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朕的大秦要亡了 作者:青色兔子 (連載中)

 
feline1017 2019-7-26 22:36:1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6 32120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4 18:14
第 200 章

  胡亥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蠢材」!

  且不提這所謂的戚瑤,他已經記不太清楚,一時無法查證。

  就算這戚夫人所說都是真的——那她就不能忍耐些,只要在宮中留下來,多少總能找到機會私下告訴他。

  她這麼當著眾人嚷出來,不用太久,劉邦生前寵妾是皇帝的返鄉宮女這事兒就會傳遍天下——自然也瞞不過呂雉。

  到時候,甚至會叫人懷疑是皇帝授意下,才有了戚夫人的種種行為。

  想到此處,胡亥忽然起了疑心——等等,難道不是這戚夫人蠢,而是她故意要讓眾人如此認為?

  胡亥揉了揉眉心,問道:「你看他們形容狼狽麼?」

  「……狼狽。」

  逃命趕來的,哪裡能不狼狽呢?

  「那就先帶他們下去洗漱歇息,再帶去見太子妃,——至於戚夫人所言,就說朕且想一想,若是想起來果有這麼個人,一定見她。」

  「喏。」

  太子妃魯元自然不會驅逐戚夫人與如意,聽說是劉盈派人送來的,便立時接見了。

  乍然見了戚夫人的光頭,魯元也是吃了一驚,安撫了幾句,便讓戚瑤與如意暫時在側室住下了。

  姑姑勸道:「戚夫人留在您這裡恐怕不妥,若是殿下來……」

  「殿下幾時來?」

  姑姑一噎。

  自從太子泩與張氏和好之後,便再沒有踏足太子妃處了。

  魯元掩口道:「有點累了,你下去吧。」

  那姑姑見狀,忽然一喜,道:「娘娘怕不是又懷了吧?」

  太子與張氏爭吵的那幾日,曾于魯元處宿過一次。

  魯元搖頭道:「就那麼一次,哪裡就這樣巧。」

  「可不敢馬虎。」姑姑道:「奴婢這就去請太醫!」

  「別……都入夜了,別驚擾了旁人,傳到陛下耳中。」魯元想了想,道:「明日得閒再說吧。」

  一時僕從都退下,魯元想到戚夫人與如意,想到漸行漸遠的母親與弟弟——也不知此事怎樣才能善了。她輾轉難眠,起來悄悄看了一會兒女兒的睡顏,這才漸漸平息了心緒,到下半夜方睡了。

  而得知劉盈擅自放走了戚夫人與如意,呂雉大怒。

  對這一雙兒女,呂雉始終保護有加,從小到大,一根手指頭都沒動過。

  可是現在,那鮮紅的巴掌印就掛在劉盈臉上。

  劉盈跪下來,抱住母親的腿,忍淚道:「我知道母親生我的氣,如果打我能讓您好受些,您儘管打。」

  呂雉氣得發顫,仰面含淚,伸手無力得推著兒子發頂,道:「你簡直是發了昏!糊塗!那戚姬是你什麼人?叫你氣死自己母親,也要護著她!」

  劉盈哽咽道:「兒子豈是為了戚夫人?然而如意年幼,不能沒有娘。況且、況且,兒子實在不願母親您……您……」

  「說!」

  「兒子不願母親您手上沾染親人的血——兒子知道,您都是為了保護兒子。您要殺戚夫人與如意,不就是因為她們當初圖謀這漢王之位麼?母親,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兒子已經長大了,如意也不是兒子的威脅。母親,您不必再強撐著……」

  劉盈豈有不心疼母親的?

  在劉盈看來,母親是不得已,是這麼久以來,太習慣了衝在前面,為他和姐姐魯元消除一切威脅。

  呂雉滿腔憤怒,遇上這個麼善良到發傻的兒子,根本無處發力。

  她垂眸望著劉盈,疲憊道:「你當真以為我是在清算舊怨?我還把戚姬與如意看作威脅?」

  劉盈不能應,只道:「不管母親做了什麼,都是為了保護兒子。」

  「不,」呂雉冷聲道:「劉盈你聽好了,我要殺戚姬,不是為了清算舊怨,也不是因為她尚能威脅到你。我是為了奪權。站在我這邊的,就看我殺了她;敢站出來反對的,就是你爹的遺毒,就是我的敵人——你聽明白了嗎?」

  只有堅定得站在她這一邊的,才會是魯元與劉盈真正忠心的擁護者。

  劉盈呆住,跌坐在地。

  「本是為了分清底下的人,萬萬沒想到,第一個站出來反我的,是我的兒子。」呂雉閉了閉眼睛,有幾分掩不住的心灰,歎道:「如此也好——就拿給你通風報信的盧綰開刀吧……至於你,你好好養病,等想明白了再來見我。」

  呂雉派出的人,沒能追上在夏侯嬰與灌嬰保護下的戚瑤與如意。

  直到抵達封地,確知了戚瑤與如意都入了咸陽宮、為太子妃收容的消息,呂雉才召見盧綰,驟然發難。

  呂雉的兩位哥哥與幾名侄子,都掌著封地內兵權。

  一聲令下,盧綰便鋃鐺入獄,闔家無一倖免。

  一時之間,漢王封地,風聲鶴唳。

  眾人只道這場風暴,是因為漢王太后因醋意清算舊賬,從戚夫人波及到了仗義挺身的老丞相盧綰,都噤若寒蟬,唯恐引火上身。

  而少數能看明白背後真相之人,卻都在等待著。

  等待著咸陽的動向。

  漢王太后已致信皇帝,請將先王姬妾戚氏與王子如意,送歸封地。

  而來自皇帝陛下的回復,就顯得尤為關鍵。

  遠在咸陽的皇帝陛下,一覺醒來,就有種不祥的預感。

  胡亥早上先是接了一封關於匈奴的奏報,彙報說是新閼氏已經平安誕育一子。

  胡亥捏著那薄薄一枚竹簡,早起時那點睡意徹底消散了。

  出了會兒神,胡亥如常擱下奏報,按照早就排好的日程,面見備選的眾官員。

  第一組進來的五個人裡,就有張芽的小叔父張燦。

  張燦走在一組之中的第二位,年輕清秀,一表人才。

  胡亥望了一眼,心裡有些惋惜。

  這種備選官員上任之前給皇帝過一遍的流程,一般每組只有不到半盞茶的時間。

  皇帝都是群體性得鼓勵幾句,大略看一看,便放出去了。真正下功夫的時候,是在查看履歷、擬定名單的時候。

  胡亥道:「你們都是朝廷選出來的棟樑之才,此去是為大秦的大事業而去的,馬虎不得……」

  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話,五個人激動於能得見天顏。

  五個人中,唯有張燦是之前就見過皇帝的。

  「張燦呐。」皇帝忽然單點了名字。

  張燦忙伏地應道:「臣在!」

  其餘四人也紛紛豎起耳朵。

  「光復大秦,張家立了大功。」胡亥盯著張燦的頭頂心,淡聲道:「你侄子做了太子屬官,你又謀了咸陽的木衡都尉,只要你們倆兢兢業業、勤懇清正,不出兩代人,張家也能成為大秦的一門顯貴,而張氏子孫也能成為我大秦朝政的中流砥柱。」

  張燦血往上湧,激動不已。

  「可若是做了公職,卻只為謀私利,那就算是顯貴之家,也是頃刻便倒,更何況是一般人呢?」胡亥淡聲道:「朕是個體恤舊情的人——只要你們不做違法之事,朕都能包容。可若是觸犯了律條,朕也絕不姑息。」最後一句,森寒迫人。

  張燦僵住,顫聲道:「臣……豈敢……」

  連其餘四人也不自覺蜷縮起來。

  胡亥咯咯一笑,道:「朕正因為跟你家有舊交,才有這番話——不過是白囑咐幾句,你們不要慌。」他對張燦道:「畢竟,好好的仕途,誰願意行差踏錯,就此毀了一輩子呢?以後遇上事兒了,多想想今日在章台殿朕的這番話。朕也是一番想要保全你們的苦心……去吧,都去吧。」

  連著見了一個時辰的人,胡亥才歇下來喝口水,就見叔孫通腋窩底下夾著一大團絹布進來。

  「陛下,這是小臣匯同七十博士,暫擬的大秦官職爵秩。」叔孫通把那寫滿自己的絹布鋪開在案几上,笑得殷勤,道:「小臣斗膽,請陛下指正。」頓了頓,又笑道:「若是覺得小臣所擬還看得過去,能不能把罰的那半年俸祿給補回來?陛下明鑒,府中添了新丁,花銷著實吃不住……」

  「拉倒吧!你堂堂博士僕射還能養不起女兒?」胡亥明白,叔孫通這是通過哭窮來變相證明他的清廉,然而胡亥並不買帳,下巴虛點攤開的絹布,只道:「先看看再說……」

  近兩個月的功夫都耗在裡面了,這份暫擬的官職爵秩禮儀,的確詳盡,從最頂級的諸侯王和俸祿均為一萬石的官員開始,直到最底端的左史,都在其中。

  叔孫通忙不迭為皇帝介紹著,「陛下,您看,三公九卿沿用下來,小臣稍改了幾個名目;這一塊是皇宮裡的職位;這是咸陽城中的職位;這是諸侯國內的的職位;這是郡縣內的職位……」

  胡亥點點頭,一伸手,指著三公九卿之上的新增一項,似笑非笑道:「怎麼漏說了這處?」

  叔孫通笑道:「一項虛職而已……」

  「虛職?這太傅一職,源自西周,是周公旦所擔任,等同攝政。到了我朝,已廢止了這項職位。」胡亥瞅著叔孫通,揶揄道:「你複立太傅一職,是準備讓誰來攝朕的政呐?」

  叔孫通忙道:「陛下誤會了,小臣設『太傅』,只是個虛職,掛名而已,不掌實權——小臣每常為陛下擔憂,偌大的帝國,要如何執掌如一呢?百官良莠不齊,要如何讓他們都一心向善、為國為民呢?思來想去,還真給小臣想到一個辦法。那就是推選一位受人尊重的長者,做這地位超然的太傅,使百官有學習的榜樣。」

  胡亥笑道:「朕聽明白了——你這太傅是給自己準備著的。」

  叔孫通笑道:「小臣哪裡算是長者?小臣年輕著呢。」

  胡亥慢悠悠喝了口水,潤潤喉嚨,微笑道:「你現在是年輕,等太子繼位,你就是曾經的帝師了——做這太傅,豈不是正相宜?」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4 18:19
第 201 章

  「臣絕無此心!」叔孫通擲地有聲道:「臣願意起誓,此生絕不染指太傅一位!」

  他知道此刻絕對不能露出心虛的模樣。

  胡亥低頭喝水。

  叔孫通又道:「臣之所以複設太傅一職,乃是為了諸侯國的緣故。」

  「哦?」胡亥終於給了他一點關注。

  叔孫通忙道:「陛下,諸侯國內的官職都是照搬的朝廷制度,但是封地內的官員委任全由諸侯王說了算。這次新設太傅一位,諸侯國內也該照搬設置,而太傅地位超然,起的是弘揚教化、清滌人心的作用,這樣的太傅,由中央委派,才最能傳達陛下的精神。」

  胡亥摸著下巴,淡聲道:「有點意思。」

  叔孫通悄悄鬆了口氣,笑道:「陛下,小臣可是一心只為朝廷。」

  胡亥哼笑一聲,道:「朕不過隨口一說,也值得你賭咒起誓的?」又道:「既然你對太傅一職的用處想得如此明白,那麼想必也有合適的人選了吧?」

  叔孫通笑道:「要說弘揚教化,此人必須得是飽學之士;要能讓大家服氣,又最好是德高望重之人。小臣想來想去,只想出兩個人,可以派往諸侯國做太傅。」

  「哪兩人?」

  「一位,乃是從前的博士僕射周青臣,因病致休,聽說最近已經養好了身體,若一直病休也浪費了人才;另一位,則是小臣的老師、孔子八世孫孔鮒,那是真正的博通古今、文采絕妙。委派這二人去做諸侯國的太傅,豈不是正相宜?」

