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朕的大秦要亡了 作者:青色兔子 (連載中)

 
feline1017 2019-7-26 22:36:1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6 31219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6 15:50
第 230 章

  馮劫所言不虛。

  為了這次對匈奴的戰爭,帝國光復以來七年的積蓄,可以說是全填進去了。

  胡亥道:「蒙南斬殺了左賢王胡圖,北境可有十年太平。如此一來,有一樁事情倒是可以提上日程了。那便是治國思想之變。」

  「治國思想之變」六個字一出,底下人無不肅然。

  有關於此,胡亥早已翻來覆去不知考慮過多少次了,說起來條理清晰而又迅速,「我朝素來以法家之說治天下,行耕戰獎勵。然而如今外無大戰,內境平定,耕戰之法不可長久。」

  朝廷行的是軍功制度,黔首靠軍功晉升封爵,這是給社會底層開放的上升管道。不管是哪個朝代,底層的上升管道一定要保證順暢,此刻是軍功,兩千年後是變了面貌的「科舉」,一旦這樣的上升管道被堵死,民眾就會醞釀暴|亂。而如今天下無戰事,胡亥也不準備窮兵黷武向周圍擴張,那麼為帝國黔首設置新的上升管道就顯得尤為重要。

  在座的都是帝國重臣,話不用說太明白,點到便都懂了。

  胡亥道:「這便是朕讓趙高督辦咸陽書院的用意。試行的各郡舉賢良、武生的法子還要繼續,雙管齊下。馮劫,你和趙高商量著,把實際推行中遇到的問題歸納總結,使之制度化。」

  馮劫與趙高齊齊答應。

  「這第二點,便是最重要的——治國思想。」胡亥道:「天下苦戰久已。這就好比一張弓,總是繃緊了,待到用的時候,便廢了。一張一弛,方是治國之道。叔孫通,你是博士僕射,飽讀經史,如今若要『弛』,用哪家學說最佳?」

  叔孫通雖然平時阿諛逢迎,但肚子裡是有真材實料的。

  見皇帝問,叔孫通立時起身,侃侃而言:「若要『弛』,如儒、墨、陰陽諸家等都有涉及,然而最貼切的,莫過於老子之言。」

  胡亥點頭,示意他出列上前說話。

  叔孫通又道:「自戰國以來,有書《黃帝四經》,乃是以老子講求道法自然為體,託名於五帝之首的黃帝的刑名法術,自成一派,曰黃老。其講篤信因天循道、守雌用雄、君逸臣勞、清淨無為,兼收儒、墨、陰陽諸家思想,主張相與相成、平衡而止。」

  他料想皇帝精于法家,對於這些恐怕不太瞭解,還要展開詳述。

  誰知道皇帝已擺手止住了他。

  「聽起來不錯。」胡亥道:「你帶著手下的博士,把這黃老之說仔細整理出來,要使萬民自化、因俗簡禮、刑德並用。」

  「喏。」叔孫通想到還未出口的內容——「天下為公」,那可是要用律法來約束皇帝手中權力的。他猶豫了一瞬,沒有提及。

  胡亥又道:「從前為了徵集軍費,不得不把山川湖澤收歸私庫。如今匈奴之患已解,朕不便與民爭利,雖然鹽鐵官營之制不可更改,但是自今日起,山川園池市肆租稅之入,自天子以至封君湯沐邑,皆各為私奉養,不必歸於朕之私庫了。」

  打了勝仗,給大家都分點甜頭,再者經濟也需要恢復活力,總是綁著,血脈不通就廢掉了。

  「對了,叔孫通,」胡亥轉回來又道:「你記得,朕要你這黃老之說,便於操作。你想辦法,把李婧那邊的技術,蒙鹽那邊的兵法,甚至還有這幾十年間流傳下來的謀略都加進去。」

  叔孫通一一答應。

  看似「清靜無為」的黃老之道,要想為統治者所用,必然有著極強的目的性。

  如果它不能服務于胡亥的訴求,那麼就會有別的學說來取代它。

  簡單來說,叔孫通要按照胡亥的需求,再造一個合適的「黃老學說」。

  一時眾臣退下,胡亥單獨叫住了劉螢。

  「如今北境平定,朕要蒙鹽、李甲等人回撤,你的人要即刻填上。」

  否則就會出現權力真空的區域,被旁人乘隙而入。

  劉螢點頭,道:「臣在胡地經營數年,尚有幾位心腹。」

  她一一說來,得到胡亥首肯後,確立了管理人員。

  胡亥笑道:「選個好日子,給拓曼舉辦個儀式——他以後就是南匈奴的單于了。」

  剛滿三歲的孩子,竟然做了兒單于。

  望著劉螢遠去的背影,胡亥忽然心生寒意。

  就如同匈奴出了兒單于拓曼,大秦又有何不同?萬一他突然駕崩,朝中這些充滿野心、利己投機的政客們,自然也會扶持年幼的皇孫,到時候,也許一個與皇族毫無關係的人會成為大秦的實際統治者。

  突然之間,胡亥彷彿與冥冥之中的先帝神魂相通了。

  英明神武如先帝,為何會汲汲于長生?為何深信海外有仙山?為何要把這偌大的帝國重塑於地下?

  先帝一定也像他一樣,察覺了這龐大帝國的正常運作全系於他一身。

  一旦皇帝駕崩,便要天下大亂。

  所以先帝求長生,修皇陵,卻還是沒能抵住死亡的力量。

  「蒙南立了大功,」胡亥找了個略顯牽強的理由,道:「太子泩閉門讀書已有三載,也該讓他出來看看了。學以致用,只死讀書是不成的。趙乾,你去傳信,叫太子泩來見朕。」

  趙乾壓住驚愕,飛奔去請太子泩。

  誰知太子泩閉門讀書三年,又有張氏之死在前,內心深處惶恐不安,只怕皇父一杯毒酒賜下來,他便嗚呼哀哉了。

  蒙南失蹤的事情,太子泩已經聽聞。再見趙乾傳報,太子泩只當是胡亥要問罪,當即嚇得面無血色,跌坐在地難以起身,對趙乾流淚稱病,請皇父寬容數日。

  趙乾無法,據實已報。

  原是好事兒,卻成了這幅樣子,胡亥也覺掃興,於是放太子泩出門一事,便暫且擱置不提。

  十月,諸侯王入咸陽。

  楚王韓信雖然路途遙遠,卻是第一個抵達的。

  胡亥仍是親迎,與他同食同宿、同出同入。

  與此同時,劉螢卻按照皇帝的囑託,在呂雉再次上門催問稅金一事時,娓娓道:「王太后,陛下與楚王殿下的情誼,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若論親近,猶在與我之上。正是王太后所說的,疏不間親,此前楚王遠在楚地,我能向陛下進言,陛下也答允要處置。然而此刻楚王就在宮中,與陛下親密無間,我若再去聒噪,與陛下說上十句,也抵不上楚王陪伴陛下游獵高興處的一句話。」

