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重生東漢末年 作者:潛陽 (已完結)

 
q781009 2019-7-9 01:06:1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77 46381
q781009 發表於 2019-7-12 16:16
第三百零六章 交州之行(十一)

    郭斌只以那似蛇行狸翻的身法和傳自張角的降龍掌法與徐萬周旋,這套身法雖頗有不足之處,降龍掌法卻著實是虛實結合,以拙勝巧的高明武功。往往這半成熟的身法實在躲不過去的時候,一招降龍掌法便可化解危機。

    眾人初時尚以為郭斌所以能躲得過徐萬的攻擊,靠的不過是運氣,可當眼見一招招徐萬賴以成名江湖的殺招施展出來時,郭斌非但均可險之又險地躲過,竟還可以不時地於百忙之中匆匆還上一招精妙的掌法。非但他徐萬驚異莫名,便是周圍觀戰的一眾豪傑,亦是瞧得心驚肉跳。

    時間一長,眾人都瞧出來,郭斌並非不會一點兒武功的草包,至少這頗顯得雜亂無章的身法便需要極深厚的內功支撐,否則為何過了這麼久,他仍是一副臉不紅心不跳的輕鬆架勢?再看他那掌法,雖並不太常使出來,招式也並非靈活多變乃至無跡可尋的,可每當危急時刻使將出來,都能將徐萬的殺招化解,使自己轉危為安。由此可知,眼前這個後生的掌法,絕不會簡單。

    對於這一點,身處其中的徐萬感觸最深:往往郭斌每次出掌將自己的鐵劍擊偏了位置,都會震得自己手臂發麻。鐵劍本是韌性極佳之物,一旦遇到外力攻擊,通過劍身的彈抖便基本可以將這力道抵消。

    眾所周知,兩股正面相抗、大小相當的力量交擊,往往會因相互作用而產生極大的回震之力,這也是使用重武器如銅錘、馬槊、狼牙棒、熟銅鐧之人,遇到力量較自己更加強橫的對手時,往往會因拿捏不住而導致空門大露乃至武器被震飛的原因所在。

    因為顧忌鋒利的劍刃,每次交手郭斌都是避開正面,而只從側面震擊劍身。只是這側擊之力,便震得徐萬手臂陣陣發麻,而且這股力道是一波一波洶洶而來,抵得住三五波後,往往便不得不在後面幾波洶湧的力道中敗退下來。有幾次徐萬一時大意,手中長劍都差一點兒拿捏不住。

    徐萬與郭斌鬥了幾十個回合卻未曾夠得著郭斌的一根毫毛,不由有點兒沮喪的同時,對郭斌的觀感亦是大有改觀,他無論如何亦料不到這個小胳膊細腿兒的年輕後生,竟能抵擋得住自己成名江湖的公子劍法。

    此人雖愣,卻絕非毫無頭腦的莽漢,他見始終奈何不得郭斌,無奈之下,只得後躍一步,道:“小子,你武功高強,老徐不是對手。”頓了頓,扭動著肥膩的大屁股,頗不好意思地道:“只是還要請教尊姓大名?你既是河朔神槍童老前輩的高徒,這拳法之中為何還有大賢良師的影子在裡面?”

    郭斌搜便腦子,若說空手的功夫,自己勉強能拿得出手的便只有當初張角所創的降龍掌法了。因此,適才與徐萬過招之時,除了以自創的身法躲避劍招,自也用上了這套掌法。對於張角的政治主張,郭斌不敢苟同,可若說到武功,他卻是極佩服的。

    這套降龍掌法講究的是招式的古樸簡單和內勁運用的靈活巧妙,是張角晚年所創。故此,徐萬雖隱約覺察到郭斌這套掌法之中有大賢良師一脈的影子,卻並不識得這一整套降龍掌。

    經過這一次交手,郭斌對徐萬亦是充滿了好感,這個人外表雖粗俗不堪,不修邊幅,又有點兒莽撞,心地卻也善良,是極耿直的性子。聽到徐萬的問題,郭斌抱拳道:“在下姓郭,單名一個斌字,草字潛陽,潁川陽翟人也。”一副走慣了江湖的樣子。

    徐萬哦了一聲,亦是抱拳道:“原來是郭兄弟,兄弟的這一套拳法厲害得緊,卻叫做什麼名堂?”隨即,他雙目大睜,結結巴巴地指著郭斌道:“你你便是潁川郭潛陽?天子親封為伏龍亭侯的那個陽翟縣令?”

    郭斌笑著點點頭,道:“天子隆恩,郭某確實曾受封過伏龍亭侯一爵,也曾任在陽翟縣令一職上幹了一段時間。”

    聽到郭斌親口承認自己的身份,中原群豪不由騷然。即便身為官場中人,郭斌在江湖上那也是赫赫有名的成名人物,急公好義小孟嘗的名頭,豈是說著玩玩的?拋開在黃巾之亂中所立下的赫赫戰功不談,郭斌在江湖上那也是以好人緣著稱的,無論是當初在京師義釋百餘名江湖好漢,還是伏龍山莊對過境的江湖豪傑都竭誠款待的規矩,那可是傳遍了江湖的。便是在座的眾人之中,又豈無一二個受到過伏龍山莊恩惠的?

    徐萬喃喃地道:“難道是我瞧錯了?方才的拳路,明明是大賢良師一脈,怎麼他也懂得?”

    郭斌聽了,笑著道:“不瞞徐兄,在下曾有幸在廣宗城外平鄉後馬莊中,得見大賢良師張老前輩尊顏,相談月餘,受益良多,這套掌法,便是張老前輩晚年所創,名為降龍掌法。”隨即,郭斌面色一黯,道:“不過張老前輩隨即便遇刺身亡了,還是在下親手將其火化了的。”

    徐萬急道:“張老前輩是如何去的?江湖上盛傳是你郭潛陽趁著他老人家不做防備時出手刺殺,他老人家身受重傷,不久便去世了。想來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了?”

    郭斌默然一笑,道:“張老前輩與我亦師亦友,我亦從月餘的接觸中受益良多,怎麼會出手傷他?退一萬步講,以張老前輩的武功,我便是想要刺殺,又豈是那麼容易便能傷得了他老人家的?”他沉默的半晌,方繼續道:“刺殺張老前輩的是唐周,至於他老人家亡故的前因後果,因涉及其門中諸多陰私,請恕在下不方便說出來了。當時褚燕亦在,便是他將張老前輩身故的消息傳回廣宗城的。”

    這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許多事情亦能對得上。徐萬既是波才的好友,自也曉得褚燕是常常在張角身邊伺候他的小徒弟,無論是忠心還是武功,都沒得說。

    徐萬倒是光棍,這一節想通之後,當下便低頭作揖道:“急公好義小孟嘗,一言九鼎,言出如山,是老徐錯怪了你,給你賠不是了。要打要罰,我徐某人都認了,若是皺了半下眉頭,便不是江湖上混跡的好漢子!”

    郭斌雙眼微眯,盯了徐萬一會兒,只將場中眾人都瞧得心驚膽顫的時候,方開口道:“既如此,便罰你多飲一壺英雄血如何?”

    登時,場中爆出一陣毫不壓抑的哄笑聲,徐萬亦是二愣子脾氣,拎起酒壺仰頭便灌。

    瞧著這一幕,一旁的張飛只氣得黑臉漲得通紅,緊緊抿著嘴,喉頭滾動一下,偷偷地對關羽道:“這哪裡是懲罰啊?分明是獎勵才對!”只將關羽聽得一頭黑線。

    經過這一場鬧劇,場中的氣氛這才算是緩和下來,眾人既曉得了郭斌的身份,自然紛紛上前敬酒。

    這些江湖人士大多是受了太平道的牽連,方背井離鄉來到嶺南混生活。因此,對於郭斌這個在黃巾之亂中撈盡了政治資本的官員,眾人便頗不大瞧得慣。

    方才郭斌身份未明,眾人只能通過士燮的隻言片語猜測他的身份,眾人大概便認為是郭斌的師兄,童淵的三徒弟趙雲。趙雲未曾遊蕩江湖,又一直幫著郭斌鎮守後方,因此,其名聲並不顯於江湖。

    而如今既確認的郭斌的身份,那一絲莫名的情緒自然便被拋諸腦後了。

    郭斌在江湖上的名聲,在座的人沒有不清楚的,他在官場上的面子,多數人亦是頗有耳聞,而他在陽翟縣乃至整個潁川郡的身份地位,有心之人自也心中有數。可以說,郭斌在中原腹地,那可也是跺跺腳地面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此番若是得了郭斌的看重,眾人與太平道牽連的那點兒破事兒哪兒還是事兒啊!不要說回中原了,便是做官也不是不可能啊!便是最不濟,在郭斌麾下當兵,也比在嶺南整日裡干吃米飯來得強啊!當初郭斌不也是在袁術派人騷擾他之後,收了一百多名江湖人士入了他的部曲嗎?郭斌的部曲是什麼概念?那還不是陽翟地面上最風光無兩的官軍?這支軍隊,非但酬勞極高,能吃得飽,單說穿的,那可是要多精神有多精神的!江湖上傳言,郭斌的部曲那穿的可是最上等的毛呢制的衣服,冬日裡極為保暖。而且單這一身衣裳,在京師之中便要花上個幾千大錢,那可是一個五口之家一年多的口糧錢啊!

    因此,在得知了郭斌身份之後,一眾混跡江湖的大俠豪客紛紛圍到了郭斌周圍,敬酒的敬酒、攀關係的攀關係。

    瞧著被圍在眾人之間被不住敬酒,再不複方才意氣風發形象的郭斌不住陪著笑臉,王越心中暗暗好笑:“郭潛陽啊郭潛陽,你也有今天?哈哈!”雖是如此,此時他的心中卻湧起感佩莫名之情。

    對於郭斌,王越的感情是極複雜的。初次相遇之時,他便瞧出了郭斌與董杏兒二人的武功家數,當下心中便存了結交之心,而對於董杏兒的活潑秀美,他心中更是有一絲情愫暗生。奈何董杏兒當初本是天真無知的少女心性,不識得男女之情,再加上由於與郭斌相遇在先,又在伏龍山莊呆了幾日,心中對郭斌由尊敬而轉為崇拜。即便王越亦是風采卓然,文武雙全,甚至其文采風流處遠勝郭斌,可董杏兒眼中卻哪裡還瞧得見他?

    雖然董杏兒與王越亦是言笑不拘,可那只是少女不懂得男女之情的緣故,卻使得王越心中跌宕起伏,覺得自己絕非全然沒有希望。

    而直到後一次郭斌受召進京,王越方愈發清晰得感受到雙方的差距。自己雖常遊走於京中豪門,卻還是一介白身,而郭斌卻已然成了京中政壇上崛起的新星,天子親自為他下詔,除騎都尉,秩比二千石,銀印青綬,領北軍越騎營。董杏兒也因成熟了許多,而不再與他言笑不禁,王越知道,怕是這一輩子都要與這個女子無緣了。只是,這兩人都是他的好友,他只有衷心祝福他們的。
q781009 發表於 2019-7-12 16:17
第三百零七章 交州之行(十二)

    正紛紛擾擾間,忽有一個士府下人模樣的疾奔入內,附在王越耳邊說了幾句話。卻見王越面色逐漸變得鐵青,最後點點頭,讓那下人去了。

    郭斌雖處於眾人圍繞之中,卻一直關注著王越這主人的行動,見了王越的樣子,心知有事,忙讓極樂意的張飛替自己擋酒,他卻擠出人群,來到了王越身邊,問道:“王兄,可是有何變故?”

    王越鐵青著臉,點頭道:“林邑國中的武士傳書來此,說是要擇日拜會家師。”

    郭斌問道:“哦?難道林邑國中還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武學宗派?”

    王越揮手引著郭斌和跟著他的關羽、董杏兒並黃忠父子來到一處僻靜的涼亭之中,這裡四周被高大的椰子樹和各種熱帶果樹所圍繞,也將花園中的嘈雜與紛亂隔絕開來。待眾人坐定,王越方耐心解釋道:“潛陽久在中原有所不知,這林邑國原屬我大漢朝交州日南郡象林縣,稱為象林邑。自秦始皇派遣大軍南下,征服嶺南,方納入中國。”見郭斌緩緩點頭,王越繼續道:“交州遠在天南,交通不便,大漢朝廷又是鞭長莫及,幾十年前,便出了一個叫做區連的,殺害了象林縣令,自稱林邑王。”

    關羽道:“那朝廷便不管嗎?”