  博士僕射自先帝之時便是周青臣,直到項羽殺入咸陽,這周青臣受驚過度,臥床不起,於是僕射一職才落到了叔孫通頭上。

  現在周青臣病好了,便有可能重新與叔孫通爭奪這僕射的位置。

  況且如今叔孫通所統轄的博士,多是當初他的同僚平級,甚至還有比他級別高的。一旦周青臣回來,哪怕不做僕射,只做個博士,憑他在博士間的人望,也會讓叔孫通很難受。

  胡亥心裡門清,也不點破,只笑道:「周青臣倒也罷了。」

  的確是堪用作諸侯國太傅之人。

  「你那老師,」胡亥記憶猶新,道:「當初先是跟著陳勝反秦,等陳勝被滅了,他還死活不肯跟著夏臨淵等人回來。讓你老師去做諸侯國的太傅?」他瞅著叔孫通,道:「這是你要留在咸陽做人質麼?一旦那孔鮒再生不臣之心,就把你抓來『哢擦』一刀!」

  叔孫通忙捂住脖子,笑道:「萬萬不敢,萬萬不敢!小臣老師已經明悟了,知道只有陛下在位,才能解救天下黔首。小臣老師如今唯有一個心願,便是弘揚儒學,教授弟子,使得有心向學的年輕人,都能找到老師。」

  這番話倒是暗合了胡亥的心事。

  如今普及識字率,選拔可用的官吏,實在是重中之重。

  而孔鮒想做的事情,正是根基。

  「這果真是你老師的想法?」胡亥審視著叔孫通,又道:「講課之時,可不准夾帶私貨。」

  「不敢不敢!」

  「也不知趙高的字帖寫得怎麼樣了……」胡亥自言自語道。

  「陛下?」

  「朕是說,那孔鮒想做的事情,倒是與朕讓趙高去做的事情,不謀而合了。」胡亥道:「這件事且記下,等朕與趙高談過,再與你老師見一面。」

  「喏。」

  胡亥大致流覽了叔孫通所擬名目,見整體構架並無大礙,多是根據他此前跟叔孫通所說而來。

  「就照著這份草稿細化完整下去。」胡亥給了肯定,又道:「等做完了,先給左右相看過,你們三處改出結果來,再最終給朕來看。」

  「喏。」

  「好好幹。」胡亥拍拍叔孫通肩膀,笑道:「到時候朕給你漲俸祿,好讓你為女兒攢嫁妝!」

  叔孫通笑道:「君無戲言。」

  「那是當然。」

  叔孫通退下後,侍從來提醒,「陛下,您今日與楚王殿下相約,要去檢閱北營騎兵——楚王殿下已經在等了。」

  胡亥摸著那枚寫著劉螢誕育下一子的竹簡正在出神,聞言自失一笑,道:「是有這麼回事兒——走,去吧。」

  北營騎兵校場上,李甲帶隊,正領著二十人的精銳騎兵在練習騎射。

  胡亥到的時候,李甲正與韓信捉對練習。

  只見兩人都騎在加了馬鞍馬鐙的駿馬上,用的是鈍頭塗了胭脂的木箭,一面夾著馬肚疾馳,一面不時立起身來彎弓搭箭。

  只聽「嗖嗖嗖」三聲,李甲三箭連發,發時控箭微抖,要在韓信身上打出三個傷。

  胡亥低叫道:「好!」

  中原士卒,要能在馬上如此疾馳,好似馬是自身的一部分,已是不易。

  更何況還要於疾馳中放箭?

  聽得箭響,韓信仰面躺倒在馬背上,躲過了衝背心而來的第一支箭,只聽「咄咄」兩聲,腿上卻已露出兩個紅點——若是再戰場上,這兩個紅點上就該插著利箭了。

  「承讓!」李甲疾馳上去,伸手拉起養在馬背上的韓信,笑道:「殿下是還不熟悉這馬鐙的緣故……」

  韓信雖然輸了,卻很難討厭李甲那種少年明亮的笑,頓了頓,道:「是你箭法馬術都了得。」

  李甲驚喜笑道:「真的嗎?殿下覺得我武藝挺好的?」

  韓信也忍不住笑了。

  兩人下馬,迎接胡亥。

  胡亥也怕韓信輸了心裡不自在,笑道:「賢王良將,相得益彰!朕真不該答應楚王,來這校場上,只能看你們爭英雄了!」

  韓通道:「李小將軍訓兵有方,這支騎兵隊,不可小覷。」

  「哦?」胡亥看向李甲,道:「若是與胡人打呢?有幾分勝算?」

  李甲實事求是道:「陛下,那些胡人都是在馬背上長大的,七八歲的孩子都能在馬上拉弓射兔子了。這不是咱們的士卒短時間訓練能追得上的。」

  胡亥點頭,見兩人都面色沉重,拍拍李甲肩膀,道:「加緊練——朕與楚王說兩句話。」

  「喏!」李甲答應著去了。

  「你看如何?」胡亥問韓通道。

  韓信沉默片刻,道:「難於登天。」

  五年之約,只剩不到三年,要在這不到三年的時間裡,訓練出一支能在草原上打敗匈奴的隊伍,簡直是天方夜譚。

  兩人繞著校場慢慢走著。

  半響,胡亥道:「北地來消息了,說是劉螢平安生下一子。」

  韓信不知該說什麼好。

  又是半響沉默,韓通道:「臣今日收到家書,也說姬妾給臣生了一個兒子。」

  胡亥不再提劉螢的話題,笑道:「那很好嘛——這就是朕的孫女婿了!」

  韓通道:「妾室所出的小子,豈敢高攀太子妃的長女。」

  「別說這種沒勁的話。」

  韓信笑了,頓了頓,道:「戚夫人那事兒,你打算怎麼處理?要是不好辦,乾脆給臣帶回去——漢王太后總不能到臣封地去要人。」

  戚瑤帶著如意在太子妃處安置後,似乎是安分了,一直沒有特別的動靜,一步都不曾外出,也再沒有求見陛下了。

  胡亥叫馮劫把夏侯嬰與灌嬰二人留下來,暫時也都還沒見。

  把戚瑤和如意交回給呂雉,胡亥是不會這麼做的。

  世人都知道這對母子逃到咸陽,是來尋求皇帝庇護的。

  若是拱手把她們送回去,皇帝的顏面何在,皇權所帶來的安全感又何在。

  然而若留下她們,卻會大大得罪此時的朋友——漢王太后。

  所以韓信這個提議,也是瞭解皇帝的難處,主動為皇帝解圍——同時也把戚夫人與如意帶到了自己地盤上,成為了他的籌碼。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4 18:19
第 202 章

  平心而論,韓信的提議也的確能算個辦法,但對於胡亥來說,這是下下策,乃是不得已的最後選擇。

  胡亥微笑道:「如此一來,豈不是讓你和漢王太后起了齟齬?不妥。再看看吧。」

  韓信也不認為皇帝會立刻答應,笑道:「那您就再看看——不過別看太久。」

  「怎麼?你急著回去看兒子啊?」

  韓信低頭一笑,帶了幾分默認的意思,卻是道:「兒子又不會跑,有什麼好看的?臣還等著為陛下出力呢。」

  胡亥道:「朕不放你,一來是朕捨不得你,二來新春的武士入咸陽,還要你給蒙鹽掌掌舵。」

  自去年開始,胡亥便下令,要求底下各郡每年推舉兩名賢良和兩名武士給朝廷。賢良的推舉標準是品行高潔、博學多識之人,而武士就很好理解了。武士候選的年齡要求是不超過四十五歲,而賢良的年齡要求卻是不能低於四十歲。

  如今各郡國送來的賢良和武士已經在路上。

  賢良抵達咸陽後,會安排去做各分曹做郎,經過一段試用期後就走馬上任,正式成為朝廷的官員。武士則是安排入軍營,也要經過考察期。

  韓信笑著感歎道:「陛下這是要把人才都納入麾下啊。」

  胡亥笑道:「朕的就是你的——到時候,你看哪個人好用,只管跟朕開口。」

  把朝廷的官員派去諸侯國內,胡亥求之不得呢。

  韓信笑道:「這可是陛下說的。將來可不許賴帳啊。」

  君臣二人正在說話,忽然有宮中侍從尋來。在旁邊跟皇帝的侍從低聲說話。

  胡亥看那人眼熟,似乎是太子宮中的人,便招手讓他上前。

  「你是服侍太子的?」

  「回陛下,小的是服侍太子妃娘娘的。」那侍從眉眼都是笑,道:「小的是來報喜的!上次太子殿下宮人有孕,就是小的來報的信兒,難為陛下還記得小的……」

  胡亥笑駡道:「報喜就報喜——拉拉雜雜這麼多廢話。快說!」

  那侍從笑道:「回陛下,太子妃娘娘又有喜了!」

  胡亥見他神色,原已猜到幾分,待真的聽到,還是笑起來,對韓通道:「看來戚夫人之事不必再等了。」

  於是厚賞了那報喜侍從,又開私庫賞賜太子妃絲綢綾羅、金銀器物。

  那侍從捧了賞金,喜滋滋去了,心道:果然陛下沒騙人,上次去報宮人有孕,沒撈著好處;這次來報太子妃有喜,就發財了!

  太子妃魯元懷疑自己有孕已經有月餘。

  身邊的姑姑一直勸她召見太醫。

  然而魯元一直推遲著,回避著。

  她是太希望能再孕育一個孩子了,一個帝國的繼承人。

  新婚過後,張氏入宮後,太子殿下對她日漸疏遠,而後宮之中姹紫嫣紅的女人越來越多。

  魯元心裡的擔憂,說出來恐怕都有幾分好笑:她恐怕太子與張氏吵架時來宿的那一夜,就是她與太子殿下的最後一夜。

  果真如此,那麼這次是否有孕,就是她最後的機會。

  正因為負擔太大,魯元才一直不敢召見太醫,恐怕是一場幻夢,醒來之後就會變成噩夢。

  隨著時間推移,魯元漸漸確信腹中的確有了骨肉,這才召見太醫,確診了有孕一事。

  太醫親口宣佈之後,魯元撫著小腹,竟然直直掉下淚來。

  戚瑤在旁,紅了眼圈,道:「娘娘這樣的善心人,自有神仙保佑……」

  借著腹中的孩子,太子妃再與王太后說話時,底氣便更足了——而她戚瑤似乎便能抱著如意活下去了。

  消息傳開,皇帝的賞賜流水價般淌入太子宮。

  隨後,皇帝就召見了戚瑤與如意。

  第一批返鄉宮女的名冊中,的確有戚瑤的名字。

  雖然胡亥已經記不清戚瑤這個具體的人,但是他始終記得當初給第一批返鄉宮女講話之時,所感受到的那種年輕昂揚的力量。

  那股積極的氛圍,始終縈繞在胡亥心中。

  使得胡亥此時看到戚瑤第一眼時,忍不住在心裡「啊」了一聲。

  階下站著的女子,雖然年輕貌美,然而眉宇間堆疊的仇怨孤苦,叫人一望便忍不住心生寒意。與之相比,她那新長出來的青青一層頭髮茬,她那瘦的像是隨時會折斷的腰肢,連同她那手背頸間尚未好全的傷痕,都不是那麼刺目駭人了。

