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言情] 李教授的婚後生活 作者:奶油泡芙醬(已完成)

 
BabOdin 2019-7-11 00:36:45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0 52083


【小說書名】:李教授的婚後生活

【作者概要】:奶油泡芙醬,晉江作家。

【小說類型】:言情 > 古今言情

【內容簡介】:

  四十歲的大學教授李成則被漏電的熱水器電擊致死。

  沒想到靈魂穿越到了一個架空古代世界,成了一個人品不怎麽好的書生。

  書生學問半瓢水在外却會裝模作樣,時常妄想一步登天過上好日子。

  恰有一日,明德侯府舉辦宴會,書生不知蹭了哪個人的光跟著混了進去。

  侯府裡,心機頗深的受寵庶女和目光短淺有頭無腦的不受寵嫡女鬥法,嫡女掉入荷花池塘,書生收到指使,當即跳了下去,將落水小姐救了起來。

  哦吼!

  小姐清白沒了,只能被侯府老太君杵著拐杖指給了家庭條件非常一般的書生。

  庶女大獲全勝,嫡女哭斷了心腸!

  成親當天,書生被頤指氣使嫡女用青瓷枕頭敲昏了,醒來後殼子裡變成了嚴肅的李教授。

  單身大半輩子,從業二十載的李教授眯著眼睛板著一張撲克臉,哪個學生不害怕?

  嫡女氣勢一下子萎了。

  李成則眉頭擰成了個川字。

  看著眼前十幾歲模樣頂多上個初中的女孩,感到了頭疼。

  PS:①或許大概是外表看上去斯文敗類內裡心機型教授?×被養歪愚蠢任性大小姐。

  ②婚後文

  ③相公教妻

  李教授:必須從根子上把不學好的叛逆學生給掰正了。

  顧青瓷:嗚嗚嗚,相公什麽時候可以同我圓房。
  
【其他作品】:《穿成男主極品娘》、《阿姊》、《公主嬌嬌》、《古代奮鬥生活》、《我老婆千變萬化[快穿]》、《我的男友有點怪》、《梁氏傳》、《民國生活小傳》、《穿越成小洋妞》、《被開除後回家算命》、《重生金匱藥術》、《穿越民國之奮鬥》

本帖最後由 joanna098 於 2019-7-21 18:3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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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bOdin 發表於 2019-7-11 00:37
第一章

  坐落在城西一闕,有一座不起眼的四合院。

  這宅院經久,已經有了三十多個年頭。

  李家一戶,最普通不過的人家,往上數三輩兒都是都是皇城人,住在這座四合院裡。

  老宅子,四四方方,幷不很大,二進二出的規矩格局,青瓦白墻。

  外院也是前院,地方沒內院大,除去大門,倒座房有四間,正廳居中,都是爺們兒進出會友待客的地方,人丁興旺的人家一般都住的滿滿當當。

  不過這會兒李家子嗣不豐,人口稀少,他家又沒個下人奴僕,住處自然是綽綽有餘的。

  過了垂花門就是內宅,女眷居住的地方,正房五間大屋子,正當中的一間充作堂屋,或閒來無事做些針綫活,或待女客的地方,餘下四間是歇息的寢房,另左右各帶一小耳房。

  從連接著的走廊過去,是東西兩厢,其各有三間房,東厢住著人,西厢還空著。

  李家從上到下祖孫三代人住在一處,人口不多,甚至在別人看來恐怕還有些雕零。

  李太爺前幾年去了,如今家裡李老太太孫氏輩分最大。

  孫氏這輩子生了四個孩子,男丁却只有一個,餘下三個皆是閨女。

  好在孫氏運道很不錯,進門開懷,懷胎十月瓜熟蒂落這頭一個生的就是個兒子。因喜得麒麟兒故而就沒受到婆婆的磨搓,後面幾年雖接連生了三個閨女,但也隻吃過幾次口頭上的落挂埋怨。

  再待上頭公公婆婆都過了身,這家就是孫氏當家做主了。

  那唯一的兒子取名李保德,長到十七歲時娶妻白氏。

  下面三個女兒也是一年隔一年嫁了出去。

  又說白氏嫁進李家,頭一個生的也是兒子,這自然是大喜事一件,白氏原想著多少再添一個兒子才好,未料這事像是有定數似的,幾年過去,後面也隻生得兩個女兒來。

  雖則多少有些失望,但李家有了幾代單傳的先例在,時日長了倒也能想得開。

  只是叫外人瞧著,就是這李家的香火不旺盛,子嗣稀薄,多少缺了點福氣。

  時下不少人家結親都愛挑選人丁興旺的人家。

  孫氏五十出頭的年紀,兩鬢些許夾了幾根銀絲,活到這個歲數,老太太最滿意得意的事有兩件,一是自家是京城人,二個是孫子輩兒出了個會讀書的小子。

  李家唯一的孫子,取名叫李成則,如今已二十歲足,早到了該娶親的年齡,孫氏從他十六歲時就開始留意相看,來來去去暗地看了不下數十家,但一直到現在未定下來。

  却原來是李成則自小被送去讀書,不知什麽時候起漸漸自視甚高起來,如今很有些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味道,眼睛朝天看,看不起一般人。

  他心裡有著自己的心思,便是异常不耐煩孫氏白氏給他相看的女子,直說都是些粗鄙人,不堪配爲妻。

  因是家中獨子,打小被寵著,李成則慣是以自我爲中心,是個主意極大的人。二個又是家裡唯一的讀書人,故而在家的很有地位。

  待他漸大,家中各一應大事小事也都同他商量,經年下來,話語權不可謂不大。

  他瞧不上普通人家的姑娘,不欲結親,孫氏和白氏就是急的滿嘴起燎泡也不敢擅自做主將孫子兒子的親事給定下來。

  於是這一拖就拖到了二十歲。

  去歲冬,白氏再次試探般提起李成則的親事,道是孫氏看中了一個姑娘,是個頂頂好的姑娘,家中在東闕開了一家酒樓,家裡足有兄弟六人,人丁興旺,那姑娘瞧著就是個有福氣好生養的。

  李家就一根獨苗,是以對子嗣方面尤爲看中,就愛那些兄弟多的人家,覺得那樣人家的姑娘差不了,不愁不生兒子。

  同以往一樣,李成則一聽就先皺了眉,臉色不怎麽好看起來。

  心中鄙夷,覺得祖母親娘實在是目光短淺,他是讀書人,那些個匠人小商之家怎麽配得上他。

  不過心中雖不滿,但因一直自持讀書人的身份和體面,倒不至於直喇喇對家人撂狠話。

  只是裝模作樣解釋道:「祖母,孫兒明年開春就要下場一試,届時若考中秀才,提了身份,再談婚事豈不更好?」

  李成則甭管內裡學識如何,有幾斤幾兩,隻他自己外面表現出來的,功課學識是很不錯的。

  多年下來,李家衆人自然都認爲兒子孫子是個極優秀的人,明年的童生試必定能考上。

  這會兒孫子大了,見同齡人大都娶妻生子,自家這個還拖著沒個著落,老早就想抱孫子的李老太可不得上火。

  李成則不配合,拿了許多藉口來搪塞家人,其實不用他多哄,隻肖自己擺出不高興的臉色,又說要先考中秀,最後再畫個大餅,言及將來有了功名,什麽樣的官家小姐不能聘,到那時,他李家才是真真正正的改換門庭,不再是小門小戶的平民之家。

  李成則別的本事沒有,誇起這些不要錢的海口之言簡直一套一套,把個沒什麽見識的老太太聽的暈暈乎乎,眼睛發直,信毒了他這大孫子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文曲星。

  孫氏直拍胸脯,心道是了,她這是叫什麽糊了眼,怎麽能隨便給孫兒配一個小戶人家之女,這不是斷了孫兒的前程嗎!

  李老太被孫子說服了,如今再想著之前那些相看的姑娘,哪兒哪兒都不滿意。

  再抬眼去瞧孫子,臉上就笑眯眯的了,完全改了口,「祖母的心肝肉喲,是祖母想得不周到,差點耽誤了你!你放心,這事回頭我就讓你娘推了,你只管安心讀書,待你中了秀才再說!」

  李成則滿意了,又說了些話哄老太太開心,隨後才藉口溫書離開了。

  老太太在孫子面前是一萬個慈愛好模樣,李成則一走,屋裡剩下兒媳白氏,她便是對著白氏撒氣。

  「眼力淺薄的蠢婦!成日介兒在我耳旁說七道八,害得我差點耽誤了則兒,你個沒見識的,虧得我的乖孫自己心中有杆秤,不然就叫你害了,你還是當娘的呢!」

  碎碎叨叨念了好幾句,擺著個黑臉,全然忘記了當初最想給李成則娶親的就是自己。

  白氏性子柔弱,哪敢頂撞婆婆,乖乖聽了訓,又認了錯,這事就過去了。

  李家這獨孫白日裡自然不在家,是要去上私塾的。

  林先生在城西頗得名聲,是位舉人老爺,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家中兒孫都已長大,他便歇了再考的心思,只在家中開了館,收些學生。

  時下各自在家開館私塾的讀書人不少,單城西就有好幾個,不過大多是些上了年紀的老秀才,科考多次不中,心頭明白自己在功名場上不能更進一步,遂乾脆放弃另謀出路。

  再說那位舉人夫子,收的束修不算便宜,一年十兩,其中還不包括三節兩禮的敬孝。

  不提將來考試結戶作保要等用的錢,只說其中要用的筆墨紙硯幾項,以及在外吃穿交友往來的開支等等,對一般人家而言,供一個學子,也不是那般輕鬆的事。

  就拿李家來看,他家是本地人,住著個普通人眼裡還不錯的宅子,算是很舒服了的,且他家在鄉下還有兩百畝水田,一百畝的林地,是李家幾輩攢下來的家底,如今主要也是靠這個過活,土地年年賃出去,收些租子,够一家的嚼用。

  若於一般窮苦人家相比,李家算是頗有家資,但因爲家裡養了個讀書人,又住在京中,一年到頭的人情往來少不了,處處都要花銷,故而也就勉强够用。

  只看李家連個漿洗灑掃的丫鬟婆子都不請就知道了。

  李家幷非什麽耕讀人家,日子過得也算富足,從未奢望過家中能出個讀書人,更遑論是出個官老爺。

  遠的不提,就說前幾年去世的老太爺和現在家裡當家的男主人李保德,小時都只是上過兩年學,識字算帳不在話下,更多的就沒有了,當初進學時候也沒表現出什麽不同來。

  到了李成則這裡,他是八歲進的學館,當初拜的也幷不是林舉人,而是位秀才,束修堪堪二兩角銀。

  學了三載後,李家人覺得可以了,李保德也打算將兒子接回來,帶在身邊教他管管田地的事。

  然這李成則就不依了,他心眼多,彼時年歲雖不很大,却已然被那心思頗大的酸儒秀才教壞了根,一味認爲讀書做官才是上上等人,漸漸養成了一雙勢利眼。

  李家幾輩子都沒出過會讀書的人,連想都沒往那方面多想,送去讀書也隻爲兒孫不做睜眼瞎,能管好祖輩留下的這點家業。

  李成則哭鬧要求的繼續上學的行爲就讓大家詫异,隨後小兒說自己想讀書想考功名,那才是驚著了祖父祖母。

  家中就這一根獨苗,還自己主動要求要讀書,可是一件好事,當時的李太爺幾乎沒怎麽猶豫,就同意了讓孫子繼續讀書,一年後,還給李成則換了個更好的先生,就是現在的林舉人。

  李成則打小就會哄家裡的大人,眼裡有事兒,性子精,對自己想要什麽想幹什麽,早有打算,所以,在自己的婚事上,他是慎之又慎,絲毫不肯妥協。

  勸服了祖母,會了幾次友後,李成則倒也認真靜下來溫了幾次書,他這樣的人,最是好面子,慣愛在外頭吹噓,然胸中也幷非真一點墨水都無,畢竟也上了多年學,且還心高氣傲自命不凡地指著科舉考試出人頭地做官呢!

  埋頭學了數月,翻過了一個年頭,迎來了開春。

  李成則要下場,考前的準備自是丁點不用他操心,孫氏白氏婆媳一應安排得妥妥貼貼,生怕他受了這些瑣事的干擾。

  穩穩當當把李成則送進了考場。

  一考數日,等一切塵埃落定後,自然幾家歡喜幾家愁。

  却沒想李成則運氣當真不錯,公布成績的紅榜一放,他名字也赫然在其中!

  順利通過了縣試,府試,院試,真成了一名秀才!

  雖然名次靠後,但這對李家而言已經是大喜!

  祖宗保佑!

