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重生東漢末年 作者:潛陽 (已完結)

 
q781009 2019-7-9 01:06:1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77 46396
q781009 發表於 2019-7-11 22:15
第一百六十五章 迫降(一)

    幾日過去了,廣宗城內還是未見動靜。既沒有派人出城聯絡投降,也未見過度緊張,只是守城的黃巾軍士兵均戴了孝。

    帥帳中,皇甫嵩親眼得見城頭上黃巾軍的反應,心中的喜悅無可言表:張角看來確然是死了,城中能讓守軍全體戴孝的,恐怕也只有他了。郭潛陽的消息果然準確,下面就該按照計畫行事了。

    於是,次日一早,官軍早早地吃罷早飯,待一切準備妥當之後,廣宗城內防守的黃巾軍自守城以來最難熬的一天到了。

    大營中於廣宗城南門處一溜兒擺開了三十台拋石機,雖都是單梢的,其射程較之弓箭卻要遠了不少。只見這拋石機通身用木料製成,炮架上方橫置一個可以轉動的軸,固定在軸上的長桿稱為“梢”,起槓桿作用。為了防止其在使用中突然斷裂,便在關鍵的位置以鐵板加固。

    聽打製拋石機的木匠說,只有一根木桿的稱為“單梢”,設多根木桿的叫“多梢”,梢越多,可以拋射的石彈就越重、越遠。梢所選用的木料需要經過特殊加工,使之既堅固又富有彈性。據傳,最厲害的拋石機,可達到三百步遠,換算成現在的通用單位,則大約是四百一十四米。這射程,較之弩箭要遠了不少。只是如今材料有限,又是緊急趕製,只做出來單梢的,而其射程亦可達到兩百步左右。

    炮梢極長,大概到了三丈左右,梢的一端系有一個類似彈弓兜的極大的皮製大包,稱為“皮窩”,內裝石彈,另一端繫了十根炮索,均長約數丈。每根炮索由兩名軍士拉拽,因此,一台投石車只拉拽炮索的人員就達到了驚人的二十人。再加上搬運石彈以及控制拋射方向的五個人,要操縱一台拋石車,大概需要二十五人。

    看到郭斌大吃一驚的樣子,製作拋石機的匠人頓時滿臉傲然,表示這還只是小型的單梢拋石機,若是大型的,每台可多達百條以上的炮索。也就是說,那種大型拋石機,只是用來拉拽炮索的士兵就至少要二百人!看到郭斌目瞪口呆的樣子,那匠人方滿意地笑了。

    為了保持拋石機底盤的穩定性,其底座早已在測算好大致方向後被埋在了地裡。所幸此戰並不是為了精準打擊,而是只要以飽和攻擊給敵軍以巨大的心理壓力,因此,理論上講,只要石彈能夠進入城中,便算是成功了。

    這便是拋石機不方便的地方:操作極為複雜和移動不便,另外所需場地也極大。

    所幸這些拋石機都放在了營寨裡面,否則,只要城內派出精銳部隊衝到拋石機附近,便可將其毀壞。根據郡中的簿冊記載,廣宗城中並未存放蹶張弩,因此當初盧植立營的時候便略顯囂張地將營地立到了距離城牆約二百五十米遠的地方。

    此時常說的一箭之地,為一百三十步,即一百八十米左右,寨牆立到了二百五十米遠的地方,雖然連黃巾軍士卒臉上如喪考妣的悲慘表情亦可看出來,卻超出了弓箭的射程。所以,在營地內設置拋石機是安全的。

    根據郡中的簿冊記錄,廣宗城南的一段城牆年久失修,去年年初曾報與郡中,要進行修葺。哪知遇上大旱,所以這件事情便擱置下來,直到現在也未曾修葺。皇甫嵩百戰宿將,關於廣宗城的一切消息都逃不過其幕僚的耳目去,像郡中的簿冊,自然早早地便擺在了他的桌案上。

    因此,他把剛剛趕製出來的三十台拋石機全都放到了南門去,就是為了給黃巾軍造成雷霆萬鈞、無可抵擋的印象。打擊其作戰意志,迫其投降,這也是採納了郭斌的意見後,他的幕僚們商議的結果。

    隨著傳令兵揮下令旗,早已準備就緒的拋石機便開始運作了。

    六百多人一齊拉動炮索的場面固然是極震撼人心的,待三十個重達幾十斤的石彈挾著呼呼風聲飛上廣宗城頭的畫面則更是讓人看得血脈賁張。有的直接砸中了黃巾士兵,登時便是骨斷筋折,更有甚者,被巨石砸中腰椎,上半身與下半身份離開來,當時尚死不了,便只能一手捂著流出內臟的肚子,一手摟著被砸斷的雙腿哭嚎。

    然而,直接砸中敵軍導致的傷亡畢竟是少數,在長達數里的城牆上造成的威懾力也極為有限,最多的還是石彈砸中城牆後四散迸裂,飛出的碎石造成的傷害。本身挾帶巨大動能的石彈直接砸在城頭的地磚上,有的地磚不夠結實,便直接被砸出來一個大坑,有的地磚結實,便將石彈硌碎,彷彿後世的香瓜手雷一般,碎石子飛濺,將人砸傷。

    因為拋石機在官軍營寨之內,有旌旗遮攔,城上的守軍看不見。待攻擊一開始,城頭上猝不及防下,死傷慘重,霎時間慘叫聲、哭喊聲響成一片。而有的石彈因為落點不准,掉進城中,更是房倒屋塌,喊聲震天。有的石彈更是砸到城牆上,外包的磚石便直接嘩啦啦掉下來一大塊。

    首輪攻擊便收到不錯的效果,看得皇甫嵩心懷大暢,便命令手下軍士繼續進攻。

    如此簡單而毫無風險的戰爭,是極少見的,城內弓箭射不進來,而若想派遣士兵前來將其搗毀,又因其放置在營寨內而無力施為,黃巾軍只能被動挨打。然而,官軍的進攻卻絕不是如此簡單的。

    在發射了十輪石彈後,官軍將石彈換成浸了火油的草球。草球輕,發射距離更遠,其殺傷範圍幾乎可以覆蓋三分之一的城市。正直秋季,天乾物燥,此時的房屋又多為草木所建。因此被點著的火球於城中四處滾動,擦著哪裡便會引起大火。

    一時間,剛剛撤下城頭的黃巾軍士兵又忙著救火,城頭上的混亂蔓延到整個城市。

    待一個上午時間過去,只見城內四處濃煙滾滾,慘嚎聲、呼喝聲、大火燒木頭的噼啪聲、呼呼風聲便彷彿響在耳畔一般。郭斌不知道他給皇甫嵩出的這個主意是否正確,他只知道,若要儘量減少黃巾起義對中原造成的傷害,便只有迅速結束戰爭這一個辦法,自己一定會竭盡所能,迫降廣宗城內的黃巾軍。

    待攻勢一結束,郭斌便帶著張飛來到廣宗南門外,向城上喊道:“伏龍亭侯、騎都尉、領越騎營,陽翟郭斌前來拜會張梁老前輩!”聲音渾厚,透耳而入,便是城中正在救火的黃巾軍聽了,也彷彿在耳邊低吟一般清晰而有力。

    而當廣宗城南門緩緩打開,策馬而入後,郭斌方知道這一上午的飽和攻擊,究竟給廣宗城內造成了何等巨大的傷害。

    到處是被熏得烏黑的殘垣斷壁和滿身黑灰的人,到處是呼和哭喊聲,到處是忙著救火的身影。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人們看他的目光,皆是深掩著憎恨的恐懼和瑟縮。郭斌首次因自己的這個建議後悔:難道為了早日結束戰爭便非得要將這些人的家園毀去嗎?

    然而,隨即心腸便又硬了下來。他是受皇甫嵩所托,進城來招降黃巾軍的,只有自己心中砥定,方能在一會兒的談判中獲得成功,否則一旦自己心中也拿不定主意了,勢必會失去對方的信任,那麼自己之前讓褚燕所帶的話怕也會遭到張梁的質疑。若是真的因此造成談判破裂,長社城內外勢必會血流成河,死傷無數。

    於是,郭斌硬起心腸,領著張飛跟在帶路的黃巾軍身後往廣宗縣衙行去。

    來到縣衙,只見大堂四周圍滿了黃巾軍士,院中一口大鍋正架在火上煮著,鍋中熱氣騰騰,已然燒沸。郭斌看了一笑,心道:“這就是小說上說的下馬威嗎?”

    郭斌的心中被獵奇的喜悅和無限的好奇心所充斥,將玄龍槍交給張飛拿著,自己便圍著這個大鍋轉了一圈,口中還念叨著:“因陋就簡,這張梁一點兒職業精神也沒有。”竟對正院中手拿斧頭鋼刀的黃巾軍健卒視而不見。

    郭斌自前世便有個毛病,他笑點不低,然而看到有意思的事情便會憋不住笑。有時候走在大街上,想到一個笑話,總會忍不住傻叉一般自己哈哈笑起來,將路上的行人嚇一跳。他雖自覺頗尷尬,卻總是憋不回去,只能等笑夠了方能結束。

    可能是因為張梁因陋就簡,竟拿一個大黑鐵鍋來嚇唬自己,也可能是因為對身處這樣小說中方有的場景而莫名地激動,郭斌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哈哈大笑了起來。直到自己笑得肚子疼了,而四周的黃巾軍一臉懵逼,不知所以了,方停了笑聲。

    只將一旁的張飛看得目瞪口呆:“主公果然厲害,這麼深厚的內功,竟能將這麼些黃巾軍笑得受了內傷!”

    張飛性格直爽,為人也愣,渾然不知道害怕。見了這院中的大鍋,哪裡會害怕?因此竟誤以為郭斌是以深厚的內功,將院中的黃巾軍士兵震得面露尷尬的。

    此時,張梁早已黑著臉走出正堂,他原本沒想著用這樣的小把戲來著,以郭斌如此英雄人物,哪裡用得著拿這樣的小孩子把戲出來?徒惹人譏笑罷了。想來定然是手下之人自作主張,想給郭斌個下馬威。

    張梁瞪了身後跟著的黃巾將領一眼,回過頭來時,已然是滿臉笑容,哈哈笑著道:“有朋自遠方來,那個,那個什麼樂乎。哈哈,我可是在城內等你很久了!”
q781009 發表於 2019-7-11 22:16
第一百六十六章 迫降(二)

    郭斌見張梁出來,也是哈哈大笑著迎上去,抱拳道:“陽翟一別,忽忽已有年餘,今日特地造訪,唐突之處,尚請前輩海涵。”

    張梁也是依足了江湖上的規矩,抱拳道:“賢弟客氣了,尊駕光臨,未曾遠迎,當是我太平道的不是才對。”

    郭斌雖然年紀輕輕,輩分也小,卻絕不是尋常的江湖小輩可比的。

    其實,若真以師門輩分論起,童淵與正一道張衡、張修、張角平輩論交。張梁的武功皆為乃兄張角所授,不過二人雖有師徒之實,卻無師徒之名,因此,這麼算的話,張梁是與童淵同輩,要比郭斌高出一輩來的。

    況且張梁年紀比郭斌大了幾十歲,大概有他三倍的歲數,便是站在尊老的角度來講,郭斌低頭稱呼一聲前輩也並不吃虧。

    然而,張梁卻並未以前輩自居,而稱呼郭斌為賢弟,原因也是頗為複雜的。

    首先,張梁心中是知道太平道已然沒有出路了,廣宗城內這十五萬黃金精銳的性命就繫於今日之談判上。若真的談成了,自己如何不好說,手下的這一幫兄弟卻都要靠郭斌照顧了,他又如何能在這些虛禮上給郭斌找不痛快?

    其次,張角於一個月前便與郭斌見過,此後二人屢次相見,談天說地、切磋武藝,交情可謂莫逆。以張角的人才武功和江湖地位,都未曾在郭斌面前拿大,而只以平輩論交,便是單單念在對張角的尊敬,張梁也不可能應了這一聲“前輩”。

    第三,太平道本身便是反 政府的武裝力量,是不受朝廷所認可的。雖然舉事之時也封了無數個將軍大王的,可哪裡能算數呢?此時若是將這個拿出來,卻是真的不知好歹了,徒惹人笑話。

    其實,便是在黃巾軍內部,也自認為拿不到檯面上與朝廷親封的官僚相比的。因此,張梁這個人公將軍,實在是在郭斌這個伏龍亭侯、騎都尉面前硬氣不起來。人家郭斌依照拜見江湖前輩的禮節前來,已然是極給面子了,若再拿大,那就真的是不識抬舉了。徒惹得郭斌不高興,何必呢?