    王越道:“朝廷自然要管,也曾命交趾刺史樊演發交趾、九真二郡兵往救,只是二郡兵不願遠行,反攻其府,因此樊演兵敗。消息傳至洛陽,順帝欲發荊、揚、兗、豫四州共四萬兵力前往鎮壓,被大臣李固勸止。此後,這事情一拖下來,便不了了之了。”

    眾人默然無語,都靜靜地聽著王越講述。

    “這林邑國,原名本是佔城,因其地土著之民自稱占人之故也。秦始皇雖以武力將其勉強併入中國,卻因其族中有自己的語言和秩序,始終難以融入。占人崇信婆羅門教,自區連自立之後,便將婆羅門教作為國教,將其國內民眾分為婆羅門、剎帝利、吠舍、首陀羅四等,其中以婆羅門地位最為尊貴。”這些郭斌雖早有耳聞,關羽、董杏兒,以及黃忠父子卻不曉得。

    “占人之中,這婆羅門既掌握著絕大多數的財產,亦是其族內的貴族。這些人大多自幼鍛鍊修行,練習武藝,其內部亦各分為四等,分別是‘梵行’、‘家住’、‘林棲’、‘遁世’。這四個等級本是其修行的四個階段,此時卻發展成了區分各自武功和修為高低的四個等階。其中以遁世最強,而梵行則多是根基最淺者。”

    郭斌道:“此次下書之人,卻是何人?”

    王越切齒道:“此人名字喚作吳欒,是林邑國中的一個林棲,武藝極是高強。”

    黃忠插口道:“難道這個吳欒較之士老前輩還要厲害不成?”

    王越傲然道:“此人武功雖高,在天南亦算排得上號的人物,卻哪裡及得上家師?”隨即黯然道:“只是,如今家師大病初癒,不宜與人交手,否則他們哪敢如此囂張地公然下書?”

    郭斌問道:“林邑國小,實力極弱,卻為何要前來挑釁?難道是士家與其有何衝突?”此時,郭斌瞧王越的眼神,就有點銳利了。

    王越忙道:“這就說來話長了。自秦漢兩朝相繼平定南越以來,占人雖表面臣服,內中卻不斷積聚力量,時刻想著反出中國去。再加上朝廷賣官鬻爵盛行,但凡是能有個差遣的誰不是拼了命地撈錢?而嶺南更是處於極南之所,朝廷控制力極為有限,士民百姓一旦受了壓迫,那可真是哭告無門啊!因此但凡是被派遣來交州的官員,其橫徵暴斂較之中原那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郭斌點點頭,如今的他再不是官場小白,自是能理解王越所說的狀況。

    朝廷賣官鬻爵,有錢的地主買官做,發展到如今已經成了一樁極賺錢的買賣。朝廷賣官是為了錢,有錢人買官,自也是為了錢;朝廷的錢是從買官之人手中獲得,而買官之人的錢,則只有從老百姓手中踅取了。

    況且到了如今,朝廷便是賣官,也頗不講誠信,往往一個官職剛剛賣出去,過不了一兩個月,便又會被賣給其他人。因此,但凡這官員上任之後,誰不是竭盡全力,爭取以最短的時間踅取最多的財富?這邊當官的一茬一茬地發狠,老百姓那裡還有好日子過?所以說,賣官鬻爵最是摧折國本,並非沒有道理的。

    只聽王越繼續道:“只是這交州的漢人,哪裡及得上中原?他們最是聰明靈活,又多好勇鬥狠,朝廷的盤剝許多時候便施展不到他們頭上去。”

    秦始皇三十三年,徵調曾逃亡的罪人、民間贅婿與賈人為兵卒,攻取南越地區,以奪得土地增設桂林、南海,象郡三郡。又發配罪徒五十萬人南戍五嶺,並與越人雜居,共同開發嶺南地區。

    由此可看出,嶺南的漢人有大多數都是在中原犯了罪,被強制發配過去的,因此民風彪悍,對於朝廷所派官員的盤剝反抗激烈,也是理所當然,因為他們本便與中原的“順民”不同嘛!

    果然,只聽王越繼續說道:“官員盤剝漢人不行,便將主意打到了占人身上,因此這占人所受盤剝,較之漢人遠遠超出。除此之外,因為占人多不懂中原文字,民風亦極保守,嶺南漢人欺壓占人的事情,也是屢有發生。”

    董杏兒道:“這麼說來,這些占人也真是可憐。”

    王越苦笑道:“可憐?也確是可憐!所以後來區連殺官造反,便得到了占人的普遍擁護和支持。”

    眾人默然,只聽著王越以平靜的口吻繼續說道:“自從占人立國之後,便常常有婆羅門率人北上挑釁,為的不過是其在國中的名望罷了。兩族既有了極深矛盾,又豈是那麼容易便化解得了的?因此,許多出海捕魚的漁夫,便也經常受到林邑國戰船的欺壓和掠奪,運氣好的留一條命回來,連船帶漁獲都被收繳,運氣不好的,或是當場被殺,或是葬身魚腹。”

    郭斌倏地拍案而起,注意到了眾人疑惑的目光後,方又緩緩坐下,沉聲道:“朝廷怎麼說?歷任的交州刺史便沒有人管管不成?”

    王越道:“刺史無有兵權,郡太守雖確是守土有責,又有幾個人敢於妄啟邊釁的?”

    郭斌默然。

    按照漢朝的官制,郡太守的職責確是極大,除治民、進賢、決訟、檢奸外,還可以自行任免所屬掾史,概括下來,便是集行政、監察、司法、舉薦人才於一身,還可以自行任命吏員。可說來說去,這全是政治一項,於軍事上的實力亦只是郡守府中的百十個衙役罷了。

    為了應對這種地方軍事實力不足的情況,漢朝政府也曾想了不少辦法,都試制度便是加強地方守備的解決辦法。漢代通過都試以加強地方武備﹐但郡守在軍事上權限過大﹐也會給集權制帶來不利的因素。劉秀在舉事前﹐便曾謀劃乘南陽郡都試之機劫奪一郡的士眾。正是因此,到了東漢初年,做了皇帝的劉秀為了削弱地方軍事力量﹐在裁減都尉的同時﹐取消了都試制﹐後一直未曾恢復。

    所謂政治,便是不斷地妥協與合作,而制度則需要不斷地改進和修正。從沒有什麼萬世不易、盡善盡美的好制度,當你做出某種選擇的時候,歷史從來就是會買一送一的。當你選擇中央集權的時候,就不得不承受地方不穩所帶來的影響,而當你選擇穩定地方,加強地方軍事力量的時候,便不得不面對分裂割據的危險。而這個平衡如何把握,正是政治藝術的高妙所在。

    王越所說,極為無奈,卻都是實情。郡守雖是守土有責,手下卻只有百十個並不堪戰的衙役,用以綏靖地方或許可以,用來挑起邊釁那卻是自討苦吃了。原本朝廷為了維持邊地穩定,都會有郡尉帶兵駐守,可這都是為了抵禦北方遊牧民族的入侵,又有幾個人會在乎小小的南方蠻子?所以,交州的郡尉制度亦是形同虛設,郡中自也沒有脫產的正規郡兵。

    再說說刺史,這刺史本是朝廷派遣到地方,負責監察各地太守的檢察官,其身上所有的權威全部來自其監察的權力,亦即對各地太守的天然的監督權,而絕無統領軍隊或是治理地方的權限。因此,刺史在地方的威勢全看各地的太守是否給面子,他們沒有管轄的地域,沒有先進而合法的團隊,換句話說,他們的權力是虛的。

    不過,雖然是虛的,卻總有一個中央特派員的大義名分在,在遇到事情的時候,可以利用自己的名義召集各地郡守出人出力。這種方法雖頗有僭越之處,中央政府亦不可能明文規定給予其這種大得異乎尋常的權力,可若是從事急從權的角度來講,這種情況是可以達成的。而若想要達成,所要看的便全是這個刺史的個人能力、威望、背景與魄力了。不過,想要做成這等極遭朝廷忌諱,而且即便做成了也絕撈不著好處的事情,無論多強的能力、背景和威望,也及不上魄力,因為這在很大程度上並不是能不能的問題,而是敢不敢的問題。

    所謂“千里做官只為財”,當官想要做得長久,除了深厚的背景,最重要的便是能夠和光同塵,能夠沒有魄力,能夠謹言慎行。所謂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講得便是這為官之道。因此,對於這個時代大多數渾渾噩噩的官員來說,與其冒著受到朝廷忌憚的風險做事,倒不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湊活過去,能賺錢就行了。
q781009 發表於 2019-7-12 16:18
第三百零八章 交州之行(十三)

    在封建社會,無論是什麼朝代,無論是想做事的人還是不想做事的人,只要想官做得長久,最緊要守住的一點便是和光同塵。只有待人以寬,律己以嚴,方是做成事的前提。也只有如此,方可廣交朋友,成為自己前進道路上的助力。所謂政治的秘訣,不就是團結大多數,打擊一小撮嘛!

    正是因為明白這個道理,郭斌方對王越所言深有同感,也有一種與整個時代為敵的無力感。自己既然重生到了這東漢末年,如今又碰上了這等事情,他如何能不管?蕞爾小國便敢欺上門來,唯一的解決方案還不是打回去麼?

    當下,他沉思片刻,對王越道:“王兄,朱刺史收攬糧食,徵募軍隊,為的到底是什麼?”

    王越先是一愣,轉而緩緩地道:“據我所知,朱刺史此次想要徵募軍隊,說的是為了綏靖地方,還說各地黃巾餘孽興風作亂,他正是要募兵以保交州平安。他募兵自然要找交州有名有姓的豪族支持,士家在嶺南經營幾代人,算得是根深蒂固,自也在此列。朱刺史還說,如今羌人作亂,若是朝廷有召,他可提一旅之師,北上中原,即便是中原安定,他也至少能保我交州不受外國欺凌。”

    郭斌道:“哦?這麼說,這個朱符倒是個勇於任事的好官了?”

    王越一臉苦笑,道:“潛陽莫為難我了,他是不是好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今番禺城中百姓吃不上飯,恐怕占人還沒來,番禺城中便要先亂了套了。”

    郭斌沉思半晌,他把不准這個朱符到底是勇於任事還是野心昭彰,只是此番前來交州的主要目的卻不可再拖了。當下,他身體前傾,盯著王越雙目道:“王兄,杏林聖手董老前輩,是否來過交州?”

    他這話問得突然,眾人想不到方才說的還是朱符徵募軍隊的事情呢,如今怎麼卻突然轉了話題?可待聽清了郭斌的問話,眾人眼中都是一亮,尤其是董杏兒和黃忠父子,都是雙目放光、滿臉期待地盯著王越。

    王越被問得也是一愣,眼中猶豫一閃而過,隨即驚訝道:“你們自北方而來,難道沒有遇到董老前輩嗎?”

    董杏兒急道:“怎麼?難道我爹爹真的來過交州不成?”

    王越道:“董老前輩確實來過交州,不過已於幾日前啟程北上了。”隨即,滿臉沮喪地對眾人道:“當初師傅他老人家習練內家功夫,因練得岔了,氣脈紊亂,身受重創,王某便是接到了同門傳書,方從陽翟縣急急忙忙啟程南下的。”

    “恰好我有一個同門在吳地極巧合地遇到了杏林聖手他老人家,極力懇求他老人家南下為家師診病。董老前輩妙手仁心,又素與家師有舊,遂不避艱險地隨著本門的師弟來到交州。他們緊趕慢趕,花了十幾日的功夫方才趕到,奈何此時師傅他老人家,已經斷氣三日矣!”

    聽到這裡,關羽驚叫起身,道:“那,那適才所見,難道並非尊師?”

    王越搖搖頭,道:“適才所見,自是家師。是董老前輩巧施妙手,將家師救活了過來。”

    黃忠雙目精光綻放,急忙問道:“難道董老前輩真的有如此醫術?活死人而肉白骨,這等醫術,黃某混跡江湖求醫十幾年,竟是聽都沒有聽到過!”

    王越眼中滿是崇敬地道:“董老前輩醫術通玄,醫德高尚,在下也是極為佩服的。只恨相聚之日短,他老人家治好家師的病症後,只留下了醫囑便飄然而去,否則在下定然要好好向他請教一下功夫的。”

    對於董奉療病的經過,黃忠最為在意,當下急道:“董老前輩是如何救人的?”