  一時間李家門庭若市,熱鬧極了,坊間鄰裡上門道喜,待又過了幾日,李家三位出了嫁的姑太太都先後回了娘家。

  娘家出了大喜事,她們臉上也有光,在夫家面前更有底氣。

  只有一件,李家大姑太太見著侄兒看中秀才,欣喜的同時不免生出了些小心思來,不爲別的,她有兩個沒出閣的女兒,大姑娘十六,二姑娘十五,都正當年,花骨朵一樣的年紀,原本大姑太太已經在給女兒議親,心裡也有了人選只差定下來。

  這一番陡然收到消息侄兒中了秀才,她這才有了別的想頭。

  大姑太太以前就聽老娘說過侄兒是個會讀書的,只是那時她沒怎麽聽進心裡,甚至有些不以爲意,功名哪裡是那麽好考的,且看著不知多少人從總角稚兒考到耄耋之齡依舊是白身,白白浪費許多錢財不說,更是帶累父母妻兒跟著吃了一輩子苦。

  再說李家幾輩子都沒出過讀書人,從根上就沒有這個說法,她心道恐是老娘吹噓,又或是被那小子哄騙。上學的花銷就是個無底洞,最後可別把李家那點家底給耗盡了。

  心裡想法很多,但大姑太太不是傻子,自不會真說這些話去討嫌,憑白得罪老娘和白氏。

  而眼下却是情况大變,她那侄兒果真中了秀才!由此大姑太太心思瞬間活泛起來,侄兒未曾說親,自家兩個女兒也沒嫁人,若是能說動母親來個親上加親豈不美哉?

  若侄兒以後能更進一步,就算是個舉人老爺,那自家都是走了大運!

  越想越興奮,大姑太太旋即收拾了一番,帶著兩個女兒,雇了輛牛車就回了娘家。

  李家有大喜,擇了個好日子,擺了兩桌酒,請了親友鄰裡吃酒,熱鬧過後,才漸漸平復了下來。

  這天,抽著晌午的空閒,大姑太太陪著李老太在屋裡說話,趁機把那事兒提了提。

  李老太聽後沒出聲兒,半耷拉著眼皮,半晌後張嘴,道:「這事兒不成,不是娘故意不答應,只是這事,你侄兒心裡早有章程,他是讀書人,不定在外頭先生同窗或要與他保媒,却不能我們胡亂做得主的,免得壞了則兒自己的打算。」

  李老太虎聲虎氣,說得直白,她自然不怕落了女兒的面子。

  且大女兒家是個什麽人家,開著一家油紙鋪罷了,怎麽配得上孫兒?

  大姑太太臉色有一瞬間的難看,好在很快就調整回來,不過到底心中不痛快,覺得娘家看不起人,侄兒不過才考上個秀才,那眼睛就長到頭頂上去了。

  大姑太太同李老太說了些什麽,二姑太太面上裝作不知,其實心裡早猜到了個大概,很是嘲諷,覺得他這大姐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識相。

  不止大姑太太,從李成則中了秀才後,媒婆都上門了好幾波,最後都叫孫氏一一婉拒了。

  白氏站在一旁沒說話,心頭却多少有些可惜。

  如此又過了半個月,孫氏亦有些坐不住了,正準備把孫子叫過來,問問他心中可有什麽章程,可相中了哪家的姑娘,自家也好去提親。

  然而還沒等去問,李成則却先回了家,幷且說了一個讓全家都震驚不已的消息。

  「祖母,爹,娘,我們家要與明德侯府結親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7-11 00:37
第二章

  一句話無异於一道驚雷,把大家都說蒙了。

  具都懷疑是不是自個兒耳背?

  他們一個小戶貧家要同侯府結親?莫不是青天白日在發大夢呢?

  別說李家一家人被這一句話震得回不過神,就連說出這句話的主人,其實心裡還在晃蕩,不過眼中却露出壓不住的狂喜之色。

  雖然想做出個讀書人的淡然的態度來,却到底心性不正裝得不到位面上早露出了形迹。好在此時沒人注意到,因大家完全沉浸在同侯府結親那句話裡,還沒反應過來。

  稍許的呆愣過後,李老太太孫氏最先醒過神來,急促地喘了幾口氣,隨後用手掌大力錘了幾下桌子,張口急急問:「乖孫你說什麽?再說一遍,可是我耳聾發聵聽錯了什麽?」

  李成則心中异常得意,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成爲明德侯府女婿後的好日子。

  這人虛僞,一向是到哪兒都端著,就連在家裡都不例外,所以即使興奮到了極點,他也克制住了,將一早想好的說辭在舌尖過了一遍,腦中又潤色一番,才緩慢地說了出來。

  當然他現在說的和事實相去甚遠。

  李成則將大致內容删减,只說了個大概,大意是大半個月前,他與同窗去參加明德侯府四少爺的舉辦的文會,侯府六小姐同家中姊妹在園內游玩,不小心失足跌落入荷花池塘中,恰巧被自己看見,因怕顧小姐出事,便也顧不得許多,直填入水中將人救了起來。

  好在最後小姐無事,他就離開了。

  而就在方才,侯府裡的顧老太太派人來尋了自己叫去,言顧念他的救命之情,决定將孫女許予自己爲妻。

  他這番話說完,李家人才總算知道緣由,面上很是唏噓嘆了幾聲,後又來來回回品了好幾遍。

  孫氏和白氏都不是傻子,很快想明白了其中關竅,雖場面上話說的是感念救命之恩,實則怕不是因爲則兒同人家小姐有了肌膚之親,那侯府當時正舉辦著宴會,指不定有多少雙眼睛看了去,姑娘家失了清白,哪家還願意聘去做媳婦,如此就只有嫁給孫兒/兒子這一條出路了。

  一轉眼的功夫,孫氏和白氏猜到了關鍵。

  白氏是又驚又怕又喜,有些不知所措,說高興也不儘然,總歸還是不敢相信多一些,憑的他們這樣的人家真的攀上了這樣一門顯赫的人家?

  但很快他們就不用懷疑了。

  半個月後,明德侯府就派遣媒人來議親了。

  直至這一刻,李家人才終於肯相信,懸了許久不上不下的一顆心也終於落到了實地。

  緊接著,就真是狂喜。

  不過高興還沒高興兩天,就迎來了問題,頭一個是宅子的事。

  媒人第一次上門的時候就提點了幾句,說侯府小姐聘給他們這樣的人家,是低得不能再低的低嫁,說句不好聽的話,那就跟把皇上的閨女嫁給街頭窮貨郎差不多。

  「老太太,其他都先不提,那千金小姐嫁來你們家後住在哪兒?」媒婆把手中帕子一甩,眼睛瞥了瞥孫氏,嘴中飛快說道。

  白氏雖然沒插話,心裡頭却在嘀咕,怎麽叫住哪兒,他們家未必還沒有空房不成?整個西厢房都空著呢,她侯府小姐就是再金貴還能霸占整個宅子?

  白氏有心沒膽,這話自然只想想,但臉上却是露出些不以爲意和不滿來。

  媒婆人精一樣的人物,焉能老不出才氏心裡在想什麽,心中一片冷笑,暗道這果然是個上不得檯面的人家,眼皮子淺至如此,丁點見識都無,呸!

  更有,這家小兒長的人模人樣,却是品行不端,使手段毀了顧六小姐的清白,如今一家子做這個模樣,真真是可憐了侯府的姑娘!

  心裡把人咒了個遍,面上依舊笑眯眯,一派和氣樣子,她一早得了二夫人的二吩咐,有些事自然要辦妥帖。

  於是轉過頭看著白氏,似笑非笑開口:「太太是沒去過侯府,不知道他們高門大戶的情况情有可原,他們家六姑娘住的是什麽樣的屋子?單就姑娘一個,她的院子比你家這宅子的兩倍還大呢,您家這點小地方,一般人也就罷了,但您也瞧瞧,您家將要娶的這個,那可是個富貴窩出來的嬌貴人,說句不中聽的話,您家真是走了天大的運才能攀上這樣的顯貴之家!

  到時候人家嫁過來,光是嫁妝,怕這點小院子都放不下呢!」媒婆最後有一句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白氏先聽得頭兩句的時候臉色就不太好,只差沒說一句女子哪個不是嫁鶏隨鶏嫁狗隨狗,沒聽說敢挑剔夫家的!

  就算是侯府小姐那也得講究三從四德,出了門子與人爲婦,理當謹守婦德,克己復禮,溫順嫻熟才對。

  再者,自家這個宅子怎麽就住不得了,旁人想住且都沒有呢!

  不過待聽了人最後一句話,火氣就熄下去些。

  孫氏倒還是一張笑臉,你來我往跟那媒人說了許多話。

  之後又要留人吃飯,人家推托婉拒有事忙才離開了。

  等屋裡沒了外人,孫氏的臉才放下來,額頭上的褶子險些沒皺成個川字,媒人那意思是這宅子不行,新婦人過門家裡住不開,需另置新宅。

  老太太心裡雖然不高興,但也知道得罪不起侯府。

  李家沒有那麽大的規矩,晚間吃飯的時候又說了這個事,主要是孫氏和兒子李保德商量。

  新宅子說來容易,但李家哪裡買得起,京中的地價房價貴的很,且好的宅子不好尋,只一樁沒錢就是千難萬難。

  李成則看在眼裡,生怕孫氏想不通犯糊塗,得罪了侯府,畢竟那小姐可還沒娶回來,別臨到頭鶏飛蛋打。

  於是他又私下去見了老太太,說了一番話,總而言之就是新宅子一定要買,他暗示孫氏,先捨出一點不要緊,侯府的小姐出價必定會帶來大筆的嫁妝。

  孫氏一向最疼孫子,別人說一百句也抵不上他的一句,於是答應下來。

  隔日老太太就叫來兒子,兩人在屋裡說了一個時辰的話。

  這日過後李保德就日日往外面跑,半個月後終於說動李家宅子隔壁那戶人家將房子轉賣給他們。

  旁邊的屋子規格和李家的宅子一樣,面積也差不多,也是二進的格局。

  原本人家不願意賣,還是李保德故意提出明德侯府來,那人怕得罪權貴,最終妥協了,不過價格要高了些,一千兩銀子一分都不能少,給足了,他們立馬簽契搬走。

  李保德心裡算了算,這樣的宅子如今價格應該在八百兩左右,不會超過九百兩。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原是人家沒打算賣,他們主動求著買,必定會吃點虧。

  李家根本沒這麽多錢,最後只能咬牙賣了鄉下的一百畝水田,因爲是上等水田,一畝賣九兩的價格,一百畝得了九百兩。還差一百兩只能從賬上抽出來。

  凑齊了錢,李保德也不耽擱,趕緊去將那宅子買下來。

  這是孫氏的主意,李家現在住的宅子都住了幾十年自然不可能賣掉,換個大宅子實在是沒錢,唯一的辦法就是將李家旁邊的宅子買下來,然後兩戶都開個側門,連在一起就不算小了。

  到時再把屋子重新修正漆刷一遍,旁邊的就給新婦住,怎麽都使得了。

  爲了這屋,李家賣了一百畝水田,孫氏心疼得幾天吃不下飯,胸口悶疼。

  那可是祖宗一點一點攢下來的家底啊,一大家子都靠這個吃飯,如今陡然沒了一半,誰能好受!

  心疼歸心疼,若能娶回一個侯門小姐回來,就不算虧。

  宅子置下,過戶簽契後,孫氏也不耽擱,請了人去明德侯府送了信,過了幾日,那邊才來了兩個嬤嬤似的人物,後面還跟著四五個鬟,規行矩步,穿著體面的新緞衣裳,絳紅深綠,瞧著很是不凡。

  李家幾個女眷第一次見這樣陣仗這樣的人,皆有些被鎮住了,免不了露出小家子氣來,有些慌張。

  好在,最終是要說親的,侯府就是再高貴,他家的女兒還是要嫁到李家來。

  這一點,孫氏看得最爲明白,畢竟,那小姐已經同孫子有了肌膚之親,不嫁也得了嫁了。

  侯府覺得姑娘丟了大醜,讓自家成爲圈中笑柄,終究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咬著牙想儘快把這樁婚事給辦好,風光大辦是沒必要了,只能照著古禮,一項一項走。

  但饒是這樣也費了不少功夫。

  最後,終於把成親日子定在了九月初五。
  
BabOdin 發表於 2019-7-11 00:37
第三章

  再說另一頭,明德侯府。

  自從發生了那日的事,二房的天都要變了。

  二夫人抱著六小姐幾乎沒哭昏過去,那日六姑娘身邊伺候的人全部受了責罰,打的打賣的賣,全發落個遍。

  可到底是沒法挽回了。

  青天白日,六姑娘被個男子從湖裡撈出來,身上濕了個透,被男人抱了個滿懷,肌膚相親,閨譽早沒了。

  爲著府裡的名聲,六姑娘除了嫁給那個男人再沒別的辦法。

  老太太黑著臉,將大夫人二夫人全駡了一遍。

  雖說她不見得多喜歡疼愛六丫頭,但那也是她的孫女,府裡嬌養長大的姑娘,等到了年紀結一門好親,對府裡也是一個助力,偏偏臨了出這樣一樁糟心的事!

