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開海 作者:奪鹿侯(連載中)

 
Babcorn 2019-7-28 22:49:3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3 62115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3:39
第四十五章 爺們
               
    當第一滴雨水從天空降下時,拒馬河那邊響起蒙古兵浩大的歡呼,那些識盡弓刀健馬的塞北勇士同明朝作戰多年,他們深知明軍之強,強在火器;火器之弱,弱在下雨。

    不論銃炮,沾了雨水都要啞火。

    得知如此,吉能部虜騎自是歡天喜地,甚至久歷兵事的吉能分調數股騎兵游曳河岸,再度使出震懾戰術,意在打擊對岸旗軍士氣。

    在吉能看來,未下雨時拴馬橋易守難攻、小河谷守軍弱上許多,而一旦下雨,火器不多的小河谷守軍反倒會比拴馬橋強上不少。

    「且再讓他威風半日,待大雨下起來,陳沐?呵,踏平他的破土墩!」

    對岸的明軍是怕了啊!

    從下雨開始,頻繁兵力調動的不僅僅是吉能,對岸明軍也在調動,先是橋邊兩側至少各五百人列陣嚴陣以待,顯然他們的火銃火炮不好使了。

    接著有三門炮遠遠地在對岸右側轟擊過來,沒打傷幾個人,看起來就是裝裝樣子,狐假虎威地想告訴他火炮還能用。

    可越是如此,難道不越說明這陳沐心虛了麼?

    陳沐當然心虛!

    「快,把炮再拖去右翼,這次只放兩炮,把那門五斤炮拉上來擦乾淨!」陳沐站在炮兵陣地上,指東畫西地接連下令,對外頭傳令不斷提點,「千萬不能讓吉能看出來咱的炮都還能用!」

    下雨前的霧氣幫了陳沐大忙,對岸的虜騎如此振奮,顯然是不知道他早就搭起雨棚,只是炮陣沒掛油布罷了,這會兒他的兵正忙裡忙外地掛上帳布,別管火藥還是火炮,雨天沒有帶來絲毫影響。

    「去告訴鄧將軍,一旦北虜進攻,先以兩翼弓弩刀矛與其對上一陣,待虜騎過橋者眾後,再臨敵放銃,這次陳某要殺他千人,造一場大勝!」

    兩翼的千人隊都是新兵,但備下不少弓弩,便宜的長矛更不必說,武庫司調來最多的兵器就是長矛,把橋頭兩翼同鳥銃戰壕堵得水洩不通,即使虜騎渡河,要麼縱馬馳射、要麼下馬結陣,沒人會騎著戰馬往矛陣上竄。

    當然,要真有人這麼朝矛陣上懟,陳沐也是樂見其成的。

    交代完這些,陳沐解下發巾,披頭散髮抱著紅纓鳳翅兜鍪,轉身朝兩個監軍笑了,扣上頭盔抱拳問道:「陳某可否請監軍代行炮令?」

    吳兌和陳矩被他問懵了,誰不知道陳沐這處陣地重中之重就是火炮所在,陳矩看出這個請求這其實有陳將軍討好之意在內的,故板著臉道:「多謝將軍美意,然此炮陣乃重中之重,咱爺們兒雖是內官,卻也知曉輕重,不可假旁人之手!」

    咱爺們!

    嘿,這宦官的自稱夠味!

    陳沐揚著臉系好盔繩,先將自己的望遠鏡交給吳兌,再把著陳矩的手將一方鑲龍角旗放入其手,道:「不必多慮,十六門火炮已調至發射角度,意在截斷敵騎後路,把他們堵在橋上,口令只有兩個,裝藥、放。」

    「陳某來北疆本沒打算征戰,所率可獨當一面之親信不足,這場仗前線需三名將官指揮方可得勝,奈何僅帶兩名副將,只能身先士卒了。」

    陳沐甲冑穿戴整齊,背後背掛南洋銃,從家兵手上一左一右接過兩支裝好藥的手銃插在腰間,整好束帶再度對吳兌叮囑道:「吳兵備,您只需用望遠鏡時刻盯著陳某左右,凡黑旗揮舞,即告知監軍,監軍下令發炮即可。炮令一開,便不再停,直至我軍得勝!」

    「陳某身家性命,便拜託二位了!」

    最後拱拱手,陳沐跨上腰刀,在一眾家兵簇擁中走下炮陣,直朝前軍戰壕走去,留下兩名監軍在炮陣上寒毛炸起,咬緊牙關。

    這是真正的以弱對強,陳沐走得瀟灑,手心也是一片滑膩,待到陣前,三軍皆已嚴陣以待,招來鄧子龍、呼良朋道:「你二人各領六百,居於兩翼,先以弓弩阻敵,只管據守互射,可行?」

    鄧子龍皺眉道:「將軍是要用旗軍充兩翼?」

    「對,兩個南洋百戶調到你們部下,充任前鋒,沒他們在只要初初接戰新兵就要潰敗,這場仗只許勝不許敗,一次把虜兵殺怕、殺退。」

    「那中軍?」

    這意味著,中軍戰壕內鳥銃手完全放棄保護,將直面敵軍衝鋒。即使有倒扎長矛在戰壕前七八步,這樣的佈置在鄧子龍看來依然有些太過冒險。

    「我親自率領他們,速速佈陣吧,敵軍要不了多久就該進攻了。」

    陳沐親自進入戰壕令旗軍備受鼓舞,戰壕裡響起歡呼。

    火炮陣地上,吳兌與陳矩交換眼色,走開幾步避過周邊嚴陣以待的炮兵,問道:「你覺得陳將軍,如何?」

    「是有本事的,雖然年輕了些。」陳矩點點頭,看著百步外拴馬橋陣線隨陳沐抵達而飛快變動列陣,眯起眼睛道:「本官監軍見過許多將帥,譚子理節制精明、戚元敬賞罰必信、李汝契縱橫截擊、馬德馨驍勇馳騁,哪個面對北虜都能談笑風生,不過這陳總兵得心應手,也是獨樹一幟。」

