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朕的大秦要亡了 作者:青色兔子 (連載中)

 
feline1017 2019-7-26 22:36:1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6 32117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6 15:03
第 220 章

  匈奴單于冒頓被大秦誅殺的消息傳開,天下震動。

  如東胡王餘部,當初雖然受到匈奴盤剝,但是因為畏懼匈奴勢大,並不敢出兵相助,如今見單于冒頓已死,便沒了忌憚。

  前去聯絡的乃是東胡公主賀蘭雁。

  烏桓王得知冒頓死訊後,立時便發兵配合,向西進發。

  然而同為東胡王餘部的鮮卑王卻半途毀約。

  因烏桓、鮮卑雖然相近,但烏桓在南,與大秦接壤;鮮卑卻在烏桓之北,與大秦距離遙遠,與匈奴接壤。

  鮮卑王的部下勸道:「如今雖說冒頓已死,然而匈奴那三十萬馬上勇士、四十萬匹駿馬與賓服的列國,卻不是假的。況且冒頓的大兒子稽粥年少勇猛,又有左賢王胡圖輔佐,焉知不能重整旗鼓?秦朝與匈奴的這一場大戰,剛剛開始,還未知勝負。如果我們出兵相助,秦朝勝利了,我們得不到太多好處。但萬一秦朝戰敗,烏桓山的人還能南逃入秦地,我們的人卻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鮮卑王一想,的確是這麼回事兒,於是整頓好的兵馬又就地解散了,對外稱病不出。

  哪怕賀蘭雁親自前去,也無法改變鮮卑王的心意。

  與此同時,大秦的軍隊兵分三路,向北推進。

  驃騎將軍李甲為先鋒,迎劉螢,直搗龍城。

  大將軍蒙鹽率領大軍自新佔領的北地郡出發,旗下衛將軍秦嘉、灌嬰和征北將軍蒙南分三路領兵,自西而東進發。

  衛將軍秦嘉領兵,從最西端的山丹,過冥澤湖,向西北推進,與在此駐守的左賢王部主力遭逢作戰。

  衛將軍灌嬰則自上谷郡北上,與烏桓軍隊匯合,在已故的右賢王渾邪的地盤橫衝直撞。

  至於年輕的征北將軍蒙南,自定襄郡出發,作為機動部隊,按照蒙鹽的指令,靈活行事,如今得到了李甲於河城的消息,正日夜兼程往龍城趕去。

  當下,秦軍有火|藥之利,指南車為導向,操練五年的兵馬,烏桓為助力,已殺匈奴單于冒頓與右賢王渾邪。

  在衛將軍灌嬰與烏桓軍隊東西兩翼的合力夾擊之下,已經失去了首領渾邪的匈奴右賢王部大潰敗,右部胡人紛紛北逃。秦人北長城以內的土地,盡皆收回。

  而衛將軍秦嘉在西北遇到了左賢王胡圖主力。秦嘉出兵迅速,把匈奴左部打了個措手不及,然而秦嘉只有三萬兵馬,匈奴左部善戰者近十萬,即使秦嘉有火|藥之利,一時也不能取勝。秦嘉邊打邊退,令人傳信于蒙鹽,請求支援。因有火|藥、地|雷等物,匈奴人嘗過厲害後,也不敢追擊秦嘉部隊,隻立時發信往龍城,等待左賢王的指令。

  與此同時,驃騎將軍李甲在劉瑩的協助下,沿著蒲奴河一路向北,閃電般直|插龍城。有劉瑩在側,龍城內外的防禦工事,對於李甲部隊來說,宛如不存在。而匈奴的主力,右部潰敗北逃,攻西域退下來的左部被秦嘉部隊拖住。龍城內唯有準備慶典的牧民和少量護衛軍隊而已。

  李甲大破龍城!

  左賢王胡圖老奸巨猾、見勢不妙,早已連夜逃走。

  而冒頓的長子稽粥卻領兵迎敵,落敗後被生擒。

  稽粥被捆成麻花,用胡語大叫道:「我要見閼氏!」

  「你吱哇亂叫些什麼?」擒住稽粥的正是都尉蘇離,他把捆起來的稽粥從馬上摜下去,按著劍柄從馬上跳下來,入帳問道:「李將軍呢?」

  「將軍殺敵還未歸。」劉螢從側旁案几上緩緩抬起頭來,她手上壓著的,正是一份龍城的詳細輿圖。

  蘇離沒料到廣陵侯在帳內,愣了一愣,下意識去擦鎧甲上的血污,卻哪裡擦得乾淨。

  劉螢看在眼中,柔聲道:「初遇之時,我比都尉身上更髒,又有何妨?」

  帳外稽粥聽到劉瑩的聲音,大叫起來。

  劉螢聽出是稽粥來,眉心一跳。

  蘇離道:「我抓了匈奴的首領來,看樣子像是那單于的哪個兒子。」

  劉螢輕聲道:「是單于的大兒子,稽粥。」

  蘇離驚喜到:「竟然是稽粥!」

  冒頓一死,匈奴的一號人物便是有左賢王輔佐的冒頓長子稽粥了。

  「放他進來。」劉螢輕聲道:「我問他幾句話。」

  蘇離忙把人揪進來。

  稽粥跪在地上,仰頭望著換為秦人衣裳的閼氏,用胡語怒駡道:「你這個狠毒的女人,害死了我的父親,害死我們的牧民!」

  劉螢任由他叫駡,眉目不動。

  蘇離雖然聽不懂胡語,但是看稽粥的神色,也能猜到幾分,狠狠一腳踹在稽粥痛處,斥道:「好好說話!否則——」他「噌」的一聲,拇指推開劍鞘,露出一段寒光四射的劍刃。

  稽粥這才閉嘴。

  劉螢輕聲用胡語問道:「你怎麼會被這小將軍擒住?你父親一死,你便至關重要,左賢王胡圖怎麼會讓你來犯險?」

  稽粥怒道:「我是父親的長子,父親被你們害死,我難道能坐視不理?我是一定要報仇的!」

  劉螢凝視著他,見他不像說謊,便點了點頭——看來是她想錯了,把稽粥當成了冒頓。稽粥固然英勇有心計,但他到底不是冒頓,他還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他還沒有學到他父親全套的本領。

  世上也只一個冒頓而已。

  可惜,就像還沒長大就被擒獲的雄獅,他再也學不全父親的本領了。

  稽粥忽然又道:「閼氏,自你嫁入草原來,我父親到底對你怎麼樣,你心裡有數。你捫心自問,我們胡人可有半分虧待你之處?如果你還算是個人,但凡你對我父親有一絲真心,你現在就該放了我。」他像是從憤怒仇恨的情緒中清醒過來,接著道:「只要你放了我,你回你的秦國去,我回我的草原去,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否則,就算你現在殺了我,我的族人也會為我報仇。我們的百萬勇士,不是你們所能抵擋的。」

  劉螢低低道:「只要我放了你,你們就會寬恕我的罪過嗎?」她本是柔美之相,此刻眉眼低垂,素服清減,竟然有種孱弱之態。

  蘇離在旁看得心中一動。

  稽粥心中生出希望來,道:「你放了我,將來去日月神明面前見了我父親,也不至於低著頭只能羞愧。」

  「不能的。」劉螢輕輕道:「即使我放了你,我的罪過也是不能消弭的。而活著回去的你,卻會是我新的罪過。」

  劉螢踱步到稽粥身前,俯視著他,條理清晰道:「你是冒頓已長成的兒子中,最有才能的那一位,也是與你父親感情最深的那一位。如果放你回去,無異於縱虎歸山。你說的對,匈奴有百萬雄師,我們殺是殺不盡的。而只要你在,就一定會領兵來復仇,這場戰爭會變成曠日持久的大戰,那對於胡地的牧民和秦國的黔首來說,才是真正的浩劫。」

  「所以,我不能放你。」劉螢蹲下來,平視著稽粥,殘忍而又悲憫道:「不過我可以滿足你死前的小願望——你想吃點好的,喝點好的嗎?」

  稽粥腮幫鼓起,咬得自己牙齒格格作響。

  當死到臨頭,又有誰能真正慨然無懼?

  劉螢說得這樣平靜,稽粥明白,再沒有什麼能打動眼前這個鐵石心腸的女人。

  他已是必死。

  「小願望……吃點好的,喝點好的?」稽粥冷笑,十七歲的少年,唇上有了細細的絨毛,他將劉螢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回臉,冷笑道:「我是天所立大單于的兒子,什麼好吃的好喝的沒有享用過?我要——」他盯著劉螢的眼睛,血污的嘴唇上下一碰,緩慢道:「我要你陪我睡一夜。」

  劉螢一聲歎息,立起身來。

  蘇離察言觀色,道:「廣陵侯,這混帳是不是出言不遜了?我揍他!」

  劉螢擺手止住,輕聲道:「拉出去,殺了吧。」

  蘇離一愣,道:「不等將軍回來了麼?」

  劉螢道:「夜長夢多,早了早好。」

  「喏。」蘇離扯起稽粥向外走。

  稽粥一路桀桀怪笑著,直到雪冷的劍刃刺穿了他的喉嚨。

  深夜,劉螢獨坐帳中,望著案上的輿圖發呆。

  忽然,營外傳來響動,卻是皇帝的聖旨來了!

  眾人都覺振奮,當即起身相迎。

  來傳旨的乃是博士僕射叔孫通。

  例行封賞之外,另有一份單獨給廣陵侯劉螢的聖旨。

  叔孫通宣讀著皇帝的口諭,「聽聞廣陵侯安然北歸,朕心中不知有多麼欣喜安慰,此事是李甲第一大功勞,猶在破龍城之上。廣陵侯劉螢入胡五年來,臥薪嚐膽,功勞之高,天地可鑒。如今北歸,朕思來想去,一切功名利祿的封賞,都配不上廣陵侯。聽聞廣陵侯北歸,于蒲奴河畔河城與我朝軍隊相遇,朕思來想去,願將河城作為廣陵侯採邑,並以廣陵侯之願為此城更名,使此後天下萬載皆知,廣陵侯之巾幗風采。朕想了幾個名字,如劉夫人城,或廣陵侯城,或胭脂城,聽憑廣陵侯定奪。」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6 15:04
第 221 章

  叔孫通讀完聖旨,親自上前,虛扶著劉瑩起身。

  他感歎道:「十餘年前,小臣與廣陵侯同在咸陽為官,為陛下返鄉宮女曉諭新政之事出力。當時彼此參詳教案、訂立規則的一幕幕,還宛如昨日。如今小臣忝居博士僕射一職,奉陛下之命,有幸來此,再見廣陵侯風采,真是自慚形穢。」

  十餘年前,當劉螢還只是一位貌美宮女之時,因識文斷字,得胡亥青眼,得以與博士叔孫通一同,教導眾返鄉宮女識字讀書、記誦新政。

  那時候的叔孫通見了劉螢,還會小鹿亂撞,拼命發散魅力;又與宮女中貌美者,魚雁傳書,纏綿曖昧。

  劉螢看在眼裡,也不去理會,只一心想著要把陛下吩咐的差事辦好,也曾因為時間緊、任務重而難以入眠,也曾為了千頭萬緒的瑣事兒無名火起。

  聽叔孫通提到過去,劉螢恍惚一笑,如今看去,就連那時的煩惱都顯得輕快有趣起來。

  年輕的時光是多麼簡單又純粹呐。

  那時候的她,只要做好手頭的事兒便是了,最大的苦惱也不過就是對陛下那一點無處安放的戀慕之心。

  現在麼……

  劉螢撫著聖旨上最後一句,「劉夫人城」「廣陵侯城」「胭脂城」,輕聲道:「依叔孫僕射看來,本侯該選哪個名字才最合宜呢?」

  叔孫通笑道:「這三個名字,都是陛下花了心思的。這『劉夫人城』呢,是彰顯得您姓名,如果您想改作『劉螢城』,陛下也一樣會答應,隻寫在旨意裡,未曾直呼您的名字。若是『廣陵侯城』,則是彰顯您在大秦的地位,更是告知天下,您當初廣陵侯救駕的英勇事蹟。陛下說了,大秦能光復,少不了廣陵侯您這一份力。」

  劉螢垂眸細看,一言未發。

  叔孫通覷著她神色,又道:「至於這『胭脂城』,『胭脂』與匈奴單于妻子的『閼氏』同音……」他語音裡加了幾分小心翼翼,斟酌著用詞道:「陛下曾說,廣陵侯您主動入胡,五年臥薪嚐膽,固然英雄忠勇,然而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五年的經歷,在您是割捨不去的,況且又有子拓曼,也許……也許您會想要以此名來祭奠。」