  生氣歸生氣,但事情已經無法改變,六姑娘算是廢了,老太太心中明白得很。

  府裡未出嫁的姑娘還有好幾個,絕不能讓六姑娘帶累。

  老太太開了口,一錘定音,這事再連一絲回旋的機會都沒。

  二夫人哭也哭了鬧也鬧了,依舊沒能改變什麽,只能認命,末了拼著一口氣,打起精神寬慰女兒。

  只是說著說著自己又傷心起來。

  「女兒啊,我苦命的女兒!」

  二夫人看著躺在床上幾天功夫就瘦了一圈的女兒,眼睛一下子紅了,撲過去抱住女兒。

  六姑娘原就鬧了好些天,整個院子都不安寧,她自來不是什麽好性兒人,心高氣傲的,怎麽接受得了這個。

  那日頂了老太太的話,被罰在屋子裡頭思過,也是想叫她自己想通認命的意思。

  隻沒想到這六姑娘不但沒想通越發沒個消停。

  她心中怨恨極,恨老太太心狠無情,怪二夫人沒本事,而最恨的,自然是五姑娘。

  「娘,我不嫁!我死也不嫁!」六姑娘趴在二夫人懷裡大哭,她是真怕了,眼泪直往下流,忽而又發狠一般推開二夫人,從床上跑了下來,披頭散髮衣衫不整在屋子裡亂竄,見什麽摔什麽。

  二夫人又氣又急,生怕驚動了顧老太太那,連忙跑過去將六姑娘拉了回來,按在床沿上坐好,低聲斥道:「我的兒!娘的心肝,你這是要讓娘擔心死啊!」

  四月的天還寒著,六姑娘鞋子都沒穿就下了地,屋裡丫頭嬤嬤一早都給打發了出去,二夫人便自個給她扯了被子蓋上。原是爲了好好跟女兒說會兒話,這會兒心疼得直駡她。

  六姑娘還是嗚嗚嗚的哭,這幾天鬧下來嗓子都啞了。

  沒一會兒,她又抬起頭,厲聲說道:

  「叫女兒去嫁給那樣的破落戶,倒不如一根白綾吊死了乾淨!娘若是真的心疼我就不該應了老太太的話!」

  「你你……我怎麽生了你這個孽障!」二夫人心疼又心酸,也捨不得駡,最後隻摟著人哭:「我苦命的女兒啊!」

  「都是顧青婉那個賤人!是她害我,是她推我下水的,你們讓她去嫁!讓她去!低賤庶女配窮酸破落戶最合適!讓她去嫁!」

  姑六姑娘睚眦欲裂,歇斯底裡地吼著叫著。

  二夫人又怎能不恨那一對狐媚子母女!只是那兩個是二老爺心尖兒上的肉,護得緊,連她都動不得。

  那日落水之事,五姑娘也在場,不定就是那小賤蹄子下的黑手!但二老爺隻駡六姑娘自己不莊重惹出事來,然後輕飄飄讓五姑娘在屋子裡思過就了了事。

  二夫人恨的只差親手去活剮了那對母女。

  母女二人想著這些就忍不住抱頭痛哭。

  事情拖不得,儘快辦才能熄了風聲,老太太頭疼,揮手打發房裡一個二等嬤嬤去李家「議親」去了。

  二太太知道她女兒是沒了別的出路,整個侯府,以後數出來怕只有她女兒嫁得這樣差。

  將一包子難受壓了下去,二夫人强打起精神,旁人都明著暗著看笑話,她再怎麽著也得撑著。二夫人自己隻生得一子一女,如今女兒吃了這麽大的虧,下半輩子都算毀了,她便想卯足了勁給女兒置辦嫁妝,隻爲補償。

  府裡公中有章程規矩,嫁妝上嫡女是兩千兩銀子,庶女是一千兩,自然,這都是明面上的,私下裡各方各家補貼女兒多少就各憑本事。

  六姑娘是二房嫡出女兒,公中出兩千兩,顧老太太多少心有憐憫,府中衆多姑娘,唯獨六姑娘嫁得這般低賤,以後怕是沒機會再見著,遂私下補貼了一千兩銀子,一套蝴蝶戲花的金頭面,一匣子東珠,另幷一處莊子和二百畝田地。

  二夫人見此忍不住紅了眼,顧老太太素日就是個不關心孫女的人,前頭嫁出去的三個姑娘也未見老太太補貼分毫,如今給了六姑娘這些,不過是可憐罷了。

  既是板上釘釘,改不了這門親事,二夫人少不得再派人去將那李家從頭到尾仔細打聽一遍。

  當真是越聽越肝腸寸斷,就那麽一個窮酸破落戶,她女兒上輩子事造了什麽孽啊。

  「連個整齊屋子都無!可叫我兒怎麽活!」

  幾個親信嬤嬤在一旁勸慰,說了好些話,也沒能讓二夫人臉上好看些。

  二夫人自己倒是能買一座宅子讓女兒陪嫁過去,可那邊也是一大家子,難道都要浩浩蕩蕩跟去住女兒的不成?

  她就是憋的慌,沒有用女兒的嫁妝養那一家子的道理。

  二一個又想著,若是一開頭就這般補貼,這般好說話,仔細喂大了人家的胃口,養出一窩子豺狼虎豹出來。真那樣,才那是害了自己女兒。

  所以,她就隻派人去李家從中「提點」,其一就是,必要置辦下能住的屋子。

  二夫人心中有數,把這些事一條條記在心裡,便是準備要好好說給女兒聽。

  二老爺雖是失望浪費了一個女兒,別的什麽憐惜之情倒是少了些,面上也沒見傷心,還比不上一向冷情的顧老太太,也就拿出乾巴巴的一千兩銀票,旁的什麽都沒有,還尤不自覺恬不知耻地說給姑娘添妝這種話。

  二夫人慪得心裡絞著疼,生生把指甲給捏斷了!

  她顧不得體面,又鬧將了一場,從二老爺手裡摳出一個鋪面出來才算了事。

  二夫人當年出嫁時家中過得好,陪嫁豐厚,別的不說,旺鋪就有八個,田産也有千百畝。

  以前是打算女兒出嫁給二個鋪子,另幾個留給兒子,畢竟女兒是嫁予別人家,養老還要靠兒子,不過現在却改了主意。

  她將其中在城東的四間鋪面,小燕兒胡同裡的一處三進宅子,加上一處莊子,二百畝水田的地契找出來,單獨放一個紅木匣子裡,又把老太太給的田契銀票和從二老爺那裡拿來的房契銀錢都放進去,另又再從自己私房裡取出兩千兩銀票放進去。

  這樣一來,一共是四千兩銀票,五間鋪面,四百畝水田,兩戶莊子。

  點好後鎖了起來放好,這就是壓箱底的東西。

  公中出的兩千兩用來辦嫁妝,大到婚床裝太衣橱大櫃,小到碗碟茶杯等等。

  好在女兒家出嫁的床都是從八九歲就開始準備的,倒是不用趕。

  緊跟著,那頭也有人同李家交涉,三書六禮按著流程走。

  哪個公府侯門的姑娘說親不要個三年五載的,從相看到定下日子,都是一項一項慢慢來,那楊才顯得貴重。

  只有顧六姑娘這門親,因她給顧家丟了醜,沒顔面慢慢籌備,整一個倉促了得。

  ……

  李家賣了半數田産,又動了存了好些年才存下的一筆銀子,才買下了旁邊的宅子,請了人來修整裝潢。

  原先的李宅不變,兩邊都開了側門,這邊出走兩步那邊進。

  從李家這邊加蓋的外圍墻,一直建到後另一邊,現兩戶院子的外圍墻建在一起,修成了一戶,整體大約成了個倒側著的「呂」字形的格局。

  等都弄好了,刷漆粉飾完,顧府就派了一干下人來量房。

  六姑娘被幾乎是被按著頭認了命,二夫人拼了命的替女兒規整嫁妝,除了壓箱底的銀錢和一應物件,還有出嫁要帶去的人。

  原本若無意外顧家這樣人家的嫡女,嫁的應當也是門當戶對的公侯伯爵之家,那樣要帶去的丫鬟陪房可大有講究,門門道道有很多。

  而現如今,那養著的兩個美貌丫鬟也用不上了。

  須得帶上的,有姑娘的奶嬤嬤,兩個貼身伺候的大丫鬟,再配上兩個針綫丫頭,兩個灶上娘子,兩個粗使婆子。

  數一數,這就是九個,因是單數不吉利,便再添了一個跑腿丫頭,凑足十人。

  這還是遷就李家窮門小戶一减再减的結果,那些陪房嬤嬤是用不上了。

  日子過得飛快,有如白駒過隙,很快就到了九月份。

  顧六姑娘年歲不大,未滿十五,她的生辰在年尾,臘月,因爲要趕著出嫁,便只能擇了日子往前挪,請了相熟女眷過來,簡單地辦了個及笄禮。

  李家買了宅子,家資早耗得已所剩無幾,便也是不能够打腫臉充胖子,聘禮是白氏親自操持的,白氏亦埋怨侯府行事霸道,心中慪了一口氣,就隻勉强依著尋常尋常人家的規格送了聘禮。

  有禮餅一擔,三牲是鶏鴨各兩隻猪半邊,魚兩尾,海味兩包,其中包括有鮑魚元貝海參蝦米。

  四色糕點,生果,喜糖各兩屜,茶葉芝麻各兩斤。

  兩對帖盒,裡頭裝著滿滿的蓮子百合青縷紅豆,花生瓜子紅棗桂圓幹核桃仁兒。

  鬥二米,綫面六斤,酒六壇。

  龍鳳燭一對,排香一對,祖紙一對,龍鳳鞭炮一對。

  最後再是一對活大雁。

  聘金則是李老太太定下的,却是爲了孫兒之故,加之沒白氏那般目光短淺,咬著牙辦,貼了自己許多東西進去。

  老太太將自己出嫁時得的一支金步搖拿去融了,打成了京中最近流行的款式,又定了一對龍鳳鐲,一對銀鐲子,一把銀梳子,一對翠玉耳墜,最後是一小箱壓箱銀,十兩一錠,雪白雪白的,足一百兩。

  對於一般人家,這聘禮已是很能看得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7-11 00:37
第四章

  侯府裡沒人在乎六姑娘那破落夫家會送過來什麽樣的聘禮,左右肯定是上不了檯面的。

  事實也是如此,那一點子東西送過來,起了些波瀾。

  府裡人是頭一次見著寒磣成這樣的聘禮。

  之後,個個都在心裡嘆一句六姑娘命苦。

  好好的千金小姐,攤上這樣的事。

  當真世事難料。

  誰能料到,向來心高氣傲飛揚跋扈的六姑娘最後竟會嫁給這樣的人家,還是因爲那般不光彩的原因。

  這還是嫡出女兒,瞧瞧前頭大房裡,庶出的三姑娘,人家嫁的都是大理寺卿家的幼子,六姑娘這個,隻提起來都嫌污了自己嘴巴呢。

  自然,幸灾樂禍看笑話的人也不少。

  二夫人之前眼泪都哭幹了,眼下見著這些聘禮已經太大的反應,只是臉色冷冰冰的。

  她拼了命給女兒塞嫁妝,除了壓箱底的東西和大件兒小件兒。

  單首飾頭面就打了八套,各色釵環鐲子耳璫更是裝了滿滿幾匣。

  又請了人來裁衣,四季衣服各四套,上好的雲錦綢緞料子裝了兩箱,綴著珠子的綉鞋六雙。

  另還有其他許多東西不提。

  姑娘家講究,愛美愛俏,她那夫家以後怕是買不起的。

  顧六姑娘的嫁妝滿滿當當塞進六十四抬。

  大紅色的大木箱子上綁著大紅色綢繩,失足的喜慶。

  到了出嫁這一日,抬著這副嫁妝繞著街上走一圈,羡慕的人不知凡幾。

  六姑娘上花轎前又哭鬧了一通,知道內情的看了心知肚明。

  大夫人好涵養,臉上帶著笑,和氣地同旁人說說姑娘重情,這是捨不得父母家人呢。

  幾位夫人太太聽了附和著說幾句顧小姐孝順。

  喇叭嗩呐吹吹打打一路到了城西,嫁妝流水似得一抬一抬進了李家新院子。

  整個院子都被占滿了,李家的一干親戚圍在,看得心中直咋舌,眼中滿是羡慕嫉妒。

  暗道我的個乖乖!李家這是娶回來一個金菩薩啊!