  一個人,到了這樣的狀態,是非常危險的。

  她不是要毀滅別人,就是要毀滅自己。

  用好了,她會是一柄淬毒的利劍;稍有不慎,她就會是咬死農夫的蛇。

  與胡亥不同,戚瑤對於與皇帝有關的一切都記得異樣清晰。

  匍匐在皇帝面前,戚瑤彷彿回到了十三歲那年。

  在阿螢姊姊陪伴下于水畔草地上翩然起舞的時光,那些她生命中閃閃發光的日子,一刹那湧入腦海,讓戚瑤控制不住渾身顫抖起來。

  清晰如昨的一幕幕,卻是再也回不去的曾經。

  那樣純真的歲月,那種無憂無慮的心情,再也不能有了。

  如今的戚瑤,是死去漢王的姬妾,是漢王太后的眼中釘肉中刺,是獨自帶著五歲孩子的孤苦婦人。

  「陛下……」戚瑤低呼,眼淚隨著這聲低呼撲簌簌落下來。

  胡亥沉聲道:「朕召見你之前,才接了漢王太后的信——」他舉起手中書信,道:「你可知道她信中寫了什麼?」

  戚瑤悽惶搖頭。

  「漢王太后請求朕把你和如意交給她處置,說這是她的家事。」

  戚瑤膝行上前,泣道:「求陛下憐惜,萬萬不可把妾和如意交還回去。一旦回去,妾身絕無活路!」她彷彿又回到了驛站陰冷的小屋裡,在呂雉冰冷的注視下,被侍女揪住頭髮一寸一寸剪掉,她撕心裂肺的尖叫,身邊的人卻都像是聾了一樣,沒有人給她回應,她感到冰冷的銳器貼上了頭皮……「今日就先到這裡。」呂雉冷酷的聲音響起,她的嘴角甚至噙著一絲笑意。

  「陛下!」戚瑤實在是被呂雉嚇破了膽,「妾身願意給您做侍女,還像從前一樣,灑掃宮室,織布裁衣,只要給妾身與如意一口飯吃!求您千萬不要答應王太后,求您……」

  如意被親娘的情緒帶動,嚇得想哭又不敢哭,把小臉憋的通紅,跌跌撞撞跟著戚瑤也往前走。

  母子倆被侍從攔住。

  「你不要驚慌。」胡亥語氣溫和,帶著安撫人心的魔力,「朕不過是轉述王太后所求。你與孩子既然入了咸陽宮,又得了太子妃的許可,朕也不能把你們娘倆趕出去——朕不是這等狠心之人。」

  戚瑤牢牢盯著皇帝,目露乞求。

  胡亥道:「太子妃正是非常時期,凡事都要以太子妃心情平和、身體康健為先。你明白吧?」

  戚瑤忙不迭點頭。

  「朕召見你,便是要你安心在此。萬事都等太子妃平安誕育子女之後再說。對你,朕這麼說;對王太后,朕也是這麼說。」

  戚瑤流淚道:「蒼天保佑太子妃娘娘……」

  「你長期住在太子妃處,也不合規矩。」胡亥想了想,道:「你是漢王子的生母,也不好薄待。太子宮東面的小宮殿還沒有人住,朕派人稍加休整,你們母子便暫且寄身其中吧。」

  戚瑤長出一口氣,伏地道:「陛下大恩,救妾身母子!妾無以為報……」

  胡亥擺擺手,道:「你養好如意——是叫如意吧?便是最好的回報。」

  因太子妃魯元有孕,讓戚瑤尋得了一線生機,卻讓張二丫妒火中燒。

  同樣是太子的女人,同樣有孕,這天上地下的待遇,不能不叫人心裡難受。

  二丫又跟太子吵了一架,扶著五個月的肚子,撒潑道:「我辛辛苦苦懷這孩子,圖點什麼?連一兩金子的賞賜都沒見著!感情這不是你的種!」

  不比第一次大吵之時,這會兒的太子泩已經習慣了張氏沒事兒都要吵一架的行事風格,有時候也生氣,但是有時候卻又覺得充滿了人間煙火氣,竟然還別有一分溫馨。

  太子泩笑道:「這話也能胡說?來,賞你一塊玉——這可比金子值錢。」

  「呸!你的東西都是記了名造了冊的,別說是隨身帶的玉佩,就是一根針、一條絲線都有的查,我哪裡敢要?我要你的金子作甚?」

  太子泩知道她這是見了皇帝對太子妃的大肆封賞,禁不住眼紅吃醋了,勸不住,便道外面還有事兒,一掀簾子走了。

  二丫滿肚子火氣沒處撒,扶著肚子,轉念一想,道:「叫我哥送幾箱金子來!」

  侍女嚇了一跳,道:「幾、幾箱?」

  「先送個十箱吧。」

  「十箱!」侍女舔了舔嘴唇,「這、這、您兄長若是問做什麼用處呢?」

  「我放屋裡看著舒服行不行?」

  「啊?」

  「你是傻啊還是蠢啊!」二丫不耐煩,拍著肚子道:「就說太子的兒子要用,他敢多放一句屁!」

  張芽得知這要求,也是嚇了一跳,「這麼多?她以為金子是種地裡長出來的莊稼啊?」然而一家富貴還系在二丫肚子上,沒奈何只能找到小叔父張燦。

  張燦聽了來意,卻是沉默了。

  「小叔父,你拿不出來?」

  張燦道:「湊一湊,總能湊出來。」他頓了頓,又道:「可是,我前番去面見陛下,陛下對我說了一番話……」

  張燦把皇帝的警語忠告轉述給張芽,又道:「我想著,咱們若是照著陛下所說,好生經營,兩代之後,也算立住門庭,清白傳家,豈不是更好?」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4 20:20
第 203 章
  
  張燦情真意切說著想要清白立家的念頭。
  張芽聽了半響,卻是笑道:“小叔父,你是不是手頭緊,拿不出這十箱金子來?咱們親叔侄,有話直說。”
  張燦只覺一番苦口婆心全是白費,自己也覺洩氣,長歎一聲。
  
  張芽端詳著叔父的神色,剔著牙道:“您老還真這麼認為啊?不是手頭緊?”
  張燦道:“咸陽城中十大木材商,如今排隊等著送金子給我呢——都給我擋回去了。為這,還被他們背後埋怨,說是我做了官,就不認從前的朋友了……”
  
  張芽一聽這話,坐直了身子,道:“小叔父,你這真是要做清官啊?”
  張燦默然,半響道:“做清官,不好麼?”
  
  張芽急了,敲著案幾道:“快別傻了!你想做清官,可是清的起來麼?你這官位,本就是花金子買通了叔孫通,又因太子殿下的面子,這才拿下來的。你這半途轉向,要去做清官,那也要問問朝廷法度,讓不讓你做啊!”
  
  張燦道:“你有所不知——就職之前,廷尉司馬欣大人給我們統一講過,說是陛下的意思,從前的事情不追究,但是等廷尉大人講過之後,仍不收手的,一定從重處罰。”
  “嗐,這都是走個過場!你也真的信?”張芽恨不能戳著小叔父的腦門,忍氣道:“小叔父,您好好想想,這木衡都尉是個肥差,皇帝為什麼派給你做?就是要你補貼太子殿下的!你真以為底下送上來的金子,就是咱們的啊?咱們充其量不過是裝金子的箱子,底下人送到咱們這裡來,咱們還得花到太子殿下身上。”
  
  “花給太子殿下?”
  “可不是嘛!從前我跟你拿金子,怕你說漏了,也沒跟你說過用處;如今見你犯糊塗,不能不攤開來跟你細說了。”張芽掰開了揉碎了,一樣樣數來,“太子宮中,如今連太子妃共有三十多位被臨幸的宮人,哪一位的胭脂水粉綾羅綢緞不是一筆大開銷?朝廷劃下來的用度夠麼?跟你說,照著朝廷定的用度,太子殿下的日子比外頭富裕些的小商人都不如——整個太子宮每日用肉只有三十斤的份例,這哪裡是一國太子的用度?”
  
  “那……太子殿下何不向陛下陳情……”
  “那是找罵呢!皇帝自己要做簡樸的表率,豈能公然給太子殿下開小灶?此例一開,還怎麼約束底下官員?”張芽道:“若不是我從你這裡拿金子,給太子殿下安置了小廚房,殿下連飯都吃不香甜。別看是太子殿下,渾身上下就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上次跟二丫吵架,摔了一塊玉,東西當晚沒歸檔,第二日就有皇帝身邊的侍從來問怎麼回事兒——你想想,若不是有咱們幫襯著,太子殿下這日子怎麼過?”
  
  張燦被侄子振振有詞的氣勢壓倒了。
  “這麼說,陛下授予我這官職,是叫我私下補貼太子殿下用度的?”
  
  “可不是嘛!陛下就這麼一個兒子,換了是你只一個兒子,那還不得當眼珠似地疼?”張芽見叔父被說動了,松了口氣——這小叔父如今可是張家的錢袋子,他要娶高官之女,還得這小叔父掏聘禮呢。
  
  張燦被他說得頭暈,扶著腦袋,低聲道:“你讓我再想想……”
  
  “還想什麼?”張芽催促道:“快準備金子吧!殿下為什麼待我親厚?為什麼獨獨寵愛二丫?我就不信,三十多個宮人,就沒有比二丫長得俊會來事兒的?小叔父,你想過為什麼嗎?我告訴你,就是因為這金子,因為咱們源源不斷送入太子手中的金子。只要他想要之物,咱們張家都能給他送到手裡!”
  張燦被說動了。
  
  “趕緊準備吧。”張芽起身道:“我還得去見一趟宮裡那位小姑奶奶——那位才是真難纏呢!”
  張芽去安撫二丫,又是一番口舌之功。
  二丫冷笑道:“大道理我不懂,我就知道你們把我賣到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來。你們倒是榮華富貴、吃香喝辣了,哪裡管我死活,哪怕我這兒一屍兩命了呢?”
  “這是哪裡話?”張芽笑道:“金子送進來太扎眼了——給換成珠寶首飾怎麼樣?”
  “不管你送什麼進來,我要十箱金子的價兒。”
  “好好好。”張芽忍了忍,道:“省著點花……”
  二丫正對鏡梳妝,聞言把手中的玉釵往張芽腳邊一砸。
  碎玉四濺,摔個粉碎。
  “省著點花兒?你以為殿下是村頭的鰥夫呢?我使個眼色就貼上來?這些日子殿下在別處的時日越來越多了!我若不置辦多些鮮亮衣裳、好看珠寶,如何能留住殿下?”二丫也知自己是強詞奪理,又冷笑道:“我就是明擺著要這金子來糟蹋了,你敢說個‘不’字麼?”
  張芽忍耐,笑道:“只求您萬安。”這便要走。
  “你等等!”二丫卻又叫住他,想了想,道:“這宮裡頭的穩婆我不放心,你把從前村裡的趙婆子給請來。當初你和大弟生病,都是趙婆子燒了符水,給你們灌下去就好了。”
  村裡的婆子,如何能與宮中的穩婆相比?
  然而張芽只求了事兒,更不再勸二丫,連連答應著去了。
  
  有人為了十箱金子大動肝火,有人卻只求一箋素紙。
  
  趙高捧了新制的“紙”來呈給皇帝。
  “陛下,您瞧,這是墨侯照著您所說,試著做出來的……”趙高小心翼翼把夾著紙的絹布揭開,道:“小臣把您的意思跟墨侯一說,她立時便知道了。她說這東西,其實就好比是……好比是從前叫方絮、赫蹏之物。從前養蠶人,拿上等蠶絲做了絲綢,剩下的惡繭、病繭漂了做絲綿,漂完之後,篾席上留下來的層層殘絮積起來,晾乾剝下來,上面就能寫字兒。”
  胡亥驚喜笑道:“這個李婧,還真有辦法!”待看時,卻見那紙粗糙泛黃,上面還有絲絡不平之處,如果放在後世,簡直連擦屁股都不夠格,然而放在此時此刻,卻是讀書人眼中的聖物。
  