    王越回憶道:“當時王某已自中原返回番禺,是以有幸得見。董老前輩以三粒紅色的藥丸放入碗中,又用烈酒將其浸泡開來,然後給家師喂服,過了不久,師傅他老人家手腳竟便能動了!後來,董老前輩又以針灸之術在家師周身各處大穴上施針,再潛運內力推拿周身,將各處大穴中鬱積的黑血排出,家師的膚色方逐漸轉活,半日後便可坐起了。之後董老前輩每日裡給家師運功療傷,又囑咐家師每日將那紅色藥丸吞服一粒,不過四五日,家師便可開口說話了。此時懂老前輩囑咐了家師每日裡自行運功療傷,從此便不見了蹤影。”

    郭斌此時對董奉是滿心的佩服,他這重生而來的人,尤其喜歡聽這種神醫救人的故事,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做派,更是彷彿後世常看的武俠小說中那些前輩高人一般。可當他扭頭瞧了董杏兒時,卻見她一副潸然欲淚的惹人樣子,登時急道:“杏兒,怎麼了?董老前輩既然已經北上,咱們便繼續搜尋便是,如今總算有了確切的消息不是?”

    董杏兒聽了郭斌的話,登時滿腹的委屈,撲在郭斌臂彎裡,嗚嗚哭了起來。場中眾人同時愕然,誰都沒有想到董杏兒為何既聽了董奉了消息,反而如此傷心欲絕?

    待郭斌好生撫慰,將王越看得心頭泛酸的時候,董杏兒方抽抽搭搭地說出了原因。

    據董杏兒所言,王越所說當確是真的。因為適才話中提及的三粒紅色的藥丸,當確是出自廬山之中的。這丸藥叫做九轉太玄丹,是董奉取杏花、百合、建蘭、梅花之花卉,又分別在春季取了靈蛇之膽,在夏天取了公雞的心臟,於秋季取了白虎的脛骨,於冬季取了烏龜之甲,各自做好初步處理並貯藏起來,待來年甲子月甲子日,亦即一年之中陽氣最盛之時取了仙人洞中一滴泉的水,並加入許多輔藥揉製而成。

    因為這四種花,分別是春夏秋冬四季開花,諸如蛇膽、雞心、虎骨、龜甲這些藥物,也都是取自不同時令。而這些主藥在煉製的時候,卻還要保證藥材的新鮮程度,在這個時代某種程度上已可算得上逆天時而行了。

    所幸董奉踏遍廬山,於一處極隱蔽的山洞中發現了一個天然的冰窟。這處冰窟中長年累月佈滿冰雪,極是異常。董奉學究天人,對一切新鮮不解的事物都極感興趣,經過他仔細研究,才發現原來這冰窟最深處有一塊約莫一丈見方的巨大寒玉。

    這寒玉極是神奇,便是在夏季天氣極熱的時候,亦是渾身散發出寒氣,乃是世間至陰致寒之物。董奉便將采得的藥材放置在這塊寒玉上,待明年取來用時,這去年採摘的鮮花雖入手冰涼,卻竟依然嬌豔欲滴,仿若剛剛摘下一般。

    這還不算完,因這幾味主藥都是借助這寒玉貯藏,上面便難免帶了極陰極寒的濕氣,而要抗這濕氣,則需要在每年的甲子月甲子日陽氣最盛之時煉製。除此之外,廬山之上處處溫泉,向下掘開便多有岩漿流出,這是天下至陽至熱之物。煉藥之時,還需要借助這岩漿的熱度,來煉化藥材中的陰寒,這樣製出來的藥,方能在人服用之後不至於被藥材中的陰寒之氣所傷。

    因這藥材取了杏花、百合、建蘭、梅花、蛇膽、雞心、虎骨、龜甲這八味藥材和一滴泉中之水共九味主藥煉製而成,具有益氣續脈,延年益壽之功效,因此被稱為九轉太玄丹。此藥煉製極為不易,貯藏亦不方便,故即使是董奉手中,亦存不了多少,而董杏兒北上尋父之時,也未曾攜帶。否則當初郭斌強行使用玄龍槍導致身上經脈受了損傷,董杏兒便定會拿出來給他服用了。

    直到此時,王越才知道當初董奉為了救助士燮,花費了多大的勁兒。

    正當眾人出神之時,卻見郭斌柔聲安慰董杏兒道:“董老前輩既已北上,我們便即刻北上尋訪便是,距他老人家出發只過了幾日,我們一路策馬,當用不了幾日便可追得及的!”

    董杏兒剛要點頭,卻又猶豫了片刻,方道:“爹爹既是沒事,我便放心了,至於是早一日還是晚一日找到他,又有什麼分別呢?況且他那麼大人了,武功又比我們高出那麼多,哪裡還要我替他操心?”咬了咬牙,繼續道:“這交州的老百姓實在可憐,斌哥哥,不如咱們便在此幫他們渡過難關了,方北上尋爹爹吧!”

    一番話,說得郭斌心中暖暖地:董杏兒冰雪聰明,最是心軟,也最是理解自己的心意。她知道若是依著郭斌的性子,是斷不能看著這官場**,中國百姓受到異國欺凌而無動於衷的。郭斌方才要拋開一切帶著她去尋爹爹,已經大違其本心,她心中是極滿足的。況且,她雖是飛揚活潑,極跳脫的性子,內中卻又是極善良隨和的,她又怎能為了一己之私而置這蒼生黎民於不顧?

    反正這尋父已經尋了一年多了還沒有找到,廬山之中的草廬裡也已給董奉留了書信,囑咐他一旦回家,就到潁川郡去尋她。董奉此次北上,若是回了廬山,看到那封書信後當會尋去陽翟。潁川的商人行商天下,自有一套互相聯絡的方法,屆時用不了三兩日,便是郭斌身在嶺南,亦可得到消息趕回去。
q781009 發表於 2019-7-12 16:19
第三百零九章 交州之行(十四)

    董奉既已北上,就這麼追上去也是不知所蹤,況且在嶺南還遇上了林邑國這麼檔子事情,郭斌便決定此番在交州解決了林邑國的事情後方才北上。至於董奉的下落,則只能再次傳訊各處,要他們各自留意了。

    心中計議已定,郭斌便對王越道:“王兄,這個吳欒信中所言,要何時前來?”

    王越道:“書中所言是三日之後。”

    郭斌點點頭,道:“既如此,我們便等他三日。”隨即轉頭對黃忠道:“漢升兄,在下此番南下本是要尋找董老前輩下落,可如今的情況你也看到了。王兄是我好友,曾幾次助我,便是不論我二人的私交,士老前輩是我大漢名震海內的江湖名宿,如今重傷未復,豈可受辱於林邑小人之手?可即便是拋開這些江湖恩怨不談,更有十幾萬嗷嗷待哺的交州百姓,兄弟實在是非留下幫忙不可。可是令郎的病情”

    霎時間,黃忠面色煞白,他如何沒有一顆濟世安民的俠義之心?他如何沒有一顆報效國家的忠義之心?可黃敘是他的獨子,他所以身懷極高的武藝卻還是一個低級的武官,甚至混跡江湖十幾年,為的還不是給這唯一的兒子治病?郭斌雖曾救過身患瘧疾的黃敘的性命,交州的百姓雖也確是身處水深火熱之中,可要他拋開黃敘的病情不管不問,一直呆在交州看著他的身體一步步惡化,他這個做父親的如何能看得過眼去?

    看著這個高大威猛,英雄俠氣的漢子被憋得滿臉通紅,握緊拳頭的樣子,郭斌心中頗為不忍,這個決定不好做啊。

    而正當黃忠猶豫難決之時,只見面色雖稍有好轉,卻仍是四肢枯瘦的黃敘伸出一雙皮肉緊貼著骨頭的手,握住黃忠的拳頭,道:“父親,留下吧!”

    黃忠一震,那噙滿淚水的一雙佈滿皺紋的眸子不可置信地望向瘦弱得不似青年人的黃敘,顫抖著雙唇,道:“敘兒,你,你說什麼?”

    黃敘用力緊握黃忠那如海碗般大的拳頭,平靜地道:“父親,留下吧!”

    董杏兒心腸最軟,又是傳自杏林聖手的醫者仁心,登時便被黃敘的一句話說得捂著口鼻嚶嚶地哭了出來。要知道,黃敘的身體本便極弱,再加上患了瘧疾,上吐下瀉,雖吃了郭斌給開的青蒿得以治癒,可原本便虧損了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這一番元氣大傷,使得黃敘的身子越發虛弱,因此這南下的一路上,眾人一直為了他的身體努力著。

    杏林聖手所以聞名江湖,除了其醫術高明之外,在武學上則以指法與擒拿手法最為擅長。另外,董奉精於針灸之術,下針又快又準,這更是江湖上人盡皆知的。因此,董杏兒一路上便一直以家傳的手法給黃敘點穴、針灸,促進其氣脈的運行。因為自己內功造詣不深,便指導著郭斌以正宗的道家氣功給黃敘打通周身的穴道,然後每日裡運功在其周身大穴走幾個循環。再加上於廬山之時董杏兒喂他服下了九轉造化丹,正是在這內外同時發力的作用下,黃敘的氣色已經好了許多。

    九轉造化丹儲存不易,為了保證藥性,必須要一直將其置於董奉以那寒玉所特製的藥壺之中,否則其藥性便會極速衰減。這藥壺是董奉從那寒玉之上摳下來製成的,每日裡戴在身上,除此之外,也只有那冰窟之中的寒玉裡存了幾顆。黃敘所服用的,便是從那寒玉之中取得的,而若想要在南下的路上服用,少了那寒玉特製的藥壺,卻是難能了。因此,黃敘也就是在廬山上服了那麼一顆而已。

    要知道,黃敘終其一生身子有好轉的時候也只是這南下的一路上,董杏兒用的辦法雖無法根治其身上的病症,卻是已經有了好轉。因此可知,若是由譽滿江湖的杏林聖手董奉親自出手的話,根治的幾率是極大的。眾人雖不曉得董奉北上的路線,可即便是一直沿著往廬山去的方向走,也有很大的幾率遇見他,然而若是留在交州,便只可由董杏兒為他續命了。而這命能續到什麼時候,還極不好說,因為便是董杏兒本人,對此亦未曾抱有太高的期望。

    而就當此時,就連黃忠都未曾想到,他這個平日裡講話極少,柔柔弱弱,渾沒有一絲少年人飛揚跳脫樣子的兒子,竟有如此胸懷和氣魄。

    就這樣,郭斌同來的一行人,便留了下來。王越瞭解了前因後果,對於黃敘亦是極為佩服,當下便表示,黃敘療病所需一應藥物、補品,但有所用,便可吩咐人去士府庫房中取,府中沒有的也會盡力籌措。

    當日下午,關羽便攜帶著郭斌的名帖,往交州刺史朱符的門上投遞去了。那門子一見關羽人高馬大、威風凜凜、氣度儼然的樣子,哪裡還敢為難於他?因此,當日夜中檢看今日名帖的朱符,便瞧到了郭斌的名帖。

    朱符心中滿是不可置信,這郭斌擔任潁川郡守的消息已經通過朝廷的邸報傳遍天下,他朱符更是早早地便在父親的書信中得知了這個消息。在天下為官之人眼中,郭斌可謂是根正苗紅的帝黨,是天子面前紅得發紫的人物,因此不知道從何時起,對於郭斌的任命已經成為了朝廷政策的風向標,只要是做官的,只要是想往上爬的,時刻關注郭斌的消息便成為了許多人的必修課。

    遠在交州的朱符自也不例外。

    對於郭斌,朱符是久仰大名了,不是因為他曾立下了赫赫戰功,而是因為他曾在長社城外率兵圍了乃父朱儁的帥帳。對於這件事,朱儁雖從未提起過,朱符卻知道自己的父親引以為平生之大恥。身為一路大軍的統領,卻給屬下率兵圍了帥帳,並不得不將自己的將令收回,這對於一個帶兵之人來說,是極為損傷威望的。因此,即便朱儁最後成功了,成為了朝廷中數得上的知兵之人,在皇甫嵩失了聖眷之後,他卻還能擔任右車騎將軍,對此卻依然是耿耿於懷,視為平生的一大污點。

    如今皇甫嵩雖早已不是左車騎將軍,自從受到了天子貶黜之後便在京中養病,可世人仍然認為他朱儁比不上皇甫嵩,若是天下有事,天下之人上自天子,下至販夫走卒,第一個想到的定然還是他皇甫嵩。這一切,極大程度上都是拜郭斌所賜。

    而朱符,他雖然絕不會承認,可除了深深的厭惡和好奇之心外,他心中的豔羨與不服氣卻是怎麼抹也抹不掉。根據朱儁處傳來的消息,這個郭斌簡直是年輕得過分。朱符自己在三十歲左右的時候成為交州刺史,雖父親朱儁自然是起了極大的作用,而朝廷所以將他提到交州刺史的任上,也未嘗沒有酬賞功臣之子的意思在裡面,可這也算得上功成名就了,平日裡朱符亦頗因此而感到驕傲。

    刺史一職,官秩雖低,名位卻高,權力雖小,威望卻重。巡查各州,檢問太守,這是多高的威權啊!