  呂雉道:「難道就眼看著不管?陛下這是養虎為患呐!」

  最關鍵的是,皇帝可以不在乎這頭老虎,但是皇太孫卻不能。

  劉螢道:「唯今之計,只要下下策,便是把事情鬧大,大到叫陛下無法徇私。譬如叫御史上本,將稅金一事捅破。」

  呂雉歎道:「實不相瞞,這原也是我所想的最後一策。然而茲事體大,哪裡去找這等不要命的御史呢?」

  劉螢歪頭想了一想,道:「旁人我也不清楚,倒是前陣子聽說有個叫蒯徹的御史。他曾事涉叛國,僥倖撿了一條性命,正是要博取陛下信任之時——而且此人從前還給楚王出過三分天下的計謀。如今他若要取信于陛下,還有什麼比跳出來攻訐楚王更好的法子呢?」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6 15:52
第 231 章

  楚地以石頭代稅金一事被蒯徹捅破之時,胡亥正與韓信于章台殿坐論養生之道。

  「朕觀你便是陽氣太盛。」胡亥擺弄著李婧昨日送來的「九連環」,又遞給韓信把玩,道:「你別以為這是好事情,陰陽之道,在乎平衡。正所謂『陽勝則身熱,腠理閉,喘粗為之俯仰,汗不出而熱……』——朕這幾日看著,你這幾條可都夠得上。」

  韓信試著解那九連環,笑道:「養生之道,非臣所長。不過臣的確覺得夏天比冬天難熬些。楚地夏日濕熱,叫臣耐守不住。」

  「那你就在咸陽過完夏天再往回走嘛。」胡亥笑道:「等走到楚地,也就該調頭再往咸陽來了。」

  韓信也知這是玩笑話,笑著一攤手,把那九連環又推回去,道:「這墨侯真是精巧心思,臣卻解不來。」

  胡亥握到手中,也不見他手指如何抖動,再攤開手時,九個環已經個個分離。

  「知道其中關竅,就很好解。」胡亥微笑道,「要不要朕教你?」

  韓信笑道:「解它作甚?臣劍光一閃,它便碎了。」

  胡亥笑意淡了,道:「『一力降十會』,原也不錯。」

  便在此刻,右相馮劫求見。

  胡亥道:「眾人皆知,朕摒退左右,與你對談。談興正濃,這馮劫卻來叨擾。」

  「既然來了,恐怕是有要事。」韓信嘴上說著不在意,手上卻想把那九個環串起來再試著解開,勸道:「陛下還是見一見吧。」

  胡亥笑道:「看在楚王面子上,那朕就見他一見?」

  「見他一面又何妨。」

  一時馮劫入內,見楚王也在,見陛下毫無避諱之意,也只能硬著頭皮彙報了蒯徹上本參奏楚地以石頭代稅金一事。

  韓信怒而起身,望向皇帝。

  胡亥更是大怒,拍案道:「這是哪裡冒出來的御史,嘩眾取寵!你把人給押起來!他的奏本即刻銷毀——朕不許此事宣揚出去!」

  韓信舒了口氣,複又坐回去。

  馮劫擦汗道:「這、這……恐怕是蓋不住的。那蒯徹膽大包天,同樣的奏本謄寫了百餘份,傳送咸陽城中文人官吏彙集之所。此事爆出不過半日,已是流言紛紛,無人不知了!」

  「哦?」胡亥皺眉思量。

  韓信心念如電轉,忽然又看向皇帝。

  胡亥卻道:「他這是有備而來呐。一個小小的御史,朕不信他若背後無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韓信目中驚疑消了,道:「請陛下速查背後之人。」

  「你放心。」胡亥胸膛起伏,似乎餘怒未消,道:「朕一定把這背後興風作浪之人查出來。」

  片刻之後,胡亥獨留正殿理政,韓信則找了個藉口避去偏殿,迅速叫人傳信給他原本留在咸陽的耳目去查探此事。

  半日之後,君臣二人再聚首,事情已經很明白了。

  不管是皇帝處得到的消息,還是韓信私下得到的消息,都把蒯徹背後之人指向了漢王太后呂雉。

  韓信焦躁得快步走動著,大罵呂雉與蒯徹。

  胡亥長歎一聲,道:「事已至此,文武百官,列侯公卿都已知曉。朕縱然有心偏袒與你,卻也難堵悠悠眾口。朕看漢王太后此舉,分明是要把朕架在火上烤,朕若是不解決此事,她也要效仿以石代金了。不如就照著朕最初所說,你們一樣繳納稅金上來,朕多分給楚地些,旁人總沒話說。」

  韓信怒道:「呂雉一個老婆子,也有臉來跟我相提並論?光復大秦,那是我真刀真槍打出來的!她做了什麼?不過是依附死去的劉邦,占了個名份,而有今日的富貴榮華。她德不配位,本該日夜戰戰兢兢,生怕有做得不對之處。如今倒好,竟然有臉來攀扯我了——當初垓下圍西楚霸王之時,這老婆子又在哪裡?」

  胡亥沉默不語,把那九枚圓環在掌中捏得溫熱,才穩住面上神色。

  韓信又罵道:「這蒯徹更是個見風使舵的小人!當初在滎陽,他還曾勸我自立,三分天下。這樣的小人,陛下難道要容忍嗎?聽說這小人還曾參與叛國這樣的罪案,陛下何不斬殺他,警示天下人!」

  胡亥熟視韓信良久。

  這個正值盛年的名將,幾日前還曾欣喜得告訴皇帝,他如今已有三子二女。

  就在今日清晨,兩人還在討論韓信多年征戰落下的沉屙,與皇帝自己鎮日思慮夜間多夢的症狀。

  他倆彷彿是無話不談的知己好友,卻終歸要落到君臣迥異的身份上來。

  韓信若是乖覺,見北境邊患已除,帝國蒸蒸日上,就該借著蒯徹大鬧,踩著臺階下來,主動與漢王、淮南王一般繳納稅金,明白如今的皇帝不同于曾經的周天子。昔日的天子,只是九爵的王。而今日的天子,卻與諸侯王壓根不是一個階層了。

  可惜下了戰場,韓信從來不是一個乖覺得人。

  「陛下?」

  皇帝長時間的沉默終於引起了韓信的注意。

  胡亥鬆開手,九枚圓環噹啷啷落了一案。

  他淡笑道:「你與呂雉自然不同。不過此事正是眾人熱議之時,若強行彈壓,倒是火上澆油。不如且放它二日,把什麼妖魔鬼怪都放出來。咱們還是照舊會獵去!待回來再將他們一網打盡。」

  韓信雖恨不能即刻便把蒯徹抽筋剝骨,將呂雉當面羞辱,然而身在咸陽,萬事皇帝為尊,他只能暫時壓下這口氣來。

  然而他能壓得住,他手下的人卻壓不住了。

  韓信在咸陽的耳目中,有個叫朱攀的,往日從叔孫通處買消息,報給韓信。

  得知蒯徹鬧事,朱攀得韓信命令,查明背後主使乃是漢王太后,於是對韓通道:「殿下如何能忍這口氣?漢王太后還當是咱們怕了她——以為有個四歲娃娃做皇太孫,便能狗仗人勢了麼?小臣有一批弟兄,在郎中令手下做宿衛侍從,會獵當日都要伴駕出行的。不如讓小臣去集合數人,到圍獵場上放飛箭,嚇那呂雉一嚇,也叫她知曉,咱們楚地人也不是好惹的!」

  這主意的確解氣,很符合韓信的風格。

  好在韓信理智未失,沉浸在假想復仇成功的快意中片刻,回過神來,道:「不可。會獵場上,陛下也在,御前行此等冒失之舉,重了便是大罪。這樣,你帶人候著,待會獵結束,呂雉與她那膿包兒子回程之時,好好給他們個教訓。」