  胡亥撫摸著那粗糙的紙面,心中感慨,一時沒有說話。
  
  “陛下,這紙做起來雖然麻煩,臣在旁邊看著,就見墨侯又是挫、又是搗、又是抄、又是烘的。”趙高笑道:“不過此物著實輕便,而且材料也便宜,墨侯就用的您所說的樹皮、麻頭與破布等物。不過……這東西到底粗糙了些,不是上用之物,給底下吏員用倒也罷了。”
  
  胡亥笑道:“朕也是隨口一說,你讓李婧再試試別的材料。說不定,她還能給朕個驚喜。”
  “喏。”趙高頓了頓,笑道:“對了,小臣在墨侯那兒,還遇見了蒙鹽將軍。”
  “蒙鹽?”胡亥笑道:“他不是常去李婧那兒麼?”
  “這兩回有些不同尋常。小臣一共去了墨侯那兒兩次,第一回去跟她說陛下的造紙想法,那時候蒙鹽將軍等在屋門外;第二回小臣去取造好的紙,蒙鹽將軍卻是等在院門外了。這是墨侯先不讓他入屋門,再不讓他入院門了呐!”
  “哦?”胡亥想起此前蒙鹽欲言又止的異樣模樣來,當日蒙鹽曾說是“一點私事”,難道是想求他賜婚?
  趙高覷著皇帝神色,小聲道:“小臣瞧著,墨侯倒像是不願意見蒙鹽將軍了……”
  胡亥笑道:“女兒家的事情,真真假假,你哪裡能分得清?”
  趙高摸著腦袋笑了。
  
  胡亥道:“你得好好謝謝墨侯——有了這便宜的紙,只要能大批量製作,你寫的字,便能給天下黔首都學到了。”
  趙高一想,也覺心潮澎湃,頓了頓,道:“陛下,小臣寫的字冊,您可看了?”
  “看了。論寫字兒,朕不如你,天下沒幾個人能趕上你。”胡亥笑道:“不過朕寫字不如你,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你本就是朕的老師。”
  “不敢當不敢當……”
  “朕心裡有個想頭,還沒跟別人說過。”胡亥沉吟道:“如今的吏員都是靠官員舉薦,如賢良武士,也都是舉薦上來的。既然是由人舉薦,難免會有私心摻雜。朕想在咸陽建一所學院……”
  然而此舉一定會觸動貴族階級的利益,學院所出的學子會與舉薦上任的子弟形成競爭。
  
  趙高當然明白其中利害,嘴巴微微一張,欲言又止。
  胡亥仰臉出神,歎道:“革故鼎新,談何容易。朕想做的事情太多,然而不能一次都推行開來呐。短時間內,若是傷到了太多階層之人的利益,那他們就要朕做不得這皇帝嘍……”
  趙高心中一震,叫道:“陛下……”
  胡亥回過神來,低聲笑道:“所以朕只是跟你說一聲,你心裡記著有這麼一樁事兒就成——咱們來日方長。”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4 20:24
第 204 章

  革故鼎新雖然不易,但是身為帝國的主宰,更不能畏難而退。

  三十郡與三大諸侯國送來的賢良與武士,彙聚於咸陽。賢良在三公九卿分派下各就職位,武士也在蒙鹽與韓信的安排下布上正軌。

  這些舉薦來的人才要等過了試驗期,確認可堪為官之後,才能得見皇帝一面。

  但是針對舉薦制的調整,卻是隨時進行的。

  「陛下,」馮劫把實際調度中產生的問題向皇帝彙報,「咱們原定的是每郡取二人,可是這郡有大郡、小郡之分,人數也有多寡之別,不論大小多寡,都隻取二人——似乎有不平之患。」

  胡亥道:「唔,這倒是朕此前未想到的。既然如此,以人口來劃分,每十萬人口給一個名額,如何?」

  馮劫記下來。

  胡亥道:「對了,朕之前跟你說過的,耕田改進的事情,你找到可用的人才了嗎?」

  馮劫道:「臣不敢馬虎,早已找了精通耕種的吏員,集思廣益。」他細細道:「底下人還真想了幾個法子,有一種叫『代田法』,一畝地開三條溝,種子灑在溝裡,而不是播在壟上。除草之時,把土逐漸從隴上填進溝裡,既能培護苗根,又能抗風旱……」

  「聽起來不錯啊。」胡亥見馮劫面露難色,道:「有何不妥?」

  馮劫道:「臣等試驗之時,用的乃是新的雙頭犁,需用三人帶領,兩頭牛來拉——可若是推廣到村民之中,因為民間缺少牛,這些農人恐怕還是要用人力來犁田,費力而低效,卻是適得其反。」

  方法是好方法,生產力卻跟不上。

  胡亥安慰道:「飯要一口一口吃,這事兒更是急不得。」又道:「況且此法耕種之後,收成如何,還要年末才知道。」

  新方法只是在試點推行,不可能冒然推廣全國,否則一旦有差池,這就是千萬人的饑荒。

  「臣不敢懈怠。」馮劫道:「昨日叔孫僕射送了新制的官職爵秩來,臣與李由都已看過。」

  「覺得如何?」

  「比從前縝密了些,也……」馮劫斟酌了一下用詞,道:「也更符合當前形勢了。比如軍中非戰時不設大將軍,武將都二分為左右。」

  胡亥微笑道:「你和李由再仔細看看,確無紕漏了,就照著這個去執行了。」

  「喏。」

  「來,朕給你看個好東西。」胡亥把上次趙高送來的紙攤在案几上,落筆寫了「國祚」二字,「看看,這是朕讓李婧做的紙,是拿來寫字的,怎麼樣?」

  馮劫先看那字,墨蹟清晰,順著皇帝遞來的姿勢,把那紙捧在手中,只覺輕如鴻毛,歎道:「此物比簡牘可要方便多了!不知是否造價高昂?」

  「不高。」胡亥笑道:「原料都是隨處可見的破布頭、樹皮等物,真論起來,恐怕比精緻的竹簡還要便宜些——更不用提昂貴的縑帛了。」

  馮劫拿在手上,翻來覆去看著,他是丞相,胸懷天下,自然知曉其中利害,道:「此物若能推廣,載以郎中令趙高的隸書,傳閱天下,使黔首都能稍加學習,不出二十載,六國文字便可盡滅。」

  文字一旦斷絕,文化也就失去了載體,六國後裔也就失去了號召力。

  胡亥眯眼一笑,慢悠悠道:「此物雖輕,卻比刀劍更霸道。」

  馮劫捧著這輕飄飄的紙,卻像是捧著千鈞山岳。

  「對了,你叫人準備些竹子。」

  「竹子?」

  「正是。墨侯還要改進此物,試了許多材料,前日上奏,說是將竹子置於水塘中浸泡後,再加上樹皮麻頭等物,煮爛成漿,以重石壓出水分,烘乾為紙,成品比此刻你拿著的那種更白淨光潔。朕瞭解墨侯,她若不是成竹在胸,不會跑來邀功。如今她說需要大批量的竹子——這事兒朕就交給你去安排人辦妥嘍。她若是需要人手工具,你也都給她準備齊了!」

  「喏!」馮劫不敢大意,辭別陛下後,第一件事兒就是去調集竹木,親自送往墨侯處。

  賢良武士入職過後,韓信便來向胡亥辭行。

  至此,胡亥已經將韓信留在身邊將近四個月,再不放人走,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倆人吃了一場送別酒,醉醺醺中勾肩搭背說了許多醒來時都「忘記」了的掏心窩子的話。

  「臣再不回去,收稅一事,誰來主持大局?」韓信笑道:「咸陽比之臣的封地,可是繁華多了,臣也想長留此地。」

  胡亥直送他出了宮門,緊緊握著他的手,道:「路上常寫信報平安,回去了也常寫信給朕說說話。年末咱們就又見了!」

  按照規定,諸侯王每年都要入咸陽覲見一次的。

  韓信一一應了,又道:「臣勸陛下一句,其實您正是春秋鼎盛之時,很不必每日宵衣旰食。在臣看來,您的行動已經很快了——然而從旁看著,卻總覺得您好似害怕趕不上什麼事兒似的。」

  胡亥歎道:「你只看到朕的行動很快,可是這整個官僚體系,乃至天下的枝蔓,都拖著朕,是很慢的。」

  韓信忽然為皇帝感到一陣心酸,盯著皇帝不知該如何勸慰,最終只用力拍了拍皇帝肩頭,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胡亥咬牙道:「朕真恨不能大刀闊斧改上幾處!」

  韓信笑道:「砍人麼?臣擅長。只要陛下一聲令下!」

  胡亥無奈一笑。

  君臣二人就在咸陽初夏的濃陰裡,於笑聲中彼此道別了。

  韓信方走,太子宮中喜事頻傳。

  同時有孕的三位宮人,於同一日次第誕育了三位皇孫。

  其中二丫最早生育,她的兒子占了「長」字,是為皇長孫。

  太子宮中,二丫濡濕著長髮被褥,得知生下的乃是男孩,已是心中一喜,待聽趙婆子說自己的孩子是第一個出來的,更是一陣狂喜,連生育之苦彷彿都不覺得了。

  外面太子泩欣喜的聲音傳來,「好好好!這是孤的長子!賞!」又道:「速報予各處!」

  二丫想翻個白眼,卻發現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有了,渾身鬆軟,只想沉沉睡去。

  趙婆子道:「可不能睡!得換了床褥被子……」她自取了符水,一面念念有詞,一面往二丫臉上、身上灑著。

  二丫閉目靜受,輕聲道:「多謝……」

  若不是飲了趙婆子的符水,提前發動產子,這皇長孫的名號,可就落不到她兒子身上了。

  趙婆子的神通,再一次在二丫這裡得到了應驗。

  不管皇帝怎麼推崇太子妃,這三個留著皇室血脈的皇孫,卻是怎麼都貶低不了的,哪怕他們的生母只是卑微的宮人,甚至農女。

  一舉得了三個皇孫,讓只有太子泩一個兒子的皇帝,也頗為喜悅。

  至少,後繼無人的風險,稍稍降低了。

  饒是如此,胡亥仍是隻嘉獎了太子妃魯元,稱讚她的功勞,又將皇孫女嫣兒,封縣公主,儀服等同列侯。

  對於誕育了三位皇孫的宮人,卻隻賞賜了金銀,並無封號晉位。

  二丫再忍不住,衝趙婆子道:「這算什麼?皇長孫連名字都沒有,一個黃毛丫頭倒位同列侯了!我知道皇帝為什麼不給我們封賞——不就是怕太子妃不自在,傷了腹中的孩子麼?就連太子殿下,雖然不去太子妃那裡,但是滿心也盼著太子妃誕下嫡系的皇太孫呢!她的孩子是皇家的骨血,我的孩子就不是了麼?」

  趙婆子在旁道:「娘娘說的是——咱們皇長孫降生第一日,我就瞧出是個有大造化的。尋常人看不到,我卻能看到,咱們皇長孫呐……」她壓低聲音道:「乃是天帝之子所化!」

  「果真?」

  「假不了!」趙婆子又道:「就是命中有兩顆魔星,須得我燒符除了去……」

  二丫一愣,忽然攥緊了身上的被子,道:「還請趙神仙您大顯神通。」

  「好說,好說。」趙婆子先是滿口答應,又面露為難之色,道:「只是這魔星越大,所需要的符就越貴……」

  「需要多少金子——您儘管開口!」

  因了一個還不會說話的孩子,張家滿門,雞犬升天。

  皇長孫的誕生,將張家的富貴推向了頂峰,也讓張家眾人開始了徹底的瘋狂。

  這一切,都在皇帝的冷眼靜觀之下。

  而太子泩毫無例外得,再一次讓他失望了。

  殺一儆百,殺雞儆猴。

  張家自己撞到了雪亮刀刃上!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4 20:26
第 205 章

  在這個時代,普通人飛黃騰達之後,最緊要的就是序家譜,給自己找個牛逼的祖宗。

  張家本是農戶,然而誰說農戶不能有顯貴的祖上呢?