    第四,雖說是要談判,可這本來便是不對等的。黃巾軍固然曾打退官軍的多次進攻,士氣方面並不甚欠缺,然而其身為被圍的孤軍的狀況是無法改變的,官軍只要不出現重大失誤,黃巾軍定然全軍覆滅的現實情況也是無可辯駁的。更何況,今天一個上午的飽和攻擊呢?張梁雖然尚沒有時間下到基層體察軍情,可無論是黃巾軍還是城內的原有百姓,士氣大沮、兵無戰心是可以想見的。

    也就是說,這場談判本身便不是平等的,便是郭斌不來,張梁也要趁著尚有糧草,想辦法突圍或者投降了。否則一旦糧草用盡,誰也不知道會不會炸營。到時候,不要說有來有往地談條件,怕真就成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局面。所以說,此時的黃巾軍比任何時候都更迫切地想要談判,這次機會一旦沒有把握住,恐怕再不會有投降的機會了。

    郭斌對張梁的態度很是滿意,他卻也未曾拿大,在張梁引導自己進入縣衙大堂的時候,還是讓了他半個身子。招呼過後,郭斌看到了站在張梁後面不遠處的褚燕,便徑直走了過去,抱拳道:“褚兄弟可將張老前輩的遺囑傳達給了大家?”

    此時的褚燕較之數日前憔悴了許多,想來這些日子他也過得不是太好。自然過不好了,非但待他如子的張角去世,關於是戰是降,太平道高層中更是至今遲遲未曾商議出結果,他每日裡既為張角一手創立的太平道可惜,同時也為了廣宗城內這十五萬弟兄的前路擔憂,如何能好了?

    當下,褚燕只能支支吾吾地應付了過去。

    郭斌心中瞭然,十五萬大軍投降,如何是那麼輕易的事情,莫說談個三五日,便是三五個月能談成了也要謝天謝地。況且褚燕畢竟年輕,太平道中有沒有人能聽他的都不好說,更不要說讓他主持黃巾軍投降的事宜了。不過看他緊跟著張梁,郭斌也知道他與張梁的意見應該是一致的。唔,以張梁今日的態度,看來是同意投降的,否則便不會如此客氣了。

    當下,郭斌心中大定:“只要肯投降就好,只要頭腦清醒,能夠正常思考問題就好。凡事不怕對手太聰明,就怕對手是個鐵頭娃,不管不顧地只知道愣沖。所謂亂拳打死老師傅,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對手不按套路出牌,你那些大師級別的打法往往便會撲個空。想跟鐵頭娃玩套路?不好意思,不懂。”

    對褚燕點點頭,隨著張梁往後堂走去。

    張梁的安排,很令郭斌滿意,他沒有讓太平道上層都參與談判,而是帶郭斌與張飛二人來到後堂之中密議。所謂“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這種極為複雜又關係十幾萬人身家性命的大事,若真的將黃巾軍中幾百個上層聚起來商議,不要說能不能商議出什麼結果來,便只是維持秩序也夠頭疼的了。

    參與談判的,除了張梁和褚燕,還有一個中年漢子,看其長相,很是惇厚老實,如何也看不出來竟是十五萬黃巾軍中可以參加談判之人。郭斌不動聲色,開口問道:“這位大俠高姓大名?”

    張梁介紹道:“此是大賢良師的八大弟子之一,姓張,名牛角。目前,在廣宗城內,除了我之外,就是他說了算了。”

    郭斌登時肅然起敬,連道久仰。可不是久仰麼?可能許多黃巾軍的大將諸如何曼等人,在前世許多人可能並未聽過,而張牛角這麼有特色的名字,沒聽過的可能不多。

    寒暄過後,張梁也不與郭斌客氣,直奔主題,道:“褚燕已然與我說過了,你確然能保住我手下這十五萬兄弟的性命?”

    郭斌點點頭,道:“長社城外一戰,波才手下二十萬降卒差點兒便要被朱儁斬首。”

    張梁接口道:“嗯,還是你率軍兵圍朱儁帥帳,將這二十萬人的性命救了下來。就憑這件事,我太平道上下,同感恩德。”

    郭斌道:“我說的不是這個,太平道舉事,郭某人是極為佩服的。”

    房中幾人頓時大驚。無論是張梁、張牛角還是褚燕,都未曾聽一個官員如此說過。他們手下有再多的兄弟,破壞力再大,也從來都是不入流的“黃巾賊寇”而已,又怎麼會有官員真心說這種話的?

    要說郭斌是說場面話,可他身為官軍的談判代表,沒有道理說這樣的話啊!談判不是要將對方的價值貶低得一無是處嗎?這怎麼就誇上了?

    張飛也是歪著頭,不明白郭斌為何如此說。他為人雖直,卻絕對不笨,否則其武功如何能練到如此境界?郭斌堅信,無論是哪一件事情,哪怕是玩遊戲,你只要能玩到最高水平,都是要付出努力和汗水的。你只看到別人在遊戲中耍酷,秀操作,心中羨慕得不行,可哪裡知道要完成如此炫酷的操作,需要怎樣的悟性和手速?哪裡知道這些高手們為了這麼一套連招練了多少個日日夜夜?

    還是褚燕年輕,忍不住道:“郭大哥何出此言?”

    郭斌看了他一眼,道:“我曾與大賢良師聊過治理縣中的經歷,也曾就太平道的興起與衰落做過交流。太平道之崛起,在自身之努力,更在當今天子之為政。”無視幾人震驚的眼神,繼續道:“天下政治清明,人民安居,則太平道不生;天下政黨互相傾軋,朝令夕改,民不聊生,則太平道自生。所以說,天下的太平道有多少,大賢良師說了不算,當今天子說了才算。”

    一番話,將眾人說得不住點頭。這在後世為人所熟知的一番論斷,將這些太平道高層給唬住了。這就是近兩千年歷史經驗的優勢了。

    郭斌滿意地點點頭,道:“太平道之崛起,非為一己之私利,為的是解救天下生民於倒懸,伸張公理與正義,郭某對此是十分佩服的。”張梁等人聞言,登時不自覺地挺起了胸膛。

    “然而,太平道空有救世濟民之心,卻無利國利民之良策;空有推翻腐朽**之心,卻無治理百姓之制度。若真的能翻天覆地,做了朝廷,太平道真的有合理可行的制度可以防止**,消滅貧困嗎?”一個問題,將幾人問得張口結舌。

    張飛則是聽得眉飛色舞:“主公就是主公,在大營裡能給皇甫中郎將上課,來到了廣宗城裡還能給黃巾軍上課。”

    郭斌繼續道:“黃巾一起事,天下萬民皆受牽連。波才軍中,太平道人最多只有十萬,其餘的多是被裹挾的貧民。近百萬**亂中原,屆時中原人口驟減,北方騎馬民族必然突破長城入侵。”

    “你只知道眼前的人日子苦,可知道百年之後,便是因為黃巾之亂以及後續一系列連鎖反應,導致胡**亂中華,漢民淪為供胡人口糧的兩腳羊?”郭斌聲音越來越大,上位者的氣息完全釋放,再加上其內家功夫日益精純,說話之時自然更是鏗鏘有力,中氣十足。因此也更加具有感染性和說服力,此時便是以張梁的內功也只是勉強抵禦,至於褚燕,因為年紀尚輕,早已經是面色發白,滿頭大汗了。
q781009 發表於 2019-7-11 22:17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迫降(三)

    郭斌對張梁三人道:“你們可知道,長社城外的二十萬降軍,如今是什麼狀況?”

    褚燕抹了把臉上的汗珠,急切地道:“還要向郭大哥請教?”

    郭斌道:“早在大半年前,我便命手下攜帶金錢物資,到塞外與烏桓人做買賣。他們帶著陽翟建築股份有限公司的人,在幽州北面建了一座城。城內生活居住,城外放馬種田。更是建有極大的市場,專門用來交接天下各處的商品,販賣到烏桓各部中去。有臨淄的絹帛、蜀地的錦繡和茶葉、廣漢的文杯、朝廷的官鹽,自然陽翟的美酒也是少不了的。這些中原各地的物產,都通過此城銷往大草原。而烏桓各族也都要趕著牛羊馬匹,作為交換物與城內的商賈交換買賣。”

    見眾人都聽得入神,郭斌很是滿意。這些消息是通過情報系統傳到戲志才與郭嘉手中的,郭斌每日裡都要與二人碰頭,交流消息便是重中之重。張飛也是聽得津津有味,他每日裡與關羽訓練士卒、切磋武藝,哪有功夫瞭解這些?

    只聽郭斌繼續道:“這座城,因此便成為中原與塞外鏈接的樞紐,成為兩邊貿易的集散地。故此,城中也多建設了許多客棧、酒樓、服裝店、車馬店。非但如此,城外還有官營或者私營的大大小小的農莊。林林總總,這麼多,你們知道是為了什麼嗎?”

    褚燕問道:“難道不是為了掙錢嗎?”

    郭斌笑道:“自然是為了掙錢!潁川郡的豪門大族,為了將這些人從長社城外移至塞外,紛紛以糧食等物投資,再加上建城所需,其中所費,何止億萬?沒有利潤,誰來做這個好人?我郭斌?陽翟縣?還是朝廷?”

    看著眾人一臉不解的表情,郭斌明白,此時的人,講究的是道義,講究的是君子何必言利,而商業和商人,在所有人眼中都是賤業。無論多麼賺錢,無論他自己又有多窮,心中總有一種莫名的優越感。這自然不是一朝一日形成的,自秦國商鞅變法,秦國以耕戰為主的國策確立以來,這種思想的根子便種下了。後來劉邦建立漢朝,極力遏制商業發展,貶低商人的社會地位,又經過一代代皇帝的“不懈努力”,方將這種思想深深地紮在人們的腦海裡。

    郭斌穿越以來,無論是在伏龍山莊中,還是在陽翟縣中,均厲行改革,尤其重視商業。雖然他的舉措多是一舉多得,其自身的威望又是高得無以復加,還是深深地感受到了來自下面的阻力。這讓他想起了中國近代的改革開放:改革開放,改革的是制度,開放的是頭腦。制度的改革固然重要,頭腦的轉變才真的是重中之重。

    此時,面對十五萬黃巾軍的代言人,郭斌只有耐下心來,努力推銷自己的思想。只有讓他們認同了自己的一套策略,方能將廣宗城內這十五萬黃巾軍的事情徹底解決。因此,郭斌面色肅然,繼續給他們講道理。

    “天下人都說我郭斌、伏龍山莊富甲天下,都說陽翟縣中的豪門大族最有錢。可面對這麼多人,如此大的工程,誰能拿出這麼多物資和錢糧?便是天子想要在塞外修城,不得經過外朝計算得失,招募民夫,窮盡數十年之力方能完成?第一次,我郭斌和陽翟縣的豪門可以承擔得起,可這一次卻是要了我大半的積蓄!若做好事真的要往裡使勁砸錢,便是我不計較利益得失,這樣的好事能做幾次呢?”郭斌一口氣說完,感覺有點口渴,便拿起邊上的大花碗,喝了一大口水。

    看眾人若有所思,郭斌繼續道:“當初安置三萬流民,尚在我陽翟縣能力之內,後來安置何曼的五萬大軍,也還可以承受。可長社城外二十萬俘虜,便是留得性命,誰還敢將他們放在中原?要到塞外的話,單是這麼多人的口糧,誰能承受得了?要想讓人家拿出最珍貴的糧食來,沒有點兒利益,誰傻?他們若真要博取好名聲,大可以在宅院門口擺上施粥棚,又何必費盡心力地出人出力出糧食?”

    災荒之年,最珍貴的便是糧食,張梁諸人哪裡會不知道呢?聽了郭斌的話,他們不住地點頭。

    郭斌見了,心中一鬆,知道事情成了大半了,繼續道:“除了長社城外這些人,便是當初我陽翟建築股份有限公司安置的三萬流民和何曼的五萬降卒,也並非全是免費的。他們都要努力工作三到五年,還清債務,方可得到自由身份,分得土地!”

    張梁聽了,心中大喜。不是他傻,而是他看到兄弟們終於有了出路!

    你想想啊,這一幫老兄弟為什麼要造反?還不是為了一條出路?天下大旱,沒有地方不缺糧食,也沒有地方缺人。誰不是走投無路了,方出來投門子、找路子,為的不就是一個飯轍?什麼自由?那都是鬼扯!