  跟著顧六姑娘一同陪嫁過來的張嬤嬤盯得緊緊,眼睛不錯一下,生怕哪裡磕了碰了或忙亂中少了什麽。

  曬完了嫁妝,才有條不紊地指揮著人把東西抬進了西房,拿單子對好了數,等人全部出來了,才拿出一把鎏金大銅鎖將門給鎖上。

  新娘在那邊拜完堂就被送了這邊的正房裡。

  新郎挑了喜帕,夫婦二人喝了交杯酒後,新郎就被擁著出去了。

  李家的那些個女眷親友鬧了一會兒,正好外頭敲了鑼,正要開席上桌,人才都被請了出去。

  喜酒全擺在原李宅那邊,那頭人聲鼎沸的,這邊都能聽得到。

  宅子各處貼著大紅喜字,門口還挂著紅燈籠,新娘屋子紅色龍鳳燭已經燒了起來,新床上挂的也是大紅帳子,被子是紅色的龍鳳被。

  客人親眷都走了,三姑太太沒忘送些吃的過來,她們過來人有經驗,知道這會兒新娘必是餓著肚子的。

  顧六姑娘貼身伺候的兩個大丫鬟,一個叫玉珠,一個叫玉釧,最是妥帖不過的人,接了三姑太太手上的食盒,又客客氣氣替主子道了謝,把人送了出去。

  張嬤嬤回了正房,把西房的鑰匙交給了玉珠讓她放好。

  玉釧正把食盒裡的東西拿出來,伺候姑娘用膳。

  那食盒裡放著的是一碗米飯,一碗鶏湯,一碗紅燒肉,一叠什錦豆腐,一叠清蒸蘿蔔絲,另幷一盅銀耳蓮子桂圓羹。

  李家今日辦席,厨下自是不缺吃的,三姑太太隨意挑了幾樣拿過來,幷未覺得有哪裡不妥。

  這吃食普通粗糙得很,同顧六姑娘從前吃的精緻飯食沒法比。

  顧青瓷只看了一眼就發了脾氣,抬手就要去掀桌子,好歹被張嬤嬤勸住了,知道今天是個什麽日子,醒過神來自己已嫁了人,這裡不再是侯府。

  這就是以後要住的地方了。

  張嬤嬤早就抽空前前後後看了一遍,暗道小是小了些,好歹和那邊是分開的,雖開了側門連成一宅,也沒幾脚路,但平日自己住著,跟單獨一戶也差不了什麽。

  她們這些下人倒能適應,不過對姑娘來說,就太寒磣了些。

  玉珠將那盅銀耳羹端起來哄顧六姑娘吃了些。

  張嬤嬤在一旁開口道:「這邊院子裡也有厨房,我讓她們去收拾開,明兒個就能用,以後姑娘想吃什麽都方便。」

  若今日顧青瓷嫁的是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張嬤嬤絕對不會說這樣的話。

  沒規矩,也不成樣子。

  沒有說新媳婦一進夫家門就私下弄小厨房的,新媳婦進門頭一陣,誰不是小心翼翼本本分分伺候公婆,只等站穩脚跟再說,誰會上趕著去戳婆婆的臉,尋不痛快。

  也就是李家,真真切切的貧門,她們姑娘就是做的出格些,也沒人敢說什麽。

  這麽一想,張嬤嬤倒覺出低嫁的一個好處來,起碼姑娘不用受婆家的氣,不用委屈自己。

  顧青瓷臉色好了些,張嬤嬤又安排了別的事。

  顧青瓷陪嫁過來的人不多,那也有十號人。

  正房有兩個耳房,張嬤嬤自己住一間,玉珠玉釧住一間,剩下就只能安排到南房去住,那邊有五間,讓她們兩人住一處正好。

  玉釧一一聽了,出了正房,囑咐小滿谷雨兩人領著他們過去,收拾好再過來,這邊先不需要她們伺候。

  張嬤嬤早發覺李家這邊一個伺候的下人都沒有。

  寒酸是一回事,却是對她們姑娘來說不失爲一件好事。

  這邊院子沒外人,就能由得姑娘安排了,也不怕頂著誰,沒衝突,更沒哪家混進來的耳報神。

  天漸漸黑了,顧六姑娘沒那麽好的脾氣坐著等夫君來。

  她自始自終沒把這個她嫁的人看在眼裡,甚至想一下都覺得噁心厭惡。

  覺得那種人如何配得上自己!

  玉釧替姑娘拆了頭飾,兩個厨娘有眼熱,早去灶下燒了水,打好熱水送去澡房,顧六小姐就被大丫鬟伺候著去沐浴。

  洗好後穿好衣裳,顧青瓷入了內室,玉珠已經把床上的東西整理好。

  正這時,外頭有脚步聲音傳來。

  原來是酒宴散了,李成則過來了。

  脚步聲漸漸清晰,兩個玉字的丫鬟都不自覺攥緊了手心,不知道這位主子是個什麽樣的人。

  外頭沒有丫鬟,自然就沒人幫著打簾子。

  倏地一下,藏青色的門簾被一道力氣掀起。

  隨後,一個穿著大紅錦服的男子走了進來,順便帶進來一身酒氣。

  張嬤嬤便先上前一步,臉上帶著笑,行了個禮,然後開口,說讓人伺候大爺沐浴。

  李成則吃多了酒,心中很有些燥意,眯著眼睛像有些不耐煩,一一看過去,打量屋子裡的幾人。

  然後揮了揮手,說了一句,「不用伺候,都出去!」

  張嬤嬤有些擔心,但也不能不聽主的話,這又是洞房花燭夜,就只能領著玉珠玉釧出去了。

  門一關上,看不見裡頭的動靜,張嬤嬤和兩丫鬟守在門外。

  就這麽提著心,膽戰心驚的守著,生怕李成則喝了酒沒個輕重,傷了自家姑娘。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屋裡傳來「砰!」的一聲響,是什麽摔在地上的東西,緊接著,又傳來一聲尖叫。

  「啊——!」

  玉珠一慌,「是小姐!」

  張嬤嬤也唬得一跳,顧不得禮數了,對著裡頭喊了兩聲「姑娘,姑娘。」

  沒聽見應聲兒,便咬牙推了門進去。

  等進了內室,一看裡頭的景象,就嚇傻了。

  只見方才還醉醺醺的新郎官,不省人事地躺在了地上,再仔細一看,竟是滿臉的血!

  顧六姑娘手裡抱著個破了的青瓷枕頭,臉色卡白。

  見張嬤嬤進來,才顫抖著聲音叫,「嬤嬤,嬤嬤……」

  ……

  ……

  李成則隱約聽見說人在說話,挺小聲的,聽不明白。

  他頭疼,疼得厲害,眼睛還沒睜開,手就本能先往腦袋上摸了過去。

  然後就是一手濕粘的觸覺,十分不舒服。

  他又使勁兒睜了睜眼,還是沒睜開,倒是腦袋一陣兒一陣兒的更疼了。

  接著像是有什麽東西,一股腦的,大力往裡倒騰,撞來撞去。

  李成則疼得險些送了命。

  等那些奇怪的信息一點點在他腦袋裡晃蕩,等來去自如像自己的東西一樣,他才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

  不知道又過去多長時間,李成則心裡已經有了很不好的猜測,即使他不願意相信。

  於是,他睜開眼睛。

  坐在地上半天,皺著眉,像是在想什麽。

  須臾,他把右手送到眼前。

  入目是滿手的血紅。

  粘濕,腥氣。

  再抬手往上摸一下,臉上也都是血,傷口在額頭。

  李成則慢慢站了起來,模樣冷靜又陌生,一眼都沒看房間裡的主僕二人。

  他隻按著額上傷口,掀門簾,然後大步走了出去。

  李嬤嬤有些慌,拉著顧青瓷的手,苦著臉道:「我的姑娘!您怎麽能和姑爺動手呢!」方才真是嚇死人了,姑爺一臉血的躺在地上,像沒了氣兒一樣。

  好在姑爺又醒了,不然真出了事可就麻煩了!

  不過方才李成則醒來後,張嬤嬤真是怕他會動手打顧青瓷,好在沒動手。

  只是,那模樣那氣勢仿佛變了。

  一語不發的,無端讓人心頭打怵。

  顧青瓷也沒想到,她會把人打成那樣,枕頭都碎了,上頭還有血漬,她看了一眼,像是撇清什麽一樣,一下子扔在了地上。

  張嬤嬤叫玉珠進來收拾屋子,又讓玉釧趕緊去看看,大爺去哪兒了,別去了那邊驚動了人才好。

  玉釧脚步飛快出去了,一會兒又回來了,飛快道:「沒走,人在東厢呢。」

  張嬤嬤鬆了一口氣,隨後又叫來谷雨,讓她悄悄去外頭請個大夫回來。

  大爺額上一個口子,明天見了人還不知要惹出什麽來。

  一屋子下人心裡都七上八下的。

  又怕大爺會惡了她們姑娘,以後不知會如何。
  
BabOdin 發表於 2019-7-11 00:38
第五章

  新買下宅子雖和這邊一起兩戶幷做了一戶,但李老太太口裡却愛叫那邊爲西院,也好區分。

  賓客都送走了之後,白氏和李家的三位姑太太手脚麻利地收拾院子,剩菜分予一些人帶走。

  桌椅板凳碗筷盆碟這些自是明日再去還。

  孫氏受累了一天,現下歇下來,就靠在炕上的枕頭上養神。

  老太太久未吃過大葷,今日辦著喜事,多貪了幾口,胃裡不免有些脹得慌。

  白氏給泡她了一杯濃濃的茶端過去,孫氏端著喝了幾口,倒解了不少膩。

  過了半晌,孫氏想起來似的問:「西院那邊怎麽樣了?」

  大姑太太正要開口,不妨被三姑太太搶了話。

  只聽見一個利索爽朗的聲音回道:「好著呢,我方才送了些吃的過去,那小姐身邊的丫鬟還謝我來著,一副懂事好說話的模樣!」

  大姑太太暗暗翻了一個白眼,隨後轉過頭來看著孫氏,撇撇嘴,語氣有些不陰不陽:「我可瞧著了,侯府裡出來的小姐那派頭就是大!我可數了數,跟著嫁過來的下人都有十來個,倒比咱家主子還多,且那些可都是伺候她一個的。」

  這是明著拱火挑唆呢。

  聽了這話,果真見李老太太和白氏的臉都不那麽好看了。

  三姑太太可不怕她大姐,隨即反刺了一句:「人家身邊就是伺候的人多又怎麽了,又不讓大姐養,大姐單看見人家奴僕多,却沒看見那滿一院子的嫁妝,人家小姐不缺那幾個錢,咱們要巴巴跑去說她不該,才顯得眼皮子淺,沒得叫人笑話呢!」

  大姑太太叫三姑太太諷刺眼皮子淺,氣得差點跳起來駡人。

  白氏聽了幾個來回,這才施施然出來插個話,打斷她們,笑說道:「什麽小姐姑娘的,既嫁到我們家來了那便是一家人,是你們的侄兒媳婦,大妹小妹叫她的名兒就行。」依舊是一副溫柔賢惠的模樣。

  話頭一斷,兩位姑太太也不好再吵。

  孫氏却是在想,不知那位侯府小姐是個什麽樣的性子,日後好不好管教,若以後仗著身份騎在則兒頭上可就不好。

  看來明兒個得好好看看,也得壓她一壓,別叫她仗著家世囂張了。

  明日新人要見長輩敬茶,孫氏就沒留三個女兒在家留宿,揮手讓李保德送三個妹妹出去。

  幾位姑太太都住得不遠,套個車左不過半個時辰就能到家,方便得很。

  白氏給三人都裝了些乾淨沒動過的肉菜,叫她們帶著。

  人都有了,白氏又伺候了孫氏洗漱,等老太太歇下了才自回房。

  熄了燈後,旁邊躺著的李保德不到一刻鐘就鼾聲如雷,白氏却怎麽都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