    陳沐的偽裝很成功,沒人看出他究竟有多緊張,只能感受到他的輕鬆。

    提兵上陣能輕輕鬆鬆的明將多了去,哪怕是像陳沐這樣,修一堆壕溝、帶不足兩千的新兵擺出個稀里糊塗的口袋陣,連陣形都列不嚴整,面對數倍於己的北虜騎兵還能笑出聲來的明將也不是沒有。

    國朝雖有不少精明強悍之將,但也從不缺少帶兵馬虎的糊塗蛋,但能把上述難得的糊塗條件一一具備,還能把北虜打退的將領——陳矩笑笑,對吳兌道:「朝廷很缺陳總兵這樣的人啊,只要一個就夠了,沒人能把器械像他這樣使得如此精妙,他要是考過科舉,就該去工部做堂官!」

    吳兌聞言大笑,陳矩言下之意他聽的明白,好似並不在意地轉頭看看,旋即低聲問道:「廣東給事中彈劾其任南洋指揮使為人貪瀆,截留海關抽盤、攥取四成衛入,次輔命在下來看他為人——陳右監以為如何?」

    陳矩雖以『咱爺們兒』自居,但有時不經意的動作還是會露出些許女性化,抿嘴笑笑,正色道:「他一門小炮就二十兩銀子,沒財力能讓他做出大事來?私德有虧,不負大節,兵備如實上報就是,閣臣明智,自有公斷。」

    「有的人就幹一件好事,能念一輩子好;有的人只幹一件壞事,能被記一輩子壞;這世道啊,何必對能辦事的人那麼嚴苛?」陳矩笑笑,眨眨眼,道:「拒馬河要一場大勝,乾清宮的爺爺會喜歡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3:40
第四十六章 交鋒
               
    陳沐後悔戰壕挖這麼低了。

    從這個視角向拴馬橋上看去,平視到的淨是馬蹄子,那些原本身材矮小的蒙古馬都變得異常高大,撲面疾馳給戰壕中的旗軍帶來莫大壓力。

    初陣中有旗軍提早放響鳥銃,一點都不奇怪。

    端著銃的陳沐都忍不住想要隔上百步先開一銃,但他忍住了。

    沒有火炮震懾,成排土默特部勇士下馬在橋上清開那些鐵蒺藜,緊跟著步騎列陣快步穿過橋面,最先散開的是持圓盾的下馬步兵,迎兩翼明軍箭雨奔跑散開結出盾牆,就在戰壕前數十步。

    接著那些騎馬的弓手在盾牆中打馬兜轉,以弓箭向兩翼還擊。

    陳沐舉著鳥銃架在戰壕前斜置的木盾上,舔舔乾澀的嘴唇,他們這支鳥銃隊好像被選擇性忽略了——他以為最先會受到射擊的會是他們,卻沒料到那些土默特人像沒看到這裡一樣,直接與兩翼的鄧子龍、呼大熊開打。

    這麼大的戰壕,盾牌後面露出幾百個密密麻麻的腦袋他們看不到嗎?

    他們確實看不到,隔數十近百步重重雨幕,戰壕外還添了一片倒矛刺,就連有些初陣被擊退的蒙古兵都不認為這裡還會藏人,何況……那些被火炮轟怕了的北兵連部落首領都被轟死,早就不成建制了,又怎麼會被吉能再派上來。

    人們在攻上拴馬橋的當下便會下意識認為這是一道阻攔騎兵的壕溝與土坡,即使有人,也該在土坡後面。

    陳沐是輕鬆了,但對鄧子龍與呼良朋而言,這是一場苦戰。

    「強弩,放!」

    鄧子龍已經忘記自己究竟有多久沒有指揮過弓弩部隊了,曾經在營兵中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冷兵器如今恍如隔世。週遭募兵隨其號令慌裡慌張地抬起大小弓力不一的強弩,高高揚著弩機扣動扳機,一片崩弦之音裡,矢發如蝗。

    「上弦!弓手攢射!」

    上百張強弩齊射如敵騎陣地,到處是弩矢釘在木盾上發出哚哚的聲音,接著身邊便響起令人牙酸的強弩上弦,也夾雜著己方軍士被土默特弓手命中而射得哭爹喊娘的慘叫。

    鄧子龍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有流矢帶著嘯音釘在他的胸口,猝不及防被衝力打得後退半步,下意識低頭去看,身上卻幾乎沒有任何感受,只像被推了一把般,引他揚起笑容,繼續發號施令。

    沒有人在乎雨天對弓弦弩弦的影響,哪怕打完這場這些弓弩全都廢掉都無所謂,何況雨水也沒那麼大的破壞力。

    無非是獸筋魚膠遇水膨脹,會變軟罷了。

    跟著陳沐,用慣了鳥銃的鄧子龍看來,弓弩變軟不變軟,其實都很軟,土默特步兵舉個破木牌就擋住了,大批拋射的箭雨落入敵陣卻未必能對敵軍殺傷,令他焦躁,不時將目光望向戰壕。

    陳將軍也太能沉得住氣了。

    臨戰不過兩矢,儘管鄧子龍與呼良朋的部下七八百張弓弩不停攢射,但對敵騎造成殺傷著實有限,反而橋上源源不斷的敵騎正在步兵外圍盾牆保護下大批渡河,在盾牆內游曳的騎兵環陣越來越大,不斷向兩翼拋射箭雨。

    這些先頭騎兵都有著良好的防護,厚重的皮甲與鐵甲保護著他們在最大限度上不受弓弩傷害,但鄧子龍與呼良朋的新兵卻沒有那麼好的防具,哪怕同樣是皮甲,他們的甲相較土默特人都薄得可怕。