    自從去年大旱,多少有地的農民賤賣了土地?多少人想要賣 身為奴而不可得?為什麼要賣 身為奴?就為了一口飯吃!別看郭斌財大氣粗,氣魄宏偉,他雖然收了二十萬的降卒,可第一年肯定要白白養著他們的!那可是二十萬人,不是二十萬頭豬,還是在塞外!要多少錢糧?糧食雖然不是特別貴,可是從中原運到塞外,千里迢迢,要多少的人力物力?一路上人吃馬嚼,甚至比當年漢武帝打匈奴人都要燒錢!一個小小的陽翟縣乃至潁川郡,是怎麼支撐得起來的?

    想到這裡,張梁心中不由得對郭斌又是感激,又是佩服。

    佩服的,自然是他竟然有這麼多的法子,彷彿毫不費力地便將二十萬黃巾降卒的問題解決了。除此之外,還有郭斌的責任心。就這二十萬降卒的處理,若是讓張梁自己想辦法的話,他也沒有太好的法子。

    平心而論,若是易地而處,在天下動盪不安,朝廷錢糧吃緊,還要分兩路對抗起義軍的情況下,將降卒斬殺,是最好的辦法。因為只有這樣,方能徹底解決所有的問題。包括糧食問題,包括朝廷的信任,最重要的是,若真的留了他們的性命,萬一出點兒差錯,或是後續安置不妥當,或者是受了欺凌,這二十萬黃巾降卒再次舉事,那責任便全是自己的。

    做官不就是為了陞官發財麼?做事不留後患,首尾乾淨,方真的是做官的好法子。若真的將這些俘虜殺了,朝廷只有為你表功的,既不用事後費勁吧啦地安置這麼多人,更不用承擔這黃巾降卒再度造反的風險,何樂而不為呢?而所謂的以後黃巾軍會死戰,再也不敢投降了,那都是後話了。再說了,我南線既然將黃巾軍主力都剿滅了,剩下的就是秋風掃落葉般狂收功勞,你北線的黃巾投降不投降,關我屁事?

    恐怕這天下間,能像郭斌一般做傻事,真正地將國家大事放在心上,以全局為重,以天下人的利益為重,專給自己找麻煩的傻子,方能如此高屋建瓴地看問題吧?恐怕這也是他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並如此得天子和廣大士人階層看重的原因吧?

    想到這裡,張梁心道:“恐怕,這才是當初大哥在世時,對郭潛陽如此看重的原因吧?歸根結底,他們兩個是同一類人啊!”

    然而,張梁心中想的雖然確有道理,卻也只是一部分罷了。按照郭斌這種安置流民和降卒的辦法,最大的難題是什麼?便是充足的糧食!這是硬實力,一點做不得假的。而從潁川到幽州的右北平,按照後世的計量單位計算,大概有776公里。以此時一里路相當於後世350米的換算方法計算,從潁川到右北平的直線距離,約為2217漢裡。非但如此,郭斌更是將路線做了調整,要從沒有戰亂的西側繞過去,這一路可就更遠了,雖不到三千里路,較之所謂的“千里迢迢”,可要遠得多了。

    若真的老老實實地用馬車乃至人挑肩扛運送糧食到塞外,這麼遠的路,往前線運送一石糧食,路上就要先消耗五石。其中的花費,那可海了去了。因此,郭斌只讓人各自攜帶著一個月的口糧到了塞外,剩下的則全是潁川各大豪族在天下各地採買的蜀錦、絹帛、食鹽、茶葉、美酒等貴重物品。

    這些貴重物品重量輕,價值高,便於運送,又極得烏桓人喜愛。尤其是食鹽、茶葉,以及伏龍山莊的美酒,通過近半年的貿易,這三樣已經儼然成為烏桓人的生活必需品。

    北地天寒地凍,不產井鹽,靠海的又只有遼東半島一小部分,再加上烏桓人不懂得曬鹽的技術,因此他們是不產鹽的。而長時間吃油膩葷腥的牛羊肉和奶製品的他們,每天少不了用茶葉沖淡一下口中的油膩。至於陽翟縣產的美酒,因為供應量有限,屬於高檔奢侈品,則極大程度上是讓貴族們包圓了。

    郭斌去信讓張世平與蘇雙二人在那邊聯絡烏桓人,讓他們將牛羊趕到新城附近,等中原運送的貨物到達了,便直接交易。於是,郭斌便利用這種方式,代替了從中原運送糧食的麻煩,以牛羊肉代替糧食,成為新城內居民的口糧之一。

    吃肉,對於中原民族來講,歷來是了不得的奢侈行為。直到今天,還有許多地方因能吃頓肉而欣喜萬分。所以,這些居民到了塞外之後,只食物方面,便比內地的許多地主家吃得還好,這也讓他們無不對郭斌、對荀彧、對陽翟縣乃至潁川郡的豪族感激涕零。而當他們都有了活計之後,伏龍山莊派來的小老師們更是開始教育他們的孩子讀書寫字,這二十萬黃巾降軍的人心才算是逐漸穩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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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迫降(四)

    聽說塞外竟還有土地分,諸人均極為高興。如今大旱已然過去,大多數人最期盼的大概就是回老家,繼續種地,開始新的生活了。然而,這絕不是廣宗城內這十五萬黃巾軍的結局,不僅褚燕明白,黃巾軍的高層明白,大多數的黃巾軍士兵想必也明白。

    因為他們是逆賊,這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在我國古代,皇帝登基、更換年號、立皇后、立太子等皇宮有重大喜慶時,或者遭遇極大天災的情況下,常頒布赦令,通常會赦免一批罪犯,這種行為叫大赦天下。指既往不咎,不再追究過去的問題,給予新機會重新開始的意思。這是天子賣好世人,籠絡人心的重要手段之一。

    然而,大赦天下並非一刀切,它也是有限度的,不能一概而論。謀反、欺君、與皇權相抗的政治犯大多不在赦免之列,用現在的話來講,這些人都是“站錯隊”的人。

    而具體來說,所謂的“十惡”,既非現在有人認為的“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也不是佛教中說的:“起罪之由,為身、口、意。身業不善:殺、盜、邪淫;口業不善:妄言、兩舌、惡口、綺語;意業不善:嫉妒、嗔恚、憍慢邪見。是為十惡,受惡罪報。今當一心懺悔。”

    此時,佛教雖已經創教幾百年,也於漢明帝時期傳入中國,卻只是在極少數人群中傳播,很少見於此時的典籍。因此,佛教所說的“十惡”,與此卻是決然不同的。

    在我國古代的封建刑法制度中亦有“十惡”之名,它是在西漢的“大逆不道不敬”罪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在《齊律》十二篇中,曾有:“列重罪十條:一曰反逆,二曰大逆,三曰叛,四曰降,五曰惡逆,六曰不道,七曰不敬,八曰不孝,九曰不義,十曰內亂。其犯此十者,不在八議論贖之限。”的記載,這是最初的所謂“十惡”。

    到了隋朝,隨著佛教的日益興盛,才將佛教所說的十惡也引入了律法之中。所謂法理不外乎人情,這便是極好的體現。因為法律是基於社會上大多數人共同遵守和認同的道德的基礎上的,是共同的行為準則。人們將明顯不會對他人造成傷害的行為準則,稱為道德;而能夠對他人造成傷害,對社會公共秩序造成妨礙的準則,稱為法律。極簡單的例子,隨地吐痰是不道德的行為,而隨意殺人,則是觸犯了法律。

    因為各地風俗不同,其道德與法律也是不一樣的。在印度,牛的地位極高,說是印度人的圖騰也不為過。據稱,牛是可以上高速的,這種在印度人看來很正常的事情,在其他國家毫無疑問是被嚴令禁止的。這便是不同的社會環境和風俗習慣,所造成的法律制度的不同。

    在中國,直到唐代,《開皇律》與唐代《唐律疏議》對之的進一步的修訂,才正式形成了"十惡不赦"的罪名說法。

    其內容主要有:“1、謀反。指企圖推翻朝政,這歷來都被視為十惡之首。2、謀大逆。指毀壞皇室的宗廟、陵墓和宮殿。3、謀叛。指背叛朝廷。4、惡逆。指毆打和謀殺祖父母、父母、伯叔等尊長。5、不道。指殺一家非死罪3人及肢解人。6、大不敬。指冒犯帝室尊嚴。通常為偷盜皇帝祭祀的器具和皇帝的日常用品,偽造御用藥品以及誤犯食禁。7、不孝。指不孝祖父母、父母,或在守孝期間結婚、作樂等。8、不睦。即謀殺某些親屬,或女子毆打、控告丈夫等。9、不義。指官吏之間互相殺害,士卒殺長官,學生殺老師,女子聞丈夫死而不舉哀或立即改嫁等。10、內亂。親屬之間通姦或強姦等。”

    這所謂的十惡,直接危害了封建**制度的核心——君權、父權、神權和夫權,因此歷代封建法典皆將之作為不赦之重罪,所謂“遇赦不赦”。

    封建**制度的核心,是自周朝以來便為人們所普遍認同的周禮演變而來,強調的是秩序。所謂長幼有序,尊卑有序。孔丘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意思是:“做君主的要像君的樣子,做臣子的要像臣的樣子,做父親的要像父親的樣子,做兒子的要像兒子的樣子。”

    更明確簡單地說,就是每個人都要找好自己的位置,然後按照禮制行事。因此,要說軍隊是封建統治階級控制人身體的枷鎖,那麼禮制便是控制人思想的枷鎖。當所有人都認為寡婦改嫁是不對的時候,那它就是不對的。所以說,有時候法律也是可以反過來影響道德的。

    後來,西漢董仲舒又將其簡化,成為“三綱”,即:“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這樣,便在理論上為整個社會賦予了一整套制度,這一套制度便成為幫助統治階級維持社會秩序的利器,是社會的根本制度,因此下克上便無法被人所容忍。

    而直接挑戰這一根本制度的行為,則被人稱為“十惡”,遇赦不赦,一定要死的。所以說,當初在長社城外,朱儁欲將二十萬黃巾降卒全部斬殺,在法理上是成立的。而若沒有郭斌橫插一腳,廣宗城內的這十五萬黃巾士卒恐怕也是這個下場。

    因此,當上午時分官軍以三十台拋石機進攻城內之時,城內的黃巾軍確然認為自己除了死亡,怕是已經沒有別的退路了。就在眾人心灰意懶,想要死守廣宗城,拼一個是一個的時候,郭斌敲開了廣宗城的大門,給十五萬黃巾軍帶來了新的希望。

    就在褚燕歡欣鼓舞的時候,郭斌卻開口給他們潑冷水了。

    “這十五萬普通士兵的性命,我可以保得住,至於黃巾高層”郭斌面帶憾色,停住了話頭。

    張梁三人頓時默然,原因他們自然是清楚的。

    廣宗城內這十五萬黃巾軍,讓官軍費勁了心力,更是逼著朝廷兩度換帥,向世人證明了自己的實力。當時固然是意氣風發,名震江湖,可也在官軍中結下了死仇,更是令得朝中忌憚不已。

    因此,保下長社城外的黃巾俘虜與保下廣宗城內的黃巾精銳的意義,大不相同,難度自然也相差極大。

    當初的長社城外,並未曾進行過太過慘烈的大戰,黃巾軍雖然圍住了長社城,其造成的危害卻較之北路黃巾軍小得多。而且南路大軍只是一支黃巾偏師,其中上層將領更是在圍攻陽翟縣衙的大戰中被郭斌以火箭屠戮殆盡。

    而廣宗城中皆為黃巾軍中最精銳的士兵,太平道的骨幹成員,大部分便在廣宗城內。因此,廣宗城中守軍方能有如此戰鬥力,其戰鬥意志方如此頑強。

    自古以來,百姓如羊,為官如牧。因此,朝廷不怕百姓,最怕的就是有人帶頭作亂,所以對待起義軍中不同地位的人,態度也是大不相同。普通的小兵,朝廷或者可以不聞不問,輕輕放過,然而領頭之人卻必須要嚴懲不貸。

    所謂只誅首惡,脅從不問。中國自古便有“人多無罪”的說法,或者與歷代王朝對待起義軍內部的區別對待有極大的關係。

    張梁等三人知道,郭斌能夠保住廣宗城內十五萬大軍的性命,已然是僥天之悻,再要將黃巾軍首領的性命保住的話,確實是太過為難人了。因此,張梁長嘆一口氣,道:“潛陽能夠保住眾兄弟的性命,自我張梁以下,太平道上下已然極感盛德,豈敢再有奢求?”

