行不行?我不想一天到頭背四書啊!”

  他雖說不會寫那勞什子的八股文,可他至少知道,要寫好那些東西,四書必須爛熟於心!

  “皇上嚇你的而已,你就算把八股文寫出花來,去考狀元嗎?他一定會挑個開明的先生給你,你就放一萬個心吧。只不過……”張壽說著瞧了一眼垂頭喪氣的朱二,突然笑道,“只不過要我猜的話,你估摸著也要掏學費,而且,皇上可能會吩咐秦國公和夫人限制你的開銷。”

  剛剛還自怨自艾的朱二一下子就精神了,一拍大腿道:“對啊,沒道理限我不限你!”

  本來就鬱悶的張琛登時氣得肺都炸了:“我有錢沒錢關你什麼事?你這傢伙幸災樂禍什麼鬼?損人不利己!”

  “損人不利己又怎麼樣?誰讓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成天長吁短嘆覺得自己日子不好過,我呸,看看人家張武和張陸,他們在家才叫不好過,人家也沒天天在外頭抱怨!”

  眼見自家二哥和張琛先是爭吵,而後互瞪,似乎隨時可能打起來,朱瑩不禁沒好氣地喝道:“吵什麼吵?要吵出去吵,要打出去打!”

  他這話一出,張琛頓時再不猶豫,上前一把揪著朱二就往外拖。而朱瑩一把攔住想去勸架的張武和張陸,笑吟吟地等到兩個人出去之後,她竟是直接上前把書房大門給閂上了。她轉過身拍了拍手,這才對瞠目結舌的張武和張陸說:“我二哥就是嘴賤,該他受點教訓。”

  陸三郎終於找到了說話的機會,當即乾笑道:“等回頭朱二有了皇上派來的高手調教,那還不是輕輕鬆鬆就能打敗張琛?今天吃點苦頭,他決心應該能大點!”

  “話是這麼說,就看他毅力能持續多久了!”張壽笑了笑,但見朱瑩那明豔的笑容之下,總好像情緒並不是那麼高,他就開口說道,“好了,張武和張陸,你們來也來過了,該回去了。明日午間到我號舍來,好事將近,我還有話對你們兩個說。”

  至於陸三郎,他一見小胖子那笑眯眯的架勢,就知道人根本不用吩咐,準會過來湊熱鬧。

  聽見門外喝罵聲呻吟聲不絕於耳,張壽到底怕出事,很快就出門喝止了那兩個惱羞成怒大打出手的傢伙,隨即把其他人都攆了回去。張琛那四個人才剛一走,太夫人就立時派了江媽媽過來,把嘴角被張琛打破了,滿身狼狽的朱二拎了過去說話,卻把朱瑩給留下了。

  看到朱瑩在紫煙閣中東走走西轉轉,彷彿把朱二這兒當成了自己的地頭似的,張壽忍不住想起了之前張琛那書房,乾脆也隨便轉了轉。和張琛那故意想方設法激怒秦國公張川這個父親不同,朱二在趙國公府顯然是小心翼翼,他四面書架看過來,就只見全都是正經書。

  其中最不正經的,也只不過是《搜神記》這種志怪玄奇類的書。很顯然,如果真的有什麼春宮畫之類的玩意,絕對被朱二給藏得嚴嚴實實。他隨便翻了翻一卷書頁嶄新的《四書集注》,突然頭也不回地問道:“瑩瑩,今天在清寧宮中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你怎麼知道?”

  張壽回過頭,就只見朱瑩已經半點不講儀態地懶懶趴在了朱二的書桌上。當下他隨手丟下書,走到她身後,

  見那垂髫分肖髻的一縷燕尾垂順地落在她的左肩,他不禁下意識地伸手繞了個圈,等醒悟到動作有些輕佻時,他剛要收手,卻不想朱瑩竟猶如腦後長了眼睛,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阿壽……”朱瑩緊緊握住張壽的五指,好半晌才低聲說道,“我今天才知道,永平不願意嫁人!她明明知道的,不管她喜歡誰,哪怕是那些她賞識過的寒門才子,只要對皇上說,皇上一定會成全她的,可她竟然不願意嫁!”