    根本擋不住弓箭。

    雙方並未近身接戰,但傷亡持續上升,每時每刻陣中都有軍士慘呼著倒地,給袍澤帶來更深的恐懼,若非持長矛大盾的南洋衛旗軍據守陣前一步不退,軍陣恐怕登時就要潰散。

    不過交戰短短半刻,鄧子龍已將發號施令的使命交給麾下百戶,他則帶親兵立在陣側不斷呼喝:「不要亂,不要退!進者生沒、退者死!」

    呼大熊那邊的局面也沒好到哪裡去,乾脆提著長刀帶親兵持大旗立在陣前,企圖以此激起部下的士氣,他仗著身穿雙甲並有南洋胸甲的保護而無所畏懼,但大旗還未揮舞兩下,作為活靶子的他身上便紮上幾支流矢,身邊七個親兵轉眼倒了四個。

    「將軍怎麼還不下令!」

    狂瀾難挽。

    陳沐立於戰壕,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冷靜地環顧不遠處的戰場,於將官而言這是極其難得的學習機會,過去苦讀兵法烙印在腦海中,此時此刻一句句、一段段湧現腦海,只要能抓住幾句,就能讓臨戰才華充分提升。

    他看見的敵陣,既是外圍兩層前蹲後站舉著圓盾手持骨朵的步兵、內裡環環馳走奔射的騎兵,也是一個蓄勢待發的大漩渦,儘管他的兩翼短時間裡已有超過五十傷亡,後方甚至已有募兵脫陣,但對敵軍而言其實這場仗還未開始。

    他們奔走,只是聚兵中的過程,戰壕內的陳沐清晰地捕捉到這個過程,並進而將敵軍的戰術目的抓在手裡——聚兵,打擊士氣,當兵力足夠多時,一舉突破。

    「無令放銃者——斬!」

    戰陣是會發生變化的,因為他已經抓住敵軍的目標,就能預料到他們下一步行動,他們會在兩翼即將被龐大壓力擠壓地潰散之處,奔馳衝擊。

    那個時候,也是步陣對騎兵威脅最小的時候,只需付出微小的代價,沖垮敵陣後整個拒馬河沿岸都將陷入鐵蹄踐踏之下。

    「舉銃,準備。」

    陳沐的聲音很輕,身側兩名緊張的傳令則高聲將軍令在戰壕中喊出,接著由左及右傳達過去,這是一道沒用的軍令,因為所有鳥銃皆已架好待放,但這道軍令又很重要。

    讓後方等待換上的旗軍打起精神。

    戰壕中到處是旗軍因不敢大聲出氣而憋得受不了的深呼吸聲,陳沐目不斜視,但他知道在他身側有旗軍在發抖,他的雙眼緊緊盯著迴環奔馳的土默特軍騎,看著那些不停用羽箭射殺他部下的敵人,也看著他們被箭矢射翻,直至敵陣中傳出變調的呼哨。

    奔馳的環陣在他眼前變做左右兩陣,陣前步盾手向前衝出,就在這時,陳沐聲嘶力竭。

    「鳥銃隊,放!」

    砰砰,砰!

    漫天硝煙裡,重重雨幕中,戰壕噴出彈丸,直射敵陣。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3:40
第四十七章 掩殺
               
    上百步的戰線裡,即使三面喊殺,也沒有人能忽略上百桿鳥銃齊射的巨響。

    只是兩翼對戰陣變化卻比不得炮兵陣地上端著望遠鏡緊張兮兮的吳兌看著精妙,在他眼中陳沐的兩翼已瀕臨潰敗,來自北方的韃靼騎兵則變陣於瞬息之間,彷彿青山欲倒,事不可為。

    過橋者已有六七百敵騎,當他們分作兩陣衝殺脆弱的兩翼,將會給陳沐軍帶來滅頂之災,吳兌甚至要忍不住告知陳矩率先發炮,就在他猛地下定決心放下望遠鏡轉頭對陳矩喊道:「要敗,陳右……」

    砰砰,砰!

    鳥銃齊發的悶聲,在陣前響起。

    不需要望遠鏡了,慌忙轉過頭的吳兌看不見戰壕噴出的火光,只見到大片硝煙從戰壕雨棚前由左及右升起,接著轉眼被雨幕打熄,在更前的位置,成片北虜步騎倒下。

    不論人馬、不論盾甲。

    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鳥銃殺人。

    陳矩緊攥在手的望遠鏡被這個自稱爺們兒的太監捏得吱吱作響,他看見軍陣慌亂。不單單是變陣在即的北虜騎兵陣,就連兩翼的己方新兵都被突然響起的銃聲嚇得一窒,不論是受不住壓力向前衝出的還是因緊張害怕向後脫隊的,都彷彿被定住一瞬。

    三五十步裡,陳矩不知道有多少北虜被齊射殺死,但他能清晰地看見北虜兵陣靠近戰壕一側倒下整整一排步騎。

    砰砰砰,砰!

    不過數息,硝煙再起,不間斷的鳥銃齊射把兇猛剽悍的北虜騎兵打懵了,整個戰陣幾乎是以停滯狀態,人聲馬嘶間,許多駿馬因突如其來的銃聲與身前戰馬倒地的撞擊而人立而起,緊跟著倒在第二次齊射來臨之時。

    快,太快了。

    接著第三陣齊射就已到來,陳矩甚至可以想像,倘若沒有下雨,三次齊射的硝煙甚至能在空中連成大片白霧。

    短短十數息,三次齊射,三百桿鳥銃接連噴出彈丸,成片收割敵軍性命,將整個橋東虜騎陣形打散,轉瞬間倒地者數俞百人,被打傷的更多。

    幾乎只是一陣,就讓攻守勢易,不少臨近橋邊的虜騎回過神來第一個反應便是調轉馬頭向橋上奔去。

    可早已擠滿後續騎兵的橋上哪裡能讓他們奔走?

    後面的不知變故繼續向前進,前面的被鳥銃嚇住猛地往後退,陣形就亂了。

    十室之邑必有勇夫,北虜也不例外,除了大批騎兵被嚇住,中間總有超乎常人之驃勇者,奔踏戰馬越過袍澤人馬屍首,或持勁弓或揚骨朵,朝戰壕奔踏衝來,氣勢無匹。

    可雨幕裡他們看不清戰壕前扎滿的倒刺長矛,待到臨近看清卻已來不及調轉方向,多是手中弓箭還未射出,健馬便用強健的胸脯狠狠撞擊在矛刺上,清脆的木矛折斷聲音裡,驚呼同起,羽箭不知飛向哪裡,馬上的騎士也被狠狠掀起,接著重重跌落在戰壕前。

    砰!