    不要小看太守的權力,它可是掌握一郡政治、經濟權力,掌控郡中百餘萬人口身家性命的土皇帝!郡縣制是自秦始皇統一全國後方推行天下的,為此李斯還和時任丞相的王綰進行過一場關於郡縣制與分封制的激烈辯論。這場辯論極為出名,當然結果也是眾所周知的,秦始皇開始在天下推行郡縣制。

    相較於封建分封制度,這郡縣制確實是一項好制度,可以有效地防止地方軍事力量膨脹,從而防止地方割據,有利於維護帝國的統一。而且郡縣兩級的行政體制,較之東漢末年逐漸形成的州郡縣的行政體制和元代出現的行省制度,省卻了州或者是行省這一行政級別,可以降低管理成本,縮減官員編制。然而,相應的也有監察方面的難題產生出來。

    秦朝時期曾設立御史大夫,作為全國最高的監察官,其輔貳御史中丞則專掌糾察百官。又設監御史,用來監察各郡,只是西漢王朝建立以後,這監御史制度被劉邦所廢除。所謂:“秦有監御史,監諸郡,漢興省之。”

    在漢惠帝時,因為地方吏治日趨腐敗,部分地區則又恢復了御史監郡制度。漢武帝時期,廢除了監郡御史,並在公元前106年設立十三部刺史,駐地專司監察地方。根據所載:“武帝元封五年初置部刺史,掌奉詔條察州,秩六百石,員十三人。”十三部刺史皆隸屬於中央最高監察機關御史府,有御史中丞具體督管,到了東漢光武帝時期,刺史在地方上也設有固定的治所。十三部刺史的設置,表明中國古代封建國家的地方監察制度已趨於基本形成。

    刺史巡行郡縣,以“六條”問事。然於六條條文之下,又概括為“省察治狀,黜陟能否,斷治冤獄”,對地方政事,實無所不包。刺史的官秩為六百石,其所監察之對象則為二千石的太守,武帝之意,以為斷進之士勇於任事,故用低級官監察高官。刺史可乘傳奏事,總隸於御史中丞。

    這種以低級官員監察高級官員,以奮勇任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監察瞻前顧後,經驗豐富的官場老人,也算得是中國這片土地上人們獨特而高明的政治智慧的體現了。

    註:關於六條,在作品相關之中有發表,感興趣的同學可以看一下。
q781009 發表於 2019-7-12 16:19
第三百一十章 交州之行(十五)

    郡縣制度在減少州或省一級行政級別、節約行政成本的同時,毫無疑問也給中央政府的行政工作帶了來極大的壓力。文官制度所帶來的,除了知識化、專業化與法制化,還有汗牛充棟,浩如煙海的文件,這在沒有電腦、甚至連紙張都並未普及的時代,是一項繁重的腦力和體力工作。

    因為郡的面積是很小的,這傳承於春秋戰國時期國家面積小的現實狀況,而當全天下一百五十個郡國大大小小各種事情都集中到中央政府那裡去的時候,便是有三個皇帝也忙不過來啊!即使是在後世,交通如此便利,通訊如此發達的時代,全中國也不過有23個省、4個直轄市、2個特別行政區、5個自治區。

    因此,刺史權力的擴大,在一定程度上也有助於緩解中央政府的行政壓力。

    到了東漢末年,尤其是黃巾之亂爆發以後,刺史在軍事上的需求則體現得愈發明顯了。因為到了黃巾之亂的第二個階段時,黃巾軍早已被官軍打散,再組織不起足可對抗中央政府的強大軍力,因此許多太平道首領乃至冒太平道之名的江洋大盜與山賊,便嘯聚山林,招募無家可歸的流民和混跡江湖的綠林好漢入夥,結寨自保、劫富濟貧。

    在面對這種小規模戰爭的時候,中央政府若是都要派遣大軍前往剿滅的話,那壓力可就太大了。所謂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大軍調動,總要準備好兵器甲冑,總要備好糧食物資,總要提前將馬匹喂飽了。無論是人還是馬,在戰時與平時的供養都是不一樣的,所謂皇帝不差餓兵,要上場打仗了,吃幾頓飽飯不過分吧?馬匹要上戰場了,總要多喂點兒飼料讓它長長膘吧?否則戰事一起,這飼料再運到前線,其間的花費那可海了去了。若是不然,一旦戰事起時來不及喂肥了戰馬,那在戰場上不論傷亡,只是消耗馬力一項便不曉得要有多少馬兒“非戰鬥減員”。

    即便在坦克出現後的相當一段時間之內,騎兵依然是決定戰場勝負的重要戰略力量之一。而在漢朝,騎兵數量的多寡,騎兵的戰力強弱與否,都在很大程度上左右著戰爭的進程。可以打個比方,在戰略作用這一點看來,騎兵與後世的戰略轟炸機便頗有相似之處,凡是在其作戰半徑以內的戰略目標,都是其重點打擊對象,因此戰馬的作用便愈發凸顯出來。

    那麼這一番算計下來,若是由中央政府組織兵力進剿各地的黃巾賊寇,其中所要耗費的人力、物力、財力,較之去年南北兩次大規模的會戰都要多得多。因此,自今年年初起,朝廷之中便出現了一個聲音,說是四方擾攘,原因便在於刺史權力太輕,並提出了要朝廷加強刺史權力,以應對分散在各地的黃巾餘孽的現狀。

    因為現在的狀況是各個郡縣各自為政,黃巾賊在一地受挫之後,往往便轉戰到其他的郡縣去了,這邊雖然趕跑了黃巾餘孽,立了功勞,可黃巾軍實際的損傷卻並沒有多少。打個比方,潁川郡境內的黃巾軍餘孽被郭斌打敗了,趕出了潁川郡,可這股餘孽卻又跑到了汝南作亂。郭斌雖然立了功,可黃巾賊並沒有傷筋動骨啊!

    而若要潁川的部隊越境去汝南作戰,那卻是萬萬不能。為什麼呢?首先,汝南郡的太守是不可能同意的。你派兵越境作戰,這不是說明我沒有能力剿滅黃巾賊嘛!況且,我也可以組織郡兵去剿滅黃巾軍啊,我也有親信需要安排,我的親信也需要立功啊!你這樣越境作戰,這不是搶功勞是什麼?

    其次,潁川郡的太守也不可能這麼做,因為沒有什麼好處嘛!第一,汝南郡太守和汝南郡內大大小小的豪門你得罪了,阻礙人家陞遷之路了嘛,哪個做到郡守的後面沒有人?第二,戰爭的輸贏從來都是說不準的,你越境追擊倒是出了風頭了,若是贏了,朝廷自然會嘉獎你,可你這不按規矩辦事的小子卻又會受到朝中大佬的忌憚,誰知道你是要做王莽還是霍光?而你一旦輸了甚至只要是沒有立刻獲勝,剿匪不力的罪名便會被坐實。到時候你得罪的人便要來落井下石了。官場做官,講究的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穩穩當當地將能拿在手裡的功勞攥緊了便是能耐,又何必甘冒奇險去做這“費力不討好”的事兒呢?

    因此,如今許多黃巾餘孽便多選擇在兩個或幾個郡的交界之處立營,這樣一個郡的官軍前來剿匪了,便可以迅速轉移到相鄰的郡中去,等風聲一過,就又可以再轉戰回來。這種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游擊戰法,被黃巾餘孽們用得極是順手,或許這就是游擊戰法的濫觴吧?

    而這種戰法,無疑又會給朝廷剿滅黃巾餘孽帶來極大的不便,明明再往前追過去便可將其完全剿滅,可礙於行政規劃和朝廷的制度,卻非得眼睜睜地瞧著他們跑了。因此,幾個郡縣聯合起來,共同對付黃巾餘孽,便成了極為迫切的要求。

    可是蛇無頭不行,在征討黃巾餘孽上大家是有共同的需求,可大家都是二千石的太守,憑什麼便是你做大軍統帥?因此,現成的刺史便入了朝廷的眼中。單論管轄的地域,刺史較之郡守大了幾十倍,平日裡刺史又對郡守有極強的壓迫力,雙方是監察者與被監察者的關係,在面對可以插手郡中一切事務的刺史的時候,太守們天生便處於心理和權力上的劣勢,因此由刺史擔當剿滅黃巾餘孽戰區司令的大任,正是合適,理由也是現成的。

    第一,刺史在地方上人頭熟啊!對於其轄下各郡的政治經濟情況,刺史心中有數,也能知道從哪個郡裡徵調糧草,從哪個縣中選拔兵員。第二,刺史在地方上威望高。因為可以插手郡中的一應事務,刺史的權力在東漢一朝是在逐漸膨脹的。許多刺史會被升為二千石的高官,朝廷又常有派刺史領兵作戰之事,當初王允以豫州刺史隨皇甫嵩剿滅南路黃巾軍,便是例子。另外,刺史奏聞之事不必經三公委派掾吏按驗,因此郡守、縣令對之頗為忌憚,甚至有因畏刺史而解印棄官之事。第三,刺史熟悉各地的情況,可以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有針對性地行動起來,使得官軍迅速形成戰鬥力。

    而第四點,則是中國人尤其講究的“正名”。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刺史直屬於中央,具有大義名分,由刺史統領州中大軍那就是名正言順。第五,刺史領軍,早有成例。朝廷所委派的刺史,都是極得朝廷和天子信重之人,官兵掌握在他們手中,朝廷也能放心不是。

    第六點,也是最重要、最現實的一點,那便是刺史領軍,其所花費的一干糧餉軍資,都可就地籌措,這便省卻了朝廷的一大筆開支。在如今財政陷入赤字乃至於枯竭的漢朝政府眼中,這便是實打實的好處了。既不用花費朝廷的一文錢,又可迅速成軍,形成戰鬥力,還能綏靖地方,維持大漢王朝的威望,又何樂而不為呢?

    然而,事物總是有兩面性的,凡事有利必有弊。如今朝廷為了剿滅遍佈各地的黃巾餘孽,確然是省心了,既辦了事兒,還沒有花費一分錢,可其弊端也是顯而易見的。朝廷要組建新軍,由刺史統帥,得要錢糧吧?錢糧從哪裡來?如今中原的老百姓剛剛經過了連年的旱災,隨後又受到黃巾之亂的波及,休養生息還來不及,又哪裡來的餘錢供奉給刺史建軍?

    可新軍不能不練,對於刺史來說,這既是綏靖地方的手段,也是提高自己手中權力的重要機遇,誰都知道手中有兵,腰桿子就硬氣,就連朝廷對你說話都得帶著小心。既然普通老百姓沒錢,那便只有找當地的豪門大戶借糧了。可豪門大戶的糧食哪是那麼好借的?在地方上但凡有點名望的,誰不是可勁兒地將自己的子弟往京中送去,求個好出身?誰還沒有個三五好友?更有甚者,真正規模龐大、實力超然的豪門大族,有子弟在外做官的,不可勝數,哪裡是好得罪的?