  “就因為她有這心思,又不知道怎麼就被人知道了,竟是冒用我的名義給她傳了一張字條。如果今天不是太后娘娘果斷,也許就會鬧出大事情來!太后娘娘說,也許有人用我的口氣明著在那字條上告訴她怎麼才能不嫁人,暗地裡也許另有名堂,說不定誣她私通。”

  說到這裡,朱瑩倏然轉身站起,見張壽那明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臉上還帶著幾分驚愕,她再一看自己的手仍是緊緊抓著他的手,不禁面上微微一紅,但隨即就坦率地直視著他的眼睛:“阿壽,你說她為什麼這麼傻?”

  張壽自從第一次在月華樓見永平公主時,就在並不多的接觸中覺察到,在那才女公主的面紗之下,掩藏的是猶如男子似的雄心,或者說野心。至於那種傳奇話本中什麼繡球選婿,詩文選婿的金枝玉葉,和這位一貫表現出空谷幽蘭特質的公主,沒有任何共同點。

  因此,他想了一想就笑道:“大概是因為,永平公主要的不是男歡女愛,而是其他東西。”

  “她要什麼?像太平公主那樣指點江山,安插宰相,甚至廢立……呃!”朱瑩有些惱火地挑了挑眉,可當說出最後幾個字時,見張壽頓時面露告誡,她硬生生把天子兩個字給吞了回去,隨即就滿臉不贊同地說,“她太痴心妄想了,如今又不是漢唐!”

  “人各有志,不能強求。”

  張壽微微聳了聳肩,見自己的手還握在朱瑩手中,他就順手用力回握了她的手。見她這才一下子又意外又慌亂,他就笑道:“你不是和她一向不怎麼和睦的嗎?怎麼突然就對她的事情這麼上心?”

  “畢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嘛,再說,裕妃娘娘一直都對我很好,我是……嗯,愛屋及烏!”朱瑩儘量讓自己顯得若無其事,一臉我很同情她的表情,但眉梢眼角須臾就都是笑意,“而且,我從前也不怎麼想嫁人,可去了一趟鄉間卻遇到了你,我就覺得,有緣千里來相會!”

  “嗯,看我的心地多好,她從前老是和我過不去,可我卻還想著,她只要別那麼固執,肯定也能找到她的如意郎君!但前提是她別那麼只顧著權勢,好好去找!”

  張壽終於再次笑了起來。也許有些人覺得朱大小姐驕橫跋扈,蠻不講理,我行我素,可是,眼前這位姑娘在那看似橫衝直撞的表象之外,其實卻藏著一顆很善良的心。

  他當即伸出另外一隻手,將她的手交握在當中:“如果我沒猜錯,愛管閒事的瑩瑩大小姐在事後肯定又提醒了永平公主幾句,對不對?”

  “那當然!”朱瑩索性也大大方方把另一隻手放在了張壽那溫暖的手背上,這才笑意盈盈地把自己當時的話複述了一遍,隨即就輕哼道,“能在清寧宮指使人做這種事,絕對是皇后!她真是蠢極了,以為太后娘娘就會順著她的意思去為難永平嗎?”

  “就算我是她老人家很寵愛的外甥孫女,比親孫女還要更親一點,可太后娘娘也肯定不會那麼做的!祖母從前就常說,太后娘娘一貫是把求穩看得最重的人,所以老罵皇上冒失!”

  說起來,皇帝確實……挺冒失的!當然,也可以解釋成特立獨行。

  張壽頓時笑了。而這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了一聲輕輕的咳嗽。不等他準備鬆開手,朱瑩就第一時間放下了手,隨即旋風似的轉身衝到了門前,隨即一把拉開了門。看見是李媽媽滿臉堆笑站在門外,朱大小姐就儘量用最自然的姿態問道:“怎麼,是二哥又惹祖母生氣了?”

  “那倒沒有。”李媽媽滿臉我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的坦然表情,尤其是看到張壽閒庭信步走過來,和朱瑩並肩而立的時候,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郎才女貌的一對,這才笑眯眯地說,“皇上派的高手已經來了,太夫人和夫人差我來稟告一聲!”

  “咦?這還真是好事將近!”

  朱瑩這才來了精神,她扭頭一看張壽,見他同樣滿臉興致,她就立時高高興興一把拉住張壽的袖子就走。而落在後頭的李媽媽看到這架勢,臉上頓時滿是無奈。

  然而,半道上朱瑩到底還是放過了張壽,又或者說放過了他的袖子,第一個衝進了慶安堂。可她一進去東張西望了一陣子,就發現朱二固然老老實實坐在那裡,阿六正在認認真真地回答太夫人的問題,雖說主要是嗯嗯啊啊,可她想看的人,卻半點沒有蹤影。

  於是,她立刻問道:“皇上派來的人呢?這就走了?”