    陳沐放下還冒煙的手銃丟給家兵,斃掉一名摔落後被馬屍拱著向前推出兩步遠還掙紮起身的敵人,在戰壕中高呼道:「前陣舉銃!」

    他們足足有三百多桿銃,但三次齊射總數不到三百次。

    在炮兵陣地上的吳兌與陳矩看見的是他們輪**妙,陳沐看到的是自己麾下最強的旗軍在臨陣中依然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前三次齊射結束,中間停滯近十息,鳥銃前隊才裝好彈藥,重新舉銃齊射,儘管這有被虜騎單個衝鋒嚇住的原因,其中臨陣換彈慌亂也佔了很大部分,算下來前隊銃手居然用了接近四十息的速度才裝填好鳥銃。

    他們還是不太熟悉輪擊。

    砰砰!

    再放一陣,陳沐對戰果並不滿意,除了少數向前衝來的虜騎,大部分敵軍已經弄清楚在戰壕中藏著大隊不怕雨水的銃手,而且是明軍最精銳的銃手——他們都裝備著三眼銃!

    而且是射程超級遠的三眼銃!

    他們見識過三眼銃,儘管這東西在北疆的裝備其實也不多,但對土默特人而言是明人單兵火器中僅次於神機箭的的兵器,要拉開距離。

    因此陳沐眼看著敵軍像扎堆一般朝橋邊竄去,最近的北虜在四次齊射後離戰壕都要七八十步的距離,這個距離他部下旗軍的南洋造短銃殺傷已經不足,很難再像先前般直接將敵騎斃命。

    這樣不好。

    「揮黑旗,轟他們後路!」

    陳沐左側,傳令家兵奔出戰壕,戰壕上三桿黑旗在雨幕中揮動,戰壕下第五次齊射如約而至。

    「陳將軍威武!」

    炮兵陣地,吳兌看著戰場分外振奮,儘管穿著雲雁緋袍,卻像個武官般一拳擂在遮雨棚桿柱上,臉上溢出藏都藏不住的大喜過望,望遠鏡早被丟到一邊,攥著倆拳頭對陳矩抿嘴咬牙笑道:「南將長於決勝瞬息之間,攻守勢易,果真如此,兇猛剽悍的虜騎在陳將軍陣前竟如此孱弱,就像……這殺人如刈麥啊!」

    「那可不是!咱爺們兒就說了,這陳將軍是有本事的!不會錯!」

    陳矩也振奮,甚至比吳兌要更振奮幾分,他是庚戌之變北京城的親歷者,那會才十二歲跟著大太監高忠全副武裝立城職守,胡虜破關攻城的凶悍給他留下太多可怖印象,故而一遇兵事則是慎重再慎重,小時候留下的印記往往會伴隨人一生。

    幾時見過這樣的情景?

    十六門大炮就在陣地擺著都不需發,單靠鳥銃就把虜騎打得哭爹喊娘,像割麥子一樣,成片的北虜說沒就沒,騎兵被步兵嚇得退避百步,連馬都不敢亂動。

    誒!

    陳矩笑臉凝在面上,浮出思索,他剛才好像想到什麼非常要緊的東西,是什麼?

    環顧左右,陳矩看見陣地上十六門上了黑漆的火炮!

    「炮,炮!」陳矩終究還是年輕,一下子慌了,抬手斂大袖左右找著,然後才在胸口抓住掛著的望遠鏡朝陣前望去,就瞧見硝煙四起裡三桿黑旗如風中蓬草般左右飄零,「炮兵聽令——放!」

    在宦官高亢明亮的嗓音裡,十六門火炮向預設目標,拴馬橋西大隊虜兵集結之處,狂轟而去。

    轟!轟轟!

    雖然來得稍晚,但於陳沐而言並不礙事,陳將軍率旗軍棄銃持兵躍出戰壕,抽出腰刀,高呼道:「傳令兩翼,掩殺過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3:40
第四十八章 不情

               
    吳兌、陳矩、炮兵,都是實在人。

    陳沐說炮火不歇,那就真不歇了。

    火炮轟的別說早就引軍退出四五里開外的吉能,就連陳沐殺到後面聽見狂轟濫炸都聽得肝兒顫——橋上只剩二百多跪地討饒的虜兵,七八百人都把俘虜押回來了,火炮陣地的炮還轟呢。

    一直到陳沐派人去告訴陣地上的陳矩,讓他把炮停了,耳朵根才算安生。

    就這一戰,往拒馬河西邊轟了近三百炮,瞄準的地方都不帶變的,打過去的鐵蛋子加在一塊都超過千斤。

    可是讓抗蒙中年人和青年宦官發了一遭少年狂,等陳沐再走上火炮陣地時,倆爺們兒容光煥發的,這會別管什麼文官的倨傲也好、宦官的乖戾也罷,都笑晏晏地給陳沐拱手道喜,陳沐也同賀他們打了一場勝仗。

    陳老陰不就這個目的麼,給吳兌和陳矩一種參與其中的榮譽感,人說是一道扛過槍的關係鐵,再鐵能鐵過一塊打過炮?

    就是看著陳矩撫摸炮身,誇讚南洋衛的火炮質量好,陳沐的心有點疼,光想大耳刮子抽自己——好端端的,幹嘛為了氣勢下一道火炮不停的令呢?