  自龍城伏擊冒頓開始,千里嚴寒中奔襲,不管是丈夫重傷獨子重病之時,還是決定給冒頓下猛藥之時,甚至於白日下令殺死冒頓長子稽粥之時,劉螢始終保持著鎮定的內心與平靜的表情。

  哪怕是與她有過同生共死情誼的李甲、夏臨淵等人都猜不透她心中在想什麼。

  或者說,在殘酷的戰爭面前,大家都習以為常了生離死別,也習以為常了秦人的忠誠英勇。

  一滴溫熱的淚落在金光熠熠的聖旨上,暈染成一團模糊的濕痕。

  叔孫通駭了一跳,忙挪開視線不敢再看,舔了舔嘴唇,低聲道:「陛下又說,此城定名,願千載無改。以『胭脂』為名,則可使後來人皆知,城主為女兒身,巾幗不讓鬚眉。倘若今後卷帙失散,恐怕連陛下身上都滿是軼聞,更遑論廣陵侯,倘使以訛傳訛,淹沒了這段故事,豈不可惜?」

  叔孫通垂下頭去,看著自己腳尖,道:「這便是此三名的來源,小臣也不過轉述陛下的話。當日陛下擬名之時,小臣曾在左右,服侍筆墨。如陛下所言,一切全憑廣陵侯定奪——若是廣陵侯想另擇城名,也可。」

  「不用另擇了。」劉螢輕聲道,指尖摩挲著濕冷的「胭脂城」三字,含淚笑道:「這個名字就很好。」

  叔孫通忙道:「好,好,好。小臣這就上奏朝廷。」

  劉螢待了一待,問道:「陛下安否?」

  叔孫通忙又道:「陛下一切安好,只等您回去了!」

  劉螢垂眸,淚盈於睫,卻是抿緊了嘴唇,沒有應要回去的話。

  除了給劉螢的特殊旨意之外,朝廷這次派叔孫通前來,乃是與驃騎將軍李甲商量撤兵一事的。

  雖然有火|藥|地|雷之利,又攻其不備,大秦與匈奴的戰爭,可以說是大獲全勝;而驃騎將軍李甲率領的先鋒軍隊,更是直搗龍城,佔據了匈奴的大本營。

  然而千里奔襲,又頂著北地的酷寒,饒是早有準備,軍中凍傷之人,也足有十之二三;而如今李甲等人遠在龍城,戰線拉長太過,後勤補給壓力大增。好不容易養起來的數萬駿馬,已經死傷過半,更不必提用來負重運輸的牛。

  攻打匈奴的戰爭,應該是「閃電戰」,是為了懲戒,為了長久的和平;而不是為了侵佔,為了野心與欲|望。

  攻打容易,佔領卻難。

  李甲在前線,最清楚這赫赫戰功之下的巨大危險。

  他原還擔心陛下被戰功迷惑,要他繼續前行。

  李甲道:「臣當然是聽陛下的。那左賢王胡圖著實老奸巨猾,逃跑之前燒毀了城內糧草,否則吃掉這波補給,我們也能緩一緩。」

  叔孫通也鬆了口氣,道:「行兵打仗,將軍比小臣內行。」他示意李甲走到一旁,低聲道:「還有一樁大棘手的事情,您這裡可有征北將軍蒙南的消息?」

  李甲一愣,道:「征北將軍蒙南不是跟著蒙鹽大將軍的主力軍嗎?」

  叔孫通蹙眉道:「前番將軍您在河城迎到了廣陵侯,欲進攻龍城,蒙鹽大將軍得知後,便派了征北將軍蒙南率軍前去支援——他也往龍城來了。然而半途便沒了音訊……」

  「蒙南失蹤了?」李甲想了想道:「他是從定襄郡出發的,從那裡來龍城的話,唯一可能遇上的,就是匈奴右部潰敗北撤的軍隊——然而既然是敗軍,應不至於對蒙南構成威脅。」

  劉螢在旁聽到,道:「恐怕是在草原上迷失了道路。」

  即使有指南車與嚮導,在這大草原上迷路,也是很常見的事情。

  李甲道:「蒙南自定襄郡而來,應該會經過衛將軍灌嬰的戰區——灌嬰將軍怎麼說?」

  叔孫通歎氣道:「說來也奇怪,竟似是憑空蒸發了一般。」

  蒙氏本就因上一輩的浩劫,人丁凋落,蒙南乃是蒙氏下一代唯一一人。

  這次出兵匈奴,因將門出身,又有大將軍蒙鹽為叔父,陛下也是有意培養帝國下一代的將才,而蒙南自己也主動請纓,於是便讓蒙南做了征北將軍。與蒙南同樣情況的,還有在李甲手下做都尉的蘇離。這蘇離乃是蒙氏舊部將領蘇角的兒子。

  這些都是胡亥為帝國培養的新一代將才。

  此次大戰,整體大獲成功,殺冒頓、稽粥,李甲直搗龍城,朝廷收復長城以內全部失地不說,還將戰線北推了近千里。

  唯一遇到激烈抵抗的秦嘉軍隊,在左賢王胡圖逃走之後,原匈奴左部也有秩序得撤退了。

  如果說除了戰爭的損耗之外,唯一的失敗,便是蒙南與他所率兩萬精銳的突然消失。

  這兩萬精銳秦人,就像是憑空消失在了漠北一般。

  叔孫通歎氣道:「既然那征北將軍蒙南的確未曾抵達龍城,小臣便據實以報了。」

  叔孫通在龍城盤桓了三日,便啟程送劉螢與拓曼回秦。

  李甲帶兵殿後。

  原本在冷兵器的時代,高大的城牆一向是很有用的防禦工事。

  然而隨著火|藥|地|雷等物的出現,爆破攻擊之下,占城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

  而龍城內的補給,已經被左賢王胡圖撤退前毀掉,那麼李甲的部隊駐紮在龍城,而朝廷又沒有佔領龍城的長久意願與實力,那麼便只能是給朝廷的後勤增加負擔。

  李甲帶兵撤離龍城。

  曾經胡人年末共聚,清點人口牲畜,祭祀天地日月之處,成了一座空寂的死城。

  大秦收復了自北地郡以北,長城內的全部土地,更往西北推進,西至敦煌,北至居延澤,西北另置四郡,分別為敦煌郡、酒泉郡、張掖郡、武威郡。其中張掖郡,取其「張國臂掖,以通西域」之意。

  在東北,則置五原郡、朔方郡等地。

  匈奴的大失敗是出乎所有人預料的。

  因為冒頓與稽粥的死亡,匈奴陷入了短暫而劇烈的混亂之中。唯一還在的首領只有左賢王胡圖,與冒頓其餘還未成年的幾個孩子。

  左賢王胡圖北撤,讓出了龍城,並且召集了自己的部眾,暫時避開了大秦的兵馬。

  馬背上彎弓射箭的戰爭,胡人熟悉。

  可是那冒著火光,炸開巨響,暫態間叫人半死不活的「巫術」,實在不是胡人一時間能接受的。

  左賢王胡圖一直退到北海,才安定下來,清點人馬,死亡數萬人倒也罷了,最可怕的卻是中了秦人「巫術」之後,少胳膊少腿,然而憑藉頑強的生命力又活下來了的那些人……

  遍野的哀嚎聲,就連見慣了廝殺的左賢王胡圖都覺得心頭戰慄,夜夜不能安眠。

  短時間之內,左賢王胡圖應是不敢南犯了。

  次年仲春時節,入胡近六年的廣陵侯劉螢,終于歸秦。

  皇帝率文武百官,出城十里親迎。

  這一日柔媚的春光,恰似十餘年前。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6 15:05
第 222 章

  劉螢躍下馬來,拜見胡亥,口呼「陛下」。

  胡亥忙扶她起身,笑道:「五年之約,朕沒有食言。」

  一句話勾起劉螢胸中萬般情緒。

  劉螢微笑道:「臣也未曾失信。」借著回身招呼拓曼到自己身邊來的動作,掩過了神色,道:「拓曼,快見過陛下。」

  南歸的路上,劉螢早已教導過拓曼禮節。

  此刻只見穿著胡服的小拓曼似模似樣拜見道:「拓曼見過陛下。」

  胡亥目光落在拓曼的胡服上,凝了一凝,笑著撫摸他的發頂,溫和道:「是個乖孩子,只是叫朕陛下,卻是錯了。」

  「錯了?」拓曼不解得抬頭望著皇帝,又看向母親。

  胡亥蹲下|身來,平視著拓曼,指著也隨著蹲下來的劉螢,道:「拓曼,你可知道你的母親是大秦的什麼人?」

  拓曼朗聲道:「母親是大秦廣陵侯。」

  「對,你的母親是大秦的廣陵侯。」胡亥耐心道:「不過在她嫁給你父親之前,朕封她做了大秦的長公主——那是朕的妹妹,是帝國的公主。所以你不該叫朕陛下,你該叫朕舅舅。」

  「舅舅?」拓曼迷惑了。

  劉螢忙道:「陛下,當日加封乃是權宜之計,做不得准。如今危難已解,臣請辭去長公主之封號。」

  胡亥溫和卻不容置疑道:「當今天下,還有誰比你更具公主的風骨?你若是堅持推辭,那便是瞧不上這公主的封號了。」

  「臣絕無此意……」

  胡亥撫著拓曼發頂,溫和笑道:「快叫舅舅。」

  拓曼看向母親,見她沒有反對,便脆生生叫道:「舅舅!」

  胡亥臉上笑開來,竟然彎腰用力,把拓曼一下子抱了起來。

  劉螢堂皇道:「陛下!」

  胡亥舉著樂得咯咯笑的拓曼,睨了劉螢一眼,道:「你該改口叫皇兄了。」

  劉螢:……

  胡亥示意劉瑩登上長公主鑾駕,而他則抱著拓曼上了御駕。

  這下子,跟隨來迎接的文武百官心中便都有了譜。

  從前劉螢是有救駕之功的廣陵侯,入胡五年,反出匈奴,若論功績,在北境之戰中,無人能及。然而她曾是匈奴單于的閼氏,還為他生育養大了兒子,更帶著這兒子回到了咸陽。

  發生過的事情不能推倒,正如時光無法倒流。

  究竟陛下能夠心無芥蒂嗎?

  歸咸陽的這一刻,是否便是廣陵侯榮耀的頂峰了呢?

  遙遙目送著遠去的皇帝御駕與長公主鑾駕,眾臣心中都有了答案。

  不管是大秦的廣陵侯,還是匈奴的閼氏,劉螢與她的兒子,都是陛下認下的家人。

  若論親疏,恐怕還在閉門讀書了近三年的太子泩之上。

  胡亥卻沒有帶人直入咸陽宮,而是先去了李婧的尚造司。

  「朕早就想著,要跟你說說這些新玩意兒。」胡亥笑著鋪開略顯粗糙的紙張,道:「你來看看。」

  劉螢走上前來,低頭細看,道:「這就是陛下在密信中所寫的『紙』吧?」

  「正是。」胡亥得意一笑,指著還望著劉螢發呆的李婧道:「多虧了這傢伙——朕說什麼,她就能造什麼出來!」

  劉螢望著李婧,多年未見,彼此握住了手,都透著力度與溫度。

  「有了這造價低廉的紙,再有了雕版印刷出來的字兒……」胡亥指著一旁的書法作品,道:「這是趙高費了大半年功夫,精挑細選出來的隸書。如此一來,寫字的紙價格下來了,賣的書也不似從前那般價格高昂——若是當初你和叔孫通教導宮女學習新政時,便已有了這兩樣,不知能多麼方便。」