  「喏!」朱攀雖然答應著,面上卻仍由不平之意。

  待到會獵這日,胡亥與韓信、吳臣、劉盈等上馬騎射,女眷如太子妃與漢王太后等便在營帳中聊天交際。

  淮南王吳臣與漢王劉盈身體都不甚強健,勉強長時間騎在馬上,已是不易,更不必說拉弓射箭了。

  因蒙鹽、李甲等還在從胡地歸來的路上,這次的會獵就顯得韓信一枝獨秀了。

  就在韓信正得趣,追著一隻黃羚羊,深入林地之時,忽然聽聞一陣急促尖銳的軍樂聲,是召集眾人的號角。

  韓信看一看天色,疑惑道:「這麼快就結束了?」環顧左右,卻見不知何時,已經與皇帝走散了。

  一隊郎官策馬疾來,道:「」楚王殿下,獵場上有刺客!請您速歸!」

  「刺客?」韓信調轉馬頭,並沒有感到危險,問道:「是行刺陛下的賊人嗎?」

  那隊郎官馬上抱拳,道:「臣等還要去告之淮南王與漢王,少陪了!」

  韓信打馬歸去,心裡想著,自荊軻刺秦而今,不知換了多少次刺客,這些人還真是殺不光呐,就像煩人的蚊蟲——敗興!

  忽然,韓信猛地挺直了脊背,左右一顧,問道:「朱攀呢?」

  「……入場之後,他帶了幾個人就走了。」左右隨從都摸不著頭腦。

  韓信心中有了一個極其不妙的猜想。

  這預想在韓信進入皇帳,望見毛毯上沾血的玉佩時,得到了證實。

  那是去年他入咸陽時,朱攀向他討要的信物。

  而皇帝站在高階之上,俯視著他,用一種從未看過他的冷酷眼神。

  皇帝的目光彷彿是兩道閃光的毒蛇,要鑽到他溫熱的心裡去。

  皇帝一抬手臂。

  韓信看到他臂上包紮的白色素巾。

  「你的人,」皇帝指著地上沾血的玉佩,嘶聲道:「勁弩射朕左臂,被朕的護衛撲殺于馬前——韓信,你有什麼話說?」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6 15:53
第 232 章

  韓信如墜冰窖,一個字音還未發出,已被湧上來的皇帝護衛按倒在地。

  「臣——冤枉!」膝蓋觸到地面,韓信反應過來。伸長脖子望向皇帝,他高聲叫道:「陛下!此中必有誤會!」

  皇帝仍只是冷冷逼視著他。

  許多紛雜的小事在他腦海中急速掠過,忽然間一切都串聯了起來。

  韓信本就是極聰明的。

  他跪在地上,叫道:「陛下,這都是呂雉的陰謀!這是她要陷害臣!」

  韓信意識到了此事的嚴重程度,為了自證清白,情急之下什麼都交待了,「這朱攀主動提議要為臣出氣,趁著會獵之時,嚇唬呂雉一番。臣顧忌陛下在場,再三叮嚀,不可在會獵之時動手,一切都等呂雉回程路上再說。現在想來,這朱攀分明已是呂雉的人——否則,為何去歲臣入咸陽,這朱攀忽得要臣給他信物?不正是為了今日構陷於臣嗎?」

  韓信越想越有道理,被冤枉的情緒,叫他目眥欲裂,恨不能即刻跟呂雉當面對質,他勃然道:「臣以石代金,是陛下准許了的!旁人以此來攻訐臣,臣不服!那呂雉不是早就知道臣以石代金一事了嗎?卻隱忍到臣今歲入猝然發難——朱攀這步棋,她必是從去年就已經備下了!」他越說越怒,掙扎起來,幾個侍衛幾乎按不住他,「陛下,那惡毒婦人就在近旁,臣與她當面對質!不是她死,就是臣亡!」

  「你放肆!」皇帝怒喝一聲。

  韓信被震得一愣——皇帝從未對他動怒過。他一時間只覺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實,像是陷在一場最恐怖的噩夢裡。

  「你口中的惡毒婦人,是太子妃的母親,是皇太孫的外祖母!」皇帝聲色俱厲,再也不是那個與他坐論養生、共解連環的知己密友,「你口口聲聲說是漢王太后構陷於你,那你的人證呢?你的物證呢?你只有一張嘴!可是這朱攀、這玉佩,還有朕臂上的箭傷,卻是鐵證如山——件件都指向你!你要謀朝篡位!」

  「陛下!」韓信膝蓋一軟,顫聲道:「陛下如何能將這罪名加諸臣身?」

  「那你要朕怎麼想?天下膺服,唯你把持楚地,與別處不同,自成一國。漢王、淮南王按歲足額繳納稅金,隻你年年送一堆石頭來。如今又出了行刺大案!你說,你若是朕,你會怎麼想?」

  韓信忽然意識到,他已經在錯誤的道路上走得太遠了。

  按著他的護衛個個虎背熊腰、腰挎未出鞘的重劍;上首的皇帝勃然大怒、殺意畢現;構陷他的呂雉不知所蹤,侍奉皇帝近旁的臣子卻無一人為他說話。

  危矣!

  他人在咸陽,只要皇帝一句,便叫他人頭落地!

  危矣!

  韓信俯首,顫聲道:「陛下,臣對陛下的忠愛之心,日月可鑒,天地可證!私藏楚地稅金一事,是臣做錯了。自今而後,願以楚地所出,盡奉陛下所需!僅以臣綿薄之力,供陛下犬馬之驅!」

  不知哪句話觸動了衷腸,他竟不能自抑得滾下淚來。

  胡亥似乎也被他的情緒感染了,長歎一聲,痛心疾首道:「你的心,朕如何不知?終究是你平素行事不知收斂,招了人恨,惹出這場禍事來。朕縱然有心救你,無奈國法家規,不能輕縱。」

  韓信一時自悲處境,一時深恨呂雉,一時又怨皇帝不信,千言萬語堆到胸口,堵得一顆心脹得要炸。

  胡亥也哽咽了,疲憊道:「你放心,是非曲直,朕必讓司馬欣去查個明白。若果然與你無礙,你便算是躲過一劫,自今而後把從前爭強驕縱的性子都改了吧。若此事與你有涉,朕豈不傷心?也便無意保你了。」