    這兩位監軍都不太懂炮,拿著炮往死裡用,每門火炮都連發十五炮以上,就算鐵芯銅皮炮耐用、前裝炮發的慢,也撐不住這樣高頻率打擊。

    陳沐也撫摸著炮身,欲哭無淚——銅皮都鼓了,這都是錢啊!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將軍,敵軍退了。」

    有傳令來報,陳沐有些疲憊地揮揮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摘下鳳翅兜鍪披頭散髮地坐在火炮陣地的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向後靠著,這才舒舒服服地長出口氣,低頭看著甲冑上的凹痕,折斷一支不知何時釘在上面的羽箭,這才對二人拱手笑道:「能有此勝,二位運籌帷幄居功至偉!」

    吉能退卻在陳沐預料之中,土默特人只能依靠突襲,隨戰線拉長但凡諸關口被明朝後續援軍佔據,一旦形成合圍之勢就能把他們困死在明朝腹地,沒有攻城軍械的他們在堅壁清野戰術下難逃被圍殲的命運。

    所以他們掠襲就一個要務,必須要快。

    一旦攻勢受挫,要麼繞走要麼退兵,再無其他戰法。

    在拒馬河耽擱數日,這已經遠超吉能預計,若再耗下去,別說已超過大軍一成的死傷補不回來,剩下的兵馬也要丟在明地。

    吳兌和陳矩不像陳沐這樣疲憊,這倆老哥哥興奮的很,大有意猶未盡之感。

    他倆都帶過兵,甚至整天能見到軍兵,也上過許多次戰場,但都沒打過仗。

    唯獨這次,親身參與其中,且炮退強敵,讓這一文一宦兩個中年人似容光煥發回到少年模樣般,別提有多興奮了。

    這時候陳沐一句話,對二位監軍而言就好像正興頭上潑了盆冷水,見慣朝中齷齪的吳兌收斂笑意並不說話,剛剛而立的內官陳矩登時就板起臉來,橫眉道:「陳將軍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覺得雜家到你這來還會搶你的功勛?還是說你打算用將士拿命換來的功勛做順水人情?」

    陳沐收起手來,坐著沒動挑挑眉毛,看陳矩說話神情不似作偽,沒想到這『爺們兒』還挺正直,他笑笑,坦然道:「不錯,陳某就是要用功勛來做人情,而且這戰報上,請二位務必如實寫就如何操炮卻敵的功勛。」

    陳矩皺起眉頭,潔面無須的臉上神情複雜到了極點,難以置信的雙眼瞪得好似銅鈴——就,就這麼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嘿,陳某不是將門傳家,世為清遠小旗,干的是農奴的活兒,領的是月三石糙米的俸。二位先前說過,北邊功勛難計,首級挑的嚴,北虜又賞賜甚巨,如今陳某在拒馬河殺敵過千,朝廷又能記下多少功勛?」

    陳沐自嘲地笑了一聲:「不怕二位笑話,南洋番夷據澳為家有多有倭患,陳某想練一支強兵,奈何衛軍出身難上艱難,誠如二位所見——」

    「我的兵所備炮銃,都為天下一等,南洋衛軍器局為陳某一手拉起,用的都是衛裡的錢。自陳某升任千戶,便下定決心要讓旗軍吃飽穿暖,可為陳某私慾,虧欠旗軍諸多。」

    「吳兵備,我南洋衛旗軍殺敵,可還算驍勇果決?」

    吳兌這才剛頷首,陳矩已為陳沐部旗軍叫屈道:「何止驍勇果決,他們輪射之法就是神機營都難匹!不但銃炮是天下一等,就是這旗軍,也是天下一等!」

    先前陳矩從不大開口說話,此時開口為旗軍叫屈陳沐才發現,這個面白潔淨的年輕宦官口中牙齒發黑,惹他心裡暗笑,八成是小時候跟在司禮監大太監門下經常有糖吃,把牙吃壞了。

    「陳某別無二想,只求能如實記功,合例的首級,有一百便算一百、有三百便算三百,不希望被人抹去功勛。二位監軍明鑑,陳某為邊臣,京中無人護持,又不願將士用命換來的功勛為小人所抹,所以才有此請求,希望戰報上能有二位大人的名號,以防宵小覬覦。」

    「陳某位至指揮副總兵官,深受朝廷恩澤,能為國盡忠阻敵一戰,殺其潰退,心中已無抱憾。」

    陳沐說得是情深意重,起身作揖道:「但能如實記功,哪怕陳某功勛少些,讓士卒能得到朝廷恩賜的賞錢,能讓他們裡有才華的將士陞官受賞,於陳某而言便是莫大的欣慰了。」

    「我觀二位都是正直廉潔之人,故而才有此不情之請,希望二位能看在拒馬河上萬將士的面上,不要吝惜名聲,在戰報上寫下名號吧!」

    陳矩的嘴唇發乾,與吳兌面面相覷。

    兩個監軍都是聰明之人,但哪怕再聰明也還是沒繞過來,明明是陳沐要給他們恩惠,怎麼被他一番話說下來,好像成了他們是給陳沐恩惠,而且還成了幫助上萬旗軍的大恩德。

    吳兌笑笑,他早就知道陳沐在小事上百無禁忌,大事卻分外細心,拱手道:「將軍放心,兵部、薊鎮、昌鎮,都是向著將軍的,沒人能抹掉將軍的功勛。」

    「陛下有如此將領,著實難得。」陳矩搖搖頭,感慨幾分,遂道:「將軍,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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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戰利
               
    陳副總兵在拒馬河嚴防死守數日,終在九月末收到真定的消息,說是吉能已帶兵撤出京師一帶,走敷輿山往山西退走。

    此後沒過幾日,兵部便傳來調令,命他回防昌鎮。

    不論如何,整場局部戰爭對陳沐而言都是極好的,除了陣亡很多——受命堅守小河谷的江月林肩膀被流矢射傷,還從馬上跌落,其部旗軍陣亡五百有餘;鄧子龍、呼良朋二部陣亡合計二百七十餘。

    還有他最寶貴的本部旗軍,雖然最後的殲滅戰他們根本衝不進去,但還是陣亡了四人。

    拴馬橋俘虜二百三十三,殺死一千三百記不清,取得完整首級四百三十三顆;小河谷虜屍為敵軍奪走大半,殺敵一百七十七,取完整首級一百二十三顆。

    拴馬橋殺人多首級少也沒辦法,火炮朝橋頭狂轟把地都夯實了,哪兒有腦袋,全憑左右手、左右腳啥的計算殺敵數目。

    兵部吏員挑肥揀瘦,說這個耳蝸不扁、那個鼻樑太挺、別個後槽牙太平是吃粗糧的不啃骨頭,總之哪一個例子都讓陳沐覺得這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他媽老子眼睜睜看著王八蛋過來飛馬放箭,你說這不是胡虜,你是不是覺得陳某二十多歲已經是個糊塗蛋了?」