  心中總想著西院那個剛進門的侯門小姐。

  這麽些日子了,白氏雖一直耳裡聽著口裡說著侯門兩個字,知道那是貴門,高不可攀,但到底怎樣個高不可攀怎樣個金貴却沒有具體概念。

  若不是有了個意外,她們這等人恐怕是一輩子也見不到那樣的人家的。

  有句話可是說得死了,心裡知道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這話很不假。

  系著紅綢繩,一抬抬流水似的嫁妝,當打開了給衆人看的時候,白氏眼珠子都不會動,移不開了,隻睜得大大的。

  她從未見過那麽多寶貝。

  玉器花瓶,各種擺件兒,各色首飾,紅色翡翠綠的瑪瑙白的珍珠……那些東西,閃閃的光晃著人的眼睛疼。

  更有整箱整箱的綾羅綢緞錦衣華服。

  再看坐在床上的人,穿著一身華貴奪目的喜服,亦是白氏從來沒見過的料子,嘴裡只說得出一個好字。

  好東西,不識貨的也能知道。

  蓋頭揭開的時候,是白氏第一次看見顧青瓷的相貌。

  那時白氏竟有些呼吸不過來的感覺。

  那種感覺怎麽形容呢,白氏住在城西幾十年了,市井坊間的姑娘她見得太多,大多數是普通的,也有個別出挑俏麗的,不管長得如何,十來歲的姑娘總歸都是鮮嫩的。但是,那些女子再如何出色,如今看來,就是千百個加起來,怕都比不得眼前這位分毫。

  單單一眼,終於叫白氏品出了些侯門貴族和普通人家之間天塹般的差距。

  人坐在那裡,臉蛋冷冷,滿身的金貴矜驕之氣。

  那是金銀富貴窩才能養出來的嬌貴人。

  明媚的臉蛋,即使沒全然長開,都可預見將來的絕色姿容。

  白氏看得心驚。

  白氏何嘗不虛榮,她心底也得意於兒子攀附上一門顯貴岳家,因爲這會給家裡帶來無數好處。

  可是現在她却有些擔心了,那位顧小姐看起來不是好性子的人,若是管不住她,別說占便宜,可要叫人反騎到頭上。

  白氏自己是當媳婦的,是服侍婆婆過來的,心中自然認爲顧青瓷也當恭順服侍自己,理應聽話,受自己的□□。

  在李成則還沒娶妻的時候,白氏就是如此認爲的,就算後來得知侯門千金要嫁過來,她也從沒改變過這種想法,不覺得自己不對。

  她甚至已經想了很多遍,覺得大戶裡出來的小姐,應當更懂規矩才是,侯府裡肯定有一套規矩,媳婦子是哪時哪刻起床去給婆婆請安的,該怎樣伺候穿衣洗漱,端茶遞水,伺候吃飯?

  聽說大戶人家兒媳每日都要立規矩,這些條條框框她必要都記下來,弄出一個章程,以後兒媳婦自得按照那個來,恪守規矩規行矩步,這才是爲人媳的本分。

  還有那嫁妝自然也該是由她代管,以後她就立一本帳,取用錢財物件時,才都能有個數,也是管著顧青瓷不可大手大脚亂用錢財。

  需知嫁了人,不止你,連帶你所有東西都是夫家的才對。

  此時的白氏已經忘了,她嫁人時的那點陪嫁可從來沒拿出來一點,都是自己捂的緊緊,慢慢用掉的。

  自打李成則考中秀才之後,白氏其實就開始有了些變化。

  她說話時,刻意添了一絲大方賢惠,也不再總往外頭去買東西,孫氏是個坐不住的,白氏使了點心眼子,更多的攬了家裡的活兒,又誇孫氏更會人情往來會說話,孫氏眯著眼睛受吹捧,日後買菜便由她去了,順道同那些老姐妹嘮叨。

  白氏堅信自己兒子日後肯定會更進一步,會做得大官。

  到時自己自是官家太太,那官宦人家規矩做派少不得要一一學起來,莫以後出去見人丟了兒子的顔面。

  所以對於能娶到一位貴族小姐白氏很贊成,其中最大的一個一個原因是,侯門出身的小姐,有自己的規矩做派,這些正好是自家需要的,且她還有兩個女兒,也應當開始學規矩了。

  腦子裡想著許多事,直熬到半夜,白氏才迷迷糊糊呼呼睡了過去。

  ……

  而西院,旁人眼裡該是洞房花燭夜的美好時刻,而此時却幷不太平。

  誰也不知道此刻的新郎官芯子早已經換了一人。

  李成則是位大學教授,因爲這個身份,在人前,他總是慣於維持著那一股勁兒。

  李成則曾經自己都嘲諷過,那副面孔過於道貌岸然。

  那是一副非常嚴肅自持的表相,仿佛腹內有很深的學問,很有學者的派頭與講究。

  這八成要歸功於李成則長了一張好臉,略帶禁欲,清高,再加上一開口又有滿腹經綸。

  當他穿著刻板的西裝,鼻梁上挂著一副金絲半邊框的眼鏡,足以把一些女人迷得七暈八素。

  等他年齡再長些,到了四十歲,身上又添了幾分歲月帶來的成熟優雅,這更是讓許多女人趨之若鶩。

  愛慕表白李教授的人中不乏女大學生。

  好在李成則基本的道德修養和職業操守都在,不可能做出越界的事。

  然而他皺著眉,帶著嚴肅的神情拒絕那些女人時,反使得他更受歡迎。

  每當這時,李成則內心就覺得很無趣,他深知那些年幼衝動的學生只是被他刻意營造的副面孔迷惑住了而已。

  穿越前,李成則和一位朋友去了另一位朋友私人開的一家酒吧裡喝酒,因爲在假期,不擔心會被學生看到,他就多喝了幾杯,

  之後被人送回家,李成則暈暈乎乎,脫了衣服,準備去浴室衝個澡。

  只記得當時有些頭暈,別的沒注意,不知怎麽的,突然一陣電流過到了身上,然後就暈倒了。

  等李成則再睜眼醒來,一切就都變了。

  腦子裡憑空多出一個人的記憶,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景象。

  至此,他才意識到事情大條了。

  他可能是被電死了,却不知道是什麽因緣際會,得了個大造化,魂魄穿越到了一個時空,在一個剛咽氣的男人身上醒過來。

  他白撿一條命,那個和他同名同姓的男人,却死在了自己的洞房花燭夜上。

  *

  老郎中給李成則清理好了傷口,上了傷藥包扎起來。

  一邊囑咐傷口長好之前不要沾水,外用藥膏每日塗兩次,內服的湯藥計每日服一碗。

  小滿領了藥方跟著人抓藥去,李嬤嬤也過來了,她看著李成則眼眸深沉不發一語的模樣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但爲著自家姑娘,就只能硬著頭皮請李成則回正房,又替顧青瓷說了許多好話,言道姑娘年紀小不懂事,心中惶恐一時失手才傷了他,萬望大爺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姑娘這一回。

  李成則收回思緒,抬頭,鳳眼微微挑起,眸中却是一片冷意。

  他看了眼張嬤嬤,幷不說話,目光隨之轉到後頭,對著那丫頭說道:「去打桶水來。」

  谷雨不敢違逆,得了話飛快跑了出去。

  張嬤嬤尷尬了會兒,也不再多留,告了聲罪就退下了。

  李成則換下一身深紅色的喜袍,踏進木桶中洗了澡。

  換了乾淨內衫,回到了東厢。

  他盯著自己那出來的一頭墨色長髮,皺著眉,看了好一會兒。

  旋即抬手揉了揉太陽穴,低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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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正屋裡那位小姐會怎麽樣,怕不怕,哭沒哭,李成則暫時還沒空去想。

  自己尚且一身麻煩,光是穿越這一件事就够他頭疼半宿,他幾乎一夜沒睡,頭上又帶著傷,精神狀態自然不能有多好。

  不可置信,但事實是由不得他不信。

  他的確是來到了一個從來沒聽過的异時空。

  心裡有躁意,李成則其實挺想抽根烟的。

  只不過這裡沒有。

  李成則在這間他眼裡老古董似的屋子開會走了半天,有看了幾圈。

  房間東西不多,一個大木櫃,兩把椅子夾一個桌幾,一張他未見過的紅木頭式樣的大床,有床頂,像個小屋子似的,還安了蚊帳,真個是見古色古香的屋子,就像是在拍古代電視劇似的。

  李成則嗤嘲一聲,無聊拿手指在那床圍的鏤空雕花處敲了兩下。

  實心的木頭。

  「大鄴朝……」李成則低聲自語說了三個字,臉色帶著漫不經心。

  他腦子裡有這具身體完整的記憶,從中調取些記憶幷不難。

  至於原身自己,在李成則這裡也成了透明的。就跟他自己似的,原身做過的想過的事他全知道。

  不奇怪,畢竟他現在就是「李成則」了,又怎能不知道自己的事。

  這個姓李的家庭幷不複雜,三代人住在一起,在李成則眼裡這是個大家族,而在這個世界李家却被人們認爲是子嗣不豐人丁不旺的人家。

  說起來現代已經少有三世同堂的情况。

  別說三代,李成則自己是上了大學就從家裡搬了出來,剛工作的時候租房,等過幾年後就自己買了房,偶爾回下父母家。

  他這種例子稀疏尋常不稀奇。

  這裡却完全不一樣,有依宗而建,聚族而居,有父母在不分家的規矩。

  很明顯,這裡是個落後的古代世界,文化差异經濟差异跟李成則生活的現代化社會沒法比。

  古今差异之大,更是能體現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李成則甚至不無調侃地想,如果一定要他換個時空過日子,怎麽不讓他去個高度文明高度發達的星球?

  然而却也知道這事强求不來,只能自我安慰地想,好歹他還還活著,有條命在。

  而眼下,李成則需要面對一件事。

  剛醒來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就是原身今日結婚了。

  老婆就是剛才那屋裡那個,穿大紅色衣服的丫頭片子。

  無怪李成則這麽稱呼顧青瓷,誰叫人年紀小。他醒來後雖然沒細瞧,但腦子裡的記憶還在。

  那姑娘才多大,十五歲。

  真真實實的一個小姑娘,未成年。

  李成則低頭駡了句髒話。

  現在,那小丫頭是他名義上的老婆了。

  太特麽操蛋!

  先別說李成則沒心思沒閒情跟個古人談情說愛,就是他有那意思了,想撈個調情的女伴,姓顧那姑娘也不在他的選擇範圍之內。

  且還有個事,那顧青瓷恐怕性格脾氣不多好。

  新婚夜就敢拿東西往自己夫君男人腦袋上砸。

  這到底年幼不知事還是拿人命不屑一顧,在李成則這裡還有待商榷。

  即使她可能是失手,是過失,但是到底闖下禍,讓原身李成則沒了命。

  不過提起顧青瓷來,就必要說下這樁門不當戶不對的荒唐的婚事。

  說起來,原身其實也不是什麽好人,甚至於在李成則看來,他是個僞君子。

  他之所以能求得這樣一門貴親,皆是因爲他使了不光彩的手段,壞了那顧姑娘的名節,如此,才能把人家娶回來。

  娶顧青瓷,自然是爲了人家顯貴的家世,高高在上的門第,以及大筆的嫁妝。

  用一句現代人的話來說,那位李成則就是個鳳凰男。

  一個古代的酸書生,明明家境普通却十分自命不凡,內心對富貴榮華、官場極度渴望嚮往。

  他心安理得受著李家一家人的寵愛,心底却不太看得上這些人,包括他的父母。

  只是原身却是個非常能僞裝的人,又有些小精明,他幷沒在家人面前表現出特別的情緒,反而時常哄得他們開心,從而讓他們對自己有求必應。

  這件婚事起始的因由要從一個宴會說是。

  是有一日,明德侯府的公子要辦一個文會,下帖宴請了許多人。

  請的人,要麽家世不菲,要麽才情卓絕,名聲不小。

  似原身這等身份的,自然不會有機會結交到明德侯府的公子,更不會被邀請。

  只是巧的很,原身認識的一個人,正好得了帖子能去赴宴,於是那李成則就厚臉皮蹭著人家的帖子跟了進去。

  李成則最喜攀附權貴,來了這裡就四處鑽營,試圖發展些人脉。

  結果當然不盡如人意。

  正當李成則心裡難堪憤怒之際,他蹭帖子進來的那個友人便邀他退了出來,解了他的圍,約他四處走走,賞賞侯府的美景。

  有意無意的,兩人走到了一處園子,不妨遠遠看見有兩位小姐在爭執,不一會兒還相互推搡了起來,兩人身邊的丫鬟也上前勸說,

  忽而,竟不知怎麽的,其中一位小姐脚下一滑,竟噗通一下掉進了水中。

  兩個丫鬟嚇傻了,連忙大聲呼救,一邊跑去叫人,可是掉入湖水中的小姐眼看就要沉了下去。

  這時,李成則身邊的友人推了李成則一把把,凑近他耳邊,低聲飛速說道:「李兄,那位小姐似要溺水了,那可是一條人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李兄可會浮水?說來慚愧,家中母親已爲弟定下未婚妻子,如此弟實在不便下水救人!」

  原本李成則聽那友人一叫,就回過神,已準備下水救人,那時他心裡也沒多想,只覺得若自己救了這小姐一命,侯府定會把自己視作恩人,將來總能得些好處。

  不過等再聽得那人的後幾句話,李成則心裡一下子冒出來一個念頭。

  是了,他下水救人可不是天賜的大好時機,若趁機褪下那小姐的外衫,只要同自己有了肌膚之親,再被人看見,那小姐不是必須要嫁給自己了!