  他低聲歎道,「朕從前與你誇口,說古來君王多寂寞,偏朕有你這個知己良友。看來上蒼造人,早有定數,為君者,是不許有知己的。」

  胡亥別過臉去,低聲命令道:「把楚王關押起來,待之如朕上賓,隻不許出入。」

  「陛下……」韓信不敢置信得仰望著皇帝。

  胡亥輕歎一聲,又道:「對外只道,有刺客要來謀害楚王,你們是朕派去保護他的。」

  眾護衛齊齊應喏。

  若果然證明韓信無罪,皇帝此舉,這便是給韓信日後留了活路。

  韓信心中一顫,胸中酸澀,不再辯白,被眾護衛圍著往外走,走到簾幕前,最後回頭望了皇帝一眼。

  只見遼闊的皇帳中,皇帝一襲黑袍獨立高階之上,面色蒼白、神色淒苦,側立之姿更顯瘦削。

  目光落到皇帝裹著素巾的左臂上,韓信想道,倒是忘了問,也不知他傷得怎樣了。

  眾護衛已夾擠著他,湧出帳去。

  俄而,長公主劉螢入帳,來為皇帝換素巾。

  胡亥摒退左右。

  劉螢上前,手勢輕柔,要為胡亥解開臂上素巾。

  胡亥早已自己扯落——他鮮少有這樣不耐煩的時候。

  劉螢手在半空僵了一僵,覷著皇帝神色,輕聲道:「既然楚王願意與漢王、淮南王一同進獻稅金,此事也算是成了。不需再動干戈,已是萬幸。」

  「跟著朱攀的那幾個怎麼樣了?」胡亥問道。

  劉螢辦事素來穩妥,道:「知情人隻朱攀一個,朱攀死無對證。餘下幾個人只知道跟著朱攀,並不知內情,審不出什麼來。此事楚王究竟能否定罪,端看天意。」

  「天意」這個詞,可謂用得妙極了。

  胡亥諷刺一笑,又道:「外面什麼動靜?」

  劉螢把皇帝扯落的素巾慢慢疊好,輕聲道:「漢王太后已知楚王行刺一事,倒是還不知楚王指她構陷,如今正陪著太子妃,派人四處打聽內情呢。至於漢王劉盈與淮南王吳臣,因體力不濟,中途便回來了,都還不知道此事。」

  「不要張揚。」胡亥撐住額頭,手指觸到額頭,只覺一片濕冷——原是額上沁了冷汗。

  劉螢小心道:「陛下可是身體不適?」

  「朕有點累了。」胡亥呢喃如夢囈,「這一仗確是贏了,朕卻如此不快活。」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6 15:59
第 233 章

  會獵場上,楚王指使手下行刺一事,成了疑案、懸案。

  案件交給廷尉司馬欣。

  司馬欣哪裡敢真審?把跟著朱攀的那幾個小嘍囉,翻來覆去提審,上報的材料送入章台殿兩大摞,卻沒有一字批示發下來。

  然而楚地是年的稅金的確一絲不錯,真金足份得運入了咸陽城。

  而朝廷委派的三名太師,也分明進入了三個諸侯國,協理國政。

  分別是蒯徹入楚地,周青臣入漢地,孔鮒入淮南。

  至於楚王韓信,則一直在咸陽城做著皇帝的「上賓」,衣食住行極盡華貴奢靡,佳人美女極盡嬌媚動人,只是不能出入,連消息都無法傳送。

  而昔日每逢楚王至咸陽,必與他同食同宿、同出同入的皇帝,忽然之間,彷彿重拾了處理政務的熱情,又恢復了宵衣旰食的理政日程,連去探看楚王的半天光景都擠不出來了。

  也許是因為咸陽城又有了新的熱鬧,比如大將軍蒙鹽與驃騎將軍李甲的歸來,據說大軍回程的路上,黔首們夾道歡迎;至於進入咸陽城的小將與護衛們,更是簡直要被女子們瞻仰的目光淹沒。

  也許是因為皇帝又有了新的寵臣。

  比如說遠方來的客人——東胡公主賀蘭燕。

  對匈奴的戰爭中,賀蘭燕以東胡公主的身份,又是劉螢心腹,聯合烏桓,夾擊匈奴,功勞不小。

  待戰後,她又留在大秦與烏桓交界處,幫助兩國建立交流來往,輔佐護烏桓都尉瞭解草原牧民的風俗與生活。

  如今,賀蘭燕自烏桓而來,受到了僅次於昔日楚王韓信的尊貴歡迎。

  皇帝似乎對這位遠方來的客人很感興趣,接連三日留她在章台殿長談。

  若是換個貌美的女子,只怕早已豔聞滿天飛。

  然而這位東胡公主如今摘掉了面巾,並不避諱被人看到她燒傷的疤痕,也就消除了庸常之人會有的綺思。

  用賀蘭燕的話來說,那就是「男子的傷疤是榮譽,我的傷疤又有什麼不同?」。

  於是人們就稱讚她的智勇大氣,不同尋常;又紛紛認為,陛下看來是真的欣賞這位遠方客人的品質吧——又或者陛下是真的愛聽那些異域的故事吧。

  皇太孫嬴祚與拓曼左右分坐在皇帝身邊,也聽得入神。

  嬴祚活潑問道:「皇爺爺,她說的橐駝是什麼東西?長什麼樣子?」

  胡亥耐心解釋道:「橐駝就像是沙漠居民的牛,可以負重,耐乾旱,有長長的睫毛,背上凸起,或一個峰,或兩個峰……」他索性鋪開紙張,給兩個小孩子畫起來。

  賀蘭燕在旁訝然道:「陛下見過這橐駝?」

  胡亥微笑道:「《山海經》中有記載,朕也是聽旁人說過。」他不曾見過橐駝,倒是見過駱駝,兩者本是一回事兒。

  橐駝還沒畫完,嬴祚又有了新的問題,眨巴著眼睛望著他道:「皇爺爺,沙漠又是什麼?」

  「沙漠麼,就像咱們的土地上都是沃土莊稼,他們地上全是沙子……」胡亥仍是很耐心,「沙子就是他們的地。」

  「沙子地不長草。」拓曼忽然小聲對嬴祚道。

  嬴祚有樣學樣,衝著胡亥道:「皇爺爺,沙子地不長草!」

  胡亥笑問拓曼,「你從哪裡學來的?」

  拓曼猶豫了一下,搖頭表示自己不記得了。

  ——然而他確乎還記得,是父親曾從滿是沙石的土地上握起一把沙,帶著幾分愁容,對他道:「拓曼,沙子地不長草。」

  「不長草?」

  「對,不長草。不長好草,也不長壞草,什麼都不長。」

  胡亥撫了撫拓曼的發頂,沒有在意,對賀蘭燕道:「你難得來咸陽一趟,別著急走——留下來,過完這個秋天,看過宮中冬令節慶,才算是見過了大秦的繁華。朕也好多聽些故事。你回去,也有更多故事講給族人聽。」

  賀蘭燕道:「我不愛看繁華,倒是喜歡與人比試武藝。若是陛下准許,我想與大秦最厲害的勇士比試一番。」

  「好!」胡亥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笑道:「那索性朕叫他們給你辦個擂臺,贏到最後的,才能上臺與你一試。」

  劉螢撲哧一笑。

  賀蘭燕不明所以,還道:「就這麼說定了。」又問道:「閼氏為何發笑?」

  她認識劉螢的時候,身為匈奴女奴,而劉螢乃是單于閼氏。

  這稱呼一直延續下來,也無人來糾她的錯,她便仍是稱呼劉螢為「閼氏」。

  劉螢微笑道:「你不知道中原的習俗,陛下這是要為你比武招親呢。」

  等賀蘭燕弄明白了「比武招親」的意思,爽朗笑道:「這又有什麼?他若果然好武藝,我便帶他回烏桓做公主的夫君又何妨?」

  她這自信叫人喜歡。

  殿內充滿了祥和歡快的氣氛。

  殿外趙乾卻正忙著擋駕。

  「趙大人,您通融一二,楚王那邊的確是不好了。」負責楚王府的長史求肯道:「否則小的絕不敢到您跟前來叨擾,求您讓小的跟陛下彙報一二,好給楚王請個太醫來。」

  「你小點聲!」趙乾道:「陛下難得高興,正與長公主和東胡公主說話呢,這會子讓你進去算怎麼回事兒?」又道:「況且楚王殿下處的一應事務,每日都有奏摺呈報陛下的,你有什麼事兒不能寫在摺子裡,非得要面見?」