    當然,這話他只能腹誹,因為這就是北疆記錄首級功的正常流程。

    朝廷記功吏員的使命就是挑挑揀揀,一方面防止將領殺良冒功,一面也盡力給朝廷省錢。

    皇帝開口就是一顆腦袋一百兩,邊地長城根兒上是遍地胡虜,底下的官吏最怕的就是陳將軍這樣的良將,鑽在犄角旮旯不世出,放兵出馬就是一場大捷,抓著二百多俘虜做不了假、只能在頭顱上下功夫。

    要不然單單拒馬河大捷首級賞、撫卹就是小十萬兩銀子,再加上戚繼光、李成梁、馬芳這幫人,朝廷拿啥給?賣龍椅吧!

    但在薊鎮兵備道與御馬右監的虎視眈眈下,不情不願地記下三百三十九顆,不,陳沐又往腦袋堆裡扔了一個,湊了個整,三百四十顆首級功、二百三十三個俘虜功。

    陳沐心滿意足啦!

    功勛到手,哪怕賞錢折半,還能落兩三萬兩銀子,這麼一番賞格下去,後面別管是延慶三衛的後續工作開展還是說手下這支營兵,都能歸心。

    最關鍵的是,北虜退兵、他們大部分人都還活著。

    分功受賞時最殘忍的事,就是有些為這份功勛奮力拚殺過的人再也看不見了。

    其實陳將軍在兵部吏員眼裡不算老大難,就算開口扯皮也不影響關係,陳沐和戚繼光一樣,喜好用炮,一弄就把敵人腦袋打壞了,打壞了自然沒有首級功,無非是大勝,兵部吏員也喜歡大勝。

    朝廷兵部吏員看來啊,東三邊真正的老大難是李成梁和馬芳,那二位爺慣用步騎與北虜互懟,殺多少人就有多少腦袋,每次記功扯皮都難得很。

    哪兒像陳爺這麼體惜吏情,上來自己先把腦袋都轟碎。

    陳沐、吳兌、陳矩三人在戰報上配合非常默契,陳將軍身先士卒決勝戰機自不必說,吳兵備運籌帷幄調集輜重寫得明明白白,陳右肩發炮截斷敵軍退路,三者合一促成此次拒馬河大捷,殺敵無算,迫使敵軍退走。

    當然戰報上陳矩還添了一句解釋,說是陳副總兵手上沒有馬隊,所以無法在敵軍潰敗後繼續擴大戰果——對陳沐來說,這就純屬戴高帽子了,就算有馬隊,他也不敢追。

    沒有拒馬河沿線的地利,野戰中他的旗軍就算再精銳也要被草原騎兵游曳著累死。

    他的旗軍又發了筆橫財,千餘敵軍的兵器、鎧甲、馬匹以及隨身攜帶的器物,都是他的了。小到幾塊金具裝飾、大到數以百計的直刀、彎刀、骨朵、土銃,數百具皮甲、棉甲、鎖甲,當然最多的也是最好的就是那些硬弓與其部眾掠奪太原隨身攜帶的財物。

    還有馬,接近四百匹活著的戰馬,雖然很難找到沒有受傷的馬匹,但其中仍有上百健馬依然能夠奔馳,其餘傷馬從江月林部下找到擅相馬者,也得到令陳沐舒心的答案,大部分過幾個月都能治好。

    至少能補齊他從王忠國那得到馬隊死傷。

    除了活著的戰馬,還有大量馬肉與馬皮馬骨,馬肉在士卒分食後分給房山良鄉一帶的避難百姓,交與諸縣長吏讓他們盡快把肉消滅掉,皮骨獸筋等則被輜重隊帶回昌平。

    陳沐的炮隊在回去的路上忙得焦頭爛額,沒辦法,這裡不是南洋衛,陳沐手下就這麼多可用之人,家兵隊與旗軍加在一起懂數術的就這麼點人,他們忙著計算功勛份額,統計出歷次參戰軍士應當分得的賞賜。

    黑心的陳將軍儘管對吳兌、陳矩說的情深意重,但他依然不會讓任何一個軍卒哪怕是他自己的旗軍拿到全額賞賜,戰功最多的三百戶鳥銃隊與炮兵肯定是受賞最多的,其次是鄧子龍、呼良朋所率直面敵軍的募兵,依十人為單位計算首級功,陳沐打算讓他們拿到依照戰績賞賜的五分之二。

    延慶三衛的旗軍斬獲是固定的,陳沐讓江月林與胡興運商量,儘量讓胡興運部也分得一成,江月林部則分四成。

    也就是,陳將軍至少要截留五成賞賜。

    「這年頭做什麼不要銀子?農具耕牛,軍械牲畜,趁這個機會把朝廷賞賜用在該用的地方,旗軍裡真正奮勇殺敵的,該賞的要賞,怯戰後退非但不能賞,該殺的都要殺。要用賞賜與懲罰調動他們的積極性,二位指揮使知道積極性麼?就是想辦法讓所有旗軍遇到戰事都像狼一樣嗷嗷叫著聽令殺敵!」

    回到昌平的第三日,陳沐向延慶三衛下達了自己就任一來的第一道軍令,命三部衛所重整旗軍,勾足旗軍,細化各千戶所、百戶所及麾下小旗的職能與旗軍職份劃分。

    各千戶所下轄十部百戶,分置軍樂、炮兵、騎兵、車營、土工與輜重,術業專攻;並且在指揮使所在另設指揮炮隊,員額未定;處正軍外,軍余同樣整編依照技能初分為礦、農、牧、織、匠五分,同樣各司其職,由專人統計各職人數,以待後用。

    接到命令的江月林與胡興運,面面相覷……這步子,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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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炮操
               