    既然得罪不了,便只能好言相商。如此,就給了豪門大戶往新軍之中安插人手,擴大影響力的機會。因此新軍的組建,也在實際上擴大了地方豪強的政治地位和軍事影響力。所謂國恆以弱滅而漢獨以強亡,漢朝強的是地方豪族,卻不是中央政府;是地方割據勢力,卻不是中央集權。因此而導致的尾大不掉,政治不穩,乃至王朝覆滅,亦是意料之中的。

    這些地方豪族趁著朝廷困難的時候竭盡一切可能地擴張勢力,發展自身。如今已經開始萌發苗頭,而幾年後必將風行一時的將州牧改為刺史的風潮,勢必會成為地方豪族擴張實力,增強影響力的饕餮盛宴。

    而此時的朱符,趁著林邑國這緊鄰交州的外患在,征發糧草,組建新軍,也未嘗沒有早一步下手,提高自己實力的意思在裡面。看來,如今各方有識之士也逐漸開始意識到這股風潮了。以郭斌的思維方式推理的話,之後這改刺史為州牧的制度,怕也是這些口口聲聲忠君愛國的各地豪強一步步掀起來的。

    正是因此,郭斌方得去交州刺史府走上一趟。所謂知己知彼,方有百戰百勝的可能,既然要對付林邑國,朱符這交州刺史的態度,便一定要把握得準確才行。
q781009 發表於 2019-7-12 16:20
第三百一十一章 交州之行(十六)

    其實若按照常理說,郭斌身為二千石的潁川太守,只要放出消息去,坐等朱符上門也是絲毫不顯失禮,因為刺史本便是以官秩低的官員來監察高官的。朱符入官場時間不長,又是沾了右車騎將軍朱儁的光,因此他這個刺史的官秩不過是六百石而已。

    不過這畢竟是在交州,是在朱符的地頭上,交州各郡太守勢必要向著他。因為朱符手上掌握著郡守們的前程,他們要做官做得長久,便少不得要巴結交好朱符。郭斌這個潁川郡守官秩雖高些,卻也漫不過這些太守們去,若是過於傲慢無禮,與朱符搞得面子上不好看了,也是對交州境內太守們的侮辱,不知不覺間便會得罪了人去。

    況且郭斌身為潁川太守,牧守一方的父母官,擅自離開已屬不該,若再這般大大咧咧地等著朱符前來拜見,那就真的是太過橫行囂張了。既然郭斌要盡快見到朱符,以確定他在對林邑一事上的態度,便索性降低身份前去拜訪又能如何?反正如今以二千石的郡守拜見六百石刺史,也算不得丟人的事兒。

    東晉時期的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不肯拜見年輕跋扈的督郵,那是因為他早已對世事瞧得通透,沒有了追求。郭斌卻是不同,他身上背負著極重的責任,非但伏龍山莊與郭家莊的老百姓壓在他的身上,如今整個陽翟縣乃至潁川郡都在看著他,他一直都在負重前行,又哪裡來的矯情的餘地?

    其實說起來,朱符這刺史與郭斌這潁川太守交往,是頗犯忌諱的事情。雙方一個是受朝廷派遣,負責監察一州吏治的監察官兒,另一個則是手握兵權的地方實力人物,若是交好的話,誰能不多想想?

    所幸朱符是交州的刺史,而郭斌則是潁川郡的太守,雙方距離天差地遠,根本搭不上界;況且交州距離中原千里之遙,朝廷對此地的掌控力極弱,林邑武士又是緩急之間便到,哪裡還顧得上這些亂七八糟?

    不過,朱符顯然也不是傻子,他知道雙方地位的差距,便也沒有大大咧咧地將帖子收了,而是次日一大早便派人去士府,將郭斌的帖子奉還。那捎話的下人也是極機靈,對接了帖子的關羽道:“我家老爺本欲親自來府上拜見郭使君,奈何俗務纏身,實在是脫身不得。我家老爺說郭使君的帖子他不敢收,特命小的將之奉還,明日巳時,家主在刺史府中掃榻以待。”說起話來文縐縐的,顯是提前將這話背得滾瓜爛熟了。

    巳時是上午九點到十一點,因此次日一早,郭斌便帶著關張二人往朱符府上行去。朱符則早早地來到大門口,大開中門迎接,給足了郭斌面子,也瞧得關羽和張飛二人不住點頭,心中對這朱符的好感自然倍增。

    郭斌混跡官場這麼久了,場面話自然也會說一些,至少在面對朱符的時候,是沒有怯場的。

    說起來,郭斌雖曾與朱儁鬧過一點不愉快,朱儁也很將當初的事情放在心上,可雙方畢竟還是走向合作了。郭斌對於黃巾降卒的安置方法,是幾方受益的好策略,塞外三城的建立,朱儁也是受益者之一。郭斌所用的方法,是他一貫的作風,那便是分好處。無論是皇甫嵩還是朱儁,在塞外三城之中都有自己的土地,這當初並不受二人重視的土地如今正建好了大型的倉儲基地,為兩家源源不斷地送來收益。

    在官場上,上下級關係是極受重視的,可這上下級指的是屬官,亦即由上級一手提拔起來的屬官。若打個比方,便如朱儁與孫堅,如皇甫嵩與閻忠,又如郭斌與徐庶等人,都是這種極親密以至於讓人看做一體的關係。

    然而,郭斌雖不是由朱儁親自提拔,雙方卻也算共事過一段時間,有一份香火情在的。故此,他如今與朱符相見,較之陌生人便少了一絲尷尬,起碼在表面上看,確然是一團和氣,其樂融融的。

    寒暄過後,郭斌便直入正題,道:“在下此次南下,本是別有他事,不過偶然得知林邑武士要來交州鬧事的消息,便想著留下來,能幫一點是一點。想來朱兄已然得到消息了吧?”

    朱符聽了郭斌的話,面色亦是一肅,沉吟了片刻方道:“在下身為交州刺史,職責所在便是作為天子和朝廷的耳目,林邑的事情我如何不知?如今所以徵募新軍,除了要綏靖地方,乃至朝廷有事時,緩急之間可以率軍勤王,為的還不是這林邑的事情?”

    見郭斌聽得仔細,朱符極為滿意,繼續道:“林邑自立國以來,非但不服朝廷管束,拒不稱臣納貢,更曾屢次派遣兵船劫掠我交州漁民。許多老百姓因此命喪大海,很多漁民甚至連出海都不敢了。朱某人身為一州刺史,見此情狀又豈能不憂心如焚?便下令徵收城中糧食,以編練招募大軍,更是命人打造大型戰船,便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攻滅林邑國,為我大漢朝廷恢復南疆舊貌。馬伏波威名至今仍在,朱某又豈敢不以英雄為榜樣,努力奮發?”

    這一番話中雖頗有強詞奪理處,可自有一股英雄氣在,將一旁侍立的關張二人說得熱血賁張,恨不能立時率軍殺入佔城,將林邑的國王揪到洛陽去認罪。朱符雖是與郭斌敘話,卻也在暗中觀察關張二人,這二人一看就是勇猛善戰的虎賁,如何不引人重視?如今見了二人表情,朱符心中自是極為滿意的。

    不過郭斌聽了,卻是暗暗留意下來。照說雙方互不統屬,郭斌又不是朝廷派來問詢朱符的欽差,他卻為何要將這些打算和盤托出呢?自己當初率兵圍了朱儁的帥帳,雖是情勢所迫,卻著實在軍中形成了極壞的影響,朱儁的威望因此受到折損是可以想見的。既然雙方本有芥蒂,此番見面能夠保證在友好和諧的環境下互相探探對方的來意,便算是難得。郭斌此來,最終的目的,也只是想要摸摸朱符對林邑國的態度,卻哪裡想到自己只說了一句話,對方便將這些消息娓娓道來?

    所謂事物反常即為妖,難道這朱符還有別的訴求?不過如今至少可以知道,這朱符在對抗林邑國的態度上,與自己是一致的,這樣事情便省卻了許多麻煩,也讓郭斌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

    當下,郭斌動容道:“朱兄志向遠大,以民為本,郭某佩服!至於成軍以御外侮之事,更是我輩楷模。”說著深深一揖。

    見郭斌如此舉動,朱符心中極為熨帖。這郭潛陽可是西御匈奴,北破鮮卑、六百部曲就敢馬踏二十萬黃巾聯營的勇猛戰將啊!若是此番有了他的幫助,那麼事情想來便會順利得多了!

    因此朱符很是推心置腹地道:“我編練新軍之後,若欲直搗佔城,潛陽可助我一臂之力乎?”

    郭斌心中一震,很難理解適才聊得好好的,怎麼這朱符突然就這麼深入了?難道有什麼陷阱不成?主動攻擊外國與守土反抗的性質可是截然不同的,這事兒往小了說,是妄啟邊釁,往大了說,則是擁兵自重,圖謀不軌。他的大腦在急速運轉:難道是朱儁屬意的不成?還是這朱符身為交州刺史,得了天子劉宏的密詔?隨即這種猜測被他否決。

    因為朱儁於兵事上雖確有經驗,在平滅黃巾之亂後期也很是打過幾場勝仗,可是此人始終是文人出身,骨子裡帶了不少書生氣。因此,他絕非飛揚跋扈,膽大包天的主兒,尤其是經過剿滅黃巾第一戰敗於波才之手後,其用兵更顯老成持重,絕不是劍走偏鋒的性格。

    既然不是朱儁為了讓這個兒子出人頭地而出的主意,難道是天子的密詔?可是仔細一想也不合常理啊!如今黃巾之亂第一階段的戰爭剛剛結束不久,太平道叛亂進入第二階段,亦即分散各地,伺機再起的階段。這些太平道餘孽散佈中原各處,朝廷連剿滅的能力都沒有,又怎麼會突然向林邑國用兵?況且,如今西北羌人作亂,皇甫嵩這久負天下人望的老將被天子以連戰無功,耗費錢糧的罪名召回,以董卓為前將軍,抵禦韓遂與馬騰的叛軍。

    可以說,此時的中央政府,已經將手下可以直接掌控的官軍,除了留下鎮守京師的一部外,都調到了西北,如何還有兵力南下攻打林邑國?況且林邑小國,自順帝以來便已自立,到如今已經過去幾十年了,劉宏要打它,是不是腦子抽風了?況且,即便是為了贏得一場大勝以提振朝野上下的軍心士氣,以證明劉宏作為天子的光明偉大正確,可朝廷又是哪裡來的錢糧?既然朱儁的屬意與天子的密詔兩種可能性都基本可以排除,那麼剩下的就只能是朱符肆意妄為了。

    這一切,說起來麻煩,卻只是在郭斌的腦子裡一轉便已想明白,當下不動聲色地道:“朱兄豪氣,在下佩服不已。守土禦侮,自是我輩為官之人的本分,朱兄但有差遣,郭某義不容辭。”

    朱符聽了,一拍大腿道:“好!潛陽果然英雄本色!待得異日大功告成,朱某人必會向朝廷上書,以表潛陽的大功!”

    郭斌聽了,面色雖不變,心中對這朱符的印象卻是一路跌到了谷底。
q781009 發表於 2019-7-12 16:21
第三百一十二章 交州之行(十七)

    郭斌實在不知道該用書生意氣來形容朱符,還是以狂妄自大,恣意妄為來形容他。

    在郭斌看來,他既兩次表示了願意在組建新軍,進攻林邑國的事情上提供幫助,那麼朱符若是識趣,亦或者他真的有天子的密旨,此時就應該拿出來了。郭斌畢竟是二千石的潁川太守,還掛了個破鮮卑中郎將的名頭,地位雖及不上朱儁,卻實在是權柄極重的地方實力派,更不是他手下隨時聽命的小兵。除此之外,郭斌南征北戰,大大小小戰鬥幾十場,未逢敗績,可謂名震華夏,聲播海內。

    如今郭斌以如此身份,竟明確表示願在朱符組建新軍,攻略林邑的事情上盡力,那是大大地放低了身份,以國事為重的。若是按照規矩的話,郭斌既然對朱符的行動表示了支持,那麼朱符便應該為此事正名了。所謂正名,無外乎天子的詔書或是密旨,有了大義的名分,也是為了下面的人能夠毫無顧忌地為己所用。另外,對郭斌透個底,也是題中應有之義。這一是對表示他的尊重,二是安郭斌之心。此時若再有這麼大的事情瞞著郭斌,那可就不是謹慎了,而是明明白白地表示信不過他。

    既然朱符並未表明他懷有天子密詔,那麼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便是他根本沒有密詔,此戰名不正言不順,是實實在在的妄啟邊釁。第二種,則是他雖有密詔卻顧忌著沒有拿出來,那麼原因便只能是郭斌並未完全得到其信任。不過郭斌認為,即便是在第二種情況下,這個朱符也絕不是能成大事的人。因為你既然要干大事情,還顧忌著不敢跟郭斌說出實情,這不叫謹慎,這叫招人恨。你既不能完全相信別人,別人又如何能為你賣命呢?不是說遇到誰都要以心腹相托,至少你得做出一副將對方當做心腹的樣子才行啊!人生在世,全靠演技,搞政治的更是如此。你若沒有點兒花裡胡哨的演技,如何讓人給你賣命?