  楚王府長史道:「摺子裡寫了七八回了,總不見回應,小的們等得,楚王殿下的病等不得啊!萬一真出了事兒,咱們誰都擔不起……」

  「喲,你倒威脅起我來了?」

  「小的不敢……」

  「你且等等。」趙乾做了決定,「等兩位公主走了,我瞅著話縫給你報上去——見與不見,那就全憑陛下心意了。」

  「哎喲喂!趙大人,您可真是大善人!」

  「去去去,小聲說話,一邊候著。」

  嬴祚和拓曼到了該去御書房的點兒。

  嬴祚望著胡亥畫的橐駝,戀戀不捨,眨巴著眼睛問道:「皇爺爺,這個可以給孫兒麼?」

  不過一張畫紙,見嬴祚喜歡,胡亥也高興,笑道:「有何不可?」便隨手給了他。

  誰知這張普通的畫紙,卻引出來一段公案。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6 16:00
第 234 章

  嬴祚如今也不過五歲,還是孩子心性,才知了橐駝這等新奇的玩意兒,忍不住要再跟拓曼探討一二。

  「皇爺爺說橐駝睫毛長,有多長?」嬴祚比量著畫紙上橐駝的眼睛大小,「能把它的眼睛都遮住嗎?」

  拓曼小聲道:「也許能像一把扇子那麼大。」

  「一把扇子那麼大?」

  倆小孩討論起來,直到叔孫通來上課,都沒能停下來,仍在底下竊竊私語。

  嬴祺與嬴禎就坐在他倆後面,早都聽見了,又是什麼「橐駝」,又是什麼「皇爺爺的畫」,都好奇地不得了,卻又膽小謹慎,打記事兒起就知道自己與皇太孫地位迥異,更不敢上前詢問。

  然而不敢上前詢問,卻又忍不住這該死的好奇心,更何況嬴祚與拓曼的討論聲時不時飄過來勾人。

  無法,嬴祺與嬴禎轉向坐在他倆後面的大哥嬴禮。

  「大哥,你知道什麼是『橐駝』嗎?」

  嬴禮雖然是大哥,如今卻也未滿六歲。

  就連最大的嬴嫣算上,滿屋子都還是孩子。

  對於未知事物的好奇心,是人的天性。

  但是對於嬴禮來說,似乎皇爺爺的畫,比之所謂的「橐駝」,更叫他好奇。

  「你們既然想知道,自去問便是。」嬴禮一開始不動搖,仍是低頭練字。

  嬴祺與嬴禎道:「萬一給嬴嫣聽到了……」

  嬴祚脾氣好,嬴嫣卻是個火爆脾氣,又護著她那皇太孫弟弟;再者嬴嫣身邊的伴讀,個個都是厲害角色。平時沒事兒,嬴祺和嬴禎都不敢往嬴嫣跟前走動,倒更惹得嬴嫣瞧不上,每常與伴讀道:「難道我還能吃了他們?」。

  嬴禮道:「你放課之後去問句話,難道嬴嫣還能尋你們的錯處嗎?」

  嬴祺與嬴禎顯然不敢冒這個風險,想了想,道:「算了吧,也別問了。」

  他倆硬壓下好奇心不問了,嬴禮卻想見一見皇爺爺的畫,於是道:「罷了,放課後我來問。」

  「果真?」嬴祺與嬴禎驚喜不已。

  嬴禮仍是低頭練字,道:「誰叫我是你們大哥呢。」

  嬴祺嘴笨些,只是傻笑。

  嬴禎卻嘴甜,笑道:「還是大哥好。」

  待叔孫通一堂課講完,休息的間隙,嬴禮便上前,笑問嬴祚道:「你和拓曼在看什麼呢?」

  嬴祚一抬頭,招手笑道:「皇爺爺畫的橐駝,你也來看!」

  「倒是從未見過……」嬴禮一面說著,一面招呼後面的倆弟弟,「你們看看,是不是也都沒見過?」

  於是嬴祺、嬴禎也就順勢擁上來,看皇帝給皇太孫的「橐駝」畫。

  原不過是尋常事,卻偏偏落在了有心人眼中。

  皇孫們在屋子裡讀書,伴讀們都在窗外廊上候著。說是伴讀,其實乃是選的親近之家稍長的孩子。

  如嬴嫣的伴讀,便是臨光侯呂嬃的小女兒樊媛,時年十三歲。

  呂嬃是呂雉的小妹,嫁與了樊噲,在漢地乃是第一號的女霸王,飛揚跋扈,無人敢言。

  這樊媛乃是呂嬃老來得女,嬌慣異常。

  呂嬃送樊媛來給嬴嫣做伴讀,那是來鍍鍍金,接下來好為樊媛擇一門佳婿,比如左右相這樣的門第才堪匹配。

  因有這層親戚關係,太子妃魯元隻把樊媛當成妹妹照拂。

  真論起來,嬴嫣脾氣火爆,樊媛卻比她脾氣更火爆。

  若只是脾氣火爆也就罷了,哪個貴人還沒點脾氣呢?

  偏樊媛在家中時,聽呂嬃念叨了一肚子從前太子泩後宮那點恩怨情仇的故事,如當初張氏之妖媚惑亂,嬴禮搶著出生占了個「長」字,偏她那太子妃表姐是個第一等的溫厚人,若不是後來陛下識破了張家的陰謀,又約束太子殿下閉門讀書,恐怕嬴祚這皇太孫的位子早已換了人來坐。

  所以在樊媛看來,她這入宮,哪裡是來做伴讀的,分明是要入龍潭虎穴。她是早已拿定了心思,太子妃表姐溫厚她管不到,但嬴嫣和嬴祚這對表外甥,可決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受人欺負。

  這樊媛日常第一留意的,就是她母親呂嬃口中的那位「張氏孽子」嬴禮。

  嬴嫣愛乾淨,一下課便出來,拿濕帕子擦面上熱出來的細汗,抱怨道:「這夏天真是煩人,放了冰盆還是出汗。」

  倆小宮女服侍著嬴嫣重新梳發整衣。

  樊媛就歪靠在窗邊,盯著上前與皇太孫說話的嬴禮,低聲對嬴嫣道:「殿下,你瞧——嬴禮勾著咱們殿下不好好讀書,在那兒看什麼畫呢!」

  嬴嫣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可不是幾個弟弟聚在一起低頭看畫。

  嬴嫣眉頭一皺,快步走進去,「啪」的一拍嬴祚的案几,也不理旁人,只問她親弟,道:「嬴祚,你玩什麼呢?字都練好了?」

  嬴祚不知又哪裡惹了姐姐不高興,道:「姐姐你看麼?沙漠上的牛——橐駝!」

  嬴祺與嬴禎見勢不妙早溜了。

  外面候著的侍從聽聲氣兒不對,忙去尋了叔孫通來。

  下一堂課便提前了。

  老師入室,孩子們便各歸其位。

  嬴祚與拓曼還在小聲討論橐駝的事情。

  嬴嫣回過頭來,低聲怒道:「嬴祚,你還不認真聽課!小心我告訴母親!」

  嬴祚作個鬼臉,笑嘻嘻道:「母親只會叫你收斂性子。我還要告訴母親,你今日又發火嚇人了!不像『公主的樣子』……」最後五個字,他故意學著宮中姑姑的腔調。

  嬴嫣氣得小臉漲紅。

  姐弟倆一個脾氣火爆,一個淘氣,你來我往幾句話的功夫,嬴嫣已是怒火上頭,再忍不得——她明明是為了弟弟好,他倒來氣她!