  後進來一步的張壽就只見滿屋子包括太夫人在內,人人面色微妙。很快,他就看到九娘朝某個方向瞧了一眼,少不得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可隨即就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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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九章 高手有高薪?

  皇帝派來教習朱二武藝,而且每個月三天來一次,還收學費五貫錢的高手……是阿六?

  雖然很對不起朱二,但張壽還是忍不住想笑。可看在太夫人和九娘都在的份上,他決定稍微給朱二留一點面子,就板著臉看向阿六問道:“阿六,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你不是和我一塊回來的嗎?”

  “楚公公和我說的,我就答應了。”阿六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簡單明了。

  張壽見朱二簡直想哭了,他就忍不住繼續問道:“楚公公對你明說了,是皇上讓你給朱二公子當老師,教習他武藝?”

  “嗯,三天一次,一次五貫錢。”

  朱二頓時大為驚恐地嚷嚷道:“是三天一次,一個月五貫錢!”真要是一次五貫錢,他就死了!就算他之前利用父親和大哥都不在,好不容易貪污積攢了一點私房錢,那也不夠這麼用的!而且還是花錢去挨打,這簡直比張琛花錢去學永遠用不上的八股文還倒霉!

  “是嗎?”阿六有些疑惑地盯著朱二,那無辜的眼神把朱二看得心裡直發毛。然後,他才若無其事地轉回頭看著張壽,滿臉坦然地說,“那是我記錯了。”

  見鬼的記錯了……你小子絕對是故意的,故意的!朱二在心裡大喊,可發覺人人都笑眯眯地看著他和阿六,沒人為自己說話,他簡直覺得自己今天在皇帝面前提出想要學武藝實在是太蠢了。就在他暗中哀嚎之際,朱瑩卻開了口。

  “二哥,你從前小時候不是一直都希望花叔叔教你嗎?花叔叔只肯教大哥,我和你都不肯教,如今有阿六來教你,你這也算是達成心願了。他這個徒弟說不定比花叔叔還厲害!”

  阿六正想說自己還比不上瘋子,就只見朱瑩對自己使了個眼色,於是立刻閉嘴。果然,他就只見朱二這一次真的繃不住了,抱頭呻吟道:“你也說了那是小時候的事,自打看到大哥在花叔叔手底下吃了多少苦頭,我早就絕了這心思!”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見朱瑩笑吟吟地給朱二來了一記暴擊,張壽不得不出面當和事佬,“我會讓阿六收斂一點,循序漸進地教你,然後看你的進度再漸漸調整。我聽瑩瑩說,從前秋獵時,你那名次常常落在倒數?你想想,跟著阿六練兩年,日後在人前受到吹捧的風光!”

  在張壽的循循善誘之下,朱二不得不幽怨地接受了這個現實。然而,當他委委屈屈地站起來,打算討好一下日後的臨時師父,卻又糾結稱呼時,剛剛一直笑著看熱鬧的太夫人突然開了口:“二郎,你年紀和阿六也差不多大小,就不用叫師父這麼正式了。”

  然而,還不等朱二高興,太夫人就又笑著說道:“以後阿六來教你的時候,你就叫六哥吧,又親切,又不失敬意,也不辜負了皇上的這一番苦心。”

  朱瑩終於再也忍不住,直接伏在太夫人身上笑了個飽,手還在那咚咚咚地捶著軟榻。而張壽笑歸笑,卻對皇帝這別出心裁的安排更加歎服,因此,眼見朱二哭喪著臉叫出那一聲六哥,他終於忍不住笑開了:“阿六,人家都叫你六哥了,你就沒什麼表示?”

  阿六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一番朱二,隨即伸手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直接塞到了朱二手中,只說了平平淡淡的三個字:“見面禮。”

  朱二微微一愣,等低頭看見手中赫然是一把不帶鞘的開鋒匕首,而那木製刀柄看得出手工打磨的痕跡,鋒刃寒光宛然,哪怕他在這趙國公府見慣了各種各樣的好東西,仍是不禁舒了一口氣,剛剛那滿腔哀切一大半都消失得乾乾淨淨。

  他趕緊謝了又謝,等看到張壽告辭說是要回家,阿六跟著點頭告別,他目送人到門口,正琢磨著是不是要去送一送時,卻只見朱瑩突然快步從他身邊走過,赫然追了上去。見此情景,他就算再傻,也知道這會兒跟出去不是客氣禮貌有敬意,而是典型的煞風景。

  而等到他從門口回來時,就只見太夫人和九娘全都似笑非笑看著他。他福至心靈,趕緊雙手把剛收到的見面禮呈了上去:“祖母,娘,你們幫我掌掌眼?”