  在二丫與張芽的鼓動下,太子泩找到張蒼,暗示了一番。

  張蒼是當初胡亥微服私訪之時從咸陽獄中救出來的數學曆法大家,後來給太子泩做了老師,同時也兼理與算籌相關的朝政。

  能夠凜然面對權貴的,究竟只有史書上留下來的極少數人物。

  張蒼不能拒絕太子殿下的這個要求。

  於是張芽一家,從農戶一躍而上,也成了貴族之後,攀著張蒼往上數八輩,祖上也是在周天子底下做過士大夫的。

  現如今咸陽城中有兩處府邸,終日門庭若市。

  一處是老丞相李斯府邸,一處就是新貴張家。

  李斯在朝廷經營數十年,位高權重,門生遍天下,如今長子李由為准左相,幼子李甲為軍中新秀,就連孫女李婧都封侯。李氏一門,樹大根深。而今李斯年事已高,眾子弟前來拜謁的,絡繹不絕。

  而張家於戰亂中保下太子,這是擎天保駕的大功。張芽為東宮屬官,張燦為咸陽城木衡都尉,女兒為太子寵妾、誕育皇長孫,張氏兄弟個個官身;外與張蒼、叔孫通互為倚靠;內有帝國儲君的全心信賴倚重。張家變成了勢力尚不穩固的官場新人、商界巨賈必然要去拜會的碼頭。

  就比如當初跟張燦一同做木材生意的那些商人們,沒有張芽的指點,他們連該找誰辦事兒,該如何把金子送出去,都摸不著門道。

  而先拜會張家,只是個開始。

  太子泩一夜之間成為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的父親。

  雖然太子妃所出的嫣兒已經快滿周歲了,可是太子泩卻只見過這個女兒寥寥數面而已。

  他不能理解太子妃抱著女兒時露出的溫柔笑意。

  但是看著二丫所出的兒子,太子泩竟然體會到了一點身為人父的喜悅。

  哪怕不睡在一起,太子泩也喜歡待在二丫這裡,聽她找茬吵架、看她摔東西使臉色。

  連帶著,他見到大兒子的時間也就多了。

  最開始,太子泩對於這個皺巴巴的小東西沒什麼感覺——甚至還覺得醜。

  可是時間推移,新生兒漸漸長開了,他對著這孩子越看越愛起來。

  太子泩甚至抱著典籍,認認真真查閱著,要親自給長子起個好名字。

  二丫坐在床上,嗑著瓜子冷笑道:「你費什麼勁?好像你能說了算似的。」

  太子泩笑道:「孤的兒子……」

  「你的兒子又如何?」二丫搶白道:「還不是陛下一句話的事兒。」

  太子泩默然,怒道:「好端端的,你故意說這些話來氣孤作甚?」

  二丫把瓜子皮隨手拋在地上,見太子怒了,反是笑了,挨過來摟著太子泩,把他的腦袋按向自己高聳的胸脯間,壞笑道:「氣什麼?來,娘喂你吃奶,不氣了!」

  太子泩滿臉通紅,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悶的,偏又喜歡。

  耀眼的陽光灑在窗上,倆人卻在屋子裡胡天胡地起來。

  二丫還沒出月子,惹起來又推開太子泩。

  太子泩咬牙道:「孤遲早給你害死!」

  二丫睨著他,咬唇笑道:「我又沒拴著你,你去找別人唄。」

  太子泩眉目一動。

  二丫立時冷笑道:「你走出去試試。」

  太子泩失笑,道:「罷罷罷,孤今日哪兒也不去。」

  二丫道:「你大兒子這也快滿月了,連個名字都還沒有……」

  太子泩不好接話。

  二丫又道:「宮裡肯定也不會給我兒子辦滿月宴,倒是娘家人還想著我,我哥說要在家裡張羅個宴會,到時候你去捧個場?」

  這不是什麼難事兒。

  太子泩道:「到那一日,孤去你家喝杯水酒就是。」

  「殿下,」忽然外間侍者低聲道:「陛下派人來,請您速去章台殿一趟。」

  太子泩心中一沉。

  「什麼事兒,沒頭沒腦得就來叫人?」二丫也覺出不同尋常來。

  太子泩忐忑不安地跟著侍從來到章台殿。

  「來了?」胡亥從奏章中抬起頭來看了太子泩一眼。

  聽得皇帝語氣還算溫和,太子泩鬆了口氣,笑道:「不知父皇因何事召見兒臣?」

  「給皇孫起名的用字,太常所備好送來了。」胡亥道:「朕從中挑了幾個意思好的,到底你是孩子父親,就交給你去定吧。」

  「謝父皇!」原來是為了這事兒,太子泩徹底放下心來。

  誰知道皇帝喝了口水,卻又道:「朕最近聽到不少風言風語,你聽到了麼?」

  「風言風語?」

  「是啊,你是國之儲君,一舉一動都干涉甚大,身邊的人做了壞事兒,你臉上也無光——是不是?」

  「誰做了壞事?」

  「朕說了,不過是風言風語——只是給你提個醒,記得約束底下人。」胡亥從杯盞上方瞥了渾渾噩噩的太子泩一眼,心生倦怠,道:「去吧。」

  太子泩懷揣著太常所選的字,漸漸心虛——難道是張家的事兒給父皇知道了?是哪個不長眼的背後敢告他的狀!

  七月初,皇長孫的滿月宴在張家舉辦。

  燈火把張家照得好似一隻流光溢彩的珠寶盒。

  門前牛車分了兩排,來拜賀道喜的人把門口堵得水泄不通。

  兩名舊相識的商賈一面等著給賀禮登記造冊,一面低聲聊天。

  「張家這富貴可真是不得了!當初我還跟他家張燦一同賣木頭呢!現如今,不能比不能比!」

  「可不是嘛。也是宮裡那位福氣好,占了個『長』字兒。」

  「另外兩位雖也是皇孫,然而生母都是普通宮人,聽說連兄弟家人都沒有——叫我看,倒是宮裡的沾了外頭這叔侄倆的福氣。」

  旁邊有人聽到,插進來一句,笑道:「叫我看,你們很不用爭論——不都是沾了太子殿下的光麼?」

  一句話說得眾人都笑了,都感歎道:「說起來,還是太子殿下命最好。先帝與陛下打下這麼大的江山,都給他了。」

  生下來就是皇帝惟一的兒子,這運道誰能比?

  忽然兩隊郎官列隊跑來,分開眾人。

  張芽在前騎馬引路,後面是一輛皇族才能用的馬車。

  郎官望著馬車跪倒,口稱「太子殿下千歲」,眾人驚慌失色,也都跪了。

  竟是太子殿下親臨張府。

  這張家真是好大的體面!

  誰知道太子殿下的馬車才入張府,便有將軍領兵馬而來,團團圍住了張府。

  那將軍一臉冷肅,道:「三人以上聚眾飲酒,都抓了!一個都不許放走!」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5 19:15
第 206 章

  太子泩才入張府,在眾賓客或熱切或好奇或畏懼的目光下,正好似夏日飲冰雪、冬日吃熱湯似得舒服。

  「跟你說了,不要這麼大辦!」太子泩低聲斥責張芽,道:「前番不是告訴你了麼?朝中有人正攻訐你們、也就是攻訐孤!風言風語之中,不要太招搖!」

  張芽聽著太子泩言不由衷的訓導,忙笑道:「殿下說的是,若是小臣自己的家事,絕對不能大辦,這不是……借著皇長孫的福氣麼?」

  見提到大兒子,太子泩也笑起來。

  張芽趁他歡喜,忙請他坐了首席,連連奉酒。

  滿桌滿屋的人,都簇擁著太子泩,說著吉祥恭維的話。

  忽然蒙南行色匆匆走進來,幾步趕到太子泩身邊,彎腰附耳低語幾句。

  太子泩勃然變色,怒道:「是何人如何大膽?竟敢來捉孤飲酒!」

  三人以上無故不得大哺,這是朝廷的法術,本是為了約束底下黔首,從根源上杜絕謀反亂紀的行為。

  實際上像咸陽城中,往來官員商賈,雖不是故意觸犯律令,卻也或多或少犯過這一條——朝廷也從來沒有抓過。

  這邊太子泩親臨張府,為皇長孫的滿月宴增光添彩,忽然之間冒出來一位將軍,竟然帶兵圍了張府,還拿這條形同虛設的律令做緣由——這簡直是不把太子泩放在眼裡!

  蒙南面露難色,道:「這將軍卻不曾見過……」

  太子泩一愣。

  只聽府外喧嘩聲大作,那將軍帶的兵已是與護送太子泩而來的郎官起了衝突。

  張芽罵道:「皇長孫大喜的日子裡,是哪個不長眼的來尋晦氣!」擼起袖子道:「殿下,您且安坐,小臣去把人給打發了!」

  太子泩皺眉,道:「人多眼雜的,不要節外生枝。打發走了就是。」

  「您就坐等吧!」府裡坐著太子殿下,張芽的膽子要大過了天,氣勢洶洶才衝出門去,就給外頭的士卒兜頭按住、捆住雙手押在了牆邊。

  張芽氣得一張臉雪白,叫道:「哪裡冒出來的蠻將軍?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今兒來的是誰!」

  那將軍冷冰冰道:「管你是誰,凡門裡面的,一個都走不脫!」

  裡頭跟著張芽的家僕,門縫裡瞅見了,急得忙要衝出來,又怕那帶兵的將軍。

  張芽被士兵壓著,臉貼在冰冷粗糙的牆面上,怒駡道:「看什麼看!還不快去告訴殿下!」自打成了太子泩近臣,張芽還未從受過此等委屈,當下立誓要讓這瞎了眼的將軍好看!

  連張芽都給抓了,這真是巴掌扇到太子泩臉上來了。

  太子泩雖然不願意起事端給皇帝知曉,當下卻也顧不上了,帶著蒙南往外走,怒道:「孤倒要瞧瞧,是哪個將軍要拿孤來立他的威!他這是打錯了算盤!」

  蒙南低聲勸道:「殿下,事出突然,恐怕其中有蹊蹺之處,咱們還是先回宮吧。」

  太子泩怒道:「你沒聽那將軍說麼?門裡面的,一個都走不脫?這是他不讓孤回宮!」

  燈火亮如白晝的府門前,那些還在排隊登記賀禮的商人們,此刻都在士卒看押下沿牆根列隊站著,他們臉上到並沒有懼怕之色,都知道府裡坐著皇太子,正要看這瞎眼將軍怎麼倒楣——一干人都是幸災樂禍的心。

  待到太子泩親自過來,家僕大敞府門,眾賓客浩浩湯湯尾隨而至,這場大戲才真正開場。

  見了黑袍的太子殿下,那將軍這才下馬。

  太子泩見狀,冷笑一聲,道:「你倒還知道自己身份!」又道:「你是哪裡來的蠢貨?是跟著北營蒙鹽的,還是騎兵營李甲的?叫你們長官來跟孤說話!」

  那將軍黑口黑面,冷冰冰道:「臣不知道什麼蒙鹽李甲。臣做的是朝廷的將軍,不是誰的屬官。」

  太子泩一愣,察覺自己落了下風,怒道:「你到底是誰?」

  那將軍抱拳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臣姓灌,單名嬰。」

  帶兵圍了張府的將軍,不是別人,正是灌嬰。

  這灌嬰原是跟隨劉邦起兵之人,等劉邦死後,便被收入了朝廷將才之中,平定北逃胡地的韓王信、剿滅九江王黥布,灌嬰都曾跟隨朝廷大軍,領兵出戰。,頗有戰績。

  等到戰亂平息,灌嬰以車騎將軍之職,原是跟隨漢王太后,遠赴封地的。

  半途為救戚夫人與如意,受漢王劉盈之命,灌嬰與夏侯嬰一路護送母子二人,重新回到了咸陽。

  失而復得的將才,胡亥絕不會輕易放手,立時就讓馮劫留下二人,編入北營。

  這次的行動,乃是胡亥直接授意灌嬰的。

  讓原本效忠于太子妃父親與弟弟的將軍,來捉為寵妾所出子撐腰的太子泩,再沒有比這更能表明皇帝立場的法子了。

  「灌嬰?」太子泩雖然未曾見過此人,卻聽過他的名號,又是一愣,道:「你既非執掌咸陽城中士卒的官員,怎得跑來張府捉人?快些把人都放了——今晚的事情,孤便不追究你!」

  灌嬰冷冷道:「原是想為太子殿下遮醜,既然殿下執意要撕破面皮,那末將也就顧不得了!」他這才掏出聖旨,當著數百賓客的面,把張芽、張燦叔侄倆及張氏眾兄弟賣官鬻爵、欺男霸女的一樁樁罪名朗聲誦出,最後對幾欲昏厥的太子泩道:「臣是奉皇命捉人——得罪了殿下,改日末將再向殿下請罪!」