  「我叫你貪玩!」嬴嫣奪過那薄薄一頁畫紙來,雙手一錯又一錯,一灑落了滿地紙屑,「我替母親管教你!」

  拓曼在旁邊被嚇待了。

  嬴祚也待了一待,猛地哭了出來,「皇爺爺的畫!」

  「什麼皇爺爺的畫?」嬴嫣明白過來後,也嚇白了臉,先是道:「你怎得不早說是皇爺爺的畫?」又逞強道:「皇爺爺最疼我,一幅畫又怎麼了?」然而已經聲音哽咽,到底不過是個六歲的小孩,已是惶惑無主,下意識望向窗外的樊媛。

  嬴祚一哭,嬴嫣也氣勢弱了,跟著嬴祺與嬴禎也大哭起來。

  隻嬴禮比弟弟們大些,拓曼興許是沒反應過來,兩人看起來倒還鎮定。

  叔孫通的課便講不下去了。

  樊媛隔著窗戶喊道:「怕什麼?陛下賞賜的畫,想來原也不是給皇太孫殿下課上看的。都是旁邊的人心思不正,引逗出來的錯處!」

  她本是指嬴禮,誰知旁人聽了,都當她是在說坐在嬴祚旁邊的拓曼。

  拓曼的伴讀是劉螢胡地心腹的兒子忽巴,年方十四。

  聽了樊媛的話,忽巴立時不幹了,瞪起眼睛,用上了才學的成語,怒道:「你含沙射影,說誰呢!」

  裡面正主們哭聲未歇,外面伴讀們又打作一團。

  守在外間的姑姑侍從們忙都進來,好容易把各人都勸開了。

  一天的課也結束了,便各自歸去。

  當值的姑姑勸道:「各位送著殿下們回去了,勸好了便好,沒得報上去叫太子妃娘娘擔心——也不是什麼大事兒?真要追究下來,誰都逃不了罪責去,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樊媛心疼得撫著撕裂了的新衣裳袖口,怒道:「我必得告訴太子妃表姐!」

  忽巴「呸」得一聲,道:「我必得告訴長公主殿下!」

  倆人互瞪一眼,用力「哼」了一聲,這便要分道揚鑣,各自去告狀。

  偏樊媛嘴上不饒人,冷笑道:「北地跑來的臭狄人,也來充什麼殿下!笑死人了!」

  北狄南蠻東夷西戎,乃是華夏對四境的蔑稱。

  拓曼一直靜靜站在一旁,至此忽然問道:「狄人是什麼意思?我是狄人?」

  忽巴氣得臉色通紅,攥緊了拓曼的手,忍淚道:「小殿下,咱們走!到陛下跟前告她們去!」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6 16:04
第 235 章

  忽巴拉著拓曼就要去見皇帝。

  好在姑姑們眼疾手快,一把將忽巴拽住,道:「小公子快別意氣用事。」

  原不過是孩子口角小事,因為樊媛的一句譏諷,忽然上升到國事的高度去了,若再鬧到皇帝跟前,這裡裡外外的人都逃不了關係。

  幾名姑姑都勸樊媛,道:「郡主這話傳到外面去還了得?您且收了威儀吧。」

  樊媛一句話出口,自己轉頭一想,已知不妥。

  忽巴說要去見陛下告狀,然而他更明白拓曼身份特殊,若真鬧起來,說不得他們秦人欺負人,倒害了拓曼。

  有了眾姑姑解勸,樊媛也怕真鬧到陛下跟前,忽巴又擔心拓曼處境,這樁公案便要這麼小事化無了。

  大孩子們各懷心思,忍住不說,小孩子們卻裝不出來。

  嬴祺和嬴禎是一回去,就往生母懷中哭去了。

  這倒也罷了,他們的生母也是謹小慎微之人,不會多事。

  然而嬴嫣回到太子妃宮中,與母親一同用羹飯,食不下嚥,最終小聲泣道:「我撕了皇爺爺的畫……」

  太子妃魯元大驚,忙問原由。

  嬴嫣抽抽噎噎把御書房裡的鬧劇說了,難免要怪嬴祚淘氣,嬴禮壞心。

  「你怎知是嬴禮引著嬴祚玩樂?」

  「我親眼所見——樊媛也看到了的!」

  太子妃魯元於是召見樊媛細問。

  樊媛立時什麼都招了,當然又難免著重描畫了幾筆嬴禮的用心險惡,與拓曼那個伴讀欺負人。至於對她不利的話,則是一句不提。

  太子妃魯元又傳召書房伺候的姑姑們。

  姑姑們雖然最想要的是此事消弭于無形,無人上報;可既然太子妃已經知道了,她們也無意遮掩,只說都守在外面,聽見裡面亂起來,原是殿下們拌了幾句嘴,偏樊媛與忽巴都是要強的主兒,小事兒都鬧成了大事兒。

  但是她們盡忠職守,一聽到動靜就忙搶進去解勸了。

  太子妃魯元瞭解自己的女兒和表妹。

  嬴嫣和樊媛都是直脾氣,雖然素日嬌慣了些,但品行不壞,若說是蓄意撒謊誣陷旁人,那斷然不會。

  既然她倆都說是嬴禮引逗嬴祚學堂上玩樂,那麼看來便是確有此事。

  「嬴祚怎得還沒回來?」太子妃魯元等不得,才要親自去尋,就見她那淘氣兒子垂頭喪氣走進來。

  嬴祚料想姐姐是要跟母親告狀的。

  每次姐姐跟母親告狀,他都是要受一頓訓誡,所以這次放課後,嬴祚故意要慢吞吞用走的回來,在宮廷花園中繞了半響,直到侍奉他的人都快哭了,這才不得不回到太子妃宮中來。

  一看母親的面色,嬴祚便知道姐姐准是已經告完狀了。

  他耷拉著腦袋走上前去。

  太子妃魯元腹中五味陳雜,壓著情緒,溫和道:「餓了嗎?先吃飯吧。」

  嬴祚不敢多話,疑惑得瞅一眼姐姐——難道她沒有告狀?怎得她又哭了?