  劉螢摩挲著那紙張與拓印出來的隸書,喃喃道:「是啊,當初戚瑤為了練寫字兒,把貼身的小衣上都寫滿了墨蹟……」

  胡亥聽到「戚瑤」的名字,心中掠過一絲陰雲——戚夫人就是戚瑤這事兒,劉螢還不知道呢。

  他面上不露分毫,只是又向劉螢介紹著尚造司的各種新技藝、新產物。

  李婧在旁邊陪伴著,偶有胡亥講解不明之處,她便加以更正。

  看到最後,胡亥笑道:「可惜今日時間來不及,否則朕真想帶你去看看城郊的田地——如今照著新式耕種之法,上等良田一年的產出,可供種植者二十六年之食。」

  劉螢懷抱著一張剛揭下來的新紙,垂首低聲道:「陛下這五年當真做了許多造福黔首的大事兒。」一瞬間,她彷彿又回到了多年前,成了那個跟隨在新君身後的小宮女。

  胡亥擺弄著手中那種新式的長柄鋤,亦低聲道:「朕知道你這五年過得辛苦。朕就是想著,不能辜負了你的辛苦……」

  劉螢心中一熱,含淚道:「臣自北地南歸,愈近咸陽,愈見繁華,待入城後,見屋捨儼然、人煙阜盛,已覺安慰;更遑論入尚造司後所見所聞。」

  她頓了頓,輕聲歎道:「為此,別說是五年,縱然需付十年、二十年,也都值得。」

  「你這話叫朕動容。」胡亥沉聲慨歎道:「若是皇親貴胄都能似你這般,則朕還有何憂?黔首還有何患?」

  李婧在旁撇嘴笑道:「哪能個個都像阿螢姐姐一般?能遇上這麼一位,你就該偷笑了——還想著人人如此呢!」

  劉螢笑斥道:「別胡說。」

  胡亥摸摸鼻子,笑道:「是朕說錯了話,朕認罰。就罰——罰朕設宴為長公主洗塵如何?」又道:「朕一時興起,在此地耽擱久了,宮中太子妃還等著見你呢。」

  於是一行人入了咸陽宮。

  太子妃魯元果然已帶了皇太孫嬴祚在章台殿偏殿等候。

  劉螢離開咸陽之時,剛操持完太子泩與魯元的大婚。

  當初離別,魯元還是新嫁婦;如今再見,彼此都已為人母。

  太子妃魯元迎上前來,攥緊了劉螢的手,顫聲道:「長公主別來無恙。」

  「快別這麼稱呼。」劉螢仔細打量她兩眼,又看跟她身旁的皇太孫,見他年紀雖幼,然而眸色湛黑有神,因笑道:「這位想必就是皇太孫殿下了吧?」

  彼此見禮,各自入座。

  一時酒足飯飽,胡亥道:「嬴祚,領著拓曼去玩——他比你小半歲,可不能欺負他。」

  嬴祚離席,行至胡亥跟前,雖只有三歲,卻很守禮節,吐字清晰道:「嬴祚聽令。我絕不會欺負拓曼,您放心。」

  太子妃魯元忙也起身,笑道:「臣帶孩子們下去。」

  李婧等人也各自退下,殿上只剩了胡亥與劉螢二人。

  「來,跟朕到偏殿去。」

  偏殿的牆壁上懸掛著巨大的帝國輿圖。

  輿圖北境標出了許多邊界線。

  輿圖旁燭火明亮,照得殿內如白晝。

  胡亥下巴一點,示意劉瑩看向輿圖,道:「朕與你,從前是過命的交情,如今是家人的情誼,虛的話朕也不說了。長城以內,原是大秦的領土,如今是收復了失地。自長城線以北,從胭脂城之南三十里起……」他手臂順著輿圖往上一揮,道:「自此向北,都是拓曼的。」

  劉螢吃了一驚,道:「拓曼的封地?」

  「不,」胡亥道:「拓曼的南匈奴。」

  劉螢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胡亥此舉,並非一時意氣,早在這場戰爭開打之前,他就已經與馮劫等人推演過無數次,打完之後要如何收場。若是首戰不利該當如何——就算是一切順利,大獲全勝,那麼北地這遼闊而又荒涼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牧民,又該如何處理。

  以秦朝的兵力,無法對匈奴的有生力量進行殲滅戰。

  這就意味著,如果匈奴重整旗鼓後,卷土再來,秦朝又會陷入長期的戰爭泥潭,而民生也會一路下行,甚至於崩潰。

  這絕不是胡亥想要的結果。

  胡亥懇切道:「阿螢,你是秦人,你回來做長公主,是你的家國大義。朕忍心成全你的犧牲,卻不忍如此對拓曼。」

  劉螢垂首——若問這大變故中她唯一的愧疚,便是對兒子拓曼。

  他原是草原大單于的兒子。

  可是這私心,她說不出口。

  然而她說不出口,皇帝卻替她說出來了。

  胡亥道:「拓曼是冒頓的兒子,這草原該有他的一份。」

  在看到拓曼身上胡服之時,胡亥便已經明確了劉螢的態度。

  劉螢是秦人,可是她的兒子卻未必。

  劉螢道:「這實在太過突然了……也太過顯耀了……」

  可是她沒有立刻拒絕。

  若為她自己,她不會接受。

  可她不能要求拓曼像她一樣。

  胡亥又道:「這並非只為了封賞。如今戰爭雖然是咱們暫時贏了,可是匈奴的主力跟隨左賢王胡圖北撤,據報是在北海附近集結休整。他們很可能會再度南下。而草原上的牧民,與帝國的黔首不同,民俗不同,管理自然也不同——沒有人比你和拓曼去管理更合適。」

  秦朝的疆域已經向西北擴充了四郡,向東北擴充了三郡。

  朝廷已經徵調民眾前往這新置的郡縣屯田定居,然而短時間內想要完全佔據,是不太可能的。

  更不用說在這七郡更北的地方,單是嚴寒的氣候,已經讓境內的黔首難以適應。

  胡亥把龍城和胭脂城劃入通一個圈內,道:「胭脂城之南,朕能保證安穩。但是這龍城,卻要靠你和拓曼去想辦法穩定了。」頓了頓,他盯著劉螢,又道:「當然,秦朝永遠是南匈奴的依靠。」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6 15:06
第 223 章

  帝國將匈奴南北二分,以南匈奴盡付拓曼的設計,顯然是出乎劉螢預料的。

  她仰頭望著輿圖,心知其上方寸之間,便是千里草原、十數萬牧民。而陛下隨手所畫的圓,將胭脂城、蒲奴河與龍城盡皆囊括,這劃分對於她和拓曼來說,不能不說是豐厚。

  若說難,便隻難在如何在北匈奴的報復下守住。

  胡亥此刻告訴劉螢,便早已縝密謀劃過了,又道:「至於那左賢王胡圖,雖然不可小覷,但是也很不必怕他。冒頓、稽粥一死,胡圖扶不起像稽粥這樣有號召力的人物來,而他自己因是左部,也不能收攏右部之人,是個瘸腿兒的將軍。」

  他低聲道:「冒頓、稽粥之死,朕早已留意,叫李甲在匈奴散佈消息,說是左賢王胡圖謀逆,你帶著拓曼逃了出來。」

  劉螢微微一愣。

  「你和拓曼回擊左賢王胡圖,那是為夫為父報仇。」胡亥面色平靜,語氣決絕道:「那左賢王胡圖已有北海之地,若還揮兵南下,那便是貪得無厭,人人得而誅之。」

  匈奴人原是一盤散沙,牧民們于各自部族間生存,互相攻擊劫掠,也無尊老愛幼之心,只以強者為尊。直到冒頓一統草原,才使得胡人也漸漸有了「吾王」的意識。冒頓死而草原分,誰站在冒頓一邊,誰就占了大義。

  這和陳勝吳廣造反要打著「張楚」的名頭一樣,黔首也好,牧民也罷,要他們給你賣命,總該有個說法。

  至於事實真相究竟如何,便漸漸迷失在歷史的風煙中。

  劉螢自然明白其中關竅,低聲道:「陛下想得長遠。」

  胡亥微微一笑,道:「最好是那胡圖就此罷手,彼此都能安生過日子。若不是胡人當初犯邊南侵,原也不會有今日這場戰亂。」他歎了口氣,道:「能不興兵戈就不興——虎符一出,萬人為枯骨,萬石糧食為灰飛,又是什麼好事情麼?」

  劉螢是自屍山血海的戰場上下來的人,聞言面露悲戚。

  「這一仗,是匈奴逼著咱們動手的。」胡亥遙望著窗外的日光樹影,輕而堅定道:「歸根結底,還是咱們當初太弱了,所以勾得鄰居起了野心,給了胡人可趁之機。如今外患已解,內亂暫平,咱們可要好好建設,再造強秦——唯其強,能使人不敢輕犯。正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嘛。」

  劉螢聽得愣住。

  「茲事體大,你回去好好考慮考慮。」胡亥笑道:「想清楚了,給朕個回復——不過儘量快些,遲一日,便有一日的風險。」

  劉螢抿唇,道:「不用考慮了。」

  「哦?」

  「臣願意。」劉螢抬眸,自歸來後第一次直視皇帝,「臣代拓曼謝過陛下。」

  胡亥站在窗邊望著她。

  「自今而後,拓曼便是南匈奴的單于。」望著背光而立的皇帝,劉螢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覺那光似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臣將輔佐拓曼,拱衛大秦。」

  胡亥慢慢露出真切的笑意來,一點頭,並沒有多的話,轉而道:「走,咱們去看看孩子們玩得怎麼樣了。」

  拓曼和嬴祚,在太子妃魯元的看護下,正于太子妃殿前玩耍。

  拓曼比嬴祚大了半歲,但是說話卻比嬴祚遲緩些,因拓曼自幼秦語與胡語都學著,所以開口便比隻學一門語言的孩子慢。

  此刻倆小孩擺弄著為嬴祚特製的小弓箭,互相說著話,已是成了小夥伴。

  嬴祚問道:「拓曼,你是從草原上來的,對嗎?」

  拓曼點頭,道:「對。」

  嬴祚又問道:「廣陵侯是你的母親,那你的父親是誰?」

  拓曼奶聲奶氣道:「我的父親是……」他磕磕絆絆道:「天、天所立匈奴大單于。」

  嬴祚歪頭想了想這是個什麼稱呼。

  拓曼問道:「你的父親呢?」他知道旁邊的貴婦人就是嬴祚的母親。

  嬴祚道:「我的父親在閉門讀書呢。」又問道:「那你的父親呢?」

  拓曼道:「我的父親在河城睡覺呢。」

  嬴祚道:「草原上的弓箭也是這個樣子的嗎?」

  太子妃魯元立在一旁,聽兒子忽然問起拓曼的父親,一顆心便提了起來,待要出言打斷,又過於突兀,正想著要如何分散孩子們的注意力,沒料到兩人三言兩句便已把這一章揭過。

  她輕輕舒了口氣,才要放心,就聽倆人討論了一會兒弓箭,她兒子又提了要命的話題。

  「我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你也有兄弟姐妹嗎?」嬴祚問道。

  拓曼掰著手指,道:「我有好多、好多哥哥、姐姐……」

  嬴祚道:「你的大哥叫稽粥,對不對?」

  太子妃魯元不能再靜觀下去了,忙一手拉住一個,笑道:「玩累了麼?拓曼,咱們去殿裡歇息一會兒,吃點東西如何?」

  拓曼握著小弓箭,道:「不,我要射箭。」

  嬴祚仰著小臉,善解人意道:「母親累了麼?母親去歇著吧,我陪著拓曼。」

  太子妃魯元心中熨帖,道:「母親不累……母親就是……」

  ——聽著你倆聊天,心裡發慌。

  恰在此時,胡亥與劉螢過來了。

  太子妃魯元忙帶著倆孩子見禮。

  拓曼見了母親,跑過去依偎在母親身邊,挨著母親的腿不作聲。

  胡亥彎腰笑道:「這是怎麼了?」

  拓曼垂著睫毛,攥著手中弓箭,仍是不說話。

  太子妃魯元忙道:「孩子們玩了半日,怕是累了。」

  劉螢也道:「這孩子瘋起來攔不住,困了也擋不住要睡。」

  胡亥笑道:「你們的住處是早已備好的,這便去看看是否合心意吧……」他似乎還要陪著去。

  劉螢忙道:「陛下日理萬機,些微小事兒,便不要勞動了。」

  胡亥還要堅持,身旁的侍從卻奓著膽子道:「陛下,右相等人都在章台殿等著呐……」

  「那就讓他們等!」胡亥道。

  劉螢力辭之下,胡亥這才獨自起駕去往章台殿。

  這邊劉螢帶著拓曼去皇帝為她備下的廣陵宮。

  這廣陵宮,原是咸陽宮殿群中的一組,是先帝所置楚宮的一部分。

  劉螢原籍楚地,這安排可以說是包含心意了。

  去廣陵宮的路上,劉螢抱著拓曼在鑾駕上,細細打量著兒子的面色,問道:「怎麼了?」

  拓曼手中還攥著弓箭——那是嬴祚送他的禮物。

  他垂著長長的睫毛,抿著小嘴兒不吭聲。

  劉螢溫柔摩挲著他的脖頸,低聲道:「不管是什麼事兒,都可以告訴娘呀……」

  拓曼長睫毛「呼」得翹起來,露出含淚的眸子。

  劉螢心中一痛。

  拓曼紮到母親懷中,哽咽道:「娘,我想家。」

  劉螢只覺呼吸一滯,好似一枚冰錐紮進了溫熱的心窩裡。

  她僵了半響,眼中也有了淚,輕聲道:「拓曼,這就是家呐……」懷中溫熱的小肉團緊緊摟著她,聲聲叫著,「娘,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娘,我想父親了——他還沒有睡醒嗎?父親什麼時候能再教我射箭?拓曼想他。」