    郭斌道:“大賢良師故去之時,所言未嘗不是一條路。”頓了頓,又緩緩開口道:“此去向北,中山、上黨等地山嶺縱橫,豈非英雄棲身之所?”說道這裡,便閉口不言。

    張飛與褚燕二人聽得一頭霧水,張梁和張牛角卻是雙目放光。

    張梁道:“招安事宜尚多有繁複,需要多加計議,我便不留潛陽了。”

    郭斌見他聽懂了,也不多言,便起身領著張飛向外走去。剛要開門,郭斌頓住了腳步,回轉身來,道:“來日方長,希望太平道日後能夠繼續以民為本,永為我民族駐守。若有朝一日,違背此言,無論是誰,郭某定然親手將其粉碎!”

    張梁心頭一震,看了郭斌一眼,道:“太平道必永遠遵循大賢良師之遺德,對得起天地良心,若有朝一日真有人悖逆祖宗,便是張某人也放不過他!”

    郭斌點點頭,道:“如此甚好。”言罷,轉身離去。

    褚燕見狀,滿心的疑問,於是開口道:“不知郭潛陽適才是什麼意思?”

    張牛角在一旁聽了,嘆了口氣,道:“太行山中,山嶺縱橫,若進入其中游弋,定然能保得性命。難道我太平道真的就這麼完了嗎?”

    張梁緩緩地道:“便是如此。”隨即對二人道:“牛角,你去召集眾將,就說我有事情宣佈,要大傢伙速速前來集合。”

    張牛角驚道:“真的沒有別的路了嗎?”

    張梁坐倒在地上,喃喃地道:“還能如何?是太平道重要,還是廣宗城內這十五萬兄弟的性命重要?郭潛陽能做到這個地步,我足感其大恩,從此以後無論是遇到什麼事情,郭潛陽永遠是我太平道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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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意料之外

    郭斌回到官軍大營時,天色已經微微轉暗。

    董杏兒被留在大營中,關羽受命看著她,否則她定然早就進城去尋郭斌了。便是如此,她仍守在大營門口等了一下午。

    非只是她,郭嘉、戲志才、關羽雖然對郭斌有莫名的信心,深信他此行定能安全返回,可畢竟心中也是極為擔憂,生怕出個意外。若張梁不想投降官軍,將郭斌捉了去做人質,可如何是好?

    要知道,郭斌雖然與張梁有舊,卻絕不是有恩情,而是有仇怨。郭斌屢次破壞太平道的謀劃,並將黃巾南路大軍一手覆滅,雙方之間可謂仇深似海了。而最近雖然與張角相交,可他畢竟已然故去,天知道張梁會不會贊同乃兄的看法?只看張角故去這麼多日,褚燕也早已回到廣宗城內,張角的遺言肯定早就被傳達到全軍了,可城內依然毫無動靜。可見便是張角如此身份地位,其一旦死去,在黃巾軍中的影響力也是極為有限的。

    所以說,張梁到底是要依照張角的遺囑,投降官軍,還是死守廣宗,與官軍來個魚死網破,還真不好說。

    幾人心中雖極是擔憂,郭斌卻早有將令,他們又不能跟進城中,因此便只能在營寨門口立等了。

    皇甫嵩自郭斌進城後,便命人在門口等著,等他一出城便來報告。此時見郭斌回轉,城南處的官軍一片歡呼,那人也早已飛奔著報信去了。

    自中午時分郭斌帶著張飛進城,他這次的任務便在城外官軍中傳揚開來。得知他是要隻身入城招降黃巾逆賊,官軍心中只有暗暗佩服的。城內連百姓帶反賊,可是有二十幾萬啊!不要說兩個人,便是帶著兩千人,貿然進城怕是連個水花也濺不起來。若黃巾軍真的不懷好心,怕是扭頭便會將二人的頭顱扔出城牆!

    當然,他們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不瞭解江湖高手。以郭斌與張飛的武功,只要沒有極為密集的箭雨覆蓋射擊,便是在百萬軍中也是來去自如。因為久經戰陣的將領,其對危險的感知能力和反應速度是極其恐怖的,若是以冷箭對其進行攻擊,只要不是極高明的箭術,其穿透力及角度都極其刁鑽,又可將箭矢破空之聲掩蓋,那麼便對他們無可奈何。

    戰場上極為混亂嘈雜,喊殺聲、慘叫聲、弓弦震動聲、刀兵相擊聲,這些聲音,會將箭矢的聲音掩蓋起來,只有極高明的將領方可躲過去。然而,有的時候現實情況便不是那麼湊手。當你與人相鬥的時候,箭矢及身,哪裡有功夫躲閃?便只能硬生生挨一下。這時候,甲冑的作用便體現出來了。一身的甲冑非但可以抵擋普通敵兵近距離的刀劍攻擊,連普通的箭矢攻擊也可抵擋得住,這就讓身著甲冑的將領可以更加肆意地在戰場上遊走,而不用隨時保持高度的精神緊張。

    然而,這一身甲冑卻也不是那麼好穿戴的。先不說打製這麼一套甲冑需要花費多少銀錢,單是這百多斤的甲冑穿在身上,便不是普通人承擔得起的。非但如此,冷兵器作戰,將軍的武器都是以粗大沉重著稱,再加上近百斤的武器,那身上可是將近兩百斤的重量啊!這要何等神力,方能保證其行動自如?因此,從來只聽說過寒門子弟通過讀書得到高官的,而習武的卻極少聽說。單是每餐吃飽飯,還能有錢雇師傅教授武藝,便是不小的開支,更不用說動輒幾十斤上百斤的上好鑌鐵打製的武器了。

    然而,郭斌與張飛雖然未曾穿戴甲冑,卻是更加身輕體便。只要張梁有殺心,少了手下人掣肘的二人更可以放心大膽地往外衝殺。因為二人都是萬人敵的猛將,便是身陷重圍,能近身的也不過十幾個人,二人互相照應,真的是視城中十幾萬大軍如無物。當然,二人又不是傻,怎麼能真的不做防備便進城了?非但張飛帶著二人的兵刃,二人的錦袍下面更是有一套貼身的鎖子甲護身。

    城南官軍見二人邁步回來,神態悠閒,氣度儼然,心中的佩服和驚嘆達到頂點,只能以歡呼來表達心中的崇敬之情。

    古代戰爭,最重要的是什麼?是士氣!士氣要如何提振?最簡單的方法是己方有牛人。郭斌自前來廣宗前線,便被盧植塑造成了少年英雄的形象,此次孤身入敵營,更是將其膽魄心智表現得淋漓盡致,在向來敬英雄、重英雄的軍中,眾士兵對郭斌的崇拜似乎也是自然而然的。

    董杏兒看著郭斌在歡呼雀躍的軍兵中間,神色自然,風度翩翩,光芒萬丈,心中不由升起一股驕傲自豪之情。

    郭斌自然早就看到了她,排開眾人,徑直來到董杏兒身前,拍拍她的小腦袋,道:“杏兒,不用擔心,我回來了。”

    至此,董杏兒眼中轉動的熱淚再也抑制不住,只得摀住嘴巴,任兩行清淚自雙頰淌下來。郭斌知道,這小妮子是擔心自己呢,便伸手將她雙頰上的淚水擦去。豈知,董杏兒越想越是委屈,眼淚竟是越擦越多,直到身邊的軍士起鬨,方轉身飛奔而去。只留下郭斌待在當場,於風中一片凌亂:“女孩兒的心思,真是捉摸不透啊!”

    當然,前世今生都未曾真正談過女朋友的郭斌,自然是不瞭解女兒家的心思。

    南門外的嘈雜聲早已被皇甫嵩聽到,待郭斌來到帥帳之前時,他早已帶著一眾屬官站在帥帳外等他了。

    郭斌見了,心中也不由得感動。忙加緊幾步,上前行禮道:“末將越騎營統領郭斌,拜見中郎!”

    皇甫嵩見郭斌神態,便曉得事情該是成了大半,忙上前扶起他,拉著他往賬內走去。

    邊走邊問道:“潛陽此行,可還順利?那張梁怎生說的?”

    郭斌道:“末將幸不辱命,張梁同意招安!只待他將城內部將安置妥當,便開城投降!”

    皇甫嵩猛地一攥拳,道:“幹得好!黃巾之亂早一日平息,中原百姓便能早一日休養生息!我要上書天子,為潛陽表功!”

    郭斌忙道:“全賴中郎指揮有度,將士用命,城中黃巾軍方能迫於壓力接受招安。要說論功,也是大傢伙兒的功勞。斌所以能說服張梁,全賴中郎在後方指揮若定,是官軍今日攻城之威壓,才能使得事情如此順利,斌豈敢居功?”

    皇甫嵩聽了,對郭斌居功而不自傲的態度尤其讚賞,帳中諸位將領聽了,也是暗暗點頭,臉上湧現喜色。

    郭斌則心中暗道:“我可不傻,若我真的想將功勞全佔了,恐怕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你沒看適才帳中諸將的臉色,若我真的敢居功,怕是將這些人都得罪了。他們忙忙活活大半年,主帥換了好幾茬,到今天我進城一次便將所有人的功勞都搶去了?這不是搶功勞,這是找死!況且,我做了什麼,天子清楚,何進也清楚,又怎麼可能被抹殺了呢?這就是背靠大樹好乘涼了,若是上面沒有人,便是有了功勞都可能被搶了去。”

    當天夜裡,皇甫嵩命人多上了幾道好菜,很是犒勞了郭斌一番。自然,酒是沒有上的,軍中禁酒,更何況城中的十幾萬黃巾軍投降在即,正是緊要的時候,要慶功也不急在這一刻。在一切穩穩妥妥地解決之前,官軍是分毫放鬆不得的。

    到了半夜,郭斌忽然聽到外面喊殺聲震天動地,心中大驚:“難道是張梁?他之前的一番作為都是掩人耳目不成?”

    當下,匆忙披上戰袍,提了玄龍槍便往外奔去。剛出營帳,便見迎面奔來一個男子,那人身法好快,只幾個起落間,便到了郭斌身前。郭斌目不稍瞬,只將玄龍槍頓在地上,盯著來人。緩緩地道:“可是人公將軍說話不算數,今夜要突圍不成?”

    來人扯下面巾,忙道:“郭大哥誤會了,人公將軍已然身死,此番突圍的,僅有三百人,都是我太平道上層精銳。”

    郭斌大驚,道:“什麼?人公將軍竟然死了?是被何人所害?”

    張梁的死,出乎郭斌的意料之外。下午還好好的,怎麼說死就死了?平心而論,張寶他沒見過,可是張角和張梁兩兄弟,他卻是極為熟悉的。這兩個人,無論是武功還是人品,都極得郭斌敬重。他們兩個手中持有毀天滅地之力,只要敢與官軍魚死網破,官軍勢必死傷慘重,那麼這個天下便真的完了。

    屆時,群雄並起,異族入侵,朝廷權威蕩然無存。恐怕漢末的亂世,便會提前到來。

    一個普通人,要他不做壞事,這個不難。你想,一個普通的老農,你想讓他去作惡,想讓他欺負城管,這也不現實是吧?而一旦這個人有了權力,有了力量,可以為所欲為的時候,要想讓他不做壞事,卻是極難的。尤其是其權力不受約束的時候,他們所能產生的破壞力令人震驚,而他們作惡的能力也是令人髮指。在一定程度上說,這也是美國電影《蜘蛛俠》中所說的:“力量越大,責任越大”吧?

    因此,在郭斌看來,只要張角和張梁等人不作惡,不喪心病狂,便是好的。因為在他們這個位子上,朝廷管不到,又手握雄兵,能夠不作惡,靠的便全都是自己的自律能力。

    各位書友大大好。

    年關將至,潛陽也要回老家過年了。忙碌了一年,要陪陪家人,也要給自己充充電,擴展一下視野,構思一下之後的劇情走向。因此二月份的更新可能不會那麼及時,請各位大大諒解。本書發佈近半年以來,潛陽也學到了許多東西,每天無論多忙,都要保持更新,雖然字數不多,卻也是對自己毅力的極大鍛鍊。感謝各位書友的支持,感謝窗大的支持。黃巾之亂馬上就要進入尾聲,下面的劇情要加速咯。

    潛陽

    謹上
q781009 發表於 2019-7-11 22:19
第一百七十章 原委

    也怪不得郭斌聽說張梁的死訊後大驚失色,拋開個人的好惡不談,單單是如今張梁在黃巾軍中的巨大作用便無可替代。

    如今的張梁,在黃巾軍中的地位無疑是最高的。首先他的身份,是大賢良師張角的堂弟,只這一層關係,張角沒有繼承人的前提下,張梁便是其在廣宗城中最合法的繼承人。其次,張梁並非單憑與張角的關係而獲得的如此地位。他非但武功高強,行事果決,頭腦也是極好,在黃巾軍中屬於少數可以獨當一面的人才,所以當初劉辨出京,去陽翟的時候,張角才會派他去。所以說,張梁在黃巾軍中的威望是極高的,個人能力也是極強的。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張梁可以壓制得住廣宗城內的十五萬黃巾軍。一支有頭領的起義軍和一支沒有頭領的亂軍,其性質是完全不一樣的。一支隊伍,只要有個領頭的,便可稱之為部隊,其行事就有規則。這支部隊便是以劫掠為生的強盜,也是有原則和規矩的,再壞的規矩也比沒有規矩強出無數倍。而沒有頭領的隊伍,其行動就極為肆意,沒有統一的行動,固然無法與軍隊抗衡,可一旦流落到地方,其所能造成的危害卻比強盜還要大,因為他們行事沒有底線。

    況且,郭斌昨日裡進城招降,所談的一切都是在密室中進行的,其內容也僅限於張梁、張牛角與褚燕三人知曉。張梁與張角相繼死去,對城內黃巾軍的軍心影響固然極大,郭斌昨日所談的招安內容卻同樣失去了效力。

    郭斌忙拉住褚燕,急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張梁是被誰害死的?”