    因此,無論是哪種情況,都只能證明朱符的膽大妄為。這種人,相互利用著還好,若要精誠合作,定然要死無葬身之地的。因為這種自以為是之人,便是豬隊友的一種,你不知道便會被他害死。

    當郭斌等人又聽了朱符一番演講後,方被送出府外。此時,不只是郭斌,便是關羽和張飛二人也覺察出一點不對來了。因此,一回到士府,關羽便對郭斌道:“主公,朱符此人似乎”

    郭斌笑了,緩緩地道:“此人志向雖大,才具卻頗不足。這幾分書生意氣用以監察百官或可勝任,托以軍國大事,則必是誤國誤君。”簡單來說,郭斌對朱符的評價也就是四個字,那便是志大才疏。

    適才他拉著郭斌幾人扯了半晌,除了描繪美好藍圖,便是保證少不了你的好處云云,絲毫未曾談及具體事務。諸如新軍要從何處招募,怎麼招募,各兵種要招募多少人,裝備怎麼分發,糧草怎麼運送供給,林邑國中能徵召多少士兵,他們對戰事的承受力在哪裡。甚至大軍要走哪條路線,是要走水路還是要走陸路,都一概未提。更不用說準備多少箭矢和攻城器械,派誰做先鋒,誰做主帥了。

    當郭斌一問到行軍的細節,又或者如何立寨,如何行軍等事情時,他朱符總能扯到“大軍未動,糧草先行”上去。總算是加急讀過幾頁,否則連這個怕也說不出來吧?

    一直在士府的小院子中等著的董杏兒問道:“那此次,是否要與他合作呢?”

    郭斌點點頭,道:“合作自是要合作的,他雖是個憨人,一片忠君報國、護衛百姓的心思卻是好的。此事非為私怨,卻全是為了國事。便是沒有了朱符臨時徵召的交州士卒,我伏龍山莊的五十鐵衛,亦要闖一闖這所謂的林邑國。”

    聽了郭斌此言,一旁的黃忠雙目中精光閃動。像他這種武功高絕的英雄人物,雖不免因兒女私情在事業上受到拖累,卻從沒有一個是蠅營狗苟之徒,否則武功也絕練不到這個地步。人分為三六九等,有窮人也有富人,變得富有的途徑有很多種,而人窮困的原因卻也有內在的統一性。

    許多窮人也是起早貪黑,整日裡累得腰酸背痛,可還是窮得吃不上飯。他們最缺的不是奮鬥的決心,也不是勤奮的習慣,而是成為富人的野心,是成為人上人的格局,是成為成功人士的眼界。

    當一個人整日裡看到的是某些執法人員驅趕路邊擺攤的小商販時,他所孜孜以求的很可能便是努力學習,考上公務員。其目標雖不是為了欺負窮人,起碼不被欺負吧?而當一個人整日裡看到的是身邊的親戚朋友通過辦工廠、搞實業,成為了先富起來的那一批人時,其孜孜以求的自也是建工廠,做老闆。所以有的地方富裕,是組團富裕,有的人做餐飲業,搞得紅紅火火,連帶著親戚朋友,乃至村中的同鄉,也開始幹起了自己的買賣。這就是眼光和格局的不同,產生的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

    即便是寫小說,若是沒有一書成神的願景,便不會在劇情上精密構思,在遣詞造句上反覆雕琢,自然亦成不了神。拿破崙所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從這個角度來理解也是頗有道理的。

    一個人武功達到一定境界之後,其看待世界的眼光也自不同。三國演義中呂布之所以如此囂張跋扈,不服丁原,不服董卓,不服劉備,連曹操他也不服氣,實在是有深層次原因的。因為他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他的驕傲是刻在骨子裡的。他的這種捨我其誰的自信,並非初生牛犢一般無知的自大,而是建立在世所共知的事實面前,他是天下第一,無可置疑。

    黃忠也是相似,所謂一法通萬法通,武功練到了這等境界後,眼光自也高了,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流民,你便很難跟他聊民族主義。因此,黃忠聽到郭斌一心為公的言語,心中便不由得湧起了知己之情。這讓他不由得想起在父子對坐之時,黃敘對他說的話。

    他這個兒子雖然自幼體弱,又是不愛說話的性子,卻極是聰穎睿智。那晚黃敘對黃忠道:“父親為了兒子的病情耽誤了前程,兒子內心極是不安。”阻住要說話的黃忠,黃敘繼續說道:“荊州四戰之地,南陽人傑地靈,更是光武帝龍興之所,世家大族盤踞其間。然其間豪門大戶,鄧氏、陰氏以外戚而滅;李、吳、賈、岑等國朝初年的大族亦是人才凋零。如今黃巾四起,天下擾攘,各地豪傑奮起,而南陽獨無一人可依。日後一旦有事,則不是改換門庭,做個貳臣,便是一番愚忠,最終是人死族滅的下場。”

    這一番話說得黃忠陷入沉默,黃敘的話他一向極聽得進去的,這一番話中說得也是有理有據。

    創立東漢一朝的光武帝劉秀,本是南陽人,新莽末年,劉秀在家鄉起兵,經過長達十二年之久的統一戰爭終於成了天下的共主。東漢立國之初,南陽人在朝堂上佔有絕對優勢,雲台二十八將中,南陽籍者十三人。光武帝的開國三公:鄧禹為大司徒,李通為司空,吳漢為大司馬,皆南陽人。

    後來,為了將強中央集權,增強中央政府對地方的掌控,光武帝決定退功臣、進文吏,軍功集團皆以列侯奉朝請歸家,不再參與朝政,僅有三人例外:即鄧禹、李通、賈復,皆南陽人。

    然而,即便是祖宗們曾搶下了這麼多的好牌,也擋不住不肖子孫的敗壞。南陽豪族並無一家成功把士人家族轉型成了後漢末年的世家大族。根據馮世明先生在裡的統計,朝中南陽籍官吏在光武、明帝、章帝三朝有五十二人,和帝至順帝為三十八人,桓帝之後為十二人。

    黃敘話裡的意思是,如今這漢家的江山怕是要發生動亂了,荊州處於四戰之地,勢必會引起各路人馬的爭搶。而南陽卻未曾出現一個可以統領大夥兒爭雄天下,保全南陽的豪門大族。若是一定要效力荊州的話,只有兩個結果:一個是為了保全性命而反覆改換門庭,做個貳臣;另一個則是對一個統治者盡愚忠,身死族滅。顯然,這兩種結局,都不是太理想。

    黃敘所沒有說的是,南陽作為帝鄉,經濟極為發達,政治地位也很特殊。當初秦始皇統一六國後,曾“遷不軌之民於南陽”,而這些所謂的“不軌之民”,便是六國富豪和擅長經營的商人及手工業者。因為在剛剛建立的秦朝眼中,最危險的便是當初六國的遺老遺少們,這些富豪們無不與六國王室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而且這些人有錢,有文化、有見識,是最應該提防的人。而重農抑商的國策,則導致商人和手工業者也被納入“不軌之民”的範圍之中。

    正是這些因素,使得南陽經濟飛速發展,尤其是冶鐵業極為發達,成為天下有名的冶鐵業中心之一。所以,到了這東漢末年,發達的經濟、富裕的豪族、產量極高的冶鐵業,都成為吸引各方豪雄攻略南陽的吸鐵石,南陽的混亂自也在意料之中了。

    不過,包括郭斌在內,眾人一路上都沒有瞧出來這個病懨懨地沒有精神,話又極少的少年,眼光竟是如此銳利,見識也是如此不凡。
q781009 發表於 2019-7-12 16:22
第三百一十三章 交州之行(十八)

    黃敘說完了那一番話,便盯著黃忠,一言不發。

    此時的黃忠,心中那是如翻江倒海一般,不能平靜啊!兒子的意思他懂,這大漢的江山不知道還能守住多久,大漢朝廷徵斂無度,朝廷又是公然賣官鬻爵,察舉制度更是形成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一場鬧劇,使得下層民眾失去了通往上層的通道,整個社會似一潭濁水一般沉沉而無生氣。若把這天下比作一鍋油,那麼這些欺壓良善,橫徵暴斂的囂張行為就彷彿是在給油鍋下面的火爐中添柴。

    在經過連續幾年的大旱這最後一把大火之後,鍋中的熱油已經到了燃燒的臨界點。所謂君子如水,小人如油。即沸湯中投以油,亦自分別而不相混;倘滾油中投一水,必致搏擊而不相容。隨著張角向鍋中撒進一瓢冷水,整個油鍋轟然爆裂開來,天下擾攘,正是為此。

    此等大逆不道的話,便是以父子至親間說出來,也讓黃忠聽得膽顫心驚。可是他瞭解這個兒子,平日裡輕易不會開口,可一旦開口便極少有不中的。況且如今黃敘雖因遇上了郭斌等人,身體狀況有所回暖,可誰都知道這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若是找不到能徹底治好他這病症的大能,黃敘還是少不了年少而夭的命運。這事情,眾人都知道,包括黃敘也是一清二楚,因此他在父子間說話時更是毫無顧忌。

    自從去年張角舉起了“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大旗,要學陳勝吳廣推翻大漢朝廷的時候起,黃巾起義這一瓢清水撒入滾燙的油鍋之中,立時間便是天下轟然。自此以後,天下雖仍是漢家的天下,可其中湧動的暗流,天下有識之士卻是心中有數。

    不過,大家雖確知道這漢室江山怕是要壞事兒,可何時壞,怎麼壞,卻是只有極少數聰明有頭腦,情報豐富,地位高,對整個天下形勢有較為清醒認識之人能看個大概。當然,郭斌這個重生而來的異數,自與他人不同,他對於天下大勢的認識,較之當世的絕大多數知名的戰略家都要清楚,因為這便是如今存身立世的根本之一。

    這天下既然要壞,那到底要如何做才能保住身家性命,甚至為了後世子孫的榮華富貴搏一搏呢?最簡單的方法,當然便是找個強有力的靠山了,亂世之中,大家孜孜以求的不就是個生活和工作的穩定性嗎?

    若是在老家南陽有這樣的能成大事的梟雄,那自然是最好的,本鄉本土的,萬一南陽再一次成為新朝的帝鄉呢?可是在南陽踅摸一遍,這些曾經的豪門大族,那些曾跟著光武帝劉秀打下了錦繡江山的英雄們的後人,如今竟全是熊包軟蛋,全無一個可稱得上英雄的人物。

    既然南陽沒有可以成就大事,保全一方平安的人,那麼黃忠若還是在南陽安分守己地做他的低級軍官,極大的可能性便是被當做炮灰,戰死沙場。當然,還有一條路是投降,做個貳臣,可你即便是要跳槽,也得選個好公司不是?

    黃忠對黃敘道:“敘兒,你是說眼前這郭潛陽,有人主之相?”

    黃敘道:“郭潛陽一代豪雄,其為人也,剛正卻知變通,善戰卻知愛民,胸襟開闊,高屋建瓴,目光如炬,志向遠大,性格堅毅,自信放鬆。再看跟著他的關張二人,一眼便知是不世出的熊虎之將,那個不言不語的管亥,更是對他忠心耿耿,奉命唯謹。那隨時護衛的五十個精銳部曲,一個個雖刻意掩蓋,卻均是貼身的皮甲,其腰中的環首刀更是精鋼所制,胯下戰馬在整個南陽郡中甚至都難以找出一頭可以比肩的來。由此可知,伏龍山莊的豪富,只有較之傳言更甚,其麾下裝備之精良,更是遠超官軍多矣!”

    聽著黃敘的話,黃忠默默點頭。他武藝高強,這些細節他如何瞧不見?而對於關張二人的武功,曾多次切磋較技過的他只有比黃敘更加清楚的。

    只聽黃敘繼續以低沉的語氣道:“當初曾聽聞郭潛陽率領六百部曲就敢衝擊二十萬黃巾聯營,孩兒還覺得世人傳言多有誇大之處。可直到如今看了這隨行的五十人,方知盛名之下故無虛士。只看這五十軍士,行動劃然如一,令行禁止、紀律嚴明,顯是久經戰陣的精銳之師。再瞧他們看向郭潛陽的雙目,炯然有神,熱切而崇敬。父親,這是一支完全忠於郭潛陽的部隊啊!以熊虎之將而將虎狼之師,不勝者幾希矣!”