  這個念頭一出,便再也遏制不住。

  李成則當即向湖邊跑了過去,然後一下子跳入水中,游去了小姐身邊,他借著水的掩飾,悄無聲息扯鬆了對方的腰帶,然後把人家衣領往外扒開,露出半個肩膀。

  之後再把人從水裡救了出來。

  等丫鬟下人找來了人,大家見到的就是顧青瓷衣衫不整,全身濕透,露著肩膀被個陌生男子抱在懷中的模樣。

  閨閣小姐失了清譽,便只有嫁人一途。

  原身動用齷齪心思,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李教授就好死不死穿到了兩人的新婚之夜。

  接了這個爛攤子。

  越想越頭疼,李成則覺得自己烟癮犯了。

  此時很想抽一根。

  他先想了想離婚的可能性,一搜腦中的記憶,只能非常無奈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和離對時下女子非常不友好,和她離婚也就跟殺了她差不多了。

  一個男人要不是對一個女人有大仇,就不會去休妻或和離。

  且女子沒犯下天殺的大錯也不能隨意被休被離。

  再者還有看女方的家庭,女方家厲害的,你敢離一個看看。

  李成則心不在焉,半敞著白色的內衫,一條腿支著,手肘放在膝蓋處,另一隻手把玩著他新得的,陌生的,及腰得長髮,一邊出神。

  李家新娶回來的那個顧丫頭,高門大戶出生,他欺不了。

  還有另一個原因,是原身先把用無耻手段把人娶來,毀了人家半輩子。現在自己繼承了這個身體,真做不出離婚害人的事。

  太不道德了!做法不上檔次。

  眼下只能先這樣,走一步算一步了。李成則搖搖頭,想想先怎麽和那丫頭片子相打交道再說其他吧。

  或許,把人當女兒養著?

  李成則皺著眉胡思亂想,旋即又仰頭嘲諷,他這裡倒好,正好的單身年紀,換了個地方,平白攤上個能當女兒的老婆。

  活了幾十年,從沒想過要結婚李教授滿眼的冷漠。

  坐在榻上幹熬了一夜。

  天光既白,露水雲霧散去。

  遠處漸漸明朗了起來。

  李成則還沒動靜,倒先有人敲了他的門。

  咚咚咚,咚咚咚。

  有節奏,力道極輕。

  沒聽見回應,那外邊才顫巍出聲叫道:「大爺,大爺可醒來了?」

  李成則挑了挑眉,冷淡地回道:「進來。」

  開了門,打了簾子,進來兩個小丫頭。

  昨日見過的,好像是一個叫谷雨,一個叫小滿。

  她們一個人端著熱水盆及其他洗漱要用的東西,一個人拿著乾淨衣裳。

  李成則自然不會讓像個殘廢似的讓兩個小丫頭搭著伺候。

  他推開準備替他擦臉的人,揮了揮手,道:「讓開,我自來。」

  之後也沒管兩人,自顧自循著身體的自己,刷牙漱口,洗臉。

  事事都不喜歡,沒一個合乎自己多年的生活習慣,李成則臉上也沒什麽表情,只想著以後怕要漸漸改了。

  他衣衫大開著,露出一大片胸膛。

  李成則沒弄過這種裡裡外外幾層又不貼身的衣服,只能讓丫鬟過來幫忙。

  他看上去面容冷淡,輕描淡寫般的不在意。

  小滿臉有點紅了,連忙低下頭,專心伺候大爺穿衣。

  李成則低頭瞧了幾眼,差不多就會了這些衣服的穿搭之法。

  倆丫頭見姑爺臉色冷淡嚴肅,一早上都沒說兩句話,有些害怕。

  但還是小聲開口說道:「大爺,我們奶奶也起了,正在屋裡呢,這會兒該一起去給老太太,老爺,太太他們敬茶了。」

  李成則手一頓,然後了然,心道這些丫頭却是忠心,護主得很。

  便隨意一點頭,大步走了出去。

  他也是初來乍到,環境還沒摸熟,沒準備弄點熱鬧出來。

  摸了摸額頭上的紗布,或者說,沒準備爲難屋裡那個未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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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頭上頂著一個明晃晃的傷,遮滿是遮瞞不住的,但既然不能讓李家一干人知道是顧青瓷給砸的,那就只能說個謊話。

  李成則走在前面,顧青瓷跟在後面,兩人沒說話,徑直往東院走去。

  顧青瓷身後帶著玉珠玉釧兩個丫鬟。

  果然,才一進得那邊正廳,李老太太看見李成則頭包著紗布,一下子站了起來,一臉緊張,走下去拉著李成則,急急問:

  「怎麽了這是,怎麽傷著頭了?昨兒個還好好的,我看看,疼不疼,可上藥了沒!」

  不岔氣說了一連串的話。

  李成則把眼前人和記憶中的對上,不動聲色承受老太太的熱情,面色自如,儼然就是原身那個乖孫。

  幷且李成則比對方還强些,他若不想讓別人看出點什麽人家就真看不出什麽。

  耐心聽完孫氏的話,方才一路都沒表情的李成則笑了笑,十分坦然地開口說道:「不妨事,昨天席上喝多了酒,過去那邊的時候頭暈晃了一下,這才跌到墻上撞了,已經塗了藥,幷不多疼。却是孫兒不孝,反擾得祖母擔心了。」

  孫氏最疼愛關心的就是這個孫子,將才一見他帶傷著,就先生了氣,只覺得孫兒打那邊過來必是那邊沒伺候好,故而就直接沉了臉色,有些教訓新媳的意思在。

  現下聽了解釋,知道孫兒自己不小心,才沒繼續發火。

  只笑著說:「不怪你,咱家新添了院子,還不熟路才會被絆了跟頭,原是我和你娘沒考慮周到,沒先給你買個伺候的下人回來,你自己總有不經心的時候,身邊缺個得用的人多有不便。且你如今已考中秀才,算得是個有臉面的人了,平日出門,身邊需有個機靈的小子搭手跑腿才好。

  等得空了我叫你娘去找牙婆來,給你挑一個好的。」

  孫氏中氣十足,不大一會兒的功夫就說了這許多話,一時倒把個新進門的嬌娘子冷生生撂在了一邊。

  白氏洋裝沒看見,不插話,端著茶杯喝茶掩飾。

  顧青瓷氣的很,怒氣瞬間就到了臉上,正要冷笑說話,被身邊的玉珠及時拉了一把袖子。

  昨日才闖禍,張嬤嬤晚上已是勸了半宿,讓姑娘要收斂脾氣。且看大爺腦門上豁大一個口子,頂著傷還願意給姑娘圓謊話,姑娘再鬧就不像樣了。

  玉珠帶著求饒的神色看著自家姑娘,心裡著急。

  顧青瓷臉色變來變去,最終還是忍下了。

  李成則那裡應付著老太太,聽孫氏說要買個下人來服侍他,本能就要皺眉,然轉念又一想,他現在已經不是大學裡的李教授了,如今身處不知名的陌生朝代,身邊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連事業也沒,完全兩眼一抹黑。

  若身邊能有個人,的確可以幫著做很多事,起碼跑腿打聽消息不在話下。

  於是李成則把快要說出口的拒絕果斷咽了回去,溫潤說道:「還是祖母疼我。」

  隨後很是自然地扶著孫氏去位上坐好。

  末了側身回轉頭來看了顧青瓷一眼,開口道:「且過來。」

  他聲音有些散漫,帶著一些磁性味道,聽著有些舒服耳麻。

  分明是普通的語氣,配著那冷淡的面孔該讓人心慌或不安才是。但實際却恰恰相反。

  顧青瓷反應過來,就慢慢向前挪了兩步,身下裙擺翩躚。

  兩人依次跪好。

  玉釧見狀立即把茶水奉了上來。

  李成則眉峰略略一挑,抬手執起一杯,顧青瓷也跟著接過茶。

  先敬給孫氏,然後是李保德,再是白氏。

  三人相繼喝過,都賜下東西。玉珠旋即代小姐送上禮物表明孝心,李家兩位姑娘的一概都沒落下。

  李保德是公爹,便隻意思勉勵了兩句,孫氏多說了幾句倒也還正常,白氏却是有些出乎意料。

  她不知什麽時候買的兩本女戒女訓,拿出來,當面就給了顧青瓷。

  要知道普通人家可不興這個,再說時下女子能識字的少,敬茶時做婆婆的壓根不會塞幾本書過去。

  孫氏瞥了白氏一眼,不知白氏何時學了這幅做派。

  顧青瓷立刻紅了眼眶,當然是憤怒的!

  她是侯府出身的小姐,縱使性子驕縱,但也是打自小跟著女先生學過來的,什麽不懂?

  送女戒女訓的意思不言而喻,白氏這般,簡直欺人太甚!

  她哪裡還能忍不住。

  「太太的東西恕我受用不起,您便自個兒留著用吧!」

  話落,顧青瓷一下子從蒲團上站起來,丟下白氏給的書,將眼泪憋回去,轉身快步跑了出去。

  玉珠玉釧兩個急了眼,匆匆福了個禮,也跟著追了出去。

  好歹茶是敬完了的。

  而白氏完全被顧青瓷的反應弄得懵楞了,她想不明白顧青瓷怎麽敢就這樣跑了?

  她難道不怕麽,不怕得罪婆家,不怕失去夫君的喜愛?

  但這話她沒法說出來,最後只能生氣道:「這,這也太沒禮數了!」

  孫氏却沒先管顧青瓷,而是啐了白氏一口,手重重拍了桌子幾下。

  張嘴就駡道:「叫你弄的什麽麼蛾子!好好的你偏拿本破書來磕磣人,大喜日子都叫你攪壞了,你這譜倒擺得比我還大!」

  孫氏幷非爲了顧青瓷而發脾氣,只是老人都迷信,好日子裡講究一個順當,覺得是好兆頭,這樣日後日子必定也過得美滿和順,白氏倒好,頭一天就要擺那婆婆的譜,送本女戒上去。

  也不想想人家是什麽身份,還能由得你拿捏?

  好了,這下反叫人頂到頭上。

  白氏在兒女面前被駡了個沒臉,臉色不好看。

  李保德勸了孫氏讓她莫氣壞身體,又不贊同地看了白氏幾眼。

  李成則沒把這點小風波看在眼裡。他不會真像這個時代男子,覺得妻子頂個嘴就是大逆不道是不孝。

  再說就算依著這裡的想法來看,顧青瓷是受了委屈。

  白氏做法過分了。

  白氏這人,第一眼給人的感覺是溫柔賢惠。

  不過只一打交道,李成則就發覺了其實不是那麽回事,白氏不是多和善的人。

  於是此時不免多看了對方幾眼。心頭想到了些別的事。

  白氏被責駡得喏喏不敢應聲,坐在她旁邊兩個李姑娘都紛紛低下頭,有些害怕。

  這兩人都是李成則的妹妹,年紀不大,一個十三歲,一個十四歲,性格有點內向,平時對著李成則這個親兄長也不太敢說話。

  李成則覺得這樣挺好,若太親近,他心裡反倒會不適應。

  他這裡就已經有了個要負責麽小孩兒要,再多真會受不了。

  孫氏瞧著孫兒臉上分毫不見怒氣,幷不生氣,心中有了數,知道他這是對那顧丫頭滿意,又想到了有侯府,權大勢大,輕易得罪不起,這可關乎孫子的前程。

  想明白了,心裡也就息了要教訓那丫頭的幾句的想法。

  李成則又同孫氏說了幾句話後,才離開回了西院。

  進了二門,過了院子,他徑直往正屋走去。

  一走進,就聽見裡頭一陣嬌嬌的哭鬧聲。

  李成則脚步一頓,停了幾秒,然後又繼續往裡走。

  心裡却在嘆氣,心道果然是個孩子。又恍惚想著自己有有多少年沒哄過孩子了?