  拓曼大哭起來。

  劉螢只能無力得安撫他,抱著他,哄著他,直到他精力不濟睡著了。

  抵達廣陵宮,劉螢抱著拓曼下了鑾駕,卻見府前人頭攢動,無數過去的舊交的馬車都停在府前,守著的車夫與僕從跪了一地。

  「見過長公主殿下。」門內的人小跑著迎出來,「小臣劉正,乃是陛下給殿下的公主府長史,全憑殿下驅使。」

  劉螢蹙眉道:「怎麼這麼多人?」

  劉正笑道:「這都是聽說殿下您歸來,前來送拜帖的。」

  「只是送拜帖,就這麼大陣仗?」劉螢道:「我還以為正主兒都來了呢。」

  「的確來了幾位。」劉正笑道:「不過都知道您千里歸來,講究人不敢這會過來叨擾。來的那幾位,小臣都請他們在門房上等著了——殿下今日見麼?」

  「不見。」劉螢抱著熟睡中的拓曼,讓開了侍女要接走拓曼的手,又道:「一個都不見。」

  「喏。」劉正壓低了聲音,不敢驚擾拓曼,輕手輕腳下去安排了。

  待到入夜時分,劉正又來彙報,將拜帖一一呈上。

  劉螢守著仍在熟睡的拓曼,在昏黃的燭光下翻閱,見拜帖上雖有幾個舊交,更多的卻是她叫不上名字的朝中官員。

  她挑揀了幾份舊交的拜帖出來,回眸望見拓曼的睡顏,歎了口氣,最終隻將呂雉的拜帖留下來,其餘的都放了回去。

  劉正會意,知道這便是明日只見漢王太后了。

  劉螢示意劉正跟出來,低聲道:「我久不在咸陽,不知漢王太后如何了?」

  劉正揣摩了一番劉螢問話的用意,小聲笑道:「漢王太后一向都好,身體康健。太子妃殿下生下了一對兒女,兒子落地便被封為皇太孫,女兒也封了公主。漢王也已經娶妻。原本按照制度,漢王太后上個月就可以返回封國了,聽說就為了等您,特意留在咸陽沒離開呢。這漢王太后,對您的歸來,可是期盼已久。」

  劉螢低聲道:「那就明日一見吧。」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6 15:34
第 224 章

  呂雉特意延宕近半月,等到劉螢,絕不可能只是為了敘舊。

  次日廣陵宮中,呂雉與劉螢隔了五年再會面,也都是百感交集。

  呂雉握著劉瑩的手,將她細細打量,歎道:「殿下受苦了。」

  劉螢一笑帶過,道:「我剛回來,許多事情都不明白了,所以也怕見了人鬧笑話,今日隻敢先見一見王太后——姐姐待我寬和,縱然鬧了笑話,也只在你我之間。」

  呂雉笑道:「我也是這般想。」

  於是兩人入座,摒退左右。

  劉螢先笑道:「我不在咸陽,漢王大婚,也未能前去恭賀。」

  呂雉道:「他小孩子成親罷了。當初帶他來咸陽,多少家的淑女都不中意,誰知道最後竟是與他表姐投契,湊做了一堆。早知道,省了我多少工夫。」

  漢王劉盈最後在母親的安排下,娶了大舅父的女兒。

  這正是呂雉想要的結果——她的兒子越來越與她離心離德,她需要一個新的呂氏來拴住她的兒子。

  劉瑩低頭微微一笑,又問臨光侯好。

  臨光侯便是呂雉的妹妹呂嬃。

  呂雉笑道:「這普天下,我隻羡慕她一個了——什麼事兒都不操心,想要什麼了就來找我,華服美食,孝子賢孫,真是過起神仙日子了。」

  「那當真是好福氣了。」劉螢莞爾。

  兩人寒暄過後,呂雉切入了正題。

  「有一樁事,懸在我心中已久,苦於沒有知心人討論,更不敢冒然捅出來叫眾人知曉。」呂雉坐到劉螢身邊來,握著她的手,凝視著她道:「今日隻你我二人,你跟姐姐說句心底話,你看楚王韓信這人如何?」

  呂雉突然如此鄭重其事提起韓信,叫劉螢不能不謹慎。

  劉螢歪頭思量著,輕聲道:「不知姐姐是問楚王,還是問韓信?」不等呂雉回答,劉螢又道:「若是問韓信,我要告訴姐姐,他是個知恩圖報、有情有義的好男兒。」

  呂雉盯著她,問道:「若是問楚王呢?」

  劉螢垂眸,道:「若是問楚王,我要告訴姐姐,他是陛下的心腹重臣、朝廷的棟樑之才,縱然我遠在胡地,也時時聽得楚王英名。」

  呂雉握著劉瑩的手鬆了,她苦笑道:「你這麼告訴我,我便不敢把心底的這樁事兒宣之於口了。」

  劉瑩面色平靜,睫毛輕輕的起落間,心中已轉過千般心思。

  「姐姐的心事,對太子妃娘娘也不敢吐露麼?」

  「不敢。」

  「對陛下就更不敢吐露了?」

  「更不敢。」

  劉瑩微微點頭,道:「我明白了。姐姐是要借我之口,告訴陛下。」

  呂雉也不回避,誠懇道:「我再想不出第二人,能將此事轉告陛下,又不引火焚身的。」

  「看來這是一樁糟糕的大事兒。」劉瑩紅唇輕啟,淡聲道:「事涉楚王。」

  呂雉道:「正是。我深知其中危險,所以不能不顧你的意願,就直通通告訴你,把你牽扯進來。」

  「請直言吧。」劉瑩筆直跪坐著,微笑道:「姐姐為我顧慮,足感盛情。然我既受陛下深恩,便不可畏難躲避。」

  呂雉早已忍耐多時,卻仍是先贊了她一句,才道:「為了準備與匈奴這場戰爭,朝廷早在三年前就更改了收稅制度。從前各諸侯國、列侯封地的產出,先歸於封地主人,再分給朝廷。自三年前,改為先送入咸陽,再由朝廷統一調撥。」

  劉螢頷首,道:「的確如此。」

  呂雉道:「這本是為了增強帝國的能力,使其能在對外戰爭中利佔據優勢地位,從而保護境內黔首、使帝國得以長治久安的辦法。這道理我明白,所以當初陛下一提出來,我立時便回應了——淮南王吳臣與楚王韓信也都答允了。自此而後,每年我們都把稅金運入咸陽。而我們的付出也沒有白費,朝廷對匈奴的戰爭果然勝了——」她攥緊劉螢的手,道:「當然,這離不開你的智勇雙全。」

  劉螢勉強一笑。

  呂雉歎道:「這本該是皆大歡喜的事情。然而誰知道上蒼不讓我這老婆子安享晚年,竟然叫我無意中發覺了楚王在此中蒙蔽朝廷的劣行。」她說是無意之中,實際則不知派出了多少探聽消息、查訪真相的小卒子。

  「楚王蒙蔽朝廷?」

  「若不是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呂雉道:「楚地運入咸陽的稅金牛車中,裝得滿滿的,全是石頭!」

  劉螢愕然道:「石頭?」

  「對,全是石頭,蓋房子都嫌不夠周正的破石頭!」

  劉螢微微張嘴,一時說不出話來,此事實在太過滑稽。

  呂雉又道:「你久在胡地,恐怕不清楚朝廷如今的人員安排。這些年來,楚王送來咸陽的官員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偏偏個個都得陛下重用。其中有個叫桑不俊的,早年是楚地商人之家的帳房,不知怎麼入了楚王的眼,被送入咸陽到了陛下面前——因有幾分算帳的本事兒,又力推陛下的鹽鐵新政,先做副史,如今已是執掌天下稅金的大司農。我雖不知這楚王究竟如何蒙蔽陛下,但其中少不了大司農桑不俊的手筆。」

  劉螢緩過神來,道:「你是說楚王韓信與大司農桑不俊勾結,以石頭取代稅金?」

  呂雉道:「其中關竅我還未想明白,但楚地的稅金車裡打開卻是石頭,此事千真萬確。隻不知是全部車裡都如此,還是只有一部分。」

  若是一部分,還能說是楚王私自行事,少繳稅金。

  若全部都是石頭,除非陛下是傻子才會不知道。而當今陛下豈止不是傻子,他簡直是全天下最難糊弄的人了——他怎麼可能不知道?而如果皇帝明知楚地送來的石頭,卻視楚王為心腹,那只能說明,此事即便不是皇帝授意楚王韓信去做的,也至少是君臣二人的默契行事。如此一來,卻置漢王、淮南王與百名列侯於何地?

  呂雉準備好的話已經說完。

  她端起案几上的果酒,輕呷一口,眼皮耷拉下來,露出一種大事過後的鬆弛之色。

  與她相反,劉螢卻是明眸微眯,紅唇緊抿,陷入了沉思。

  若按照呂雉所說,稅金一事,分明是皇帝與楚王唱了一出雙簧,引得底下人紛紛中計。而呂雉不知從何得知了內情,不甘不忿,卻又不敢跟皇帝挑明——這也的確不是聰明的辦法,一著不慎,再無迴旋的餘地。所以呂雉等來等去,等到她劉螢來做這個傳信的人。

  「好酒。」呂雉贊了一聲,歎道:「楚王雄踞江東,能征善戰,不可小覷。他也當真膽子了得,敢做這等欺上枉法之事,可歎陛下一時為小人蒙蔽。」她自始至終都把皇帝給摘出來,不願與皇帝正面起衝突,「陛下與楚王的情誼,天下皆知。所謂疏不間親,若論親厚,縱然我是皇太孫的外祖母,與陛下是秦晉之好,卻也敵不過曾與陛下同生共死的楚王韓信呐。當初陪同陛下流亡的功臣們,我熟悉交好的,也唯有一個你了。」

  劉螢仍是沉默思索著。

  呂雉覷著劉螢面色,頓了頓,又道:「我自然也有我的私心。楚王勢大,唯陛下能使其服膺。陛下在,則天下安——可若是陛下不在了呢?我不能不為皇太孫著想。」

  劉螢已是想通了,微笑道:「我明白,姐姐不必剖白自己。我送走姐姐,即刻便入宮,把此事上報陛下。」

  呂雉大喜過望。在她想來,縱然與劉螢有些情誼,然而這事兒當真棘手,恐怕劉螢要推拒,沒想到她徑直應了下來。

  呂雉拍著劉螢的手,沉聲道:「好妹妹,此事我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來日若有用得上的地方,你只管開口。」

  劉螢並不在意,起身送她,低聲道:「王太后這話就見外了。楚王以石代金,犯下大錯,若不是您發覺,不知朝廷還要流失多少財富——這可都是要用之於民的稅金。我相信,陛下得知此事,只會贊您高義,絕不會因與楚王的情誼,而徇私遮掩的。」

  呂雉一噎,仔細看了劉螢兩眼,一時分不清她是在說套話,還是真的這般認為。

  劉螢送走呂雉,果然立時便入宮面聖了。

  胡亥聽說是她來,忙放下手頭的事兒,讓正覲見的官員去偏殿等候,先單獨見了劉螢。

  劉螢轉述了呂雉所說,不增不減,不偏不倚。

  胡亥聽完,卻是一笑,眉毛都得意得翹了翹,道:「朕就知道她忍不住。」

  劉螢訝然道:「陛下您知道漢王太后知道?」

  這話說得繞,兩人卻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不等胡亥說話,劉螢已是想過來,更加訝然道:「……是陛下引她發覺得?」