    黃忠也是慣常帶兵之人,士卒是否精銳,訓練是否充足,部隊是否堪戰,他一眼便可看出來。對於郭斌麾下部曲之精銳,黃忠自也瞧得分明。甚至這麼多年軍中做官的生涯,他都絕未曾見過如此紀律嚴明,行動規矩的勇猛之師。而且黃忠瞧得出來,這絕對是一支久經戰陣的精銳,其中每一個人,都是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虎賁之士。不要說黃忠這種專家,便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鄉野之民也可感受到這些人渾身透出來的殺氣,這殺氣單憑訓練無論如何是練不出來的,非得敵軍窩子裡殺個三進三出,便自然而然地上身了。

    “郭潛陽在潁川郡經營不過兩年,伏龍山莊隱隱然便已成為潁川豪族的領頭者,陽翟、長社二城更是被打造得固若金湯。長社城中人口眾多,車馬輻輳,酒樓飯館林立,士民紛紛起倉廩而賺取租金,通城之中不見一個閒人。而陽翟縣更是讀書之聲陣陣,城內城外工廠林立,水路、旱路車船紛紛攘攘,卻又簡潔高效。這兩座城池和城外被稱為衛星城者,城牆高大,便是城中民居亦是以磚石壘砌而成,可見其民生活之優渥,其郡中之豪富。”黃敘娓娓道來,竟一口氣說了這麼多,顯是思慮許久了。

    當初黃忠帶著黃敘四處求醫,聽說董奉現身京城的消息後便一路趕過去,可是苦苦尋了小半年亦尋不見,他們治好打道回府。可是到了長社城附近時,正趕上太平道發動起義,起義軍在長社城外為官軍所敗。黃忠父子被裹挾在一群流民之中給亂作一團的黃巾亂軍追趕著亂跑,還是多虧了黃忠手中的寬頭長刀,才帶著大傢伙兒殺出了重圍。眾人單朝著沒有黃巾軍的方向跑,便一路跑到了陽翟城外。一路上全是黃巾亂軍,他父子二人便在城中避難,二人盤纏所剩不多,黃忠便很是憑藉著一把子力氣,賺夠了父子二人的吃食。而體弱多病的黃敘,這一個多月中卻徜徉在陽翟縣中,盡情感受著這全新的文化知識、清新自信的精神面貌、輕鬆自由的學術氛圍,不可自拔。

    若是郭斌知道黃忠這個後世赫赫有名的五虎上將之一,曾經一刀斬殺夏侯淵的老將軍,竟在陽翟縣中憑藉著賣力氣做苦工賺取生活費的話,怕便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唏噓不已了。

    正出神間,卻聽黃敘道:“除此之外,陽翟縣所產服飾、文具、香皂、美酒,行銷天下,其建築集團更是成了為天子修建南宮的御用建築隊伍,再加上其每到一處,便必要與當地豪族聯合做生意。不知不覺間,郭潛陽已經通過這種方式將潁川郡牢牢地握在了手中,潁川郡的實力,竟也漸漸地到了如此龐大的地步。”

    “最令人吃驚羨慕的,便是陽翟城中的縣學了,竟完全不似天下其他郡縣的官學。其中所教授之內容,孩兒也曾聽過,絕非新文經學,便是古文經學所涉及也已擇優縮減。其他諸如地理、數學、物理等科,孩兒竟是聽都沒有聽到過,可其中所授內容,使人思之卻偏偏又極有道理。陽翟縣立圖書館中所藏與,更是讓兒子大開眼界。”

    這是一本月月發行的刊物,雖說是輿圖,裡面卻不只是地圖,而更像是一本遊記小說的集合。上面所發表的文章,便是行商各處的商人所撰,專講天下各處的風土民情乃至奇聞異事。這種刊物,在如今信息傳播手段單一而緩慢的漢朝,堪稱爆炸式的知識普及。這就像二十世紀初的電視機的發明與後來互聯網的出現,對普羅大眾認識世界方式的改變同樣使人驚喜莫名。

    只見黃敘一臉嚮往地道:“這陽翟縣中無論老幼,不分出身,皆心心向學,陽翟一縣之中識字之人,怕是要趕上京師洛陽了吧?更難得的是,這些注定要成為郭潛陽最忠實擁躉的學子和軍士,其眼界見識,較之縣鄉之中的腐儒不知要高了多少倍。父親,你說等三五年之後,如今在陽翟縣學之中讀書的學子畢業了,逐漸走上工作崗位,開始為郭潛陽效命的時候,那該是一幅怎樣的景象啊!”

    順著自己兒子的話,黃忠亦不由得鎮在當場,結結巴巴地道:“到時候,整個潁川郡中,上自郡縣長吏,下至普通吏員乃至鄉間的學官,便都是他郭潛陽的門生。”

    黃敘點點頭,話音有點兒虛無,卻帶著說不出的憧憬:“所謂一夫奮死,可以當十。整個潁川郡都被他整合在一處,又該是一股何等強大的力量?”隨即正色道:“父親,既得遇明君,便莫要以兒子為念。以後娶個姨娘,再為兒子生個弟弟,替兒子孝敬父親。”
q781009 發表於 2019-7-12 16:22
第三百一十四章 交州之行(十九)

    郭斌雖確有收服黃忠為己用的心思,可畢竟大敵當前,他沒有時間仔細揣摩黃忠的心思,也不可能知道他們父子二人的隱秘對話,從朱符府上回來的郭斌,一直在忙著思考分析交州局勢的事情。戲志才、郭嘉等人都不在身邊,他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關羽為人正派,腦筋卻不是那麼活絡。讓他統帥大軍不使有失,每戰衝鋒陷陣,戰必勝、攻必克,他能做到;讓他分析軍情,排兵佈陣,以正合、以奇勝,他能做到。可若讓他在如今複雜多樣的情報之中找到有用的關鍵信息,從而分析推演出敵我角色變化,力量對比,做出幾種可能性的預測,然後從容佈置,取得成功,卻是有點兒強人所難了。

    而張飛雖確是極為聰明,可他的聰明都用在了武學上,對於如今這複雜難明的狀況既缺乏興趣,又懶得研究,若非要找他商量,那卻是緣木求魚了。此外董杏兒雖聰明伶俐,卻終是少女心性,不耐煩這些個勾心鬥角,對於朝中掌故和規矩又不瞭解,郭斌無論如何亦不會讓她費這個心思。而城外的管亥雖極忠誠,卻實實在在與一塊榆木疙瘩相彷彿,若是讓他守家護院,自可做得滴水不漏,可要讓他動腦子想問題、找對策,卻實在是難為人了。

    既然如此,郭斌便只能萬事靠自己了。可是思前想後,也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八個字。

    若是一切正常,林邑的那個叫做吳欒的林棲明日裡便會抵達士府。任是誰都知道信中所寫雖是要來討教武藝,內地裡卻是來找麻煩的。然而,己方卻還要擺出來一副以武會友的豁達樣子,好酒好菜地招待他們,實在是讓人鬱悶得緊。

    郭斌來到白日裡招待中原群豪的那個大花園中,一邊想著心事,一邊信步而行。花園中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園中高大而生得極茂密的熱帶作物將園中的小徑封得死死的,不要說人影,便是相鄰極近的兩條小徑之間,人們的私語聲都極難聽得見。在這佈置奇特、錯落有致的茂密奇花異草間,聲音極難傳得遠了。

    這處花園本便極大,再加上由茂密的樹叢阻隔開來的一條條彎彎曲曲、千回百轉的以卵石鋪就的小徑,漫步其間之人往往連回去的路都極難找到。因此由於人的心理作用,這花園的面積自然是顯得愈發增大了許多倍。

    正行走間,前面一個白色身影倏地以極快的速度一閃而過,饒是郭斌六識驚人,事前竟也未曾察覺。當下好奇心起,伏低身子,展開身形,遠遠地躡足跟著那白色身影穿過一條條小徑,向前奔去。

    初時,郭斌還道的林邑國高手偷偷潛入士府,欲待圖謀不軌。可行了不遠,郭斌卻發現那道身影竟是極熟悉,似乎便是王越。那人身法好快,他右手提著一個食盒,在奇木假山之間縱橫奔行,宛若一隻翩躚起舞的仙鶴一般,迅捷而優美。

    饒是郭斌最近正在加強身法的練習,卻還是只能仗著極悠長的氣息與深厚的內力勉強跟上,這讓他慚愧震驚的同時,好奇之心愈發強烈了。若那白色的身影便是王越,為何這麼晚了還要提著食盒來到這花園之中?那食盒中盛著什麼?他去見的人又是誰?竟然要王越這位士府的大弟子親自送去?

    郭斌一邊想著,一邊奮力追趕,還要注意隱藏身形,否則一旦給王越發現了,那便是尷尬透頂。奈何郭斌的身形步法本便是弱項,而王越的輕功卻自不弱。天南劍仙一脈既以劍法知名當世,那劍法之高自然是有目共睹的了。

    由於長劍雙面開刃,是極為鋒利而輕巧的武器,對敵之時便更加注重靈活和技巧。所謂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較之長大粗重的長槍或馬槊,劍法走的便多是輕捷靈活,變幻無方的路子,天南劍仙一脈自亦是如此。

    長劍輕靈,若是拿它與使用長槍或是狼牙棒等重武器之人對敵,比拚力量那是下下之選,簡直就是雞蛋碰石頭嘛。在中原,交手過招雖多極講規矩,可合理地利用己方的長處,也是取勝的關鍵。因此,中原的劍法便多要充分利用長劍重量輕,鋒刃銳利,劍身又極有彈性的特點,有效地殺傷敵人。

    而若想要發揮出長劍的優勢,使劍之人便需要利用長劍輕巧的特點遊走於戰場之中,為自己創造出更多的攻敵機會。正是這種戰鬥方式,使得劍法之中需要有高明而靈巧的步法相配合,方可真正發揮出劍法輕靈的特點。

    不過,長劍之所以在戰場上被逐漸摒棄,其地位被刀迅速替代,也是有其深層次原因的。

    打造困難,成本高昂是重要的原因之一,而若單就其戰鬥特點來說,則是劍法的使用對戰場環境的要求過高。劍法輕靈多變的特點使得它需要舞動的空間,若是在人擠人,人挨人,情況極為複雜而瞬息萬變的戰場之上,卻是萬萬舞動不開的。

    戰場對戰與江湖鬥毆不同,它講究的是簡單直接,招招致命。刀法多只有劈、砍、撩等幾個極簡潔明了的簡單動作,而劍法則包含了諸如刺、劈、斬、抹、挑等一系列包括身形步法變化的複雜招式。刀法所需的,更多的是一時血氣之勇,而劍法則更強調長年累月的練習。所謂“百日練刀,千日練槍,萬日練劍”,培養一個劍法高手與培養一個刀法高手,所花費的時間和精力是完全不同的。

    況且,經過近千年的發展,劍法和長劍,被賦予了極多的文化含義,在這個時代,攜刀帶劍便通常被認為是極有逼格的一件事。中曾記載淮陰侯受到胯下之辱時,那羞辱他的淮陰屠戶便說他:“若雖長大,好帶刀劍,中情怯耳。”就是諷刺韓信,雖然長得高大威猛,喜歡帶著刀劍裝十三,其實心中極為膽怯。

    因此,劍法便在被賦予文化內涵後逐漸淪為娛賓的工具,其輕捷靈動的特點卻也被保留了下來。以高明的劍法名震海內的天南劍仙一脈,自也少不了高深輕功身法的支持。當初何進在府中後花園裡設宴,席間蔡邕的女兒蔡琰撫琴以助酒興,王越便曾手持雀鳴劍,呼應著琴聲翩然起舞。當時郭斌亦在場,正是從這場劍舞之中,郭斌才算是真正見識了王越高明的輕功身法。

    只見王越身形在草木叢中左邊鑽進去,右邊鑽出來,又是翻過假山,越過池塘,終於在翻過一處迴廊後失去了他的蹤影。此時郭斌暗恨自己膽子小,若是適才離得近一點兒,便不會如此輕易地便失了王越的蹤影了。他待要四周搜尋一下時,卻又怕被發現,可是既然跟到了現在,若就此放棄,則實在是不甘心。正當他糾結徘徊之際,卻聽見一聲不大卻極清晰的聲音從右手邊一個園子之中傳了出來,正是王越。