  自己是獨生子,沒有兄弟姐妹自然就沒有侄子侄女,平時來往的也都是些單身人士,幾乎沒怎麽個小孩子相處過。

  他學校的那些學生雖然年紀也都不大,但至少是成年了的。

  會哭會鬧還摔東西的……李成則無奈搖了搖頭。

  李成則進來了。

  在旁人眼裡看著,他臉色有些冷。

  「怎麽了這是?」

  李成則抬眼掃視了一圈,冷靜開口。

  對面哭的人瞬間停了,不過很快又轉過頭去。

  顯然是還沒鬧好。

  李嬤嬤真是愁壞了,心裡暗駡谷雨小滿沒規矩,木頭人一樣,大爺來了也不知道叫一聲兒。

  不見回答,李成則倒是又笑了下,笑過之後還是一張平淡表情。

  「你若想哭只管哭就是,一邊哭一邊摔東西是什麽毛病,這次就罷了。我今天教你一回,以後就得改了。」

  說完,李成則習慣性去摸口袋,想掏出紙巾出來給人擦眼泪,手一動才想起來這裡可沒有紙巾,楞了一秒,就從善如流收回手。

  視綫轉移,落到一個類似妝台的地方。

  李成則往前走了幾步,一邊看了一個匣子,用手指輕輕撥開,是個放手帕的夾層,便動作自如地抽出一條,回身遞給顧青瓷,一邊看著她:「剛才說的都記住了麽?」

  顧青瓷睜著眼睛,木愣愣的。

  腦子亂糟糟,皆因李成則的反應完全不再她的預想之內,她以爲經過昨天那一遭,他應該跟她勢同水火才是。

  其實今天早上李成則幫她說謊,她就非常奇怪且想不通。

  不過顧青瓷不會因爲這點小事就會心軟感激,感恩戴德。

  她從這門親事落地起就對李成則心懷惡感,恨得不行。

  短時間這念頭也很難轉變。

  等敬茶的時候被刁難,就徹底激起了顧青瓷的火,她沒法忍受,於是拂袖而去。

  顧青瓷從來沒打算和李成則好好過日子,更別談會放下身段去討好他,她巴不得鬧得人家家宅不寧才好。

  反正李家不敢得罪侯府,不敢對她怎麽樣。

  可哪料李成則的反應和她以爲的完全不同,從昨天到現在,這人一直是一副平淡的樣子,沒發脾氣,且看著也不似裝的。

  出嫁前,二夫人曾教導過顧青瓷,說男人骨子裡都一個樣,大體最喜愛女人小意溫柔伺候著,恭維著。所以叫她以後切不能同夫君頂撞爭吵,下人面子,那樣絕對會叫人惱恨喜歡,也得不到寵愛。

  幷且二夫人自比其身,嘲諷說道:「你看娘和那邊院子的周姨娘就是最好的例子。」

  顧青瓷肆意妄爲,那些話一分都沒聽。昨天晚那個男人來扒她衣服的時候,她就毫不猶豫拿起枕頭砸了人。

  她自有自知之明,不怕人家厭惡她。

  只是沒想到設想的情形統統沒發生。

  顧青瓷手中被塞了一條粉帕子,心裡在發楞。

  沒怎麽回神,就又聽李成則說了一句話,問她記住沒有。

  記住什麽?顧青瓷一陣恍惚,早忘了先頭的話。

  遂抬頭去看對方。

  李成則見顧青瓷捏著帕子却不動,表情還帶著絲倔强和憤懣。

  心中好笑,便挑眉道:「你委屈什麽?你又會打人又會摔東西的。」

  說起來,李成則覺得這小姑娘確實需要管教。

  他暫時同人和離不得,瞧著是要在一個院子裡生活一段日子的,要是以後也是這樣三五天就鬧一次,他真吃不消。

  兩人雖說已經有了夫妻之名,但也的的確確跟陌生人沒兩樣。

  李成則說這幾句已經是耐著性子,總算對方沒再鬧,他就也轉身離開了。

  倒李嬤嬤看得一楞一楞的,心道姑爺這性情却很有些看不透。

  方才那是在哄著姑娘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7-11 00:38
第八章

  白氏被孫氏駡了一頓之後,收斂了許多,接下來幾日都老老實實的,沒什麽存在感,帶著兩個女兒躲在屋子裡做針綫,輕易也不去西屋那邊。

  顧青瓷雖然沒有已經成爲別人家媳婦的自覺,但有張嬤嬤在身邊時時軟語教導提點誡勸,多少也聽進去了些。

  敬茶那天發了火後,也乖乖安靜了兩日。

  息了聲,而後抽了個空還去孫氏那裡認了個低。

  雖然知道她幷不是真心實意,但好歹人家肯搭梯子了,大家也只能借機下了。說話時,老太太從頭到尾眯著一張笑臉,樂呵呵的模樣,不知內情的外人看了還真以爲這家多和諧呢。

  李成則看得嘆爲觀止,暗道果然個個都是人精。

  這麽一看他那小妻子功夫還是差了些,不過畢竟年紀還小。也難怪人府裡要給陪嫁個嬤嬤過來了,不然碰上黑心肝的人家,要被欺負死。

  一日兩餐也都按時去東院子吃飯。

  李家爲李成則娶妻後,家底花光,現在生活條件自然趕不上以前。

  桌上葷腥幾日不見一次,大多是一個乾巴巴的燉菜,再或配個炒鶏蛋,炒青菜。

  顧青瓷頭一次上飯桌的時候,從頭到脚都寫著嫌弃,真真哪兒哪兒都不能習慣。

  吃的粗糙還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貴族和平民生活飲食上的巨大差异。

  顧青瓷是在侯府女公子,嬌嬌兒,金尊玉貴錦衣玉食養大。

  她生活的環境大概是個什麽樣子的呢?

  李家人不可能知道,恐怕連想像都想不出來。

  李成則類比了一下小說紅樓夢裡的榮國府,覺得大抵就是那樣子的了。

  只看紅樓夢裡林妹妹進賈府的那段,一大家子吃飯,規規矩矩,老太太下首坐著各位姑娘。從沒吃起先就是一大串丫頭捧著帕子端著盆子送過來伺候小姐們洗手,等一盤盤精緻的菜肴暖上來,又有伺菜的丫鬟在一旁幫忙夾菜,吃完了一串丫鬟再次出現,端盆端水,讓主子們掩面漱口飲茶,一連的動作反應,那都是經久養成的習慣。

  那是靠幾代的富貴和底蘊堆著養出來的。

  每家有每家的習慣,林妹妹同樣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呢,但她去了外祖母家因那裡的習慣規矩和自己家的不同,還想著日後少不得要一一改過來。

  顧青瓷呢,她這還不止是生活習慣不同的問題,還有生活水平直綫下降,大幅度跳水。

  幾乎等同於從豪門家庭下降到赤貧家庭。

  說句大實話,對古代的女人來說,嫁人就相當於她們的第二次投胎,直接决定了她們下半輩子的生活水平和幸福指數。

  用現代一點的話說,顧青瓷入的就是個垃圾股。

  所以她怎麽能不絕望?因爲絕望才會無所顧忌作天作地。

  這麽想著,李成則倒有點同情這小朋友了。

  李家人不多,一家人關了門吃飯也不會分什麽男桌女桌,都坐在一處吃。

  七八號人的筷子在那菜裡夾來夾去,再有上了年紀的老人有時候不太講究,喜歡在飯桌上說話,又不怎麽注意,偶爾不免會飛漏出去一星半點唾沫星子。

  顧青瓷沒尖叫著當場掀了真是李嬤嬤這幾天反復叮囑的功勞。

  然雖沒吵架,但她那臉色也更沒掩飾,紅紅白白的變換,十分難看。

  說句公道話,其實別說顧青瓷無法忍受,李成則也幷非一點感覺沒有。

  只不過是環境逼人忍,他又不能跟小姑娘一樣任性,那像什麽樣子。

  這種顧青瓷眼裡的粗鄙飯食她根本不可能下口,碗幾小半碗飯被反復戳了很多下,還一口都沒送去嘴裡。

  那一盆燉菜,一個炒鶏蛋,一個油渣炒白菜更沒去碰一下。

  李成則看了顧青瓷兩眼幷沒說什麽,只是李家人臉色也都不好,他也頭疼。

  忽然有那麽點體會到夾在母親和媳婦之間是什麽感覺了。

  眼桌上有一盆沒人動過的米湯,這東西日日都有,李家沒人愛喝。

  顧青瓷低著頭戳飯粒的樣子在李成則眼和挑食不吃飯的小朋友沒什麽差別。

  顧青瓷一肚子氣,只想著快點熬過這頓飯回自個屋去吃好吃的。

  却突然,眼前伸過來一隻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

  顧青瓷一怔。

  李成則淡定自如地將顧青瓷的碗拿了起來,給她的飯裡舀了兩勺米湯,把米湯和飯泡在一起,然後又放在她面前。

  語氣有點溫和,道:「吃吧。」

  李家衆人都楞了一下。

  李青瓷飛快抬了下頭又低下去,好似在自我猶豫和掙扎,半晌,終於端起碗,張嘴,小心翼翼吃了一口泡飯。

  原本,像這種當衆給妻子添菜的行爲絕對會讓家中長輩不滿,從而會更加遷怒新媳婦。

  但眼下的情况又有些不同,因爲在李家人看來,李成則竟然只給顧青瓷弄了些在他們眼裡完全不值當個什麽的米湯,這實在讓不能讓他們聯想到有了媳婦忘了娘這之類的話。

  反而,孫氏和白氏還以爲李成則是看不慣顧青瓷給他們家下臉,故意教訓她呢。

  如果李成則知道這些人的想法真要哭笑不得了。

  不過他敢肯定,如果自己真給顧青瓷夾被大家筷子戳爛了的燉菜,他保准顧青瓷一口都不會吃,還要對自己發脾氣。

  不得不說,李成則把顧青瓷看得明白。

  之後勉强又過去兩次之後,顧青瓷再不肯過去了,誰勸都沒用。

  孫氏他們心知肚明早,隻冷眼看著,那話頭却不能他她們提。

  最後還是要李成則出面來圓話,只說顧青瓷年紀小,身體嬌弱,這幾日害了些胃病吃不下東西。

  替她說了話後,顧青瓷就更加理所當然了。

  *

  這日,孫氏想起先頭說要給李成則買人的事,吃過早飯,原本想讓白氏去請牙婆家來,但其實孫氏也不懂如何怎麽買人挑人,更不知道像她這種隻買一個下人的,牙婆也不會上門。

  還是李成則說不必這麽麻煩,他可以自己去牙捨。

  孫氏也就就由得他了。

  李成則這幾天都沒出門,之前陪小姑娘回門,那侯府裡頭又是許多複雜官司,讓他很是費了些心力應付。

  等要回來的時候,顧青瓷硬是拉著二夫人的衣服,滿臉不情願,不肯回,最後二夫人狠心把女兒駡了一頓才算完。

  就因這個,顧青瓷從上馬車一直到回了屋還在冷著一張臉生氣。

  李成則自然不會同她計較,只當她鬧彆扭。

  他自己心裡還有一大堆事沒處理,眼下也沒空去管教顧青瓷,隻偶爾抽著空才會哄她兩句。

  李成則有記憶,出了門先不著急去私牙捨,而是邊走邊看,熟悉一下路綫和這裡風土人情。

  出了門白才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不同世界的差异。這裡的房租建築,大道小路,馬車牛車,人們的衣著打扮……這些,跟他所處的現代完全不同。

  李成則嘆氣,在城西逛了許久,直到快要中午了才去了私牙捨。

  牙捨後面一條街都是買賣奴僕的,李成則一路走來冷眼看了許多,最後選了一家,讓人帶他挑,最後買了一個十五歲的小子。

  這時候人口買賣雖是合法化,到底讓人心情複雜。

  然方才一路上竟然還有人跪下來對李成則磕頭求他買自己,李成則都不知道該作什麽反應了。

  新買來的小子因爲年紀正好又有些機靈,不算很便宜,花了五兩銀子。

  李成則很窮,他這幾天輕點過自己身上的財産,一共就只有十兩銀子,這還是原身自己存了許久存下來的。他每個月從都從家裡拿著讀書的經費花銷,所以才才攢些。

  買了人,現下全身上下就剩五兩銀子了。

  李家一直是靠著鄉下那兩百畝田的田租子過活,幷沒有在經營其他的營生行當。

  家裡沒什麽大事的時候,日子也還過得不錯,甚至可以供李成則讀書。

  當然也因爲家裡有個讀書人,李家這些年幷沒存下什麽錢來。

  今年又爲了賣掉了一百畝田,賴以生存的家底一下子削去一半,短時間內還緩不過來。

  李成則一個大男人,現在還算是成了親的,自然不可能和原身一樣朝李保德或者孫氏伸手要錢。

  又想到顧青瓷那一屋子十來個人,若不是顧青瓷自己有嫁妝能給人發月例,他是完全養不起的。

  這樣算起來,他已經是連老婆都養不起的人。

  李教授哪裡有過這麽狼狽的時候,心想必須得趕緊想出個掙錢的法子出來,不然別說養老婆就是自己都要養不起了。

  李成則不怎麽會取名,把買來的小子帶回去,讓孫氏幫著取了個名兒,叫元寶。

  老太太覺得意圖好又好叫。

  李成則先讓元寶熟悉了下環境,主要是在東院這邊,西院全是顧青瓷身邊帶的人,婆子丫頭都是女眷,除了東厢房被李成則睡了,其餘的屋子都有了安排。不用猜就知道顧青瓷規矩很大,可能不會讓外男進二門,於是他把元寶安排在東苑這邊的南房住,這邊屋子空,住得開。