  若是換了旁人來辦這趟差事,一上來就說了是皇命,太子泩絕不敢多話,此事悄無聲息就掩下去了。

  然而胡亥選中灌嬰,就是要把事情往大裡鬧。

  太子泩薄待太子妃,寵愛張氏,偏重皇長子,早已惹得漢地臣民不滿。

  要說灌嬰是故意打太子泩的臉,那也不算很錯。

  早在灌嬰朗聲宣讀張家滿門罪狀之時,太子泩臉上便一陣白一陣紅,踉蹌了兩步,好在給蒙南扶住了。

  張家滿門,連同在座賓客,無一漏網,全部被捉拿起來。

  太子泩白著臉,瞪著灌嬰,發顫的聲音不知是怒是怕,道:「你連孤也要拿下麼?」

  灌嬰讓出路來,「殿下請自便。」終歸沒有把事做絕,放過了太子泩。

  太子泩渾渾噩噩回宮,直撲張氏房中,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如在夢中。

  二丫正喜滋滋對鏡試著新首飾。

  今兒張家給皇長孫辦滿月酒,她這裡收到的賀禮也是珠光滿目。

  聽到太子泩回來,二丫撫了撫新插上的玉釵,道:「喲,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外面的酒不好吃麼?」

  「吃酒吃酒!」太子泩像是突然活了過來,怒氣與懼意都找到了發洩口,幾乎是咆哮道:「都是你和張芽,非叫孤去吃這口酒!差點送了孤的命!」

  「這話是怎麼說的?」二丫撫著玉釵的手一僵。

  太子泩搶上前來,奪過那玉釵,狠狠往地上一摜,怒道:「你倒還有心思打扮!」

  二丫驚叫著彈起來,罵道:「你沒事兒找事兒呢!新造的玉釵,花了不知道多少金子——你、你、你花著我們張家的錢,還糟蹋我的東西!」

  胡亥給過太子泩的教導不多,其中有一條「珍惜物力」,太子泩自幼牢記。

  這是太子泩第一次摔東西。

  摔過之後,望著那碎了一地的玉釵,太子泩忽然覺得胸口一陣暢快,那種懼怕與怒意似乎都被暫時壓下去了——難道張氏每常喜歡摔東西。

  太子泩的思緒像是飄在雲裡,一會兒東,一會兒西,落不到實處。

  張氏的叫駡哭喊都像是隔了很遠,太子泩發傻似得待了半響,忽然「嘻」的一笑,拍手道:「他有了孫子,就不要兒子了!」

  「你說什麼?」二丫正一面叫侍女打掃碎玉,一面叫人去問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太子泩又是一拍手,嘻嘻笑道:「哈,哈,他打的是這麼個主意!」也不管張氏的追問,抬腳自己走了。

  二丫叫來跟隨太子泩的侍從,問清了來龍去脈,立時也大哭起來,哭過又罵,罵過又問太子泩去了哪兒。

  有侍女小聲道:「彷彿瞧著是往皇長孫奶娘房中去了……」

  二丫顧不上思考,忙也趕過去,要找太子泩商量如何營救家人,遠遠地卻見裡面服侍的奶娘侍女都給趕了出來站在屋外。

  「怎麼都在外面?」

  「殿下不許我們在裡頭……」

  二丫推門進去,就見昏暗的燭光下,太子泩正低頭盯著熟睡中的皇長孫——他的一隻手按在孩子胸口頸間。

  二丫幾乎嚇暈過去,方才太子泩那兩句發瘋似的話,到這會兒才鑽到她心裡去。

  「他有了孫子,就不要兒子了。」

  二丫撲過去,哭喊著拖住太子泩,叫道:「你放開我的孩子!」

  皇長孫被親娘淒厲突然的叫喊給嚇醒了,大哭起來。

  太子泩像是緩過來了,撫著二丫的背,泣道:「孤不如他……孤下不去手……」

  二丫忙叫奶娘把皇長孫給抱走了,揪著太子泩耳朵,罵道:「是捉了我的家人,又不是把你下了獄,你倒是要死要活的!究竟怎麼樣,還未可知呢,你倒是先把自己的膽子給嚇破了——你到底長沒長卵蛋!」

  太子泩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揩淚道:「如今可怎麼辦?」

  二丫銀牙一咬,道:「先把我家裡人救出來再說!你好歹是太子殿下,說話底下人能不聽嗎?再者說,我叔父哥哥與朝中重臣關係一向不錯,我這裡還有些金銀珠寶,也能拿去疏通奔走。」

  太子泩喪氣道:「你沒見今日的架勢,那灌嬰簡直要連孤都捉了去。」

  「他敢!」二丫道:「除了皇帝,誰敢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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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7 章

  這一夜二丫幾乎未曾合眼,不等天亮,便把太子泩叫起來,催他去打探消息。

  一直以來,太子泩雖然沒有掌握實權,但是沒有任何人敢輕視他,就算是李斯這樣的老丞相,遇見了也要恭恭敬敬稱呼一聲「殿下」。至於旁的官員就更不必說了。

  太子泩往常幾乎不曾打聽過什麼事兒。但是只要他有任何需求,但凡在旁的官員,都會竭力滿足,只怕不能讓他盡興滿意。

  可是這一日太子泩前去探聽張家之事,從前那些一個個對他熱情逢迎的官員都像是鋸了嘴兒的葫蘆,又像是撬不開蚌,竟是沒有一人知道張家眾人如今在何處、由何人審理。

  又或者,他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告訴他。

  底下官員不必提,左右丞相府中,太子泩親去,連主事兒的人都沒見到。

  馮劫府中說是右相一早就去見陛下了,李斯府中卻是說老丞相夏天去郊外避暑至今未歸。

  半日下來,太子泩一點有用的消息沒問到,人卻已經精疲力盡、憔悴不堪。

  太子泩對蒙南感歎道:「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孤今日始知。」

  蒙南想了想,道:「要不然,臣去問問家中小叔父?」

  「是了!孤怎麼忘了蒙鹽!他是曾與陛下漂流海外的人,情分非同尋常。」太子泩看著蒙南,苦笑道:「孤身邊就只剩下你了。」

  「殿下先回宮中,臣若能問出有用的東西來,立時就回來彙報。」

  而二丫也發現,她的金銀珠寶都走不通門路了——那些曾經殷勤得給她送財物之人,忽然搖身一變,連收她的東西,都似乎帶了分小心。

  見太子泩無功而返,二丫又是一場大鬧。

  這半日功夫,救不出張家眾人,卻足夠二丫問清楚那去捉人的灌嬰將軍究竟是何人了。

  「這都是你的好太子妃做的事兒!」二丫乾脆就指名道姓了,「打量我不知道呢!那灌嬰就是跟著她爹起家的人!這是衝著我來的——衝著我的兒子來的!捉了我的娘家人,算什麼英雄好漢?」又推搡太子泩,「你去!你去!你去叫她放我家人出來!」

  經過這一夜半日,二丫越來越瀕臨崩潰,太子泩卻反倒漸漸鎮定下來。

  畢竟被捉的張家眾人,是二丫的至親,卻只是太子泩的屬官。

  二丫是關心則亂。

  太子泩卻反倒超脫出來——一早醒來,沒有皇帝安排的人馬來捉他,他還能自由出入,甚至去丞相府中造訪;他還有蒙南,還有皇太子的身份。

  太子泩昨夜的慌亂恐懼漸漸淡下去,對張家一事的介懷,更多的是因為屈辱。

  此刻聽二丫攀扯出太子妃來,太子泩心中一動。

  如果說這太子宮中,還有誰的話能讓皇帝聽進去,那就唯有太子妃一人了。

  從當初皇帝為他親自擇定魯元為妻開始,太子泩一直明白,皇帝對這個太子妃看得很重,對整個漢王集團都看得頗重。

  而太子妃雖然無趣,卻到底是個溫厚和善的人。

  太子泩回想起當初與魯元、劉盈等人一同讀書的時光,那時候蒙南、張芽陪伴在側,因為大家年紀都小,尊卑也不分明,彼此感情都好。

  「你果真想救張芽嗎?」太子泩攥住了二丫的胳膊。

  二丫眼中放出光來,「你有法子了?」

  「去求太子妃!」

  「呸!這就是她搗鬼,那灌嬰才捉的人!」

  太子泩不與她爭辯,道:「不去就算了。」

  二丫銀牙咬碎,忍辱道:「我去!」

  二丫做了半天心裡建設,要來求太子妃魯元,誰知道人才挨近太子妃所住的後殿,就被侍女攔住了。

  「請留步。陛下的旨意,太子妃娘娘這裡,近期不許外人出入。」

  二丫強笑道:「你誤會了,我不是生人,而是太子妃娘娘的……妹妹。」

  「妹妹?只知道太子妃娘娘有位弟弟,是漢王;可從不曾聽說還有位妹妹——您請回吧,否則,奴就該報給陛下了。」

  二丫心一橫,才想往裡衝,腳步一動,就被那倆侍女架起來送了出去。

  二丫想鬧,一看那倆門神似的侍女,又想到是陛下的旨意,心裡先怯了,衝裡面吐了口唾沫,一路罵罵咧咧去了。

  至晚間,蒙南回來。

  太子泩忙問道:「你小叔父怎麼說?」

  蒙南道:「小叔父說,論親近,您與陛下乃是父子,既然有疑惑,何不去問陛下,反而捨近求遠,去找那些外人呢?」

  「就是父皇下令捉的人!孤能去問他什麼?」太子泩氣道:「你小叔父還說了什麼?」

  「他還說,若張家果然做了那些事兒,便是任誰都救不得,是罪有應得。」蒙南頓了頓,又道:「我小叔父還說,殿下是國之儲君,應該親賢臣、遠奸佞。」

  太子泩焦躁不已,複又心慌,道:「這裡沒有別人,我也不怕跟你直說。張芽弄來的那些財物,你也知道,都花在了孤和張氏身上。再者說,孤也不是為了這些財物——而是、而是、孤身為儲君,身邊卻只有你和張芽兩個臂膀,孤放張芽出去,也是為孤經營——你明白麼?張芽他們這是替孤受罰!況且若是陛下深究,牽扯出孤來……」

  蒙南搖頭道:「您是在說……陛下會為了這事兒……」

  太子泩抱頭道:「孤這太子不過是個虛名,是廢是立,只在陛下一念之間——孤危矣!」

  蒙鹽道:「廢太子乃是動搖國本的大事兒,陛下應該不會倉促行事。這次捉了張芽等人,想必只是給殿下提個醒。」頓了頓,又道:「臣早該提醒殿下的,因與張芽同伴之情,屢次回護他,險些害了殿下。」

  太子泩如困獸般在屋子裡遊走,最終道:「孤聽你小叔父的,明日去求見父皇。」

  然而父皇竟然也見不到了。

  太子泩求見,只得了一句話,「叫太子回去好生養病」。

  養病?