    褚燕沉聲道:“唐周!”

    郭斌一驚,道:“什麼?唐周是我們親手火化了的,怎麼還能來害死張梁?難道當初死的不是他?”

    褚燕忙道:“郭大哥有所不知,乃是城內高層中有唐周的人!”

    郭斌頓時明了,道:“詳細說說!”

    褚燕這才一五一十將郭斌走後城內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

    原來郭斌自與張梁三人在密室中商談完畢,便著人將城內大大小小近五百個頭領聚了起來,為的自然是商量招安的事宜。將郭斌說的美好前景講了一通後,張梁對在座的眾人說道:“投降官軍是目前我們唯一的出路,要想保全手底下這麼多人的性命,我們必須這麼做。可是在座的諸位,包括我張梁,都不能投降。”

    一眾頭領聽了,無不默然不語。

    他們自然知道,朝廷對最底層的士兵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於他們這些領頭的卻絕對不會放過。最底層的士兵們放下刀槍就可以放心地做老百姓,可他們這些有領兵經驗的首領一旦被放到了鄉間,極有可能重新獲得對這些原手下的控制權,輕則為惡一方,重則再次起義。因此,朝廷不可能放心,他們這些人也不可能還有未來。張梁早已想好對策,便對眾人說了要帶著眾高層突圍,往太行山中求存的事後,重新有了希望的一眾首領方放下心來。

    將招安的事宜向一眾頭領解說完後,張梁便讓大家解散,讓他們各自去城中各自的營地分說招安事宜,向士兵們講解清楚。

    然而,就在忙碌了一天的張梁心力交猝,躺在衙門大堂中假寐之時,來了幾十個黃巾首領。他們帶著士兵,徑直來到縣衙大堂,二話不說便圍攻張梁。張梁雖然累極了,卻畢竟是長期修煉道家內功的人,只靠著綿長悠遠的氣息與這麼多人周旋。

    此時廣宗城中的黃巾軍高層都下了基層,奉命向士兵宣講招安的事宜,縣衙之中僅有的十幾個普通士卒,卻也早已被叛軍帶來的人給制服了。

    這些黃巾首領原來都是太平道的中高層,常年混跡江湖。就是因為他們武藝高強,方能聚得起這麼多手下,從而在起義之時於軍中博得高位。這些本來在江湖上聲名顯赫的江湖好手一同來圍攻張梁,什麼鋼刀、鐵劍一齊往他身上招呼。

    奈何張梁武功之高,實在超乎這些人的想像,一手內力的運用,更是在張角的教導和幾十年的摸索下極是純熟。他掌力時而剛猛,時而空而無力,虛實變幻,登時便力斃了好幾人。一時間眾人猶豫躊躇,畏手畏腳,下手便不似適才肆無忌憚,更是容得張梁有了調息的時間。

    因此,在褚燕與張牛角聽到消息,率人回援的時候,張梁已然將這些人全部格殺。

    郭斌聽得心中佩服,疑惑道:“既然如此,人公將軍是怎麼死的呢?”

    褚燕聽了,虎目含淚,道:“他是自殺的!”

    郭斌大驚:“這是為何?”

    褚燕道:“當時,人公將軍雖然勝了,身上腿上卻也添了許多傷口。他滿身都是鮮血,有自己的,也有這些叛逆之人的。”

    郭斌點點頭,道:“他的功夫我也是極佩服的,只是畢竟人力有時而盡,劇戰之下,失血過多,確然是極致命的。只是如何又扯上了唐周?他又是為何自殺的?”

    褚燕擦了一把眼淚,向郭斌解釋了起來。

    原來,這些人都是唐周埋伏在太平道內的臥底,他們以顛覆太平道為最終目標。想來當初唐周夜中潛入廣宗城,擾亂張角的心神是一,聯絡這些手下是二。

    在郭斌與張梁等人密室商議之時,他們便有人偷聽了去。因此方可以提前制定計畫,提前行動。他們見張梁已經與官軍商量好了,要接受招安,而黃巾上層則要突圍到太行山中繼續傳道,心中知道,今夜便是最後的機會,於是便準備發動叛亂。他們一面派人圍殺張梁,一面在軍中宣揚張梁要棄了城中眾軍,獨自突圍而去,禍亂軍心。

    這還不算,他們竟聯絡太平道中高層,煽動他們起來一齊反對張梁。

    他們覺得,只要將主將張梁擒住或是斬殺,便可以戴罪立功,得到朝廷的諒解。螻蟻尚且偷生,而況人乎?許多黃巾軍將領寧願跟著士兵們去塞外,也不想再跟著張梁到太行山中打游擊了。黃巾起義的失敗,已經讓許多人心灰意冷。

    前去圍殺張梁的人雖未成功,煽動士卒的人成果卻是極大。

    本來普通士兵中,許多人便是被裹挾而來,參加黃巾軍那是被逼無奈。如今大軍圍城,十幾萬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幾近絕望。因此,他們是極為盼望得到朝廷招安的。而受到蠱惑的他們,認為張梁要以城中的普通士卒為餌,獨自突圍而去。

    因此,廣宗城中經過鼓動之後,可真的算是炸了營了,許多前去穩定人心的首領也被陷了進去。誰都沒有想到,真正的唐周手下僅有十幾人,卻能鬧出這麼大的亂子。非但許多高層將領受到了他們的蠱惑,城中的十五萬大軍更是吵著要將張梁擒了交給官軍,以求戴罪立功。

    人性有時候就是這麼醜惡,張梁可是一心想要保全他們的人啊!看來,“不明真相的群眾”的破壞力也是極大的。張梁見了這局面,兼且身受重傷,心知無能為力,況且這不正是他想要的結果麼?兄弟們接收招安,去塞外繼續過平平淡淡的生活,而一眾高層則前往太行山中謀生存。

    當下,張梁便以一人之力拖住一眾近乎癲狂的黃巾士兵,讓張牛角和褚燕帶著近三百太平道的鐵桿教眾突圍出城。

    他們這些人武功極高,三百多人形成的破壞力也是極大的。不過他們並無戰心,張梁囑咐他們不要戀戰,一路向北突圍,進入太行山之後,才算是安全,同時也要他們派人去通知早已突圍的張寶,事不可為,要他去太行山中聚會,留下太平道的一點火種。

    郭斌拉著褚燕,急切地道:“張梁還沒死?他是不是還在人世?”

    褚燕登時哭得像個孩子,道:“我帶著大家從縣衙後門突圍,心中不忍,轉頭往回看的時候,人公將軍他,他便自刎了!嗚嗚嗚”

    郭斌心中一絲僥倖也隨之破滅。他心中知道,張梁便是能活下來,也不可能被朝廷容忍。廣宗城內的大軍一平,黃巾軍主力便算是覆滅了,朝廷行事也再不會有顧忌。因此,該殺的必然要殺一批。

    張梁算是此次黃巾起義的首惡之一,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得到朝廷原諒的,郭斌也清楚這個道理,所以才對他說:“中山、上黨等地山嶺縱橫,豈非英雄棲身之所。”這是要提醒他,讓他帶著黃巾軍的上層骨幹,到太行山中避難。

    看來張梁也聽明白了郭斌話中的意思,這一番佈置便是為了手下的一眾鐵桿太平道人可以趕往太行山去。猛然間,郭斌方意識到他當初所說的話中的漏洞,嘆了口氣,對褚燕道:“看來還是我連累了人公將軍。”

    揮手止住張口欲言的褚燕,郭斌繼續道:“人公將軍怕是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到太行山去,他早就打算與廣宗城共存亡了。”

    褚燕驚道:“什麼?不可能的,人公將軍豈會把我等扔下不管?”

    郭斌瞭然,他知道褚燕想錯了,以為張梁所謂的突圍到太行山都是假的,是為了穩住手下的權宜之計。當下嘆了口氣,道:“若是經過我的招安,城內黃巾大軍的高層一夜之間便不見了蹤影,朝廷豈會不對我起疑心?而只要人公將軍死了,事情便算是有了個交代,也不會牽連到我身上了。”

    登時,褚燕被驚得默然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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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平定

    張梁的死,是對郭斌一心為了拯救廣宗城內十五萬黃巾軍性命的回報。否則,若郭斌方基本確定下招安的事宜,城內黃巾軍上層便集體失蹤,朝廷必然會懷疑郭斌與黃巾軍有了某種協議。這種協議不論是否有利於大漢朝廷,是否有利於漢民族,是否有利於天下的安定和平,其本身的存在便是郭斌的一道催死符。

    說催死或者有點過了,以他在天子心中的份量,以天子對他的信賴程度,以他在天下士人之中的聲望,想要通過這樣莫須有的罪名扳倒他是極不現實的。然而若真有這麼一份協議在,其定然會受到猜忌是毫無疑問的,雖不會立死,起碼會狠狠地脫層皮。

    張梁重義之人,又豈會因此陷郭斌於險地?

    非但如此,張梁也是不得不死,先不說他身受重傷後能否越過官軍的層層圍堵,只要他不死,官軍定然會對突圍的黃巾軍上層圍追堵截,因為他聲望太高,地位太重,若不能將其斬殺或生擒,官軍定然也是無法交代的。況且,對他人頭的高額懸賞,是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

    而褚燕隻身前來尋找郭斌,便是為了告訴他廣宗城內的變故,讓他早作準備,以免到時候猝不及防,手忙腳亂。而這也從側面說明,廣宗城內的黃巾軍被圍之後,並非毫無作為,起碼官軍大營中的一干佈置,定然早就被他們摸得一清二楚。至少,郭斌大營的所在,褚燕是曉得的。

    看了一眼疾奔而來的一眾手下,郭斌對褚燕道:“今日此來,郭某足感盛情。事情緊急,褚兄弟還是盡快離開為妙。”

    褚燕深深地看了郭斌一眼,點點頭,道:“郭大哥對我太平道的恩德,太平道沒齒難忘。城內十五萬兄弟的性命,還要仰仗郭大哥照看。”隨即面色轉為悲痛,沉聲道:“這也是人公將軍臨終前的願望。”

    郭斌點點頭,拍了拍褚燕的肩膀,道:“褚兄弟放心,郭某定要保全這十五萬兄弟的性命,這是非但是大賢良師和人公將軍的願望,亦是我本人的願望。”

    是啊,即便是張梁是被城中的黃巾軍士兵逼死的,他也要保全這些人的性命。他的自殺,固然是為了此事不會讓郭斌背上干係,更是為了讓郭斌好好地保全他們的性命。若郭斌陷入險地,哪裡還會有餘力為了這些黃巾軍士兵奔走?張梁用心良苦,郭斌如何不懂得?