    “晚輩奉家師之命,給前輩送來了食物,便放在座位上,還請自取。”

    這話一連說了三遍,郭斌正納悶間,卻見白色身影倏地一閃,他連忙側身隱於一處樹叢之後,只聽到衣服破空之聲漸漸遠去,郭斌方放心地探出身來。適才幸虧他躲得快,否則便要與王越碰一個對臉了。

    郭斌有心查看這位勞動王越親自送飯的前輩到底是何方神聖,便藉著灌木叢的掩護,伏低身子從一處圓形拱門內向方才王越出來的園子行去。越往裡走,便越覺得此處的園子較之外面更加精緻靈巧、秀麗自然,移步換景,意境悠遠。這園子中無論是花木還是假山,亦或是怪石,都是佈局在極恰所應當的位置,也無不顯現出設計者極高雅的情趣和高深的修養。根據王越當初的介紹,這士府的花園是天南劍仙士燮設計並監督施工的,園子中的一草一木,均傾注了他的心血。瞧這處園子與外面的設計風格極為相似,想來當也是出自士燮之手了。

    郭斌伏低了身子,在草木假山之中縱躍翻滾,似一頭狸貓一般靈動而機巧,自己所創的輕功身法雖不大好看,與此時的環境倒也是極吻合的。

    奔行了不多時,卻見前方一處小樓突兀而起,與這一路行來所見景象殊不相容,竟將眼前的美好景緻破壞殆盡。郭斌知道這處想來便是那前輩高人棲居之所,當下壓低身形,放緩了呼吸的速度,一步一步極小心地往前挪去。

    就當距離小樓僅十餘步之遙的所在時,郭斌倏地停下腳步,只見遠處一個巨大的黑影騰空而來。待行得近了,方發現卻原來是個人。只見那黑影在樹梢之間行來踏去,仿若一隻大鳥,往往身形將要下墜之時,兩邊的樹木卻像是活了過來一般,紛紛向其身邊湊了過去,卻偏偏又都巧之又巧地落在他的腳下。

    郭斌瞧得驚奇,自從重生到東漢末年以來,他所見過的高手也不少了,甚至像童淵、華佗、張角、唐周、關風龍這樣江湖上一等一的前輩高手,他都見識過,卻從沒有見過這似雜耍又仿若神話一般的奇異之人。

    一瞬間,郭斌所想到的便是:此人莫不是個江湖騙子?金大俠的書中也曾有裘千丈用江湖上坑蒙拐騙的手段混吃混喝的段子嘛。
q781009 發表於 2019-7-12 16:23
第三百一十五章 交州之行(二十)

    懷疑那人是江湖騙子的心思一閃即逝,連郭斌都覺得好笑至極。此人既然在士燮府中,又得王越親自送來酒食,自然是經過士燮認可的。士燮在江湖上地位極高,武功超卓,如今雖因受傷而不可與人動手,眼界卻是還在的,自然不會讓人濫竽充數,矇騙了去。

    既如此,那麼面前這個人便定是有真功夫的。只是深夜之中瞧不真切,這人即便是有真功夫,可讓樹枝紛紛跑到自己腳底下,卻究竟是變得哪門子邪法?

    郭斌正疑惑間,卻見那人早已從樹冠上“飛”到了這座小樓之中,他猶豫了片刻,還沒有考慮清楚到底是要上去打個招呼,還是要趁著那人不注意溜走,便聽到樓中傳出一個中年男子低沉而極富磁性的聲音,道:“好小子,既然來了,便上來陪老頭子喝一杯又何妨?”

    郭斌一驚,卻沒敢出去,仍是躲在樹叢之中一動不動,誰知道那聲音是不是詐他呢?聽得樓上再沒有聲息,郭斌方松得一口氣,卻突然聽到破空之聲想起,“啪”的一聲,自己屁股上便是一痛。他知道自己確是暴露了,忙站起身來,向著樓上一揖到地,道:“後學晚輩,潁川郭斌,拜見前輩。”

    只聽那醇靜的聲音道:“老頭子讓你上來,你便趴著作甚?”

    郭斌哪裡還敢有二話?當下一邊感受著那被震得隱隱發麻的屁股上的痛感,一邊手腳並用向上爬去,百忙之中還不忘了瞄了一眼那個砸中自己的物件兒,彷彿是個棗子。他心中震駭,這人好高深的內功!

    按說自己修習了華佗所傳的五禽戲中最擅長於調運氣血,疏通經絡的鶴戲,便極不容易被人發覺了才是。這修習內功,外在的表現是六識增強,對外界的感知加強了許多,而內在的表現,則是身體素質大幅度增強,氣血的調運愈發順暢,呼吸愈發低沉平穩而心跳則愈發緩慢有力。這種增強,往往會增強自己的隱蔽性,刻意隱藏時使對方不易發覺。在理論上,這功夫若是練到極處時,甚至可以用龜息之法假死,只是想要練到如此境界,卻是難之有難了。

    所謂行百里者半九十,郭斌所以習練了不到兩年的功夫,內功便有如此進境,也是有初時習練較快的因素在。內功的修習,非得有名師的指點,方可少走彎路,這種現象越是到了後期,也便愈發明顯。

    適才郭斌滿以為憑藉著自己苦心修習了近兩年的內家功夫,便可瞞天過海,等那人走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悄悄離去,卻何曾想到那人一到便被發覺了。而且那人便只以一個小小的棗子便於黑夜之中將自己屁股砸得生疼,其目力、指力,想來已到了極高深的境界。

    待得他爬上小樓,卻見一個身穿道袍的男子坐在几案之前,因面向著裡面,瞧不清面容,可只看他挺直的腰背,便顯然是一派卓卓獨立的高手風範。郭斌不敢怠慢,忙再次施禮道:“潁川郭斌,拜見前輩。”

    那人聽了,淡淡地道:“潁川郭斌,便是江湖上流傳的急公好義小孟嘗麼?”

    郭斌道:“江湖上的一點虛名,有辱尊聽,倒是讓前輩見笑了。”

    那人聽了,倏地起身回過頭來。卻見這是一個身材頎長而瘦削的中年男子,面容清癯,劍眉入鬢,雙目精光閃耀,有湛然若神之慨。只聽他開口道:“早便聽說,童雄付近年來又收了一個好徒弟,便是你了?”

    未等郭斌答話,卻倏地欺前,伸出右手,一掌向他面門拍來。這一掌風聲很是猛惡,想來威力極大。郭斌吃驚之下,身子急往後撤,他並非坐以待斃的性子,自也抬起雙掌向那人迎去,出手便是張角晚年所創降龍掌法。

    那人驚“咦”一聲,右掌卻是依舊端端正正地向郭斌拍來。郭斌知道這一掌力道定然極為強勁,忙依照張角所傳運起內勁相抗,哪知他一掌之中連發了十三道內勁,一道強過一道,卻均如泥牛入海,一點兒浪花也未曾掀起來。而自己掌力用盡之後,便被震得後退一步,堪堪站到了小樓一角,若再往後一步便要摔將下去。

    這一掌過後,那人又是一聲驚“咦”。只聽他道:“你不是童雄付的徒弟嗎?怎麼竟也身懷我道門內家功夫?”隨即沉吟道:“唔,這套掌法,卻也有趣得緊,不過怎麼卻是太平道那一路的?”

    郭斌這才反應過來對方這是試探自己武功呢,當下抱拳道:“好教前輩知曉,晚輩確是北地神槍一脈,童老恩師曾傳過弟子槍法。當初弟子曾因與人比武,而身受重傷,機緣巧合之下,得景室山華公傳授了一套內家功夫。”

    那人沉吟了半晌,方道:“聽說童雄付將玄龍槍也傳給了你,想來是你勉強使用玄龍槍而致血脈筋肉受了損傷。唔,華元化將鶴戲傳於你,也算是對症下藥了。”隨即嘿然而笑,道:“想不到連華元化都對你另眼相看。”

    郭斌道:“華老前輩武功高絕,德行高至,救死扶傷,世所共知,晚輩也是極佩服的。他老人家不拘小節,不顧門派之別而將五禽戲慨然相授,晚輩受益良多。”

    那人點點頭,問道:“久聞郭潛陽忠心朝廷,於剿滅黃巾之亂中屢立奇功,適才那套掌法,老夫卻怎麼瞧著似乎是太平道一派的武功?難道你原本便是太平道中人不成?”說到最後,那人語氣已經轉冷。

    這也怪不得他,因為在太平道傳道的初期,本便經常以各種身份作為掩護。而發展幾個在朝中做官的暗線,利用他們的身份收集情報,提供便利,乃至在關鍵時刻打開府庫,提供武器甲冑,以用於太平道的舉事,也是平常。當初陽翟縣中的縣丞賈仁,便是打入朝廷內部的太平道暗探,唐周也是以各種身份作為掩護,才在天下各處乃至京師,代替張角這大賢良師奔走的。

    況且,如今各門各派門戶儼然,鮮少有將自家武學傳與別家弟子的事情發生,因此你用的什麼功夫,往往便意味著你是誰的徒弟。郭斌所用降龍掌法,這人雖未曾見過,卻始終是萬變不離其宗,有著張角一脈深深的烙印。這是張角為了酬謝郭斌救了幾十萬黃巾軍性命而託言相授的,只是郭斌為了報答他的授藝之恩,卻還要盡力善待被俘的黃巾軍,這既是他自己的堅持,又是張角的情面。

    而面前此人所認為的,所謂郭斌原本便是太平道中人的話,卻是極為嚴重了。因為郭斌若單純是官員,那麼剿滅黃巾軍那是本分,是官兵與賊人的遊戲;而郭斌若是扮成官員的太平道,卻還要在剿滅黃巾之亂的過程中上躥下跳,陞官發財,那卻是出賣同伴,喪心病狂,狼心狗行之徒了。

    當下,郭斌正色道:“晚輩這套降龍掌法,確是張角前輩晚年所創,也確是他老人家在廣宗城外平鄉後馬莊中傳授的,只是晚輩從不是太平道人罷了。”

    那人嗤笑一聲,語帶嘲諷地道:“哦?你是說張角上趕著傳了你這套降龍掌法?”

    郭斌道:“當初晚輩護送盧中郎南下進京之後,曾得華老前輩傳書提醒,說是要得廣宗,便非得去廣宗城外平鄉後馬莊中拜見梅花拳一脈的關風龍老前輩。華老前輩於晚輩有恩,前輩的吩咐自然無有不遵,於是一回到廣宗便率人趕赴後馬莊中拜見。”

    隨即,面露回憶之色,緩緩地道:“當時關老前輩有一位好友常帶著一個年輕人前去拜訪,此人武功既高,對為政治國的事情也極有興趣,晚輩與他切磋武藝,辯論政事,極為投契。後來這位老前輩便將這套掌法傳給了晚輩,說是感謝晚輩將這些為政的經驗傳授給他。直到唐周前去刺殺,在他彌留之際,晚輩方曉得此人竟便是名震江湖的大賢良師。至此也才想明白,張老前輩所以將這套掌法傳與晚輩,為的是感謝晚輩當初在長社城外救下了二十餘萬黃巾降卒的性命。”

    那人沉默不言,半晌方道:“唐周?是什麼人?竟然能刺殺得了張角?”

    郭斌道:“唐周是其化名,他原本是正一道創教祖師張道陵的第四個弟子,名字喚作趙升的便是。由於其門內的恩怨,他便化名唐周,於太平道舉事之前,向朝廷告發,使得黃巾軍的密謀毀於一旦。”

    那人默然,道:“想不到這其中竟還有如此曲折,唔,你這個娃娃不錯,老夫混跡江湖時便聽過你的名字。可願意陪著老頭子喝兩杯?”

    郭斌道:“既是前輩吩咐,晚輩敢不從命!”

    當下,二人對坐到幾前,卻見面前只有幾塊乾肉和一盤棗子,旁邊還放著一個酒壺,所幸小樓之中杯箸都是現成的,否則二人要對飲便要頗為難了。郭斌找來另一個酒爵,分別給二人滿上,酒是好酒,正是伏龍山莊特產的英雄血。就這樣,一老一少兩個江湖異人,就這樣在天南劍仙士燮府中的後花園裡舉杯痛飲,談談說說,好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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