  太夫人什麼神兵利器沒見過,對單純的兵器興趣很少,反而對阿六這個人興趣很大。而九娘也同樣是如此,更好奇的是阿六為什麼會被皇帝親自點中來教授朱二——如果不是花七脾氣太怪,那傢伙在她看來才更適合。

  而等到她接過匕首,拿到太夫人跟前後,她多看了幾眼,就若有所思地說:“看樣子不是什麼軍器局打造的,反而像是鐵匠鋪又或者什麼地方定製,然後再經過打磨開鋒的東西,又輕又薄,比一般的匕首更短,不是我背後說人不是,刺客用起來也許更適合。”

  太夫人見朱二頓時打了個寒噤,她就笑道:“你娘和你開玩笑呢。阿六是個好孩子,就是脾氣古怪了一點,他在你娘這兒才學了沒幾天,就把她那劍術學了個八九不離十,簡直是個天才。雖說你娘是讓阿壽跟著阿六學,但估摸著阿壽是沒那個功夫,你卻不妨多學學。”

  朱二本來就想到了之前朱瑩得意洋洋說過九娘要教張壽劍術,結果卻讓阿六代授的事,如今聽說阿六竟然三下五除二就把趙國公府的家傳劍術都給學去了,他忍不住張大了嘴,最後再一次灰心喪氣地接受了自己資質平凡的現實。

  而張壽和阿六出門之後一前一後才走了沒幾步,朱瑩就追了上來。她卻是笑吟吟地說道:“阿六,這會兒沒外人,快說,你到底怎麼會答應給我二哥當師父的?我才不信皇上只是讓楚公公給你捎個話,你就那麼簡簡單單答應了。”

  阿六見張壽也笑著看他,他想了一想,這才嘴角翹了翹:“一年有六十貫。”

  這個答案張壽聽了不禁莞爾,倒覺得在情理之中,可朱瑩卻覺得完全是意料之外:“不是吧?你就為了一年六十貫就答應了?憑你的本事,哪家府裡都願意每月出百八十貫要你!”

  張壽不得不咳嗽一聲,隨即一本正經地說:“瑩瑩,你別忘了,我沒錢。”

  朱瑩頓感失言,隨即趕緊補救道:“我的意思是,錢之外,就沒有什麼別的理由了?”

  阿六再次攢眉苦思了一會,這才有些不確定地說:“因為他是……你哥哥?”

  對於這個答案,朱瑩方才真正滿意了。她笑吟吟地衝著阿六豎起了大拇指,誠懇地說道:“那我就把二哥交給你了。不指望他能像你這樣,也不指望像我大哥這麼優秀,但至少能像我一樣,有那麼一點自保之力,那就夠啦。對了,你也別只顧我二哥,好好教阿壽劍術!”

  直到出了趙國公府後門,張壽好說歹說把朱瑩給哄了回去,這才和阿六往自家走。他雖不至於全盤相信阿六在朱家說的那些話,但也不打算多問。等進了自家大門,他就開口說道:“阿六,抽空派個人回融水村,再讓老楊頭他們商量著挑兩個人過來,娘這邊得留兩個人。”

  “嗯。”阿六答應得非常爽快,可等到跟著張壽去見了吳氏後,眼見張壽又進了東邊屋子,在書桌前寫寫畫畫,神情專注認真,跟進去的他忍不住開口解釋道,“我這是借調。”

  張壽正在若有所思地推導蒸汽機的汽缸和活塞到底是個什麼結構,隨即在那思量著天然橡膠這年頭好像還在南美洲,也不知道太祖皇帝帶著船隊去美洲,到底是為了包括玉米花生辣椒土豆紅薯在內的眾多食用農作物,還是因為可可豆天然橡膠之類的經濟農作物。

  因此,當聽到阿六這話的時候,心不在焉的他先是嗯了一聲,隔了好一會兒,他終於回過神,抬起頭愕然看著阿六:“借調?什麼意思?”