  什麼病?

  太子泩回來,果然就病倒了。

  焦慮、擔憂、憤怒、恐懼,種種負面情緒堆積如山,層層重壓下,太子泩撐不住了。

  在他養病期間,有關張家貪腐弄權的大案,逐漸審理清晰。

  在皇帝授意下,廷尉司馬欣年初確定了關於貪腐弄權的新法律。

  按照新律令,張燦、張芽都是死罪,張氏眾兄弟則是遷徙到南方的鐵礦上做苦役。

  消息傳出來,張家二老支撐不住,雙雙暈厥。

  二丫抱著皇長孫,一行哭一行罵。

  皇帝以溫和仁厚的面目示眾已久,久到眾人甚至忘記了,就是當朝皇帝,冷血無情得殺光了所有的兄弟姐妹。

  張家一案,可謂本朝第一案。

  判決呈到皇帝案頭,所有人都注視著——要看皇帝是否會因為太子的緣故,對張家法外開恩。

  奏章批閱後,朱砂紅凝就一個字「可」。

  至此,張芽與張燦之死,已成定局。

  然而張家倒了麼?

  不,只要皇長孫還在,太子寵愛的張氏還在,張家就如同看似枯死的樹,來年還能綠回來。

  張芽與張燦處斬當日,一行郎官闖入太子宮中,數名侍女上前,按著二丫,從她懷中抱走了皇長孫。

  在二丫的寢室中,翻出了詛咒太子妃與皇帝的巫蠱之物。

  二丫嘶聲哭喊,賭咒發誓,聲稱這是蓄意的陷害。

  然而沒有人聽她的辯解,她被單獨關押在荒廢宮殿的東屋裡,由數名郎官輪流看守。

  「陛下,小心,這玩意兒髒——您可別用手拿。」司馬欣小心翼翼用絹布捧著從張氏處搜出來的巫蠱娃娃。

  「你也信這玩意兒。」胡亥嗤笑一聲,伸手撥了撥那兩枚面無表情的娃娃,見那娃娃分別穿了皇帝與太子妃的儀服,撇嘴道:「做的真醜。」

  司馬欣:……

  司馬欣道:「陛下仔細,別紮了手……」

  胡亥道:「那張氏招了麼?」

  司馬欣道:「她始終不肯招認,但是給她做這巫蠱娃娃的趙婆子已是全部招認了。」

  胡亥點點頭,道:「外面的判決,你去處理。這張氏到底是宮禁之內的婦人,便悄悄了事吧。」

  「喏。」

  這個悄悄了事,無非白綾、匕首或毒酒。

  至此,眼看著就要權勢滔天的張家被連根拔起,連帶著數百官員因為貪腐問題被御史調查,朝野風氣為之一清。

  恰到八月,正是御史奉命出巡,檢查匯總各郡長官政績之時,有張家一案在先,底下官員無不膽寒。

  論關係,誰能硬的過有擎天保駕之功的張家?誰家的女兒能像張家的一樣誕育皇長孫?

  然而一旦觸犯律令,一樣該殺的殺,該關的關,偌大的豪門就此煙消雲散。

  「張家二老呢?」胡亥問道。

  司馬欣道:「先是病倒了,後來他們村裡來了一對年輕夫妻,把老人接回去了。那女的好像是從前跟張芽訂過親,後來張芽發達之後,就毀了婚。」

  「那是桂花和趙大眼子了。」胡亥想起來。

  司馬欣道:「陛下知道?倒是一對念舊的厚道人。張芽和張燦的屍首,也是這對夫妻給收的。」

  胡亥想到當初巡遊天下,在第一站鄭國渠不遠處的田地裡,與張伯第一次相見時,對方操著鄉音,一口一個「令長大人」喊自己的情景,不禁也是一陣唏噓。

  「富貴容易,若想守住富貴,不被富貴迷了眼睛,可是古今一大題目,唯有心懷宏願、清正自守之人才能做到。」胡亥歎道:「願天下多些此等賢士。」

  一時司馬欣退下,馮劫上殿堂。

  胡亥與馮劫例行討論過政務,見馮劫似乎還有話說,道:「怎麼?」

  馮劫道:「昨日張蒼向臣遞了請辭書——只說是要回家鄉養病,可是臣問了問,他身體康泰……」

  「哦?」胡亥想了一想,道:「他是怕張家的案子牽扯到他?」

  「是這麼回事兒?」

  「也不怪他,是太子硬壓著他,叫他給張芽一家序到家譜上。」胡亥道:「朕是要整治貪官污吏,這事兒跟張蒼不相干,你去寬慰他幾句。」又道:「說起來,太子最近都在忙什麼?」

  馮劫一噎,頓了頓,小心道:「聽說……是在安心養病。」

  胡亥翹了翹嘴角,笑道:「倒是比從前乖覺些了。」

  馮劫眼觀鼻鼻觀心,不敢接話。

  太子妃魯元只覺這倆月來,宮中異常清靜,也不見有人來,問左右,又都勸她安心養胎。

  魯元只當是太子泩流連于各宮人之間,身邊侍女怕她傷心,有意隱瞞,卻不知道外面已是天翻地覆。

  已經是第二次懷胎、第二次生產了,不比第一次的緊張恐懼,魯元這次從容了些,雖然仍免不了了一場受罪。

  恰是年末的十月,魯元夜裡生下一名健康的男嬰,哭聲洪亮。

  孩子甫一降生,便被皇帝立為「皇太孫」,名嬴祚。

  在此之前的三位庶出哥哥尚且沒有名字,皇太孫卻已經擔起了「國祚」的重大意義。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5 19:16
第 208 章

  蕭瑟秋風中,神勇了十幾年的二郎神終於老去了。

  胡亥親手把它葬在章台宮庭中樹下,手中握著一枚狗牙,想要一同下葬,卻又有些不捨。

  這顆狗牙,原本是二郎神小時候換下來的牙,後來贈送給了還是孩童的張芽。

  張芽在鄉間之時,就以紅繩把這狗牙串起掛在脖間,等到做了太子屬官、富貴滔天之時,則換了金鏈子將這狗牙串在胸前,務必要來往之人第一眼就能拿看到這「御賜」的信物。

  滄海桑田十數載,張家倒了,桂花與趙大眼子不敢留這「御賜之物」,為張氏叔侄收殮之後,便把此物送還了監斬官。

  於是層層上送,最終由廷尉司馬欣呈給了皇帝。

  狗牙已被胡亥捏得溫熱。

  「嗚汪!」一隻小奶狗從樹後撲出來,通體烏黑,隻胸前一簇白毛,肖似躺在坑中的老二郎神,正是二郎神的後代中與它最像的一隻。

  「二世,過來。」胡亥蹲下來,衝它招手。

  他稱呼這小傢伙「二郎神二世」,簡稱為「二世」。

  「也罷。」胡亥歎了口氣,把那金鏈狗牙給小傢伙套在脖子上,「給朕留個念想吧。」

  二郎神二世低頭想咬頸間的東西,卻哪裡夠得著?像是生了氣,衝著胡亥又「嗚汪嗚汪」叫起來。

  胡亥轉身,二郎神二世追著他的衣角,跌跌撞撞撲上去。

  一陣秋風吹過,拂動樹頂金葉簌簌作響,二郎神永恆香甜的夢裡,不知會夢到什麼:是母親吐血雨夜的驚恐,是追隨皇帝跳入墮龍崖的刺激,是與金子島小花狗的纏綿,還是日復一日陪伴著帝王的寂寞……

  張家貪腐一案的餘震尚未消褪,咸陽城又迎來了漢王太后。

  與漢王太后一同而來的,不只有載滿稅金的貨車,還有她身邊一干適齡子侄輩的孩子:漢王劉盈,呂雉娘家的外甥等人。

  聽說還沒等漢王太后謁見皇帝,漢王太后外甥女與車騎將軍灌嬰的婚事已經頗有眉目了。

  胡亥在章台殿接見了呂雉,還特意請了太子妃魯元一同出席。

  不過是半年光景,皇帝與漢王太后再相見時,彼此手中的權力都越發集中了。

  這半年來,呂雉在封地囚殺盧綰、貶斥周勃,將掌實權的位子次第換成了娘家哥哥與妹夫樊噲等人。

  呂雉出咸陽之時,尚有灌嬰與夏侯嬰甘犯其令,護送戚夫人與如意逃走;呂雉歸於咸陽之時,漢地屬臣卻再無人敢違背呂氏的意思。

  「朕先自罰一杯。」胡亥笑道:「王太后將這樣賢良的女兒許配給朕的兒子,卻受了好大的驚嚇,這是朕疏忽之處。」

  魯元一愣,迎著母親關切的視線,忙道:「陛下待女兒極好,外面的事情,女兒誕育嬴祚之前,竟是絲毫不知,平平安安把孩子給生了的。」

  呂雉聽了這話,既感寬慰,又有些擔憂。

  張氏巫蠱一事,如果給魯元產前得知,情緒波動之下,恐怕會有差池,而彼時她又不能陪在女兒身邊。

  如今得知女兒生產後才知曉情況,呂雉不能不感到寬慰。

  可是從另一方面來說,偌大的事情,又是干涉到魯元自身的,然而皇帝卻能把消息瞞得一絲不漏,讓魯元什麼都不知道。這又說明了女兒在宮中毫無勢力,只要皇帝想,魯元便只能任人擺佈。

  所以呂雉在感到寬慰的同時,又不能不為女兒擔憂。

  不過若從全域來看,皇帝將太子寵妾一家連根拔起,而且派去執行命令的乃是漢王舊將灌嬰,其維護太子妃一系的意思是很明顯確切的。

  也因為灌嬰擒拿張家一干人等,回護魯元一事,呂雉願意放過他護送戚夫人與如意離開的罪過,將外甥女嫁給他做繼室。

  呂雉舉杯道:「陛下對太子妃娘娘的回護保全,臣看在眼裡、記在心中,此生都感激您。這一杯,敬陛下。」又道:「為了答謝陛下的恩義,臣督促封地官吏、務求在十月之前,將年度稅金清繳、運送至咸陽。」

  這是最讓胡亥滿意的一點。

  太子妃魯元誕下了皇孫,落地即封皇太孫。

  呂雉此時沒有與皇帝離心的動機,她是三位諸侯王中,與皇權站的最近的一位。

  呂雉希望皇帝的位置能夠穩固,當然,如果在這個過程中,圍繞著她的女兒魯元——或者說圍繞著她的外孫嬴祚,能夠形成以漢地臣民為核心的權利集團,那就再好不過了。

  這正是呂雉要讓外甥女嫁給灌嬰做繼室的根本原因。

  酒過三巡,寒暄熱場過後,呂雉笑著道:「這次替陛下辦此大案的灌嬰將軍,的確是個人物。可惜他妻子去得早,身為車騎將軍,又是陛下的得力幹將,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可不成——這次跟隨臣來咸陽的孩子們裡,臣二哥家的長女倒是溫柔賢慧,是主持中饋的一把好手……」

  漢王太后才送了漢地一年的稅金來咸陽,雖然明知呂雉的用意,但是這個面子胡亥不能不給。

  胡亥笑道:「哦?這朕就要說你了——有這等好事兒你不給朕留著,倒是惦記什麼車騎將軍。」

  呂雉笑道:「臣身邊哪裡有能配得上陛下之人呢?」

  胡亥笑道:「這灌嬰真是好福氣呐、好福氣。」又道:「好,既然是王太后親自做的媒,這婚事一定錯不了!等他們成親那一日,朕得賞他們點什麼。」

  呂雉笑道:「若能由陛下賜婚,便是再好不過的賞賜了。」

  胡亥笑道:「這有何難?」又道:「王太后且去問准了兩邊意思,選好了時日,朕這裡筆墨隨時伺候。」

  呂雉又道:「其實臣已經是這個年紀的人,又已是王太后之尊,唯獨放心不下的,便是子侄輩的孩子們了。臣娘家的孩子們且不說,現放著臣的兒子劉盈就還未曾大婚。漢地不比咸陽,沒有那麼多優秀的年輕俊傑。若有合適的名門淑女,也請陛下為臣的兒子留意一二。」

  胡亥笑著應了,心裡揣摩著——這呂雉是帶著孩子們來聯姻的?