    即使陳沐擊敗吉能的進攻,戰爭仍在繼續,因孫子把漢那吉扣關請降的俺答依然陳兵十萬於大同外,出工不出力的乞慶哈辛愛黃台吉依然在塞外游曳。

    不過辛愛黃台吉對明朝來說不是問題,表面上看,辛愛黃台吉是因為把漢那吉的事和他爹不對路,而實際上則是因對待明朝的看法上大相逕庭而不願在此戰中出力,因而不在邊境與明朝動兵,只是裝腔作勢罷了。

    俺答和馬芳在大同對峙,把漢那吉已進入大同腹地受巡撫方逢時的款待,朝廷與大同之間書信不絕,諸多朝臣認為機不可失,尤以大同上下督撫極力促成。

    朝臣商議朝臣的事,陳沐忙著在延慶收繳礦產。

    延慶之地多山,也多礦,周邊的北京、大同皆多煤,但這些礦山大多都被衛官與當地權貴私佔,甚至役使軍戶為他們挖礦,如今陳沐正視之下,整個延慶三衛的軍務可謂爛透了。

    比鄰京師的昌鎮衛所軍務,比南方清遠、香山之地的軍務爛的多,唯一的好處就是一場大勝讓兩個指揮使與諸多衛官看見陳沐的能力與威勢,以五百旗軍千餘新兵硬抗住虜騎主攻的拴馬橋,得到衛官欽佩,再加上戰後又處置了二百多人,威信才算立了下來。

    這時候再下令整軍,就比先前容易得多。

    不過陳沐沒想到的是,陳矩在這幾日干了件大事——他從兵部漕運新到南洋衛火炮裡截下一門十斤、兩門五斤、五門二斤火炮,編入神機營在城外試炮,請次輔高拱登城觀禮。

    高拱沒叫別人,叫了廚子出身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孟沖一道觀神機營炮禮。

    此時國朝首輔是李春芳,為人寬厚,居政持論平,不事操切,雖無失措之舉,但顯然氣魄、才力不足;真正的閣中主事是隆慶皇帝做裕王的近臣高拱與張居正。

    二次輔中,高拱鋒芒畢露,事事皆以其為首。

    然後,御馬監的大太監馮保就讓錦衣衛指揮徐胖子來了昌鎮。

    「徐兄來了。」陳沐不明所以,迎著徐爵派人奉茶,笑呵呵道:「兄長來的正巧,小弟這邊正有事想請你幫忙,不想兄長居然來了,這難道就是你我兄弟心有靈犀?」

    他確實有事要找徐爵幫忙,對他來說很難辦,但若是徐爵去辦,則很容易。

    胖乎乎像彌勒佛一樣的徐爵聽見陳沐這句,懸著的心可算放肚子裡,就連坐姿都輕鬆不少。

    陳沐給他留下的第一印象真的不好,說不上是奸猾得很還是實在至極,總之,對徐爵來說,如果不拿住陳沐點兒小辮子或落他個大人情,恐怕就辦不好馮保交給他的勾當。

    來的時候徐爵都做好準備被陳沐狠宰一通才能把交代辦好的心理,沒想到過來陳沐還正需要他幫忙,當下美滋滋地靠著椅子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豪爽道:「賢弟無需多慮,有什麼事,包在兄長身上!」

    包在兄長身上?

    真的是說胖就喘起來了。

    陳沐喜笑顏開,拍案喜道:「實不相瞞,這京城啊,小弟是人地兩生,就知道兄長靠得住!延慶三衛要編四十五個馬隊百戶,尚缺六千匹戰馬,兄長……給小弟解決了?」

    徐爵被茶水嗆著,差點把椅子靠翻。

    「唉,看來是強人所難了。」陳沐露出失望神色,雖然他並不覺得這個時候需要失望,但為了應景兒,他還是決定失望地長嘆口氣,隨後接著喜道:「延慶三衛尚短大小火炮一百八十門,這個兄長可以解決吧!」

    茶碗被徐爵放回案上,起身擦著官服上的水漬,偷瞄陳沐一眼,權當沒聽見。

    陳沐睜著眼皮,撇嘴道:「馬不行、炮也不行,那就只剩銃了,延慶三衛缺鳥銃九千桿,這事比上面倆都容易,八九成新的就行,火藥彈丸就不必麻煩兄長了,小弟自己……」

    「陳指揮使,莫非在戲弄徐某!」

    徐爵瞪著眼睛朝堂外瞟了一眼,這才湊近了對陳沐怒道:「整個京師誰不知道買銃買炮找你陳總兵比王恭廠軍器局還好使,你倒讓徐某給你搗騰銃炮,你看我長得像炮麼!」

    這種程度的怒喝對把居庸關貼臉上的陳將軍完全沒有殺傷力,陳沐側過身子認真地看著徐爵,緩緩搖頭,隨後想想起什麼般抬手在腿上輕拍兩下,接連點頭道:「碗口炮。」

    徐爵確實長得像碗口炮,圓圓的腦袋和圓滾滾的身子,個兒還不太高。不過陳沐說完才反應過來這個笑話在這種場合說出來並不好笑,因為碗口炮嘴大肚子小,連忙擺手撇開話題。

    「算啦,不同兄長開玩笑了,實不相瞞,小弟在收攏三衛礦產,這事對在下太過棘手,衛官看鄉豪的、鄉豪看權貴的,權貴裡最難辦的是他們跟錦衣衛官有接觸,陳某動不得。」

    陳沐搓著手指頭道:「兄長幫我把礦都要過來,陳某也不想亂殺人。」

    「這事還差不多,你這會兒可不能殺人,別胡鬧。」

    「看樣子你真是要在京師大干一場。」徐爵輕笑一聲,他就知道前面陳沐是在戲耍他,讓他弄馬弄炮,他是沒地兒弄,不過這事他還真能辦,「這樣,你把佔了你礦山的錦衣衛官告訴我,我去找他們,不出一個月給你事辦妥,不過你也得幫我個忙。」