  “我是張家的人,皇上要借調我去教朱二公子。那麼,除了朱二公子自己掏出來的學費,皇上當然也要付我工錢。”阿六這一次解釋得很仔細,臉上也露出了少有的淺笑,“楚公公說,我的工錢比照瘋子的俸祿來算,每個月一百貫。”

  我……張壽強忍住口吐髒話的衝動,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想到了自己那可憐巴巴的工錢……不,俸祿。雖然太祖提倡高薪養廉,但還是認為宋朝官員那俸祿太離譜,所以本朝俸祿相比歷史上明代六品官僅僅十石米的俸祿要強很多,一個月有五石米和十貫錢。

  但相比阿六如今這一百貫,那簡直是寒酸!花七不知道在為皇帝做什麼事,所以俸祿高那是應該的,然而,皇帝給阿六足足相當於朱二學費二十倍的俸祿,他卻覺得很不正常。

  他想說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可覺得不貼切;想說無功不受祿,可覺得阿六其實建功了不止一次,這話也不貼切;最後,他只能換了個更直接的說法:“這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啊。”阿六有些迷惑地看著張壽,“拿回來的話,娘子和少爺就能過得更寬裕。”

  張壽沒想到阿六竟然打算拿這筆錢來補貼家裡,頓時有些汗顏,當下只能語重心長地教導道:“這是你的錢,你應該一分一釐好好存起來,將來也好娶媳婦……”

  “不是我的錢。”阿六一下子打斷了張壽的話,隨即加重語氣強調道,“是給你的補償。”

  見張壽一臉錯愕,他卻用少有的耐心口氣說:“楚公公告訴我,皇上說的,之前少爺的功績,賞賜很薄,而且你在國子監管好了那些惹是生非的紈袴,也是一樁功勞。這是補償。”他說著頓了一頓,繼而認認真真地說:“皇上說,你得存錢娶媳婦!”

  自己剛剛說阿六的話,卻被阿六反過來說自己,張壽簡直啞口無言。他當然能聽懂皇帝通過楚寬和阿六這話傳達到自己這兒的話,無非是覺得,他家中貧寒,將來要迎娶朱瑩這樣的趙國公千金,顯然有些吃力,再加上覺得之前賞賜有點不足,所以用這種方式來補償他。

  當然,皇帝也是看準了阿六那古怪卻坦誠的個性,絕對不會因為錢而生出別的想頭。

  所以,他只能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得娶媳婦,你也得娶媳婦,這錢回頭就當我幫你存著。”

  “嗯。”阿六一臉放心的樣子,可瞥了一眼張壽桌上那張紙上諸如辣椒之類的字眼,他突然想到當初在翠筠間的那個晚上,臨海大營那些叛軍潛入進來,張壽也曾經為了緩和氣氛,在清風徐來堂中念叨什麼花生土豆辣椒之類的東西。當下,他再次把這些名詞記在了心裡。

  縱使對前一日皇帝選婿時賞賜的隨意和偏向性再有不滿,但這是帝王家事,次日百官上朝之前議論歸議論,卻沒有一個人會失心瘋到上朝時拿出來說。可是,當這一日朝會結束之後,內閣接到一下子多份旨意的草詔任務時,幾位閣老雖說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不免意外。

  將德陽公主許配於南陽侯第五子張武,一年後成婚。

  將信陽郡主許配於懷慶侯第六子張陸,一年後成婚。

  將寧訶郡主許配於都督僉事趙知遠次子趙明祥,一年後成婚。

  一則是永平公主竟然不在其中,二則是那兩位作為半山堂齋長張琛左膀右臂的侯府庶子,居然一個尚公主,一個娶郡主,要說不是簡在聖心,那也無人相信。至於那位趙都督的公子,據說婆媳和睦,家中和諧,本身資質普通,進了國子監後沒多久就從六堂末尾掉進了半山堂。

  所以,深究起來,最終皇帝選出來的這三人,竟然都是半山堂中的監生。要說其中沒有陪選的張壽影響,誰都不信!

  見同僚們臉色各異,從來都是笑臉示人的吳閣老就打了個哈哈道:“皇上嫁女兒,嫁侄女,咱們這些外人,就別想那麼多了,照著擬旨不就好了?”

  “你說的簡單!”首輔江閣老剛頂了一句,旁邊就傳來了孔大學士的聲音。

  “既然是選,總該講個公平,皇上愛屋及烏,這偏向也未免太過了!不過皇上既然執意,也沒必要在這種事上硬頂,公主郡主婚後好與不好,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又不是納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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