  「朕可沒這麼說。」胡亥撫了撫眉毛,望著她笑眯眯道:「朕就知道她會去找你,唯一擔心的便是你不來見朕。」

  劉螢無奈笑道:「臣的確想過攔下來……」畢竟這事兒細想便知,只能是皇帝與楚王合謀的,若是真問到皇帝臉上,固然如了呂雉之意,然而豈不是壞了皇帝原本的計畫。

  胡亥笑道:「那怎麼又想通了來告訴朕呢?」

  劉螢愣了愣,輕聲道:「臣不知是否該來傳這個話,然而轉念一想,此事延續下去,總是于天下、於黔首不利。臣此來,就算見罪于陛下,卻也顧不得了……」

  胡亥很自然得笑道:「朕怎會罪責於你呢?」

  也許因是笑著,也許因是這份隨意,他多年來上位者的威勢斂了,竟有幾分溫柔。

  劉螢睫毛微微一顫。

  卻聽上首皇帝又道:「這是你為國為民的一片純然之心。」笑意淡去,又回到君臣奏對的格局,彷彿那一語溫柔只是她的錯覺。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6 15:43
第 225 章

  劉螢收斂心神,問道:「既然是您的人知會了漢王太后——那麼,陛下準備如何處理此事呢?」她頓了頓,深思之下,擔憂道:「漢王太后心思縝密,又多疑慮——萬一她察覺是陛下安排的人……」

  胡亥笑道:「朕自然不會讓人直接去接觸呂雉。」

  「哦?」劉螢思索著。

  底下的內容,胡亥本可以笑而不語,就此帶過,然而若如此行事,那便是分明不欲劉螢知曉內情,顯得她成了「外人」——雖於理不錯,卻於情不忍。

  不該寒她的心。

  胡亥微一沉吟,招手示意劉瑩上前,低聲道:「朕告訴你——你可切莫外傳。」

  他神秘地給出了一個名字。

  「審食其。」

  劉螢訝然道:「審食其是陛下的人?」

  「那怎麼會?」胡亥笑道:「他與漢王太后情投意合,怎麼會棄呂雉而奔朕?不過若論手段心計,他較呂雉遠矣。若要漢王太后相信,只需先讓審食其相信。而一旦審食其真的信了,他告之漢王太后之時,必是真心實意。呂雉自然不會疑他。」

  呂雉不會懷疑審食其。因審食其的情是真的。

  真情假意,呂雉辨得出。

  可惜權力場上的虛實真偽,審食其辨不清。

  劉螢想到素來精明強悍的呂雉,不防因枕邊人的真切擔憂,反倒落入了皇帝的佈局之中。

  情之一字,何等可怕。

  劉螢默然。

  「對了,」胡亥也不願讓劉螢深思此事,轉了話題道:「咸陽這邊的奸細查出來了。」

  劉螢果然關切,道:「是誰?」

  當日在龍城,冒頓截獲了兩人之間的密信,與劉螢攤牌之時,曾透露出匈奴在咸陽城中有內應——而且那內應連東胡公主賀蘭雁曾到過咸陽宮的事情都清楚。其身份不容小覷。

  胡亥咬牙一笑,鼓著腮幫道:「內廷之中的人倒不必去說。在外竟也有幾個列侯牽涉其中,譬如張耳、張敖父子倆。他們當初事涉劉邦謀逆一案,朕不曾深究,已是寬大。誰知他們偏要一再試探,既然他們不惜命,朕也不必為他們留情了。」

  當初劉邦謀逆一案不曾株連,乃是因為大秦方光復,大局未穩,四境不平,當時胡亥的首要任務是穩定人心,安撫歸降眾人,是以將張耳等人輕輕放過。

  今時不同往日,胡亥正要收拾張耳等人找不到藉口,他們倒是送上門來。

  胡亥又道:「這就與你從前在胡地給朕發來的消息吻合了。張耳等人之所以能與胡人搭上線上,正是有從前燕王臧荼的餘黨從中協助。」

  燕王臧荼在大秦光復後,本是駐守北境馬邑城的,結果卻與冒頓裡應外合,反叛了大秦——而後便有了劉螢入胡之事。

  劉螢舒了口氣,道:「燕王臧荼的餘黨,在這次戰爭中已經全都死了。」

  胡亥點頭,忽然道:「朕彷彿從前聽李甲說過,那臧荼有位貌美的孫女,流落民間,至今不知蹤跡的。」

  劉螢微愣,道:「這臣倒未曾留意——那臧荼的孫女,要緊麼?」

  「朕是想到東胡那位公主賀蘭雁了。」胡亥起身走動著,玩笑道:「有你和賀蘭雁在前,誰還敢小覷女子呢?」

  話雖如此,然而亂世之中,那臧荼的孫女多半已香消玉損,胡亥也並非認真要把人揪出來,不過是談到此處,隨口一語罷了。

  「至於楚地稅金一事……」胡亥舒展著筋骨,道:「陪朕到外面走走——整日坐在殿中,實在悶氣。」

  劉螢抿嘴一笑,跟隨在他身後。

  皇帝與長公主步上廊橋,眾侍從遙遙跟隨。

  胡亥放緩腳步,等劉螢跟上來,與她並肩而行。

  劉螢注意到這細節,心中一暖,跟著卻又是一酸。

  「朕這話不曾告訴過旁人。」胡亥俯視著大大小小的宮殿,輕聲道:「朕還沒想好,要拿韓信如何是好。」

  劉螢柔聲道:「不管陛下如何待他,總是為了天下。」

  胡亥像是對劉螢傾訴,又像是借機理清自己的思緒,道:「他原是極好的將軍,著眼全域的能力,猶在蒙鹽之上。這次對匈奴作戰,朕借著眾諸侯王入咸陽覲見的由頭,把韓信留在了身邊,沒有放他回去——也沒有讓他上戰場。」

  楚地勢大,胡亥不可能再把天下兵權交付韓信之手。

  胡亥道:「朕留他……」

  胡亥留韓信,用的是「需要韓信在身邊,出謀劃策,坐鎮咸陽」的理由。

  但凡韓信在咸陽,胡亥一定留他同食同宿、同出同入,親密無間,又給足了體面尊重。

  不只是外人眼中看來,就連皇帝貼身侍者看來,都覺得楚王韓信乃是天子第一信臣。

  如今對匈奴的大戰告捷,「坐鎮咸陽、出謀劃策」的楚王韓信又立了大功——可他已是楚王,封無可封。

  胡亥道:「朕實在不知該如何嘉獎他了。」

  劉螢聞言,心中一動,忽然低聲道:「也許楚王想要的,並不是陛下的封賞呢?」

  「哦?」

  「也許對於楚王殿下來說,能與陛下同食同宿、同出同入,已是最好的獎賞了。」劉螢垂著睫毛,柔聲細語。

  胡亥失笑道:「朕倒沒有這麼自戀……」他聲音漸低,把劉螢的話聽進去後,略加思索,忽覺此中有深意。

  劉螢道:「不知楚王殿下這次離開咸陽、與陛下作別之時,是何等情態?」

  「其時捷報頻傳,他志得意滿。」胡亥無奈一笑,道:「簡直是有幾分囂張了。」

  「楚王之囂張,正是他天真難得之處。」劉螢一語中的。

  韓信的不加掩飾,正是他心中坦蕩的證明。

  胡亥點頭,笑意仍帶著幾分無奈,道:「朕信他。」說到韓信的脾氣,他的語氣簡直有幾分溫軟了,「他的忠心,朕很明白。」

  他從來不認為韓信會主動起反叛之心。

  「但是……」胡亥揉了揉額角,道:「他這脾氣讓朕很頭痛呐。譬如這稅金的事情,朕當時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都陪他泡溫泉了。這才叫他同意與朕作戲。」

  劉螢微笑道:「陛下不是已經有了漢王太后這根繩子來捆住楚王殿下麼?」

  胡亥歎道:「只一根繩子,恐怕不夠結實呐。」

  劉螢聽出來了,抿嘴一笑,道:「陛下口口聲聲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其實早已想清楚了。」

  對於楚王韓信,最佳的辦法,當然是籠絡住,甚至是哄著,借著呂雉等人的力道,一點一點分了權柄,收服下來。

  然而皇帝雖然理智知道該當如此,卻畢竟也是人,難免會有想要把韓信這不分場合亂囂張的傢伙吊起來抽一頓的衝動。

  所以皇帝這番「不知該拿韓信如何是好」的傾訴,看似是尋求建議,其實不過是抱怨下,紓解情緒。

  胡亥莞爾一笑,道:「罷了罷了,這些話,朕也就還能同你說說——否則,還能跟誰說呢?煩不煩的,都請你擔待聽著吧。」

  劉螢笑道:「陛下說笑了。」

  胡亥忽然又道:「說到此處,朕還真有一樁事情,除了你,不知該向何人說了。」

  劉螢忙問道:「何事?」

  胡亥面上浮現一層陰雲,與方才提到韓信時無奈帶笑的語氣不同,轉而低沉起來,「太子泩的事情,你想必也聽說了吧?」

  劉螢心中咯噔一下,謹慎道:「臣剛回咸陽,雖略有耳聞,卻並不十分知道。」

  胡亥自嘲一笑,道:「你何必為朕遮掩?」他歎道:「沒想到朕有光復天下的宏願,卻教不好自己這唯一的兒子。」

  劉螢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胡亥頓了頓,又道:「朕固然是一國之君,政務繁忙。然而朕政務上的繁忙,絕不是朕推卸作為父親責任的理由。」

  他垂眸道:「朕作為一個父親,的確有忽視太子泩之處,使得他成了今日的模樣。」

  劉螢輕聲道:「好在皇太孫還小……」

  胡亥道:「這正是朕擔心之處。當初太子泩也是小,朕沒能及時教育好他,雖然為他擇了名師,卻並非帝王之師。況且太子泩生母早亡,朕也顧不到他,待他長成,已是敏感脆弱的性子,如何能擔起天下大任?」

  劉螢也只能輕輕歎氣。

  胡亥又道:「朕看拓曼就被你教的很好。」他攥緊了雙手,自失一笑,道:「說來叫人笑,朕富有天下,乾綱獨斷,每日裡要做的決定,不下百件。可是因有太子泩一事在前,朕對教育孩子,可真是沒有信心。」

  劉螢低聲安慰道:「太子妃溫厚仁和,定能撫育皇孫們茁壯長大。」

  「茁壯長大?」胡亥念著這四個字,道:「他們若是農人之子,隻茁壯長大便盡夠了。可皇太孫是要繼承天下的,只是茁壯長大,怎麼能夠?如此多的事情要做,朕就是能活到百歲,也做不完的。後繼無人,多麼可悲。」

  他轉向劉螢,又重複了一遍,道:「你把拓曼教的很好。」

  劉螢道:「拓曼這麼小,又能看出什麼?」

  「這麼說,你不願意?」胡亥問道。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6 15:45
第 226 章

  胡亥做皇帝久了,談笑之時風趣詼諧,一旦收斂了笑意認真問話,自有一股威勢。

  此刻他板起臉來,沉聲問「這麼說,你不願意?」似乎隱含不悅,若是尋常臣子早已伏地請罪。

  然而劉螢不急不懼,徐徐道:「臣並非不願,而是不能。臣也是第一回做母親,不知所做是否妥當。臣願意在旁輔佐陛下與太子妃娘娘,願皇太孫將來亦為一代名主。然而若為帝師,臣德不配位,引得天譴倒也罷了,若是誤了皇太孫,則罪過大矣。」

  可以說,劉螢對自己的認識是很到位的,既不自大,又不過謙。

  最關鍵的是……

  劉螢垂眸,低聲道:「更何況臣曾為匈奴閼氏,雖胸懷坦蕩,恐物議沸然——牽累太孫,臣萬死莫辭其咎。」

  「誰敢『物議沸然』?」胡亥先是勃然一怒,而後卻又笑道:「你也想得太深了些。這事兒朕已是替你想好了,你給皇太孫做一回親姑姑,朕給你的拓曼找個好老師——你不虧的。」

  「給拓曼找個好老師?」

  胡亥道:「讓拓曼跟嬴祚、嫣兒他們幾個一同上課,怎麼樣?」

  皇帝為皇太孫所選的老師,自然是帝國拔尖的人才,拓曼能陪伴一同上課,至少在尋常人看來,是天大的恩賜。

  學到的東西倒還另說,關鍵是陪伴皇太孫——這帝國下一代的繼承人一同長大的情誼,是多少權勢財物都換不來、買不到的。

  而這也為將來大秦與南匈奴之間的政治互信,打下基礎。

  劉螢忙問道:「不知陛下所選的老師是誰?」

  「從前劉邦身邊有個張良,你知道的吧?」胡亥道。

  「啊——是從前楚王殿下提起過的。」

  當初韓信作為胡亥最為倚重的將領,帶領著光復後咸陽的全部兵馬,東至滎陽與劉邦的漢軍匯合,共同抵禦西楚霸王項羽,在此過程中結識了劉邦身邊的能人志士。而後韓信回到咸陽,與胡亥相見,並推薦可為朝廷所用的人才。