    褚燕聞言,道:“我相信郭大哥,那麼事不宜遲,褚某就先告退了!郭大哥保重!”言罷,轉身離去。其身形幾個起落間,便消失在林立的官軍帳篷後,與蒼莽的夜色融為一體。

    張梁既已身死,城中的黃巾軍亦有心投降。於是,次日不過午,皇甫嵩便派人在城內黃巾軍的引領下進入城中,接受了黃巾軍的投降。受降的過程極為順利,並未有什麼波折出現,於是十幾萬黃巾軍主力的受降工作只用了半日便完成了。

    當天夜裡,皇甫嵩便是在城中縣衙正堂上書寫的報捷的奏摺。當然,隨著奏摺進入京中的,是早已用石灰醃漬好的張梁的首級。

    皇甫嵩命人將攻克廣宗的捷報寫在一塊帛制的旗子上,將旗杆綁在馬股一側,命令軍士快馬往京師行去。一路上換馬不換人,逢城進城,遇村過村。於是,官軍攻克廣宗城,黃巾軍主力落敗的捷報僅用了兩日便傳遍了沿途的村鎮。

    捷報傳至京城,憂心忡忡的京中君臣俱各歡欣鼓舞,人人額手稱慶。而主持平滅兩路黃巾軍主力的官軍主帥皇甫嵩的大名,自然也隨著這飛捷的露布傳遍天下。

    無論是京中還是地方,上自王公權貴,下至販夫走卒,人人振奮,皇甫嵩剿滅黃巾賊寇的事蹟,不斷為人們口口相傳。一時間,皇甫嵩儼然成了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的國之柱石。

    這是後話,此時的北路官軍,在佔領廣宗後,稍事休息,便於次日北上,繼續剿滅黃巾餘孽。

    目前,南北兩路黃巾軍主力雖已被剿滅,賊首張角和張梁也自身死。然而,之前從廣宗城內突圍而走的張寶卻已經北上,召集散佈在北方的黃巾軍士卒十餘萬人盤踞在下曲陽。經過幾個月的穩定,恐怕也已經形成了不小的勢力。

    皇甫嵩深知宜急速將其剿滅,否則時間拖得越久,則其內部越發穩固,屆時想要清剿,恐怕就難上加難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大軍剛一抵達下曲陽,將其團團圍住之時,便有人自稱攜帶了張寶的首級,前來投效。眾將大驚,均不曉得這張寶在十幾萬大軍的重重保護下,是如何被人斬殺的,又是什麼樣的人物,方能在如此艱險的環境下將張寶斬殺。

    後來經過一番盤問,知道這個人名叫嚴政,是張寶的部將,眾人這才心中瞭然:原來是見官軍圍城甚急,這個嚴政方斬殺了張寶,前來投降。

    而關羽則在聽說來人姓名後,丹鳳眼微微一眯。郭斌見狀,心中疑惑,卻不言明,直到事後,眾人退出帥帳,向關羽問起,他才知道,這個嚴政,似乎也是唐周的人。

    郭斌聽了,心中不由愈發震驚。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唐周竟然處處克制黃巾軍。黃巾軍中三個地位最高的領袖,其敗亡均與唐周有著直接或間接的關聯。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唐周覆滅了黃巾起義也不為過。

    然而,無論如何,遍佈中原各地,波及幾百萬人的黃巾起義總算是告一段落了。散落在天下各地小股的流寇暫且不說,至少經過官軍近一年的拚殺,南北兩路黃巾軍主力總算是被剿滅了,綿延四百年的大漢王朝終於又一次轉危為安。

    在這場超大規模的戰爭中,皇甫嵩毫無疑問地成為了舞台上的主角,時間雖不甚長,其為漢室江山所立下的汗馬功勞,卻是亙古少有的。然而,皇甫嵩出自書香世家,其自然並非只知好勇鬥狠的莽夫,因此,這次與報捷的奏摺和張寶的首級一起被送入京中的,還有皇甫嵩祈求朝廷免除冀州一年田租,用來贍養飢民的奏摺。

    朝堂上下一片嘩然:盧植曾先後兩次剿滅廬江郡內的蠻族叛亂,因此備受朝廷看重,而得授北中郎將,北上冀州剿滅黃巾軍主力。然而後來其頓兵廣宗城下數月,換了董卓領軍,卻落得個損兵折將的後果。因此朝中不在希冀可以在年內剿滅黃巾,只求皇甫嵩穩紮穩打,令得黃巾亂軍不至為禍四方即可。

    然而,誰也沒想到,這個天下公認的硬骨頭,在皇甫嵩任北路軍統帥一個月的時候便被其啃了下來,並且一路高歌猛進,連屯兵上曲陽的張寶亦似乎不費吹灰之力便身首兩地。不知道戰爭具體情況的人,認為是皇甫嵩能征善戰,而知曉內情的,則曉得這其中有太多的巧合,然稱皇甫嵩為大漢的福將卻是實至名歸。

    因為北路軍斬殺張梁和張寶的間隔實在太短,朝中關於攻佔廣宗城、斬殺張梁的賞賜尚未議定,攻克下曲陽,賊首張寶被斬的捷報已然傳至京中。以目下皇甫嵩之聲勢以及其在朝中的威望,再加上他為漢室江山立下的汗馬功勞,前後兩次剿滅黃巾軍的功勞一併論功行賞。

    因此,在下曲陽休整部隊的皇甫嵩,在上表後極短的時間內,便得到了天子封賞的策書。在策書中,朝廷任皇甫嵩為左車騎將軍,領冀州牧,並晉封他為槐裡侯,食槐裡、美陽兩縣的租稅,食邑共八千戶。其餘軍中大小將佐,俱各有封賞。

    而對於郭斌的封賞,豐厚的出乎眾人的預料,非但爵位有提升,官位也是蹭蹭地往上飛漲,若是此時有火箭的話,他很可能被稱為坐著火箭往上升的官員。

    天子給郭斌的策書中,將其伏龍亭侯的爵位升為陽翟縣侯,食邑八百戶。不再擔任騎都尉的職務,升為潁川郡守,秩二千石。不要小看這秩二千石,雖然較之秩比二千石的騎都尉看起來不過只是增加了幾百石的粟米,可實實在在是踏入了高級幹部的行列。

    要說騎都尉作為天子的近身護衛統領,位高權重,其任命卻多是出乎天子的個人遠近和喜好。因此,得任騎都尉者,大多是勳貴世家。大漢天下承平日久,中央軍鮮少有機會征戰四方,故其裝備雖然精良,其內部之腐 敗卻是人所共知。故,騎都尉雖然是人人稱羨的高官,卻不甚受廣大士人階層的看重。也正因如此,其名位雖高,權力雖重,卻常常被認為是幸臣。

    而郡守的任命,雖然天子的意見起到很大作用,卻還是要出自外朝的詔書,需要得到朝中重臣的同意,方會順利實現。蓋因郡守乃中央政府之下最高的權力機構,為一郡之最高長官,除治民、進賢、決訟、檢奸外,還可以自行任免所屬掾史。郡守是掌管著一地政治、經濟、文化、衛生大權的首長,如今天下大亂,在此之上還要加上軍事首長的稱謂。可以說,郡守是實實在在的一地父母,是土皇帝,這個職位,一絲一毫來不得半點虛的,只要做到郡守,那便定然是實實在在的國之重臣了。

    更不要說潁川郡緊鄰洛陽,地理位置極其重要。郡中人口眾多,豪門富戶林立,乃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大郡。再加上京中權貴在郡中的影響力之大超乎想像,郡中各方勢力犬牙交錯,可以說,潁川郡守的難度,僅次於洛陽縣令,非才高望隆、長袖善舞之士絕難擔當。

    另外當初從唐周手中繳獲的中興劍,也被前來傳旨的小黃門捧著賜給了郭斌,並傳下了天子的詔令:伏龍亭侯騎都尉郭斌,曉暢軍事,公忠體國,東征西討,深慰朕躬。特賜尚方斬馬劍,冀其除奸臣,興漢室,忠心不怠,繼力輔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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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童謠

    天子對郭斌的看重,可以說是毫不掩飾,而天子似乎亦從未有掩飾的意圖,從來都是**裸地將其表現給天下臣工。然而,這份人人稱羨的聖寵,卻讓如今接聖旨的郭斌略顯尷尬。

    其實郭斌從秩比二千石的騎都尉升為一郡太守,以他在剿滅黃巾起義的戰爭中所做的貢獻來說是綽綽有餘了,然而再將其年齡考慮在內的話,就有點過於顯眼了。

    郭斌生於農曆丁未年,是延熹十年,也是永 康元年。永 康是漢靈帝劉宏的第一個年號,巧合和的是,這一年十二月,桓帝駕崩,劉宏被接到京城繼承大統。按照公元紀年來算,這一年是公元167年,到如今的中平元年(即公元184年),郭斌整整十七歲。

    十七歲的男子,在現代來說,還是個上高中的孩子。古人雖然在心智上可能略微早熟,十七歲也不過是未及冠的少年,可能頜下的鬍鬚剛剛冒出不多的絨毛吧。所謂嘴上沒毛,辦事不牢,誰能想到十七歲的郭斌竟然能一舉成為國之重臣,潁川郡守?

    雖有消息稱曹操也是與郭斌相類的濟南國相,可他生於公元155年,比郭斌整整大了十二歲,這還是借了父祖的餘蔭。

    郭斌的地位,目下尚不顯,待他進京參加朝會之時,站在一群身形佝僂的老者中間,恐怕會更加不自在。甘羅十二歲出使趙國,隨即被秦王嬴政賜任上卿,這作為一個美談傳遍天下。然而,故事畢竟只是故事,若看著十七歲的郭斌真的堂而皇之地站在重臣的隊列中參加朝會,便是盧植、蔡邕之流看重郭斌的怕是心中也不會太舒服吧。

    這還不算,劉宏竟然還將郭斌追回的中興劍又賜回給他,並說什麼“除奸臣,興漢室”。目前黃巾之亂已然平息,正是天下太平,漢室中興的時候,所謂除奸臣,除的是誰?這便讓人頗費思量了。

    因此,回到了越騎營的帥帳,郭斌聚集眾將議事,將這個疑問提了出來。

    戲志才道:“誠如主公所言,如今黃巾賊首伏誅,四海太平,哪裡來的奸臣?是朝中的奸臣,還是地方的奸臣?若是朝中的奸臣,如何會將中興劍賜予遠在冀州的主公?而若是地方的奸臣”

    說到這裡,戲志才停住,看向了郭斌。

    郭斌面色一黯,知道戲志才與自己想到一處去了,心中頗為心灰意懶。過了片刻,方向郭嘉道:“小弟,你怎麼看?”

    郭嘉看了戲志才一眼,沉聲道:“皇甫中郎,哦不,應該是車騎將軍,剿滅天下黃巾,功勞之大,亙古未之有也,何以賞之?”

    張飛在一旁看了,心中焦急,道:“小郭嘉,你打什麼啞謎呢?主公不是問你誰是奸臣嗎?你說車騎將軍幹啥?”

    郭斌看了郭嘉一眼,示意他給張飛解釋。

    郭嘉點點頭,道:“翼德兄長,你說這天子最怕的事情,是什麼?”

    張飛笑道:“你說啥?天子富有四海,怎麼會有害怕的事兒?你這小子,俺老張知道你鬼點子多,可別拿俺開涮。”

    郭斌忍不住笑道:“翼德,天子之所以富有四海,以其為天子也,若有朝一日,其不復為天子了,卻如何還能富有四海?”說到這裡,聲音已經轉為低沉。畢竟不是可以宣之於口的事情,雖然帳中均為其腹心之人,可小心無大錯嘛!  