  一時呂雉退下,與魯元前去探看皇太孫。

  胡亥與呂雉非常默契,彼此誰都沒有提起太子泩。

  呂雉才走,蒙鹽又來了。

  蒙鹽很少主動求見。

  胡亥原以為是軍中出了什麼事兒,誰知道蒙鹽要說的也是婚事。

  「要朕給你和方氏的外甥女賜婚?」胡亥是真的驚訝了,「你大嫂的外甥女?」

  蒙鹽垂眸道:「陛下沒有聽錯。」

  胡亥道:「你難得有事兒求朕,朕本當玉成。不過……」他頓了頓,道:「朕記得你大嫂家中,父兄也都故去了,難道是只剩了這一個孤女,要託付給你?」

  蒙鹽道:「不是託付,是臣真心求娶。」

  蒙鹽這樣的性子,他不想告訴你的東西,死都不會開口的。

  胡亥想了想,先安撫道:「朕先讓太常寺給選個好日子……」

  蒙鹽道:「這個月內可以麼?」

  胡亥:……

  胡亥笑道:「你這麼急啊——朕叫他們儘量快些。」

  打發走了蒙鹽,胡亥把叔孫通召來,半盞茶時分就弄明白了情況。

  原來蒙鹽的大嫂方氏這麼多年來獨自支撐蒙家,養育蒙南,身體一向不甚康泰,今年更是病了一場,生怕自己撒手去了,留下這叔侄倆單身漢。

  對於蒙鹽和墨侯李婧的情愫,方氏也曾有過耳聞。

  方氏本意是想要在自己閉眼之前,把蒙鹽和李婧的婚事給辦了。

  蒙鹽是很願意的。

  然而沒想到李婧不願意。

  蒙鹽連著近一年的時間,苦等守候。

  李婧卻是絲毫沒有回應。

  方氏的病實在是耗不起,擔心小叔子,也擔心兒子,對蒙鹽道:「我一旦去了,你自己尚且是單身漢,如何能給阿南做婚事呢?」

  蒙鹽本就對大嫂心懷感激愧疚,最終道:「我娶方家表妹。」

  方氏道:「我不是為了自家外甥女,她一個孤女,也入不得你們蒙家的府邸……」

  「大嫂若是擔心我對不起她,我就去請陛下賜婚。」蒙鹽像是要安方氏的心,又像是要讓自己徹底死了心,「陛下賜的婚事,誰都不能反悔。」

  於是就有了蒙鹽向皇帝請求賜婚的這一幕。

  胡亥聽叔孫通繪聲繪色講了半天,摸著下巴道:「這方氏、蒙鹽的想法,朕都能明白——可這李婧是怎麼了?」

  他雖然不關注男女情愛之事,但是當初流亡海外之時,蒙鹽和李婧之間那種青梅竹馬的感覺卻是不用看都能知道的。

  如果蒙鹽執意求婚,李婧始終不回應,那麼胡亥也沒道理硬卡著不給人家賜婚。

  然而如果真的給蒙鹽和那小方氏賜婚,想到李婧,胡亥又有點犯怵。

  「這都快冬天了,」胡亥歎氣道:「怎麼一個兩個都要朕來賜婚呢?」

  叔孫通笑道:「小臣若不是已經娶親了,都也想湊個熱鬧呢。」這是張家出事、太子閉門讀書養病以來,皇帝第一次單獨召見他。感受到陛下與從前並無區別的而態度,叔孫通這顆懸了三個月的心,才漸漸安定下來。

  「走,去李婧那兒瞧瞧。」胡亥起身。

  二郎神二世和叔孫通顛兒顛兒跟在皇帝身後,一同往墨侯處而去。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5 19:18
第 209 章

  李婧原本幽靜的小院,卻與胡亥上次所見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胡亥一步踏進去,先就見庭中掘出來一座池塘,裡面沒種花也沒長草,泡著滿滿的都是劈開的竹子。池塘周邊傾斜著許多晾著紙的木格。

  許多僕從,有的正舉著重石,碾壓紙漿裡面的水分;有的小心翼翼揭開晾乾的紙張,細細收攏……

  好一幅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

  而這一切的統管者李婧正披著禦寒的紅風衣,站在屋門口,不時指點道:「要壓平整了——你這麼放下去,豈不是要翹角麼?」

  胡亥笑道:「墨侯真是了不得啊!」

  李婧這才看到皇帝,雙目一亮,透出一股叫胡亥感到不安的興奮。

  胡亥有種自己是肉,被狗盯上的微妙感覺。

  「陛下來了!」李婧難得綻了笑臉,竟然迎了上來。

  這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等等等等!」胡亥隔空推著李婧,要她保持距離,不安道:「你先把話說清楚——見了朕這麼高興做什麼?」

  李婧笑道:「這次又要我做什麼好玩的?」

  胡亥鬆了口氣,感情是把他當成創意庫了。

  胡亥笑道:「朕就是路過,進來看看你……」

  李婧臉上的笑容瞬間撤去,袖手冷漠道::「我有什麼好看的?」又道:「您這皇帝這麼閒麼?」

  胡亥:……

  「嗚汪!」二郎神二世衝著李婧吠叫,算是給胡亥扳回一城。

  李婧目光落在那小黑狗身上,忽然又是一亮,道:「正好陛下你來了,倒也省得我去找別人——給我弄兩條好狗來。」

  「怎麼?你也要養狗?」胡亥心道:難道是情場失意,需要養狗作為陪伴?

  李婧道:「要膽大心細能看家的。」

  「你養狗做什麼?難道還有宵小敢打你的主意?朕給你派兩隊郎官來!」

  李婧白他一眼,道:「郎官比狗更會捉黃鼠狼麼?這些紙晾在院子裡,總有黃鼠狼蟲蛇之類的來啃咬叼走,煩得很。」

  胡亥:……

  胡亥歎氣道:「你搬到朝廷工坊裡去吧。這郊外雖然清靜,但是住著可不舒服……」

  「皇帝還管大臣住的舒服麼?」李婧反手就是一招諷刺。

  「罷罷罷。」胡亥苦笑道:「都隨你的意。朕回去就叫侍從給你送狗來。」

  李婧這才道:「那我就謝你了!」

  李婧這裡的氛圍與胡亥設想中的全然不同,有關蒙鹽請求賜婚一事,似乎不太好開口提起了。

  李婧彎腰拎起一根浸泡過的竹子,伸手捏著試了試濕度,複又投入塘中,瞥一眼皇帝,道:「陛下要說什麼?」

  胡亥笑道:「怎見得朕有話要說?」

  李婧下巴一點守在門口的叔孫通,道:「否則為何隻您帶了狗進來?」

  這不就是人少好說話的意思麼。

  胡亥撓著下巴,有點犯難。

  李婧瞅著他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麼,甩一甩手上的水,徑直問道:「我家又要你收下我?是我爹還是我祖父?」

  胡亥咳笑一聲,道:「不是這事兒。」

  李婧鬆了口氣,道:「那你一臉為難!」

  胡亥挪開視線去看那些新制的紙,道:「等這東西一推開,黔首學字看書就便宜了。」

  「便宜也便宜不到哪裡去。」李婧很冷靜,道:「單隻抄書就貴的很——普通人哪裡買的起?」

  這會兒沒有現代印刷術,連活字印刷術、雕版印刷術都沒有,書籍傳播全靠手抄。

  然而識字的人本就不多,手抄出來的書本就更貴了。

  所以說讀書認字是社會精英階層的人才能享有的權力。

  胡亥也是這會兒才意識到存在的問題。

  「唔,可以不用人抄嘛。」胡亥站累了,順勢在池塘邊蹲下來,一面擼著二世的狗頭,一面給李婧比劃著,「可以把每頁的字在木頭上雕刻出來,刷上墨,一頁一頁印出來,不比抄書快?」這是調版印刷術。

  他對活體印刷術的具體製作不太瞭解,隻把大意跟李婧說了。

  李婧對於實操很擅長,聽得入神了,也學著皇帝的模樣蹲下來,道:「那得刻陽文,木料也得選紋理細密順滑的,棗木挺好,梨木也行……」

  倆人嘰嘰咕咕說了半天印刷術。

  胡亥說完了一看,李婧也蹲著、拿了根樹枝在地上畫模擬圖呢。

  「起來起來。」胡亥哭笑不得,道:「你一個姑娘家,這麼蹲著成何體統……」

  李婧被打斷了思路,很是不爽,小樹枝一摔,道:「姑娘家怎麼了?法律規定,姑娘家就不能蹲著啊?」

  「行行行,那你接著蹲。」

  「不蹲了!腿麻!」李婧扭身往屋裡走。

  「哎……」胡亥道:「你……就沒考慮過婚嫁之事麼?」

  李婧一扭頭,那叫一個橫眉冷對,話裡帶刺,「論起來,陛下比我還大著好些歲呢!怎麼也不考慮婚嫁之事呢?」又道:「你是皇帝,我爹我祖父不敢過問你的事兒,煩我的事兒倒是勤快!」

  胡亥聽出來了——小姑奶奶這是被逼婚逼煩了。得,該他正撞在槍口上。

  想到槍口,胡亥忽然腦中一閃,道:「你會造火藥麼?」

  「火藥?」

  倆人顧不上方才的爭執,又重新蹲在池塘邊嘀嘀咕咕了半天,討論「火藥」這玩意兒要怎麼做成武器。

  有了前面的指南車、造紙術,胡亥對於李婧的發明能力有種迷之信任,忽然熱血沸騰,這要是在大秦把TNT什麼的搞出來,還怕什麼匈奴啊!

  胡亥從暢想中回過神來,一看旁邊蹲著的李婧兩眼放光比他還激動,理智回籠,想到諾貝爾獎的創辦者就是搞炸藥把自己給搞了個半殘,不放心得叮囑道:「這玩意兒可得小心啊,你隻把東西配好,叫底下人去試——別自己試啊。」

  李婧瞧不上他那慫樣,道:「身先士卒懂不懂?」

  胡亥無奈,道:「這不是鬧著玩的。」

  李婧充耳不聞,又撿著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的。

  胡亥陪她蹲了一會兒,小心道:「到時候蒙鹽成親,你準備送什麼?」

  「送什麼?」李婧愣了一愣,回過神來,道:「他什麼都不缺,我什麼也不送。」

  胡亥不知為何,感到有點不忍。

  李婧小聲的,像是夢囈般,又重複了一遍。

  「他什麼都不缺。我什麼也不送。」

  胡亥攥了攥拳,那點不忍的勁頭還沒過去,道:「只要你說嫁,朕就成全你們。」

  李婧是真的詫異了,盯著皇帝看了一瞬,彷彿在掂量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快點決定啊。」胡亥咬著牙,道:「朕就快後悔了。」

  李婧目光一閃,又一閃,半響道:「陛下給他和小方氏賜婚吧。」

  胡亥鬆了口氣。

  李婧歪頭瞅著他道:「我剛才要是說嫁,你還真能答應啊?」

  胡亥默然。

  李婧嗤笑道:「切,說得跟真的似的。」又道:「何必巴巴跑來,白問一場。」

  胡亥道:「朕明知你與蒙鹽青梅竹馬,你確是歡喜過他。朕若是不問,豈不是卑鄙?」

  李婧冷笑道:「你來問才是真卑鄙呢。」

  胡亥竟然不能反駁。

  李婧又道:「歡喜過,就一定要嫁給他麼?」

  她的聲音淡下去,「歡喜過,就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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