  當時韓信推薦了陳平等人——陳平如今在中央做著丞相副史,前程不可限量。

  而胡亥主動問起張良,韓信雖然極力肯定了張良的謀略才能,卻並不推薦此人——蓋因此人反秦意志堅定,是寧死不肯降秦的。

  如此一來,那張良的才名與反心,就連劉螢都有所耳聞。

  劉螢道:「臣聽說這張良得陛下寬恕,一直留在咸陽城中,悠遊度日。只是他這麼多年來,都不肯為朝廷所用——又怎麼會願意給皇太孫與拓曼做老師呢?」

  「他是有幾分硬骨頭。」胡亥摸了摸鼻子,道:「不過朕想來想去,若要做帝師,還真沒有人比他更合適。你知道為何張良給劉邦出的計策,都那麼奏效麼?」

  當初眾諸侯分天下,劉邦被項羽安排到了巴蜀之地,還給秦朝投降的將領章邯和蒙鹽扼住了東出的道路,本來立時就要反的劉邦,在張良的建議下,硬是忍下來,積蓄力量後,借著手下士卒東歸之心,最終與大秦、西楚三足鼎立。

  若不是胡亥的操作太過逆天,張良原是算無遺策。

  劉螢思索著,道:「那張良是五世韓相之後,乃是貴族出身,飽讀詩書兵法。又落魄為寇,與吳中等地的反賊交好,頗具草莽氣息。他有此二者,又心思堅定,智計百出,自然比旁人都要高明。」

  胡亥聽完,不置可否,而是道:「這張良有一點,與朕很像。」

  「他與陛下相像?」劉螢訝然道。

  「正是。」胡亥頓了頓,道:「他特別現實。」

  而現實,這是統治者所必須具備的素質。

  劉螢點頭,沉默片刻,輕聲道:「……然而他怎麼肯?」

  是啊,亡國滅家的仇恨,張良怎麼可能放得下。

  這恨,恐怕已是張良活下去的動力了。

  「這你就不必擔憂了。」胡亥眼睛一眯,低聲道:「朕會開出一個他無法拒絕的條件。」

  劉螢心中一凜。

  三位皇孫都已長大,其中皇太孫嬴祚年紀最小,都已過了三歲。

  皇孫女隻太子妃魯元所出的嫣兒一人,年已四歲。

  如今又來了一個最小的拓曼,剛滿三歲。

  論起來,都還是很小的孩子——若是在民間,都還是需要年長的哥哥姐姐看顧的年紀。

  然而因有太子泩失敗的例子在前,胡亥不敢放任他們長到完全懂事兒再進行教育——俗話說三歲看老,很多事情不在小的時候教會,便再也教不會了。更何況,還有許多東西,是教不會的。

  與劉螢講定之後,胡亥便下旨,叫諸皇孫與拓曼都來覲見。

  太子妃魯元接到旨意,明白這是要送孩子們去讀書了,心頭有些不捨,卻不能不放手,於是叫各處把孩子都送來。

  如今三位皇孫,除了皇太孫嬴祚是太子妃所出,皇長孫贏禮乃是死去的張氏所出,至於另外兩位皇孫的生母,也都已經晉位美人。因張氏死了,太子妃魯元出於責任,將皇長孫贏禮也接過來一同教養;另外兩名皇孫,仍是留在他們生母膝下,隻正式節日到太子妃這邊來。

  這次要去覲見陛下,太子妃把幾個孩子都接到自己殿中,先交待好了,免得到了皇帝面前失了禮儀。

  雖然還只有三歲的孩子,但是卻已經能看出各人性格,等等不一。

  太子妃魯元端坐著,看一個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向她走來。

  在乳母陪伴下,兩位美人所出的皇孫,似乎是有些不適應,又有些畏縮,挨著乳母的腿,小步小步挪上來。

  他們的生母是毫無勢力的美人,又都經歷了張氏盛寵與死亡,度過了太子閉門讀書的三年時光。這些經歷使得她們不得不謹慎。想來皇孫們今日來之前,已經得了生母教導,所以越發放不開手腳,來到太子妃魯元面前,倒像是面對龍潭虎穴一般。

  「母親昨夜沒睡好麼?」一旁的皇長孫贏禮笑問道,把魯元的思緒拉了回來。

  太子妃魯元欣慰一笑,撫著皇長孫贏禮的發頂,道:「真是個好孩子——怎麼這麼問?」

  皇長孫贏禮雖然不足四歲,也非太子妃親生,但是因常年養在溫厚的太子妃身邊,倒是與她很親近,笑道:「孩兒見母親臉上有倦色。」又關切道:「母親不舒服嗎?」

  太子妃魯元當初生下嫣兒,不滿一年又生下嬴祚,因接連的生育,損耗了身體,一直不算康健,只要夜裡睡不好,第二日便會很明顯。

  太子妃魯元還沒回答,就聽殿外響起一陣笑聲,皇太孫嬴祚與拓曼牽著手跑進來——他們的乳母在後面低聲叫道:「仔細摔了!」

  嬴祚與拓曼不管不顧,咯咯笑著跑進來。

  嬴祚撲在太子妃魯元膝頭,把手中的黃楊木小彈弓給母親看,笑道:「看!漂亮嗎?」又道:「拓曼送我的!上面有虎頭!」

  黃楊木小彈弓上雕刻著威猛的虎頭。

  太子妃魯元一顆心都要化了,抱著兒子,摸著他腦袋上的汗,輕歎道:「我的兒,跑得累不累?到了陛下跟前,可不能這麼跑——要守著禮節。」

  嬴祚把玩著手中的彈弓,依偎在母親膝上撒嬌。

  拓曼入了殿中,被四面寂然的氛圍一帶,已是止住了笑聲,攥著與嬴祚交換來的彈弓,把手慢慢背到了身後。

  皇長孫贏禮立在一旁,望著在母親膝上撒嬌的弟弟嬴祚,眼中流露出羡慕之色——只是短短一瞬,他又垂下眼睛,上前推著嬴祚的肩頭,笑道:「到了陛下跟前,弟弟可不能這麼跑。」他雖然年幼,可是因沒了父母的庇護,越發早熟敏感,知道怎樣的行事,是最討太子妃喜歡的。

  魯元贊許得看了他一眼,點著嬴祚的額頭,道:「就是你哥哥這話——記住嘍!今兒陛下要見你們,你的哥哥們從前都沒見過陛下,若是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你要幫著哥哥們,要聽陛下的話,記住了麼?」

  嬴祚連連點頭,道:「孩兒記住了!」他從魯元膝上爬下去,拉著拓曼的手,笑道:「還有拓曼,他是草原來的。」頓了頓,他把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道:「孩兒是主人,要、要讓客人開心。」

  一時皇帝身邊的人來接諸位皇孫。

  公主嫣兒道:「我不能去嗎?」

  侍從忙笑道:「陛下說了,千萬不能落了公主殿下。」

  太子妃魯元嗔道:「嫣兒,你可千萬看住弟弟們,到了陛下面前,連你也不許淘氣。」

  對於嫣兒來說,就連皇長孫贏禮都是弟弟呢。

  嫣兒道:「皇爺爺就喜歡我淘氣呢!」她一陣風似得,當先跑出殿去。

  魯元撫著胸口歎氣,對身邊姑姑道:「這孩子的脾氣,可怎麼辦才好。」

  姑姑笑道:「公主殿下是女孩子,嬌慣些也無妨的。」

  魯元隱隱覺得這道理不對,卻也不知該如何反駁,似乎大家都這麼說便是對的了;又似乎是對女兒的格外疼寵。

  魯元素來不會爭口舌之利,這念頭原是突然而起,轉瞬也就放過的。

  可是此刻不知為何,劉螢與李婧等人的事蹟在她腦海中閃過,叫她無法把身旁姑姑的話一笑帶過。

  想了一想,魯元正色道:「似長公主、墨侯這樣的巾幗英雄,豈是嬌慣出來的?我不敢托大,拿嫣兒與她們相提並論,卻也願意嫣兒長大後,能為身邊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是只會撒嬌賣癡、安享榮華的籠中雀。」見那姑姑難為情,又道:「我知你也是好意——隻這樣的話,從今而後都不要再說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亥亥不是糟老頭子!你們這些壞傢伙!

  (雖然他已經是爺爺輩的存在了)

  但他還只有三十多歲,年富力強!春秋鼎盛!帝國公僕!帥裂蒼穹!大秦黃金單身漢!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6 15:46
第 227 章

  嬴祚隔幾日便來一趟章台殿,早已是熟門熟路,拉著拓曼的手邊笑邊跳,走在最前面。

  贏嫣倒是記得母親的囑託,一面要顧著自己的儀態,一面還要批評弟弟「嬴祚,你再跳!摔了你就不跳了!」

  章台殿首次迎來這麼多小孩子。

  在嬴祚拓曼與贏嫣之後,是按照年齡順序依次走來的贏禮、嬴祺、嬴禎。

  嬴祺、嬴禎只管悶頭走路,牢記生母的叮囑,不敢左右亂看。

  贏禮的生母張氏已死,自然無人來叮囑他。

  贏禮踩著步步登高的臺階,仰頭望去。

  與太子妃宮中不同,此處的宮人都垂首肅立。偌大的宮殿裡不聞一聲咳喘,隔著重重的門板,望不見裡面的情形。

  清晨的薄霧夾著縷縷金光,自上而下將這莊嚴肅穆的宮殿裹住。

  這宮殿便好似成了天宮的一部分。

  而他正往這天宮走去。

  「皇太孫殿下,公主殿下,諸位皇孫,」裡面的侍從迎出來,「請列位在偏殿稍候,陛下正與右相大人說事兒呢。」

  嬴祚認得他,笑道:「趙乾,我要跟拓曼打彈弓,你給我拿靶子來。」

  這趙乾本是趙高的外孫,因父親已死,闔族無人,便認在外祖父跟前,改了趙姓,得了胡亥恩典,入宮做了郎官,暫且在殿前服侍。

  聽得皇太孫吩咐,趙乾忙笑道:「臣這就去為殿下取靶子!」

  贏嫣斥道:「嬴祚,就你事兒多!」

  嬴祚衝姐姐做個鬼臉,拉著拓曼的手,嘻嘻笑著跑入偏殿。

  驚得一眾宮人忙跟上去,生怕這位小祖宗摔了。

  正殿內,胡亥正與馮劫等人討論胡地情形。

  「如今西北加置河西四郡:張掖、酒泉、敦煌與武威。開疆拓土倒在其次,關鍵是將胡人和南邊的羌人隔開了。」馮劫道:「陛下此前的憂慮便解了。」

  早在對匈奴作戰之前,胡亥與韓信曾經密議過,萬一起兵之後,胡人勾結了羌人共同回擊,那麼大秦可就是兩面受敵了。好在對匈奴的戰爭迅速成功,沒有給他們勾結的機會。

  胡亥點頭,手指順著輿圖上的河西四郡挨個數過去,目光往左,道:「有此四郡,我朝便可直通西域了。」

  他想得深遠。

  馮劫一愣,道:「正是,往來通商便比從前方便了。」又道,「匈奴一敗,此前因戰敗不得不依附於匈奴的西域小國又紛紛脫離出來,各自為政了。」他覷著皇帝神色,擔心皇帝吃到了用兵的甜頭,要繼續往西域發兵。

  「雖然如此,」胡亥道:「我們也不能再冒進了。打匈奴是不得已。當下還是與民休息,最為重要。」

  馮劫鬆了口氣。

  胡亥問道:「護烏桓校尉的事兒定了嗎?」

  戰後,秦朝與烏桓協定,烏桓撤出了帝國的北境,回到了東北五郡(上谷、漁陽、右北平以及遼東、遼西)的長城以外地區。

  烏桓的部族首領像大秦的諸侯王一般,每年要前往咸陽朝覲。而秦朝則將烏桓納入了保護之下,設置護烏桓校尉,就近瞭解烏桓動向,促進彼此之間的交流溝通——當然最關鍵的是,要監視烏桓與匈奴的情況。