  吃過飯,如常洗漱後,太子妃魯元微笑著喊住了嬴祚,道:「今晚就在這殿中歇了吧。」

  「真的嗎?」嬴祚的眼睛亮了,自他滿四歲,搬去太孫殿,總覺得不如母親這裡舒服安心。

  太子妃魯元點頭。

  嬴嫣則是難得乖巧得悄悄退下了。

  夜裡,太子妃魯元正要趁著無人,私下教子,誰知一轉頭,便見嬴祚已是睡得香甜。

  她望著小兒子熟睡的面容,不忍叫醒,竟是望著他的睡容,不覺長夜將逝,直到天光微亮,才察覺自己竟是一夜未睡。

  硬下心來,太子妃魯元晃醒了嬴祚。

  嬴祚睡得正香,朦朧醒來,揉著眼睛,不辨真幻,就聽母親冷聲問道:「你昨日在學堂玩鬧了?」

  昨天書房裡的一幕幕緩慢地湧入嬴祚腦海,他望著母親那張含怒隱愁的臉孔,小聲道:「我……我只是看了兩眼皇爺爺給的畫……」

  太子妃魯元嚴厲道:「老師的學堂上,只許你看書,旁的什麼都不許看。旁的皇孫們怎麼玩,怎麼鬧都行,只有你不行。你是大秦的皇太孫,將來這天下萬民都指望著你呐,你怎麼可以不爭氣?你皇爺爺對你寄予了多大的期望啊!你、你可千萬莫要學了你的父親……」

  太子妃魯元流下淚來。

  她一行流淚,一行教導嬴祚,泣道:「你是皇太孫,為人做事要心定。只要你心定,任誰來引著你玩,你便都不理會了。」

  嬴祚被母親滂沱的淚震撼住了,跪坐起來,小手為母親揩淚,也哭道:「母親,您別哭了,祚兒再也不敢了……」童音哽咽道,「祚兒以後一定好好讀書,長大了爭氣……」

  太子妃魯元摟住年幼的兒子,泣道:「好祚兒。」

  太子妃魯元雖然是太子妃,但她成長於民間,秉性溫厚,並不是什麼大謀略家,她的想法樸素踏實,想著只要教導嬴祚向學、定心、爭氣,至少他就不會走了歪路。

  做父母的,尋常逃不出「護短」這一條去。

  雖然知道最好是約束自己的孩子,但是內心深處,恐怕沒有人會認為是自己的孩子天性頑皮甚至惡劣,只會覺得是環境造就,或是旁人家的壞孩子蠱惑,也即「學壞」一詞的由來。

  然而若人性本善,那麼最初的惡又從何而來呢?

  當然太子妃魯元並不相信人性本善。

  在她早年顛沛流離的民間生活中,如果說生活教會了她什麼,那就是小孩子壞起來,是叫大人都要汗毛倒立的。

  從前她帶著弟弟劉盈,那些與劉盈玩耍的鄉間孩子,轉頭就能教唆劉盈去跳井玩。

  所以如果嬴禮有意或無意得教唆嬴祚耽于玩樂、疏于學業,那麼魯元並不吃驚。

  雖然當初接嬴禮來養育時,魯元對自己許諾,要對得起陛下的信任,要好好教養這個孩子。

  然而十根手指還有短長之分,更何況是親生的孩子與丈夫小妾的孩子之間。

  太子妃魯元晨起洗漱過後,送走嬴祚與嬴嫣姐弟倆,留了來例行問安的嬴禮,微笑道:「禮兒,你的眼光好,陪母親去花園裡挑枝花再去御書房吧。」

  嬴禮笑道:「孩兒求之不得。」

  太子妃魯元在前,嬴禮跟隨在後。

  入了花園後,太子妃魯元讓從人都遠遠跟隨。

  嬴禮本能得感到不安,笑問道:「不知道母親要用這花來做什麼?是簪在鬢邊,還是插在帳上熏香?」

  太子妃魯元微笑道:「隻放在屋子裡擺著——我喜歡鮮花的香氣。」她看似自然得問道:「學堂裡的功課,還跟得上嗎?」

  她這一問,嬴禮便立時知道,昨日書房的那一場大鬧,母親都已經知曉了。

  嬴嫣和樊媛定是要把罪過往旁人身上推的,不只忽巴、拓曼,他們在書房裡的一個都逃不過。

  「兒子駑鈍,跟得有些吃力,這幾日只是習字。」嬴禮一面回答著,一面準備等太子妃問起昨日學堂大鬧之事時,把昨夜準備好的腹稿以最佳的方式講出來,既不得罪嬴嫣、樊媛,又不得罪忽巴、拓曼,還能把他自己給摘出去。

  太子妃魯元點頭,道:「勤學苦練,總有回報。」頓了頓,似乎是閒聊道:「祚兒淘氣,嫣兒脾氣火爆管束不住他,你是幾個孩子裡最懂事的,平日在學堂替我多看著祚兒點——別叫他闖禍。」

  嬴禮微微一笑,才要誇讚嬴祚,就聽太子妃魯元又道:「可別反過來引著他玩鬧。上課的時候,祚兒只許看書,你也只許看書——都不許看什麼畫。」她溫和而又公正道:「母親對你們,一視同仁。」

  嬴禮心思細膩,待了一待,已是明白過來。母親這是怪他引著嬴祚看畫——不,母親是怪他故意引著嬴祚看畫。

  他張了張嘴,想要辯白,想要說他從未有過這等心思,想要說他去尋嬴祚是在放課時分——可是母親分明已經定了他的罪,卻又不曾分明說出來,叫他連辯白的餘地都沒有。

  嬴禮臉上騰地紅起來,像是燒了一團火。

  他忍辱仰頭望向太子妃,卻見她正遙指著園中一簇茉莉,笑道:「咱們就摘一盤茉莉花吧——這南越來的花兒,可真香。」就像她方才並沒有把他當成鞋底的泥巴。

  章台殿中,胡亥才見過了負責韓信起居的長史,派了太醫前去醫治。

  韓信處的摺子是日日上報的。

  只是每次裡面都是韓信的訴冤與辱駡呂雉、蒯徹等人的言語。

  在韓信看來,他是在罵呂雉、蒯徹。

  可是在胡亥看來,呂雉、蒯徹都是他擺在案上的明牌,摺子上的字字句句都是在罵他。

  摺子上沒有什麼重要的內容,此後的胡亥也就不翻開看來給自己添堵了。

  誰知韓信忽然就病了。

  見太醫離開,趙乾上前,低聲道:「陛下,昨日御書房裡的事情查清楚了……」

  宮裡的大小事務,只要胡亥想查,很難不水落石出。

  更不用提眾皇子大鬧御書房,公主伴讀侮辱拓曼這等事情,早有皇帝的耳目迅速上報了。

  胡亥聽完,壓著脾氣笑道:「孩子們嘛,就是吵吵鬧鬧感情才好。」話雖如此,他的面色卻沉下來了。

  御書房的事兒還沒著手處理,就見韓信長史出而複返。

  那長史一臉菜色,上殿來氣兒都沒喘勻,就開口顫聲道:「陛下,太醫叫小臣來傳話,說是、說是……楚王殿下恐怕是不好了!」
feline1017 發表於 2020-6-15 22:03
第 236 章

  「什麼叫楚王不好了?」胡亥悚然起身,連問道:「怎麼個不好法?怎麼就不好了?」

  那長史戰戰兢兢,顫聲道:「小臣不通醫理,只是那太醫一見楚王,便臉色大變叫小臣速來報于陛下,說是稍有耽擱便晚了。」

  太醫看病,向來是有病無病先往重裡說三分,如此一來,將來若治好了,是他們太醫的功勞;萬一治不好,他們也好脫身。

  這一點胡亥是深知的。

  當下,胡亥只能期盼太醫是故意往重裡說韓信的病情。

  他沉默了一瞬,做出了決定,「朕親自去看看——傳旨夏臨淵,叫他也速去。」夏臨淵雖然是太醫出身,然而醫術平平。

  但是到了這樣危機緊迫的時刻,醫術固然重要,忠誠度則更為重要。

  韓信這半年來暫居的王府之中,假山流水,孤本名花,讓人目不暇接。

  然而胡亥無心四顧,隻盯著正前方,快步如飛。

  正是清晨時分,薄霧托著的華貴屋簷下,宮人侍從匆匆來去,一語不發,廊下煎煮藥草的煙氣嫋嫋而起,沉默得叫人不安。

  驚見陛下前來,殿外的宮人跪了一地。

  胡亥邁入了殿門,順著宮人的目光所向,轉入了韓信所居的東側殿。

  卻見太醫們已跪在韓信榻前,都垂著腦袋,彷彿在認罪。

  「陛下,」太醫院院正不得不出來彙報,他低著頭小心翼翼道:「楚王殿下本就陽勝血虧,臣等趕來之時,殿下齒幹腹滿,已是死證。臣等回天乏術……」

  韓信……死了?