    張飛瞪大了驢眼,捂著嘴驚呼道:“啥?”他只是囿於慣常的思維方式,未曾往這上面想罷了,為人卻絕對不傻。此時聽了郭斌的話,登時明了。

    郭嘉緩聲道:“不錯,車騎將軍剿滅黃巾賊寇,興復漢室之功,亙古難求。只不過功高震主,難以酬賞,兼之目前手握重兵,南路官軍亦是出自其麾下。可謂天下精兵,有一半在手,再加上西北豪族為其奧援,若其有異心,則漢室危矣。”

    郭嘉說的不錯,皇甫嵩是安定郡朝那縣(今寧夏彭陽)人,父親皇甫節曾任雁門郡太守,久為邊將;他的叔叔皇甫規是東漢名將、涼州三明之一。可以說,皇甫嵩是目前西北邊地豪族中威望最高,聲勢最隆之人。

    西北邊地距離羌族極近,經常與羌族發生衝突,因此但凡是西北的豪族,大多是軍中的老底子。這些人大多是軍閥出身,依靠同羌人的戰爭崛起,形成了西北邊地獨特的政治風貌。

    然而,無論是地域上的差別還是理念上的差異,造成了中原士人階層與西北豪族的相互敵視。因為羌人屢屢犯邊,給朝廷帶來了極為沉重的軍事壓力和財政負擔,所以朝中曾有想要放棄西北的論調。所謂:“善為國者,務懷其內,不求外利;務富其民,不貪廣土。三輔山原曠遠,民庶稀疏,故縣丘城。可居者多。今宜徙邊郡不能自存者入居諸陵,田戍故縣,孤城絕郡,以權徙之。”

    這種論調總結成一句話,就是西北邊地地廣人稀,距離中原曠遠,不如放棄,將其民遷徙到內地來。

    在現代人看來,這自然是狗屁不通、難以理解的觀點,卻曾在東漢年間形成了極大的聲勢,致使王符在其著作《潛夫論》中嘲諷式地說道:“地無邊,無邊亡國。是故失涼州,則三輔為邊;三輔內入,則弘農為邊;弘農內入,則洛陽為邊。推此以相況,雖盡東海猶有邊也。”

    隨即發出了“今不厲武以誅虜,選材以全境,而雲邊不可守,欲先自割,示●寇敵,不亦惑乎?”的痛聲疾呼。

    這一與西北豪族的根本利益,乃至中華民族的根本利益相違背的論調自然不足為訓,卻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出西北豪族集團與中原士族的矛盾。

    朝廷需要西北邊地的兵員來進行對羌族的戰爭和對國內民變的鎮壓,因此對於西北的豪族頗多倚仗,這一點,從平定黃巾之亂的四位主將:皇甫嵩、朱儁、盧植、董卓四人的出身就可看得出來。四位主將中,便有皇甫嵩與董卓兩位出身涼州。而盧植出身對抗烏桓的前沿——涿郡,只有朱儁出身南方的會稽上虞。

    可是中原的豪門對於羌族的禍亂殊無切膚之痛,而朝廷卻要以中原的賦稅來應對西北的戰爭。因此中原的豪門對此不滿也是可以理解的。

    西北的豪族集團在邊地的戰爭,既保全了天朝上國的臉面和疆域,同時也守住了中原王朝的西北門戶,使得羌人不得經關中進入中原。因此,這些奮戰在抵禦外侮第一線的豪門,看到背地裡有人捅刀子,則確然是不會高興的。

    皇甫家族乃實實在在的涼州豪門,以其如今在朝中的聲望,無疑會成為西北一派勢力在朝中的首腦人物,因此,其在漢帝國最能征善戰的西北軍中,影響力是可以想見的。郭嘉所說的功高難賞,乃至天下精兵有一半在手的話,並非沒有道理。

    關羽道:“車騎將軍豪邁忠正,必不至於此。”

    戲志才看了關羽一眼,道:“便是皇甫將軍沒有反心,可其手下謀士呢?便是拋開這許多可能性,朝廷可能容許如此功高難賞之人長期把持大軍?”

    郭嘉點點頭,淡淡地道:“所以,天子將中興劍賜予主公,讓主公‘除奸臣,興漢室’,為的不是別人。”

    說到這裡,帳中眾人一時無言。至此,天子將中興劍賜給郭斌的目的才算是瞭然。為的不是別的,不過是牽制皇甫嵩罷了。

    戲志才道:“皇甫將軍曾上書天子,要免去冀州一年田租,用來贍養飢民。”

    關羽道:“天子不是同意了嗎?況且這正是抑制黃巾軍死灰復燃的好計策,主公不是也這麼說嗎?”

    郭斌道:“或是有人故意散佈謠言,或是有人誇大其詞,總之,如今冀州坊中流傳著一首童謠,雲長可知道嗎?”

    見關羽一臉茫然,郭嘉吟道:“天下大亂兮市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賴得皇甫兮復安居。”

    張飛驚道:“哎呀!這不是要害了車騎將軍嗎?”

    不錯,若皇甫嵩單單是個能征慣戰的武將,在地方上沒有什麼根基的話,天子會放心;設若皇甫嵩是個文官,是管理一地行政的郡守的話,便是得到治下百姓愛戴,天子也不會對他起疑心。

    然而,如今的皇甫嵩既是個能征慣戰、剿滅黃巾的主帥,無論是在朝中還是在天下人心中,其威望之高無以復加。如今又得到了冀州百姓的由衷稱讚,可謂民望集於一身,又有西北豪族的支持,他是有能力推翻漢朝統治的。因此,天子對他很是忌憚,這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皇甫嵩偏偏還是有功於漢室,剿滅黃巾賊寇之功,亙古未有,天子若不對其酬賞,則天下民心必然憤憤難平,在黃巾之亂中為漢王朝立下功勞的人也不會同意。因此,天子必須一邊捏著鼻子,一邊還要對皇甫嵩大加封賞,實在是矛盾得緊啊。

    然而,就在眾人為皇甫嵩遭人陷害而憤憤不平之時,戲志才的一句話卻讓這一切更加撲朔迷離。

    只見戲志才撫著髭鬚,緩緩地道:“根據情報顯示,這首童謠,便是出自軍中,首倡之人,似乎便是車騎將軍幕中軍師,閻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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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門生故吏

    戲志才的一番話,將帳中眾人驚住了。

    在這個時代,屬官和舉主乃是一體的,如同父子一般。像如今閻忠與皇甫嵩的關係,也可以稱為故吏,門生故吏的故吏。二者的關係前文已然講過,便不再贅言。以目前的社會風俗,故吏若是背叛了舉主,則會令眾人不齒。換句話說,門生故吏便是舉主的爪牙,非但要尊重舉主本人,許多時候,在面對舉主家人的時候,亦要分清主僕之別。像汝南袁家這種門生故吏遍天下的豪門大族,其在全國的影響力是可以想見的。

    而反過來說,若是舉主出了事,其門生故吏自然也討不了好去,受到牽連是肯定的。也就是說,舉主與門生故吏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舉主有事,門生故吏要受到影響,門生故吏犯了事兒,舉主自然也要受到牽連。

    這種關係,則奠定了所謂的:“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社會政治形態。因為有舉薦權力的官員怕被牽連,所以其在舉薦之時定然是慎之又慎的,他們只可能舉薦知根知底之人。而舉薦什麼人最保險呢?自然便是豪門子弟。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這些豪門子弟非但家學淵源,其自身修養也普遍要高出寒門士子許多的。在家族長輩的耳濡目染下,其對於朝中的掌故和密辛的瞭解也愈加詳盡,故,其行事也會更加符合官場規則。而寒門士子或者才學足夠,道德也高尚,其對於朝中掌故和官場規則的瞭解較之豪門子弟定然是頗有不如的。因此其行事便會有許多不確定性,而在半步都不能行差踏錯的官場上,這種不確定性便是招致禍端的根源。

    正是舉主與門生故吏這種互相聯結,榮辱與共的關係,導致了下層士人的上進之路被基本堵死,除非有極大的機緣,其命運的上升之路是會觸摸到頂點的。而這種社會關係,則導致此時社會各階層間的流動極為有限,也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豪門大族的巨大勢力,使得東漢王朝枝強而干弱,最終走向群雄並起的局面,東漢王朝也隨之滅亡。而這,可能便是王夫之所說:“國恆以弱滅,而漢獨以強亡”的深層社會原因之一吧?

    所以,當眾人聽到這個將皇甫嵩逼到了懸崖邊上的童謠竟然出自其幕府中的閻忠之手時,無不震驚莫名。蓋因這種死命坑自己舉主的幕僚,在這個時代還是極少見的。

    張飛結巴著道:“難難道是這個閻忠傻,看不到這麼深?”

    郭斌道:“閻忠我曾見過,此人見事機敏,經達權變,絕非庸才,要說他看不到這一層,我是不信的。”

    關羽身子前探,道:“難道此人竟與皇甫將軍有仇不成?”

    郭嘉道:“幕僚遴選,何其嚴格?皇甫將軍當初身負扶漢重任,於挑選幕僚之時,恐怕更是千挑萬選,不將其祖宗三代查清了怕都不會接受的。這個閻忠在皇甫將軍幕中身份不低,看來是極得他信任之人。”

    關羽身子晃了晃,顫聲道:“難道,難道皇甫將軍真的有反心?”

    郭斌看了關羽一眼,他心中知道,關羽為人忠義無雙,對於皇甫嵩的仁愛謹慎,盡忠職守極是佩服。因此,在他心中,對於皇甫嵩有反漢之心一事尤其牴觸。郭斌不欲給關羽造成心理陰影,而且他知道歷史的走向,皇甫嵩起碼是沒有造反的。因此他會有意識地在討論會上帶節奏,掌握好方向,以防止大家走過多的彎路。

    當下,郭斌咳嗽了一聲,道:“雖不排除這種可能性,可我相信皇甫將軍忠義之人,不會真的背反朝廷的。況且,如今下曲陽的官軍,皆從洛陽周邊抽調,並非西涼人,要他們剿滅黃巾軍尚好說,若要背反朝廷,恐怕首先不同意的便是他們!”

    一番話,說得眾人直點頭。

    郭斌見眾人聽了進去,心中安慰,繼續道:“況且,人之心,最是慾壑難填,保不齊皇甫將軍沒有反心,而是手下之人為了謀得更高的權位,為了那從龍之功,攛掇、乃至逼迫皇甫將軍。”

    關羽大聲道:“主公所言在理,定然是如此!”

    郭斌何嘗不希望事實如此?皇甫嵩對自己的包容和看重,明眼人都看得見。若非身為官軍主帥的皇甫嵩看重,當初在長社城外兵圍朱儁帥帳的事情雖然要不了他的命,可也得脫一層皮。而且皇甫嵩對郭斌可謂言聽計從,雖然也有他自己的考量在裡面,可郭斌知足。

    單說長社城外的近二十萬黃巾降軍以及廣宗城內的黃巾軍主力降軍的安置,皇甫嵩雖然也是為了自己的名聲著想,可最終都是按照郭斌的建議,將他們流放到塞外了事。目前下曲陽的十萬降軍的安置方法也正在積極磋商,如無意外,他們的命運也是流放塞外。

    要知道,這三個方面的黃巾降軍加起來,其總人數達到了近五十萬!這是什麼概念?

    根據《漢書·地理志》記載,長安城“戶八萬八百,口二十四萬六千二百”。也就是說,身為西漢都城的長安,其在籍的人口也不過二十四萬多。也就是說,皇甫嵩這一念之仁,挽救了兩個長安城的人口,而且這些人各個精壯,便是女子,體格亦超過尋常人甚多。

    在這個人口即生產力的時代,這些人可都是極其珍貴的財富啊!

    目前,有了這源源不斷的人口注入,張世平與蘇雙在塞外建城的工作進行得極為順利。他們利用這些勞動力,又建設了兩個新城,互相拱衛,互為掎角之勢,其控制範圍向外擴展極大,或者可稱為另一方面的開疆闢土了。

    目前這三個城市雖然有中原豪族源源不斷地糧草支持,可畢竟運輸成本太高,自給自足方是長久之道。因此他們開始在塞外燒荒,在三座城池護衛得到的地方開拓荒地,引水灌溉,並廣泛栽種樹木,以期防範風沙。想來到了明年,糧食的供應就可大部分完成自給自足了。

    這還是多虧了張世平與蘇雙二人長期在烏桓地界行商,在建城之初,後期人口增多的問題也考慮在其中。他們所挑選的地方有河流經過,水草豐美,卻是因靠近長城而沒有烏桓人在此聚居,因此於安全上也較有保障。

    通過這塞外三城的建設,郭斌與中原豪族的聯繫也大大加強了。最初在塞外建設的城池,一切從簡,力求先將架子搭起來,故目前已然投入使用。以中原的茶、鹽、美酒等消耗品換取塞外駿馬、牛羊、毛氈的生意極其火爆,而朝廷所派遣去收取的商稅,也為剿滅黃巾之亂提供了源源不斷的經濟支持,一切已然初具雛形。

    看到潁川郡豪族支持黃巾軍降卒在塞外建城,投入雖然不小,其收益卻是極大,中原各地的豪族坐不住了。他們不可能到廣宗前線找郭斌,便派人前往潁川聯繫荀彧,以期能夠與郭斌合作,共同參與塞外建城的生意。

    經過郭斌的授意,荀彧代表郭斌與一眾豪族達成了協議,然而其收益雖較之潁川豪族雖少了許多,卻也稱得上是暴利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潁川豪族近水樓台,又是在郭斌崛起之初便有親密聯繫的,有些甚至是早就與伏龍山莊有過合作的,他們得利也是無可厚非。

    因此,中原各大豪門間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塞外三城,其利不啻億萬,而潁川獨得其半。”

    可以說,郭斌目前被天下豪族追捧,被稱為“善財童子”,有一大半的功勞與皇甫嵩的鼎力支持是分不開的。也因此,郭斌願意相信皇甫嵩忠於漢室,也願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他一把。

    就在郭斌與手下一眾文武商議之時,皇甫嵩的帥帳中,也在議事。

    皇甫嵩坐在帥位上,面露不豫,對立在桌案前的人道:“你說說,這童謠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人頜下留著短鬚,羽扇綸巾,風度翩翩,正是閻忠。

    聽皇甫嵩發問,閻忠不慌不忙,緩緩地道:“明公東征西討,剿滅南北兩路黃巾大軍,為朝廷立下了汗馬功勞,性命卻是危如累卵,忠此舉,乃是為了救明公性命!”