  雖然烏桓跟隨秦朝出兵,與匈奴開戰——但這種開戰的關係是屬於官方的。

  毗鄰而居,烏桓與匈奴又都是遊牧民族,民間的交易往來是一直存在的。

  馮劫道:「擬定了幾個人選,只等陛下過目。」

  他把名冊呈上來。

  胡亥大略一翻,指著上面「蘇離」的名字道:「朕記得蘇角的這個兒子,這次隨李甲征胡立了功,已經從都尉升到了中郎將,比這護烏桓校尉還要高上半職——他去做烏桓校尉可是降職了,他竟願意?」

  馮劫笑道:「為這事兒蘇角將軍還求到臣跟前來,要臣勸勸他兒子。但是蘇離正是年輕,要建功立業之時,是他聽說此事後,主動上報,申請調往的。」

  「哦?有點意思。」胡亥點頭道:「年輕人有志向是好事兒。不過護烏桓都尉是個瑣碎差事,還是安排四十多歲、至少管理過萬人以上大縣的妥帖人去。至於這蘇離……他若果然想建功立業,北境初定,正是用人之時,多的是機會呢。」

  馮劫一一記下來。

  「與匈奴互通叛國一案,審的怎麼樣了?」

  馮劫道:「查出來的幾個都供認不諱。張耳與張敖父子倆……」他似是有些為難,道:「據廷尉司馬欣所言,此二人供詞反反復複,攀咬出諸多人來,難辨真偽。不知陛下的意思如何,司馬欣尚未敢擴大審理範圍,隻把與張耳過從甚密的辯士蒯徹拘押審理了。那蒯徹從前游走于各方勢力之間,頗有幾分辯才,入獄之後,只是喊冤,說是此前種種,都是在咸陽時陛下授意他去做的。臣與司馬欣不知內情,不敢擅斷,特請陛下示意。」

  「這個蒯徹……」胡亥莞爾一笑。

  他何曾給過蒯徹私下授意?分明是蒯徹出咸陽後,跟隨張耳反叛;還曾想要勸說韓信反叛;不過都沒有成功罷了。

  如今因張耳叛國一案,這蒯徹鋃鐺入獄,眼看是活不成了——於是祭出皇帝的名號來,唯其如此,或許尚能有一線生機。

  至於這線生機給不給,端看上意如何了。

  蒯徹的辯才的確了得,可惜太過滑頭,一心想著投機成功,揚名天下,不願在朝廷底下做個安分小官。

  胡亥想了一想,道:「朕倒也不必見他了。不過朕向來寬大惜才,願意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朕的幾個皇孫都到了開蒙的年紀,需要老師。這老師,朕是早已想好人選了。若蒯徹知道此人是誰,且能說動此人答應,那朕就再見他一面。若是不能,那依律摘了他的腦袋,他也沒話說。」

  「喏。」

  一時馮劫退下,趙乾請了嬴祚等人上殿。

  嬴祚、贏嫣與拓曼,胡亥是見過的。倒是贏禮、嬴祺、嬴禎三個皇孫,胡亥只給他們選過名字,倒是不曾見過人。

  因而此刻見幾個孩子魚貫而入,胡亥特意看了贏禮等三人幾眼。

  太子泩相貌清俊,他所寵倖的宮人也都貌美,是以幾個孩子都是美人胚子。

  這是皮相倒也罷了。

  嬴祚天真活潑,贏嫣嬌蠻爽直,拓曼尚小又是初來乍到、只看著可憐。

  胡亥皇帝做得久了,便是滿腹心思的老臣在他面前也難以掩飾,更何況是幾個孩子。

  走在最後面的嬴祺與嬴禎,始終耷拉著小腦袋,從走路就透著畏縮之意。

  胡亥抹了把臉,露出笑容,溫和道:「拘束什麼?都到皇爺爺跟前來!」他把拓曼抱到懷裡,又逗嬴祚,笑道:「朕的嬴祚怎麼也板著小臉了?」

  嬴祚這才笑開了,拉著拓曼的手,道:「孫兒也不知道——姐姐叫我老實點呢。」

  「哦?原來是公主殿下發了話。」胡亥笑道:「知道朕今日叫你們來是做什麼的嗎?」

  贏嫣興奮道:「是要帶我們去騎馬麼?」

  胡亥無奈一笑,示意趙乾把準備好的東西呈上來,道:「騎馬是要騎馬的,只是不在今日。」

  一時趙乾捧了漆盤上來。

  贏嫣踮腳抬頭一望,「花?」到底是女孩,天性愛美,一時倒把不是去騎馬的失望衝淡了幾分。

  漆盤上安靜躺著兩枝花,一枝粉色,一枝白色,每個花萼上挨挨擠擠開著兩三朵,像是極親密的小人。

  贏嫣湊近了去嗅聞,嬴祚也跟著學。

  「這花名叫棠棣。」胡亥徐徐道:「故人以此來喻指兄弟。你們該開始學詩書了,如今隻先會背便是。朕思來想去,決定這第一課由朕親自來教——教你們背誦一首詠棠棣的古詩。」

  他抱著拓曼走到窗邊席子上,讓孩子們圍坐著。

  即使還不能明白詩中深意,孩子們有樣學樣,搖頭晃腦跟著皇帝記誦起來。

  「棠棣之華……」胡亥誦一句。

  孩子們跟一句。「棠棣之華……」

  「鄂不韡韡……」

  「鄂不韡韡……」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胡亥腦海中閃過短暫而模糊的記憶,那是屬於原主的,很多年前的公子扶蘇,在他登基後被殺死的諸多兄弟姐妹,偶爾還有先帝的面容閃過。他感到一陣悵然的眩暈。

  稚童們一無所知,朗聲跟誦,「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孩子們乖乖的,一句一句記誦下去。

  「兄弟鬩于牆,外禦其務,每有良朋,烝也無戎……」

  胡亥撫著嬴祚的發頂,期許道:「你們就是詩裡所頌的兄弟,就像這棠棣花兒一樣。朕願你們永遠友愛,永遠盛放。」

  贏嫣手撐在席子上,勾頭瞅著漆盤上的鮮花,因為天真而直接道:「可是花兒總會開敗的呀。」

  胡亥心中一顫,低頭環顧著幾個孩子。

  他們都仰臉望著他,一雙雙黑亮天真的眸子,一張張可愛童稚的小臉,映著窗外灑入的金色陽光,像是永不會開敗的花兒。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6 15:47
第 228 章

  咸陽獄中,獄卒奉命將蒯徹釋放。

  因事涉張耳等人私通匈奴一案,蒯徹被捉拿審理,關入牢中已有旬月。

  他蓬頭垢面,形銷骨立,一雙小眼睛卻隔著木欄,在昏黃的燭光下眨個不停。

  見那走來的獄卒開了牢門,蒯徹眼中精光大盛,攥緊了雙拳,心道:天不絕我!

  張耳、張敖父子已得了斬立決的判決,闔族都關在牢中,此時俱都抱頭痛哭。

  聽得旁邊的蒯徹離開,張耳強撐著一口氣,抓著木欄,叫道:「蒯兄!蒯兄!」

  蒯徹駐足。

  張耳滿面悽惶,涕淚俱下,求肯道:「我與老弟半生交情,如今陷於囹圄,死在眼前。素信老弟之能,還求老弟救我!」

  蒯徹歎道:「自身難保之人,為之奈何?」

  張耳泣道:「早知今日,當初爭什麼榮華富貴,要什麼稱王稱霸——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蒯徹更不停留,舉步離開,只聽背後張耳歌哭之聲,激得他背上生寒。

  因是皇帝直接下的令,這蒯徹又口口聲聲與皇帝有舊交,廷尉司馬欣不敢怠慢,將這蒯徹接到自己府上,使人為他沐浴更衣,親自來見。

  「陛下的口諭,想必你已經知曉了吧?」司馬欣問道。

  蒯徹漫不經心撫平新衣袖口,道:「不過是為皇孫請老師一事。」

  好大的口氣。

  司馬欣壓下心中不悅,笑道:「您可想出陛下心中人選了?若想出了,咱們這就去拜訪吧。」

  蒯徹道:「想是想出了。急什麼呢?皇孫們還小。等我睡幾日,養足了精神,再去不遲。」

  司馬欣皮笑肉不笑得應付了兩句,便告辭了,只叫人盯著他,不要出了差池。他走出蒯徹暫居的院落,抖一抖衣袍,冷峻道:「死到臨頭,還要逞威風!」

  這麼多年來,司馬欣身為執掌帝國刑法的最高長官,慣斷生死,嘴角的法令紋也隨著年歲增長而越發明顯——整個人看起來端凝冷肅,再也不是當初被皇帝幾杯酒放倒、不辨東西的毛頭小子了。

  又七日,蒯徹親去觀看了張耳父子死刑現場。

  因事涉叛國,無人敢為張耳父子收殮,而張耳族人俱都流放遷徙往荒僻之所、或入礦山等地為苦工。

  蒯徹帶了隨從,為張耳父子收殮。

  「請告知廷尉大人,我要去見張良。」

  「張良?」司馬欣大為訝異,「他真是這麼要求的?」

  兩名侍從都連連點頭。

  司馬欣抓起官袍,邊穿邊道:「這事兒馬虎不得——我去請示陛下。」

  張良作為五世韓相之後,畢生都致力於反秦大業,更輔佐已故漢王,一度威脅到政權穩定。劉邦死後,張良被囚而不殺,成為極為敏感的存在。

  「哦?」章台殿中,胡亥皺眉翻閱著北地傳來的奏報,聽了司馬欣的轉述,淡聲道:「他這條命已是撿了一半回來。端看他能否說動張良了。」

  這便是肯定了蒯徹所做的意思。

  司馬欣道:「那臣是陪著去,還是……?畢竟這張良與蒯徹都曾經有過反跡……」

  萬一他倆一聯手……

  「你帶著人在外面等著就是。」胡亥道:「張良不好說,這蒯徹卻是個聰明的小人。如今天下歸秦已是大勢所趨,蒯徹不會逆勢而為的。」

  司馬欣答應著下去了。

  胡亥合上李甲發來的奏章,捏著鼻樑,紓解疲憊。

  趙乾端了熱湯上前,笑道:「陛下,還要昨日的王生來為您敲背嗎?」

  王生是趙乾從宮中侍從裡發掘的按摩高手,一身伺候人的本事,給他敲一刻背,能緩三日的乏。

  胡亥搖頭道:「偶一為之也就罷了,不可常用。」

  「喏。」趙乾笑應了,也並不多話。

  「你外祖父趙高最近建書院的事情忙得怎麼樣了?」胡亥飲了一口熱湯,心緒不好,半真半假道:「放出去了,就再不來看朕了。」

  「小臣外祖父怎麼敢呢?」趙乾忙道:「在家不知多麼惦念陛下呢!只是因這咸陽書院乃是陛下所托,外祖父他生怕有絲毫紕漏,辜負聖恩,因此日夜督辦,不敢有一刻懈怠。」

  胡亥微微一笑,道:「你這張嘴,倒是像極了趙高。」

  趙乾垂首笑道:「都是陛下調|教得好。」

  胡亥起身,心思又回到李甲的奏報上,喃喃歎道:「這蒙南帶著兩萬人,去了哪兒呢?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總該有個結果……」

  趙乾收拾了杯盞,半句話也不多問,悄悄退回殿外去,把這偌大的章台殿留給皇帝一人,讓他去思考那些繁雜重大的國事。

  而另一邊,蒯徹得到允許後,在司馬欣陪同下,抵達了關押張良的城中小院。

  他獨自進了院內。

  正是夏木陰陰之時,院中百花盛開,池塘裡荷葉濃碧,張良高居亭中,正揮筆寫字。

  「韓人就要死絕了,子房兄還有閒情揮毫嗎?」蒯徹仍是他一貫的風格,先聲奪人,語不驚人死不休。

  張良穩坐不動,停了所書篇章,示意童子上前洗筆,定睛看向來人。

  蒯徹道:「在下范陽蒯徹,張耳不聽我言,已人頭落地;韓信不聽我言,失三分天下之機。今日子房兄若不聽我言,則韓人盡失性命。」

  張良徑直道:「皇帝派你來,所求為何?」

  「非是皇帝所求。」蒯徹步上亭中,道:「實不相瞞,我因事涉張耳叛國,本已是必死的結局,好在憑藉我這三寸不爛之舌,求得皇帝再給我一次機會。這次機會,是給我的,也是給你的。這是我為我們爭取來的。」