  胡亥僵在側殿門前,一步之遙,竟然不敢再上前瞧一瞧躺著的韓信。

  恰在此時,夏臨淵趕到。

  太醫院院正把方才上報皇帝的話,又轉述給了夏臨淵一遍。

  夏臨淵擱下醫箱,小聲詢問道:「陛下?」

  「你去看看。」胡亥仍是站在門口,攏在廣袖之下的雙拳攥緊,指甲刺破了手心,卻將雙拳越攥越緊。

  趙乾與夏臨淵都小心得覷著皇帝的面色,卻不管哪個,都無法從皇帝的神色中窺知他的心意。

  夏臨淵上前幾步,走到榻邊,俯身查看,良久起身,回到門邊,低聲道:「陛下節哀。」

  胡亥渾身的力氣都卸了,雙手攤開,覺出掌心刺痛來。

  以韓信的年紀和他在人前的狀態來說,韓信這樣的死,可以稱得上是暴斃。

  半年前,因行刺一案軟禁了韓信,楚地跟隨韓信的幾名老將便有些躍躍欲試,被他恩威並施,彈壓下去。況且彼時韓信在咸陽,楚地老將心存顧忌,不敢冒然行事。如今韓信一死,他們也便沒了顧忌。

  楚王暴斃於咸陽軟禁中——隻這麼短短一行話,就會引來一場大風暴。

  所以韓信絕不能是暴斃。

  胡亥默然,半響再開口,慢吞吞道:「唉,他這陽勝血虧的老毛病,朕早已知曉。只是他自己從來不上心……」

  夏臨淵忙道:「楚王殿下的確是陽勝血虧……」

  胡亥又重複了一遍,道:「韓信確有陽勝之狀,近些年是越發不好了。」當初他與韓信章台殿中坐論養生,還曾說韓信喘息急促、俯仰擺動、汗出不暢等都是陽勝之症,叫韓信善自珍重。然而當時誰都沒有想到,正值盛年、英武過人的韓信竟然會一病去了。

  夏臨淵又道:「人之生病,也與長居之處的水土有關。楚王殿下乃是淮陰人,久居東方。東方之域,天地之所始生也,魚鹽之地。海濱傍水,廚王殿下素日食魚而嗜鹹。這魚者使人熱中,鹽者勝血。經年累月,勾動殿下身上沉屙,竟成不治之症,雖有妙手仁醫,終究難救。」

  胡亥低聲道:「原來是這樣麼?」

  夏臨淵道:「其實東方黔首多有此疾,只是楚王殿下從前征戰時傷了根本,全憑年輕撐著,看起來身體康健,實則內裡血已耗盡。」

  胡亥像是累了,潦草得一點頭,上前一步,要俯身去看已故的韓信。

  趙乾嚇了一跳,忙張開雙臂攔著,道:「陛下,死人醃臢,您千萬看不得!」

  「滾。」胡亥的聲音疲憊而輕,是累極了的人才會有的那種聲音。

  皇帝從來沒有用這種語氣對近侍說過話。

  他也從來沒有對近侍認真說過「滾」字。

  若說的時候,都是帶著笑意的調侃,比如「趙乾,你這半日死哪裡去了?給朕滾過來好好當差!」

  趙乾驚住了。

  胡亥用那種深切的疲憊聲音又道:「都滾。」

  於是滿屋子的人都滾出去了。

  胡亥走上兩步,閉了閉眼睛,做好心理準備,探頭去看死去的韓信。

  卻見一床素被把韓信從頭蓋到腳。

  胡亥舒了口氣,試探著伸手,把那素被從韓信腦袋處一點點掀開,直到露出了韓信的整張面容。

  在此之前,胡亥從未如此長久得凝視過一個死人。

  韓信年輕時,是個陰鬱俊秀的小子。這麼多年來,身材魁梧了,臉卻沒怎麼變過樣子。

  剛死的人,樣貌大約沒怎麼變吧。

  胡亥如是想著,將那素被掀開了一角。

  卻見床上的那個死人,臉色蠟黃,奇醜無比。

  不知怎得,他臉上的肉都癟進去了,兩頰凹陷,像是有誰從他腔子裡面掐住了他的臉頰。

  然而那眉眼、那骨相,確乎是楚王韓信了。

  ——韓信死了。

  胡亥手一顫,那素被又落回去,蓋住了那張蠟黃的臉。

  陽光透過泛黃的窗紙灑了半室,房間裡有種被金粉埋沒的靜謐。

  有那麼一瞬間,胡亥竟然就想一直這麼坐下去。

  坐在死去的韓信榻邊。

  他像是站在悲痛湖的水底,仰望著自湖面透下來的幾縷光線。

  他是這湖水的一部分,就像嬰兒之于羊水,他感到詭異的安全,竟叫他不願意離去。

  為什麼這情緒會叫他覺得安全?

  ——因為再不可能比這更壞了。

  也許世人不相信,然而胡亥一直感受到的,乃是痛苦比快樂更叫人上|癮。

  胡亥以為自己坐了很久,可是直到他離開韓信病逝的這間屋子,趙乾為他燒的熱湯還未放涼。

  「韓信死前沒留下什麼話?」胡亥一步跨出偏殿,又成為了不動聲色的帝王。

  長史忙上前道:「話沒有,不過殿下總在西偏殿寫字,興許有留下來的東西。」

  胡亥舉步往西偏殿走去,邊走邊想,韓信之死,要怎麼善了——楚地恐怕要有一場動亂。韓信有三個兒子,此時行推恩令,條件成熟了嗎?

  短短三十步路,當胡亥走到西偏殿門前時,他已經不得不承認——在他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是為韓信「恰到好處」的逝去而鬆了一口氣的。

  意識到這一點,胡亥忽然感到一陣眩暈。

  他伸手撐在門柱上,歇了一歇。

  「陛下!」趙乾大驚。

  夏臨淵與眾太醫呼啦啦湧上來。

  胡亥手腕用力,撐直了身軀,咬牙冷笑道:「慌什麼?朕且死不了。」



***

意外發現小說版又開了,所以默默回來打算把之前沒貼完的小說貼一貼。
但我發現...我已經不會用新的卡提諾了!
我明明沒有漏章,小說章節數卻和樓層數量差了2層(正常算上文案介紹只會差1層),往回檢查發現是69樓不見了!?
而且我都看不到大家的評論了!
另外版規好像改了,那我還要不要貼完啊?(撓頭.gif) 本帖最後由 feline1017 於 2020-6-15 22:2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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