  「小封建。」李成則忍不住搖頭低聲笑駡了一句。

  元寶聽話又機靈,李成則對他觀感不錯,這兩日出門都帶著他。

  關在家裡想不出生錢的法子,自然要多出去轉轉。

  這天,李成則在家翻看李家的賬本,查看往年田地的出息和租子。

  種田完全是看天吃飯,老天爺賞臉,年成好,地裡豐收,租子就能多收些,若不好運碰上個灾面荒年,顆粒無收,農民吃不上飯了,租子自然收不上來。

  靠這點田地吃飯實在是很不穩當,李家又不是什麽大地主,有良田千頃萬畝的。一百畝說出來都不够看,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斷糧了。

  隨後,李成則又發現了李家還有一百畝林地,據說因爲那地不好,種不了什麽東西,租不出去,於是就一直閒在那裡,幾年都沒管它了。

  那麽大一塊地竟然就那麽浪費了,李成則想去看一看那地到底是個什麽情况,如果能利用起來,種點果樹之類的,也是一項收入啊。

  他把這事跟李保德提了提,說自己準備去過去看一看。

  李保德點點頭,道:「也好,今年下半年還沒去田裡看看,你過去了,順便見見那些佃戶,把今年的租子收了。」這些事往年都是李保德做的。

  李成則做事不喜歡拖拉,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叫元寶去雇了輛牛車回來,兩個人就簡裝出門了。

  李家的水田金地都是河口村,出了城坐車去大概要一個半時辰,其實不算很遠,最起碼這是屬￿京郊附近的村落。

  李成則出門的時候是辰時兩刻。

  小滿悄悄從側門回來,跟著去了正屋。

  張嬤嬤在外間等著呢,見她來了連忙問:「知道大爺去哪兒了?」

  「回嬤嬤,大爺去鄉下了,說是河口村,好像是去收田租子去了。」

  張嬤嬤聽著點點頭,然後抬脚回了內間。
  
BabOdin 發表於 2019-7-11 00:39
第九章

  別怪張嬤嬤總盯著李成則,看他出門了,就趕緊讓丫鬟去打聽。

  到底還是因爲李成則和顧青瓷兩人現在還沒圓房。

  張嬤嬤一邊要捂著這事不能讓李家人知道,一邊又宴操心這夫妻二人是不是有了嫌隙。

  她自己嚇自己,心道這樣下去可不成,姑娘這才嫁人,新婚燕爾的,同姑爺鬧成這樣,以後的日子要怎麽熬。

  其實張嬤嬤更多的是被李成則的舉動弄得心慌了。

  李成則自從洞房花燭夜那天被砸傷離開後,之後就一直沒再回過正房。

  他已經把東厢收拾開,這些日子也是一直睡在那裡。

  且冷眼瞧著,李成則似乎幷沒有再回正房睡的念頭。

  如此張嬤嬤哪能不著急,她急得嘴角都長了一串燎泡。

  李成則這幾日頻繁出門,前兩天還買了個小子回來。

  身邊有人跑腿幹活了,更是方便了許多事。

  男人就是那回事,張嬤嬤心裡門清。她擔心或是大爺因家裡的妻子吃不到嘴,心裡存了氣,在外面置了相好的女人可就不好了。

  這會兒子聽了小滿的回話,總算鬆了一口氣。

  沒去那些地方胡來就好。

  轉身回了屋,把這話說給顧青瓷聽了。

  顧青瓷無聊,在炕上擺了棋,讓玉珠玉釧陪她玩。

  手裡拿著顆白子放在了棋盤上。

  張嬤嬤說的話壓根沒放在心上,眼睛都不抬一下,隨口就道:「嬤嬤管他做什麽,人家出門了我倒更自在些。」

  張嬤嬤心裡嘆氣,姑娘這是沒開竅呢,一團孩子氣的。

  但想著那些男人可沒幾個有耐心的,不趁著剛成親還熱乎著把人籠絡住,等晚了人指不定就在外頭養起小的來。

  真到那會兒找誰哭去,且哭也沒用,怕反讓人笑話,覺得你沒本事!

  故而,張嬤嬤就只能拿話來激顧青瓷,她道:「我的好姑娘,可別再說這些孩子話,叫旁人聽了去沒得笑話你。

  如今姑娘成了親,合該對大爺軟些脾氣才對,哪個男人會喜歡妻子日日對自己橫眉冷對,冷言冷語的?是男人都喜歡聽好話,姑娘再這樣下去,哪天大爺沒了耐性,冷了心腸,可怎生是好。

  他是個男子,素日是在外頭跑的,不定哪天就叫外面的狐媚子籠了去,到時候小姐可就沒臉了,還要叫人暗地笑話。」

  「他敢!他敢在外面養人!」顧青瓷一聽這話,果然一下子生氣了。

  棋都沒勁下了,盒子裡的白子拿起來一把就扔了出去,散的到處都是。

  「哎喲,何苦那這些個物什出氣。」張嬤嬤上前拉著顧青瓷去那邊軟塌上坐好,又對兩個丫鬟使了個眼色。

  玉珠玉釧連忙收拾去了。

  顧青瓷年紀小,能生氣肯定不是因爲喜歡李成則,而是顧嬤嬤那句沒臉、叫人暗裡笑話戳了她的心窩子。

  有幾個小姑娘是不虛榮不愛面子的,顧青瓷打小叫二夫人縱容得心高氣傲,更是極要面子的人,從前同人相比,樣樣不肯輸。

  只一想到要叫自己討厭、跟自己有仇的人看自己笑話,那真真是比殺了自己還難受。

  顧青瓷下嫁貧門,已經是把臉丟到了底。

  不用別人說,她早知道自己如今成了圈中笑柄,成了那些小姐們聚會時,嘴裡有趣的談資。

  出嫁前夕,顧青瓷那位庶出五姐來她院子裡看過她,假惺惺同她話別。

  對方說的那些話,她句句記得清楚。

  當時,顧青婉臉上就帶著虛僞的笑,一聲一聲說得極慢,她道:「六妹妹,我真捨不得你,等你嫁入了李家,日後就不大方便同我們來往了,如此也就再見不了幾面了,雖說我們也不捨,但到底,哎,你別怪姐姐說話不好聽,咱們這樣的門庭這樣的出生,哪能跟李家那樣的人家來往呢,你說是不是?」

  顧青婉心狠嘴毒,故意去戳顧青瓷的心。

  話裡話外嘲笑她是鳳凰落了鶏窩,這輩子沒法翻身了。

  而她們這些高貴小姐,自然是不能自降身份再同她這等不上檔次的人來往的。

  顧青瓷那天差點撓花了顧青婉的臉。

  當天晚上,顧青婉的姨娘就在他爹耳邊吹了枕頭風。

  果然,第二日一早,二老爺就氣勢汹汹來正院,當著一屋子下人的面,把二夫人教訓了一頓,說她不會教女兒。

  二夫人氣炸了肺。

  只一想那些事,顧青瓷眼眶就忍不住紅了。

  却還要假裝凶狠,厲聲道:「他怎麽敢那些下流事,他就不怕我回府裡嗎!」

  張嬤嬤見姑娘這副模樣心有不忍,但還要咬牙,再下一劑猛然藥。

  她眼睛直直盯著顧青瓷,道:「姑娘回府裡去又能如何?跟二夫人訴苦?還是讓二老爺給你出氣?」

  顧青瓷臉一白。

  跟她娘訴苦,除了讓娘擔心還能有什麽用?讓二老爺出氣就更不可能了。

  顧青瓷心中冷笑,他爹心裡哪還有自己這個女兒!

  如此看來,他們侯府,外人看來花團錦簇高不可攀,可實則,自己就是真受了委屈,也沒處訴說沒人能幫。

  這一瞬間,顧青瓷突然就想明白了。

  她原以爲自己身後的堅固靠山其實幷不存在。

  就算存在,却不是給自己依靠的。

  張嬤嬤見顧青瓷似乎是懂了,沒放過這個機會,再接再厲道:「且再說句不好聽的,這世上,還沒有聽說哪家的女人能管著男人不讓納妾的,咱睜眼瞧瞧,就是皇宮出身的公主,嫁了人,日後也沒有說能不讓駙馬納妾。

  所以就算說破天去,大爺若真做的這種事,我們也沒法。那時候再去鬧也晚了,姑娘聽嬤嬤一句勸,往後不要再這樣冷著大爺,有什麽事不能兩人好好說的,您仔細看看,大爺生得一副俊朗風流相貌,身材也是高大挺拔,一點不比那些世家公子差。姑娘別被五姑娘幾句似是而非挑唆的話就亂了心破罐破摔了,她是等著看您笑話呢!」

  「她一慣是個會裝模作樣的,叫人看著噁心!」顧青瓷冷哼一聲。

  至於張嬤嬤說李成則生的好,顧青瓷却是真沒注意過,從成親以來,她就帶恨意看人,那樣能看出什麽好印象來。

  張嬤嬤見顧青瓷這態度軟了,心情也總算明朗了不少。

  又摟著顧青瓷誇她:「姑娘生的好看,仙女似的的模樣,京中再沒誰能比得過,若姑娘肯親近人,哪個給能忍得住不來喜歡您呢。」

  顧青瓷聽得嘴角漸漸翹了起來。

  *

  另一邊,李成則可不知道他不過出了一趟門,家裡顧青瓷就聽了一場深刻的談話。

  此刻,牛車正緩緩走在官道上。

  城外的路不比城內平坦,沒那麽好走,牛車速度雖然不快,但人坐在裡頭依舊舒服不到哪裡去。

  李成則坐的這種牛車幷不是像現代拍的電視劇裡放的那種,王爺公子或者夫人小姐出行坐的豪華馬車。

  這個真是再簡樸不過,一頭牛,套上套子,後邊的車棚是幾塊木板鋪訂而成的。

  木板車裡面,除了地上有幾個乾草做成的蒲團,別的再什麽都都沒有。

  車內空間狹窄,有些憋遮,李成則和元寶兩個人進去後,就再沒多餘的位置。

  乾草蒲團自然是用來坐的,李成則乍看時楞了一下,倒沒挑剔。

  車子左右有窗,但沒簾,門簾同樣也沒有。

  眼下雖只是九月,但早晚以有了些凉意。

  好在李成則穿的衣服不算單薄。

  他心道看來果然是價錢便宜的東西,真就是個單純趕路工具了。

  這便是沒錢的壞處,人一窮,口袋空空,就是這再怎麽講究嬌貴的人,也只能妥協認栽。

  越是這等落後的地方越是如此。

  幾十年沒爲錢發愁過的李教授坐在車裡,認真地在心裡盤算起了能賺錢各種方法。

  相較許李成則這種流於表面的平淡,元寶倒是真的沒一點不適應,還挺開心,時不時從窗戶往外看,遇見有田地或有人的地方,偶爾會問一問李成則,這是哪裡。

  李成則正需要點事情分下心,就也尋摸著記憶裡知道的,跟元寶一一講來。

  元寶心裡感恩戴德,越發覺得自己好命,遇上了良主。

  主子從買下他來起,不止從未打駡過一下,且還十分寬容隨和,願意帶自己出門,還願意教自己認路。

  李成則見著小子又露出一副激動感恩的模樣,眼皮忍不住跳了幾跳。

  不由曲起手指,在他腦門上敲了兩下響。

  元寶登時一臉無措,隨後又摸摸腦袋傻笑了起來。

  元寶不是京中人,是從別處逃荒過來的,原本一起的還有個他老爹,只是元寶爹後來生病死了。

  元寶也是因爲沒錢替他爹看病,才把自己給賣了。

  這些李成則買他的那天起就知道。

  本來李成則沒準備給人起名字,讓他叫自己的名,但元寶却說自己沒有名字,以前他爹都是老大老大的渾叫,幷不算個正經的名字。

  現在給人當下人了,更不能叫老大。

  於是李成則才給他起了名字。

  京城是皇城,天子住的地方。這裡是最看不見貧窮的地方,但依舊有許多元寶這樣外地討生活或者逃難來的人。

  活不下去吃不上飯了,就只能賣給別人當下人。

  而一個國家如此之大,更不止有多少活不下去的人和家庭。

  這樣一比,原身其實能算是在蜜罐子中長大的。

  李成則不是多麽善良的性格,人性大多偏自私,他也不例外。

  只是通過元寶這件事給他提了個醒兒,讓李成則有了更明確的的認知。

  這個地方,窮人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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