  「張耳叛國?」張良並不驚訝,淡聲道:「看來局勢已經穩定,皇帝開始清算了。」

  「秦軍大破匈奴,盡收長城內外失地。」蒯徹道:「寰宇之內,再無人能與陛下抗衡。」

  張良隻淡淡一笑。

  蒯徹又道:「子房兄你是韓人,弟死不葬,雇凶刺秦,始終記得韓人血仇,故而終生要反秦。可是時移世易,今日的你若還堅持此舉,那不是為韓人復仇,那是要拿韓人的性命來做你的史書青名呐!」

  「陛下要血洗韓地?」張良眉棱骨一動,「他不該這樣蠢。」

  蒯徹搖頭道:「非也。當今情形,與你年輕時已經不同。陛下何須血洗韓地?如今陛下一統內外,疆域遼闊,征戍的路途遙遠。地廣人眾,不必再像從前一樣舉國皆兵,就足以抵禦外族欺侮。如今政策,與民休息,輕徭薄賦,隻將些罪人、奴隸與異族雜用,就足夠戍邊屯田之用。」

  張良沉默聽著。

  蒯徹又道:「你始終不肯降秦,那便是自外於我族。你乃是五世韓相之後,又曾輔佐新立的韓王,說是韓人的象徵並不為過。你自外於我族,就相當於是韓人自外於我族。既然如此,韓人便與罪人、奴隸、異族無異。」他層層遞進,低沉道:「如今各處開鑿礦山,邊境屯田,朝廷有的是用苦力之處,不能擅動黔首,正愁沒有理由徵調勞力——這當口,你若是觸怒了皇帝,豈不是為陛下遞上了殺韓人的刀?」

  張良的心結,就在於他的自我認同,始終是韓人。

  哪怕真能輔佐劉邦登基,功成名就之後,他還是要歸隱山林的。

  固然是大賢所言「功成名就身退」,然而更是「此處非吾家園」。

  蒯徹就是抓准了張良這唯一的痛點。

  蒯徹步上前來,急迫道:「更何況,陛下當初還會親自來見你,也會召見我。如今卻是連見都不見了。你我這唯一的機會,實在沒有多少時日能耽擱了。陛下的耐心就快要耗盡了!」

  「反面來想,你答應做皇孫的老師,又有什麼害處呢?」蒯徹語氣一變,忽然充滿蠱惑的意味,低聲道:「皇孫都還年幼,你作為他們的老師,乃是塑造他們思想血脈之人。你若愛韓人,皇孫們也會愛韓人。你若恨暴政,皇孫們也會恨暴政。大勢已然如此,你是豁達之人,胸懷萬古天下,何以自囚於這寂寥小院?借著眾皇孫之手,再造一個你想要的帝國,」他以氣音,在張良耳邊危險道:「豈不是最好的……復仇。」

  最好的復仇!

  張良輕歎道:「我若不出此院,陛下就要待韓人如奴隸異族。」

  「一點不錯。」蒯徹忙道:「而且你我還都會人頭落地。」

  「他就不怕韓人奮起抗爭?」

  「韓人為奴隸,另外六國之人就成了人上人——韓人抗爭不過的。」蒯徹歎道:「其實這道理您如何能不明白?您是不願意相信。」

  張良相信,他相信如今大秦的皇帝有實力做這樣的事情,他相信大秦的皇帝也有足夠狠辣的心腸去做這樣的事情。

  「枉我自詡智謀過人,」張良揉碎了才寫好的詩篇,「卻自誤多年,囚於院中,消磨志氣。」

  蒯徹忙笑道:「從前那也是沒辦法,出去只能給朝廷做官,又有什麼意思?當初雖有太子,可他年紀已大,又有帝師叔孫通在側。怎比得上這些還未開蒙的小皇孫們?」

  張良不得不服氣蒯徹的口才,道:「你今日所言,皇帝可知道?」

  蒯徹笑道:「我會一絲不錯上報給陛下。然而就算陛下知曉,也還是要用您。這便是陽謀的霸道之處。」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6 15:48
第 229 章

  在去向皇帝彙報之前,蒯徹又沐浴焚香準備了三日。

  這三日內,他反復演練,到了咸陽宮中要如何陳述,以消除他曾經屢次背叛的罪,重獲皇帝的慈心。

  雖然皇帝允諾,只要他能為皇孫請來合適的老師,就會再給他一次機會。

  可是作為一名辯士,蒯徹對於詞彙的運用選擇是很嚴謹的,陛下會承認「合適的老師」就是張良嗎?所謂的再給他一次機會,究竟是饒了他的性命,還是再給他一次說話的機會呢?

  腦袋只有一顆,蒯徹不得不謹慎。

  然而出乎蒯徹預料的,皇帝壓根沒有再考校他。

  胡亥聽完蒯徹的陳述,見他長吸一口氣似乎還有長篇大論要來,忙一伸手壓住,道:「你做的很好。幾個皇孫才開始習字,等他們略成樣子了,朕叫他們去拜會張良。不過有一點你要同張良講好,給皇孫授課,也在那所小院之中——朕還要再觀察他幾年,才放他出去。」頓了頓,又道:「你想做什麼官兒?」

  蒯徹一口氣憋在喉嚨處。

  「怎麼?還不願意做朝廷的官兒?」

  蒯徹忙道:「戴罪之身,求之不得!」

  胡亥莞爾,道:「功過相抵了。」

  蒯徹準備好的話都派不上用場了,一時竟有點無所適從。

  「這樣吧……朕還有要用你之處,不過不是現在。你先去御史大夫底下領個閒職,待到用你之時,朕知會你。」胡亥盯著他,懇切道:「朕留著你,有大用處。你可不要讓朕失望呐。」

  蒯徹東奔西走這麼多年,不就是為了能為人重用,成就一番大事業嗎?

  沒想到兜兜轉轉,竟是在咸陽得了大用處。

  「想什麼呢?」胡亥笑問道。

  蒯徹揩淚道:「小臣糊塗,從前辜負了陛下苦心,也浪費了小臣的才智。」也不知是真心悔過,還是做給皇帝看的。

  胡亥也並不深究,安慰兩句,便讓他退下了。

  「陛下,長公主殿下來了。」趙乾瞅著是個話縫,進來通報。

  「哦?」胡亥起身,道:「朕正想出去走走。」

  他走到殿外,示意劉瑩跟上,笑道:「走,咱們去御書房看看那幾個小子。」

  如今眾皇孫與贏嫣、拓曼都在御書房讀書,仍是由叔孫通、張蒼作為主師傅教導。

  別的不提,叔孫通來教幾個三歲小兒認字讀書,那是很夠格的。

  劉瑩應了。

  胡亥瞥了她一眼,道:「要跟朕說什麼事兒?」

  劉瑩道:「還是楚王稅金一事。漢王太后來問,我已照著陛下所交待的,告訴她陛下您已經知曉。只是此事不宜張揚,陛下您要考慮過後,再行穩妥之法。」

  「就是這麼說。為何發愁?」

  「陛下,此事若不能穩妥處置,我看漢王太后也要有樣學樣,像楚王似的送石頭來了。」

  「那倒不會。」胡亥道:「呂雉與韓信不同。漢地無重兵,呂雉就算心中不服氣,也沒法跟朕硬拼。更何況,嬴祚喊呂雉一聲外祖母,可跟韓信沒什麼關係。這事兒朕心裡有數,此刻韓信遠在楚地,與他攤牌,不是好時機。」

  說話間,兩人已行至御書房。

  胡亥示意從人噤聲,與劉螢悄悄上前,隔著窗戶,望向裡面負手晃頭初學詩的小傢伙們。

  劉螢的目光黏在拓曼身上,無限溫柔慈愛。

  拓曼與皇太孫嬴祚坐在最前面的中間位置,小小的人兒,跟著叔孫通一句句背著代代流傳的詩篇,尚不能解其中意。

  「拓曼適應的很好。」胡亥輕聲道:「與嬴祚也投脾氣。」

  他本是安慰劉螢,說到此處,想到呂雉,心中卻掠過一道陰影。

  裡面叔孫通已經察覺了,慌忙迎出來。

  胡亥擺手,淡聲道:「你教你的——」他轉身便走。

  劉螢忙跟上。

  胡亥疾步走了片刻,回過神來,見劉瑩幾乎是小步快跑在跟,愣了愣停下腳步,笑道:「朕一時心焦……」

  劉螢透過一口氣來,先問道:「陛下為何事心焦?」

  胡亥想了想,道:「蒙南帶著兩萬人馬,不見蹤跡了。」

  原來是為這事兒。

  劉螢道:「當初在龍城,我們已破匈奴兵,還曾傳信給正趕來的蒙南,也不知他究竟收到了沒有。」又道:「草原上迷失道路也是常有的事情,萬一蒙南真出了事兒,也不是人力所能救助的,陛下不必自責。三路大軍橫亙長城內外,蒙南若是回來,陛下也一定會先知曉。」言外之意,蒙南的兩萬人馬掀不起什麼風浪。

  胡亥笑道:「是你說的這個道理。」於是擱下不提。

  是日,劉螢回府路上,想起皇帝突然疾步離開御書房的情形,總覺得陛下還有煩心之事,對她所說的蒙南一事恐怕只是其中一樁罷了。

  然而人活著,本就是解決著一樁又一樁的麻煩事兒。

  他是皇帝,要解決的麻煩事兒自然比尋常人要多些。

  誰知消失的蒙南竟不是一樁麻煩事兒,而是一樁大喜事兒!

  蒙南率領兩萬機動部隊,封蒙鹽之命,前去支援攻打龍城的李甲,尚在半途就收到了李甲的來信,說是龍城已破,左賢王胡圖率兵北退,告之他不必速來了。

  蒙南少年血氣,因受太子泩牽連,直到此次北征才真正有了用武之地。大將軍蒙鹽因是他的叔父,反倒不敢叫他去硬拼,只留他在左近。前往龍城,佐助李甲攻城,是蒙南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機會——一個叫他建功立業,為太子泩贏得一線生機的機會!

  誰知道他尚在半途,就收到了李甲已破龍城的消息。

  若是此時再趕去,對蒙南來說,已經毫無意義。

  因此蒙南決定改變路線。

  他決定孤軍北進,斬殺撤退的左賢王胡圖。

  這軍令莽撞大膽,被監軍力薦不可。

  蒙南於是斬殺了監軍,左右無人敢置喙。

  當下蒙南率領這兩萬人馬,好在已轉入春季,酷寒漸消,否則隻天氣就能將他全軍覆沒。

  也是老天相助,蒙南追出上千里,北過狼居胥山,竟然真在北海之畔,尋到了正休整的左賢王胡圖部隊。

  左賢王胡圖退至北海,料想秦人斷不可能到這裡來,於是安營紮寨,救濟傷患,清點人馬,正是人困馬乏懈怠之時,忽然就被一股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秦兵給突襲了。

  蒙南斬殺左賢王胡圖!

  匈奴餘部四散潰逃,慌亂中,冒頓的幾個兒子也失散不見,或是死了或是逃了。

  蒙南有了此勝,才回轉南歸。

  直到初夏時節,他的人馬才來到了龍城。

  李甲得知來龍去脈,忙傳奏章彙報咸陽。

  待到奏章傳入章台殿,擺上皇帝的案頭,已是仲夏時節。

  胡亥將這份奏章看了兩遍,才確信此事,大笑道:「蒙氏當真了得!虎父無犬子呐!這個蒙南!」他起身走到輿圖前,一直尋到地圖最上方的北海處,內心嘖嘖讚歎,蒙南這都追到俄羅斯的地界去了啊!

  馮劫、趙高、叔孫通與劉螢恰都在殿中,原是商議咸陽書院一事,見皇帝欣悅,得見奏章後,也都覺振奮。

  得知左賢王胡圖已死,冒頓餘下的兒子都不知所蹤,劉螢先是鬆了口氣,又有些悵然。

  馮劫為右相,所想自然與劉螢不同,道:「左賢王胡圖已死,胡人四散潰逃,十年間難成氣候。大將軍蒙鹽與驃騎將軍李甲處的兵馬,便可漸次回撤南歸了。此戰雖勝,然而光復七年來積攢下的家底,可是都填進去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 51

    主題

  • 2308

    回文

  • 5

    粉絲

200 字節以內<br /> 不支持自定義 Discuz! 代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