    皇甫嵩聽了,道:“我手握十餘萬官軍精銳,穩如泰山,哪裡又需要你來相救?”

    閻忠道:“明公為人,太也實誠!明公如今手握重兵,黃巾賊寇確然不在話下,可朝中的明槍暗箭,卻又如何擺脫?”

    皇甫嵩能做到三軍主帥,自然並非一點兒都不懂得政治 鬥爭的莽夫,他哪裡不知道自己手握重兵正是招惹禍端的源頭?只是如今黃巾軍主力雖然已被剿滅,散居各地的流寇卻是肆意而猖獗。受到黃巾之亂摧殘的冀州,若是想要盡快穩定秩序、恢復生產,則必須要官軍坐鎮地方,剿滅流寇才行。否則糧食不足,則易興盜賊,屆時返回家園的流民再次反叛朝廷,那可就真是燎原的星火了。

    因此,他為了不被朝廷忌憚,行事一直極為謹慎,卻哪裡想得到,閻忠竟然背著他,私底下幹出來這麼大的事兒來。
q781009 發表於 2019-7-11 22:22
第一百七十四章 漢末第一名將

    要說閻忠,也是皇甫嵩的腹心之人,否則不可能讓他進入幕中為軍師。他是涼州漢陽人,要說涼州人而不懂得打仗的,並不多。這是與涼州獨特的地理位置和人口構成有直接關係的。

    後世赫赫有名的關隴集團,指的便是陝西關中和甘肅隴山(或稱為六盤山)周圍的門閥軍事勢力。這個集團正式形成於北魏時期,而追根溯源,其形成卻是經過了漫長的時間。自東漢起,羌族時而興起時而沉寂的叛亂,成為東漢王朝極大的經濟負擔。這種斷斷續續的戰爭形態和東漢王朝對於羌族政策的搖擺不定,使得羌人逐漸內附,並與涼州的漢人互相通婚、雜居,羌漢兩族之間的界限便不是那麼明確了。

    與此同時,許多漢人家族通過與羌人的鬥爭,而逐漸崛起。他們打擊羌人,同化羌人,也與羌人通婚,被羌人同化,形成了獨具特色、大大小小的西北豪族。他們確是漢人,許多人的血緣卻混入了羌人的血統,其習俗亦在與羌人長期的共處之中受到羌化。

    舉一個很簡單的例子,在後世赫赫有名的五虎上將之一的馬超,其母親便是羌族之中有名的美女。另外,蜀漢之所以給馬超以極高的身份,是與其在羌族之中絕高的威望分不開的,蜀漢想要利用馬超的關係搬動羌人來對抗曹魏罷了。

    羌人的不斷內遷,再加上漢末三國時的軍閥混戰,漢人大批死亡,到了西晉時,就形成了“關中人口百餘萬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的局面。也就是說,中華民族的起源之地關中,曾經的帝國心臟、三輔重地,已經是一半漢人、一半胡人的境況。

    因此,長期與羌人打交道,游離在文明與野蠻之間的西北豪族,既懂得中原文明中的那一套統治制度,又兇猛剽悍,習於兵事。而閻忠作為涼州名士,絕非浪得虛名,他在皇甫嵩的幕府中,為了剿滅黃巾軍著實起到了極大的作用,而這也正是皇甫嵩對其越發放心的原因。

    皇甫嵩聽閻忠問到朝中的明槍暗箭如何躲避之時,卻也是一陣默然。

    因為他站的位置比閻忠高得多,看得自然也遠得多。他深切地知道,如今隱隱自成一派的西北豪族集團,與中原的豪族有著極深的裂痕。所以他兢兢業業,先是攻略潁川,後是攻略冀州,為大漢朝廷立下了汗馬功勞,為的就是有一天能夠站在高處,勉力將西北豪族重新帶入中原。因為他知道,關中實在是太小了,他們的根在中原。如今他在冀州努力維持秩序乃至恢復生產,為的不也是收買人心,為了得到中原豪族的認同嗎?

    看到皇甫嵩一時無話,閻忠以為他已然被自己驚到,於是開口道:“難得而易失者,時也;時至不旋踵者,幾也。故聖人順時而動,智者因幾以發。今將軍曹難得之運,蹈易駭之機,而踐運不撫,臨機不發,將何以保大名乎?”

    簡而言之,這一大坨的意思是機會難得,要皇甫嵩抓住機會。

    這沒頭沒腦的一番話,卻將皇甫嵩說蒙了,便順嘴說道:“何謂也?”(什麼意思?)

    閻忠心中得意,暗暗緩了緩心神,道:“天道無親,百姓與能。今將軍受鉞於暮春,收功於末冬。兵動若神,謀不再計,摧強易於折枯,消堅甚於湯雪,旬月之間,神兵電埽,封屍刻石,南向以報,威德震本朝,風聲馳海外,雖湯、武之舉,未有高將軍者也。今身建不賞之功,體兼高人之德,而北面庸主,何以求安乎?”

    這好大一通吹捧,讓穩重如皇甫嵩,亦不覺飄飄然。

    若是非要說人話,大意是:“天道公正,不偏不倚,而百姓自己會選擇有才能的人。現在將軍受天子節鉞(即起兵)於暮春時節,收兵成功於冬末,用兵如神,計謀無雙,摧枯拉朽彷彿比折斷枯枝還要簡單,消滅堅城比用熱湯澆雪還要輕而易舉。旬月之間克成大功,威德震驚本朝,名聲馳於海外,便是商湯和周武王也比不上您。如今您立下難以封賞的大功勞,德行又高於當世,卻要北面叩拜昏庸無道的天子,如何能夠求得安寧呢?”

    閻忠這番話說得漂亮,有真有假,有的是皇甫嵩的作為,又能恰到好處地拍到其得意之處,怪不得“身經百戰”的皇甫嵩都有點hold不住呢。

    然而,不愧為百戰老將,皇甫嵩狠狠地咬了咬後槽牙,若無其事地道:“夙夜在公,心不忘忠,何故不安?”(我日日夜夜為公事忙碌,心中牢記忠誠二字,為什麼不能求得安寧呢?)

    看到皇甫嵩兀自嘴硬,閻忠依然不緊不慢,道:“不然。昔韓信不忍一餐之遇,而棄三分之業,利劍已揣其喉,方發悔毒之嘆者,機失而謀乖地。”

    這是說當年韓信不忍心背棄一餐飯的恩遇,棄掉了三分天下的偉業,直到利劍抵到喉嚨上才悔不當初。

    這是拿韓信的典故來嚇皇甫嵩呢,因為當年劉邦與項羽在鴻溝一帶對峙,而韓信受劉邦之命北上,先攻下趙地,再拿下齊地,聲勢大漲。這時蒯通勸說韓信趁著劉邦和項羽鬧得歡,讓他自立,與這二人三分天下。韓信沒有聽他的,向劉邦求了個齊王的封號,最後幫助劉邦取得了天下。到最後,卻死在了呂后的手上。

    見皇甫嵩依然默然不語,閻忠心中焦急,便開始為他出主意了:“今主上勢弱於劉、項,將軍權重於淮陰,指捴足以振風雲,叱咤可以興雷電。赫然奮發,因危抵頹,崇恩以綏先附,振武以臨後服,征冀方之士,動七州之眾,羽檄先馳於前,大軍響振於後,蹈流漳河,飲馬孟津,誅閹官之罪,除群凶之積,雖僮兒可使奮拳以致力,女子可使褰裳以用命,況厲熊羆之卒,因迅風之勢哉!功業已就,天下已順,然後請呼上帝,示以天命,混齊**,南面稱制,移寶器於將興,推亡漢於已墜,實神機之至會,風發之良時也。”

    閻忠越說越是興奮,連如何造反的戰略步驟都說了出來,待回過神來時,卻見皇甫嵩面色不變,似乎不為所動,當下急了,道:“夫既朽不雕,衰世難佐。若欲輔難佐之朝,雕朽敗之木,是猶逆阪走丸,迎風縱棹,豈雲易哉?且今豎宦群居,同惡如市,上命不行,權歸近習,昏主之下,難以久居,不賞之功,讒人側目,如不早圖,後悔無及。”

    他將東漢朝廷比作腐朽的木頭,要雕琢一塊朽敗的木頭,便好像逆著斜坡滾彈丸,也好像逆著風操櫓,哪裡是容易的?況且如今奸人弄權,一同做惡之人好像集市上一樣源源不絕。上命不行,權力歸於近臣,主上昏庸,難以久居,無可封賞的大功勞,又使人眼饞而側目。這樣的情況,若是不能儘早謀劃,恐怕後悔莫及啊!

    這一番話說出來,連皇甫嵩都有點兒不托底了:這可是明晃晃地教唆造反啊!可是皇甫嵩自家知自家事,他所站的高度和考慮的問題,也不是閻忠能完全明了的。

    於是,他對閻忠道:“非常之謀,不施於有常之勢。創圖大功,豈庸才所致。黃巾細孽,敵非秦、項,新結易散,難以濟業。且人未忘主,天不祐逆。若虛造不冀之功,以速朝夕之禍,孰與委忠本朝,守其臣節。雖雲多讒,不過放廢,猶有令名,死且不朽。反常之論,所不敢聞。”

    拋卻大話和套話,皇甫嵩這一番話可謂語重心長了。他首先分析了閻忠先前一番理論不可能成功的原因,共有兩點。

    一是,黃巾之亂,不過小小的禍患,其力量比不上秦朝和項羽的實力。因為他們是新近聯合在一起的,極易攻散而很難一同完成大業。

    二是,當前漢朝雖然傾頹,天下的人心卻仍未散去,所謂人心向漢,而上天也不可能保佑叛逆。

    皇甫嵩此言可謂一針見血。首先,太平道大肆聯結,不過自去年大旱時開始。人們聚集在一起,毀州破縣,為的也不是共同的信仰,而只是一口吃食罷了,所以其凝聚力是極其有限的,與當初秦朝和項羽的力量相差太遠了。

    另外,黃巾之亂初起時,天子下令取消黨錮之禁,極大地緩和了朝廷與士人階層的矛盾。而且兩漢立國四百餘年,在鄉里之間所宣揚的忠君愛國的思想,也控制著下層民眾,因此誰也不願意出來做第一個叛逆之人。

    這兩點認識老成持重,就像一位諄諄教誨弟子的師長一般,毫不避諱地將目前想要反漢之人不可能成功的原因分析了出來。其實,皇甫嵩還有一句話沒有說明白,那就是如今的羽林精銳尚未出動呢,何進也正在京師周圍整理器械,拱衛京師的官軍精銳,何曾少了?

    後來更是諄諄教誨閻忠,說這樣虛無縹緲難以成功卻又禍在朝夕之間的事情,哪裡比得上效忠本朝,緊守做臣子的本分?你雖然說有許多人會進讒言,大不了被放逐罷黜而已,卻保存了好名聲,死而不朽。至於你適才不顧倫常的言論,我是不敢聽的。

    閻忠聽了,默然不語。

    這一番對話,看在許多人眼中,會認為閻忠是個有理想,敢於破除舊社會,建立新社會的有志青年,而皇甫嵩則是個膽小如鼠的老朽。而事實上,這段話也的確成為皇甫嵩被嚴重低估的原因之一,尤其是喜歡讀三國的熱血青年們。

    然而,或許是對這段話的理解不足,又或許是後來皇甫嵩真的被投閒置散的命運所導致的。與其光輝燦爛的前半生相比,皇甫嵩的後半生是略顯窩囊的,而這也成了許多“事後諸葛亮們”對其非議的論點之一。

    看吧,當初沒有聽閻忠的建議,如今落得這麼個下場,真是慘啊!諸如此類。然而,若是真聽了閻忠的建議,皇甫嵩恐怕要早死好多年,而且不止是他,他的家族也是如此。至於後來他所遭遇的種種不幸,皆因朝廷的政治 鬥爭所致,而皇甫嵩亦未曾真的淪落到被放逐的地步。而是在晚年曆任車騎將軍、太尉、光祿大夫、太常等職,更是在其去世後,獲贈驃騎將軍。唐德宗時,位列武成王廟六十四將;宋徽宗時,位列武廟七十二將之一。

    所以,不得不說,薑還是老的辣。

    謹以此章,紀念漢末第一名將:驃騎將軍皇甫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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