    如果徐爵不來,陳沐就打算直接給朝廷遞手本了,讓閣臣去琢磨衛軍收軍田、並加以軍礦,以及提高旗軍地位的思路。他的手本一定能得到統治者的支持,但很難得到下層支持。

    蛋糕就這麼大,他想收回來,必然要得罪一大批人,若單單昌鎮的事自然好說,但如今陳沐也琢磨出味道,不知不覺間,其實他已經一腳踏進張居正改革的漩渦裡,脫身不得——他不知道原來高拱、張居正的革除舊弊裡有沒有衛軍革弊,但現在顯然已經提上日程。

    總有一天,他的衛軍革弊是要推行一個都司,甚至推行五軍都督府。

    「高拱和孟衝自己觀禮,卻不叫掌管御馬監的乾爹。」徐爵坐正身子,對陳沐道:「乾爹要說動陛下,再閱京營,陳將軍,你在拒馬河得勝之師,也要進駐京營,行炮操取龍顏一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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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飛魚
               
    這叫什麼破事?

    怪不得徐爵對自己的要求答應得那麼爽快。

    自己和陳矩,攙和到司禮監掌印太監的爭鋒裡了!

    明代這個時期,講究的也是像諸葛亮所說的『宮中府中俱為一體』,原本大太監李芳之後,最有可能做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就是馮保,但臨到高拱入閣,他推薦了陳洪上位;等陳洪如今被罷,最有資格就是馮保,結果高拱又推薦了廚子出身的孟沖。

    其實未必說高拱和馮保有多不對頭,也不是他多喜歡陳洪與孟沖,只是高拱太傲,他根本看不上中官,誰做司禮監掌印太監對他而言都不重要,唯獨一個就是要聽話。

    司禮監最大權柄的部門自然是馮保所掌握的御馬監,幾次三番地這樣,馮保也和高拱不對頭。

    此次陳矩在京營行炮禮,本意是給神機營將士看看新炮,以後也打算著從南洋衛訂一批火炮,卻不料高拱與孟沖觀禮引來馮保嫉妒,要弄個大事出來。

    陳沐想了想,這事對他沒啥壞處,也不會說得罪誰。

    閱兵是馮保牽頭,又不干他的事,他只是帶兵去表個演。何況馮保既然勸說皇帝閱兵,那就沒什麼劍指高拱的意思,無非是向皇帝討寵罷了,他會叫上所有的閣臣與高官,真要說得罪,恐怕也無非是得罪京營的兵。

    誰在乎?

    與這種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比較起來,誰在乎得罪不得罪京營?

    他南洋衛旗軍戰力並非天下第一,但那也得看帶兵的是誰,陳將軍一手帶的兵,走起方陣來絕對是天下第一!

    「這個閱兵,不知馮督主是怎麼安排的?」

    馮保是東廠提督,陳沐叫聲督主不過分,卻把徐爵問住了——馮保這個太監頗有才情,書畫琴藝都可謂精,久居深宮掌握御馬監,政事也足矣擔當內相,兵事不說有多知,卻也不算弱項。

    可這如何閱兵,這已超出內官之本分,事情交給錦衣衛指揮使徐爵去辦,徐爵也沒細想,此時陳沐一問,竟有些結巴道:「就,就如先前大閱一般,讓三大營軍士操練,陛下登台即是,還,還能怎麼閱?」

    「嗨!」

    陳沐一拍案頭,翹起腿來向後靠去,問道:「還要陛下登台,兄長,檔次低了不是?」

    他才不管徐爵能不能聽懂檔次這個詞的意思,接著說道:「都讓陛下閱兵,難道看的還要和那些閣臣、京營總理看一樣的東西?陛下不需要看他們操練,要看,就看他們操練的成果!」

    「陛下不需要走到登台,就在永定門,出警入蹕讓城外主街關門閉戶,大軍在南邊操練,閱兵隊伍從左定門走到右定門,陛下在永定門大閱軍校,有銃的在永定門面南放銃、有炮的在永定門面南放炮,各部軍校挑出五個百人隊,至多一個時辰陛下就能閱完大軍。」

    陳沐攤手道:「不光閱京營,像天津衛、薊鎮、遼東、大同的部隊,就算錦衣衛都能讓他們派五個百人隊過來,讓陛下看看,這才有大閱四方兵馬的氣象。」

    「各地軍兵良莠不齊,全挑最好的五個百人隊來閱,兄長想想,那是什麼氣象?」

    徐爵被陳沐說得一愣一愣的,緩緩吞嚥口水,雖然不知道陳沐為何挑永定門,但他這招各地邊軍五百入京閱兵的主意,真沒得說,徐爵甚至能想到他辦好這樁事,別說馮保長臉,往後他在京師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當即起身對陳沐拱手道:「賢弟,這事你可要幫哥哥一把!」

    陳爺等的不就是這句話麼!

    他為啥說要五個百人隊?因為他手裡能拿出手的只有五百人!

    而且這五百人可都是在南洋衛經由他一手訓練的,隊列這些玩意兒簡直不要太小意思,再加上全套新式攜行具、鳥銃火炮,別說單單東三邊和錦衣衛,就損天下兵馬都招來,也沒人能在氣概上超過他的兵!

    「弄出新花樣,容易得很。挑上百個成年才進宮,嗓音洪亮的宦官報幕,嗯,怎麼說吧,提前讓他們背下詞句,比方說戚帥的兵陣過來,就讓他們大聲向陛下宣讀:此為薊鎮浙兵,將領為戚帥,南平倭患北御韃靼,悍不畏死功勛卓著;此為遼東鐵騎,李總兵的部下……」

    陳沐說著一拍手道:「陛下肯定不知道誰是誰的兵馬,但這麼一報,誰還能不知道?到時候各地將帥一打聽,這事是馮督主辦的,督主的賢名能不落下麼?再一打聽是你徐老兄上下操辦,你這能不落人情?」

    陳沐很享受徐大胖這種敬仰的神情,再一翻手道:「閱兵,絕不是為取悅陛下的勞民傷財,還有震懾四夷之用,各地進貢留居京師的異國使節,就比方說剛剛歸降的把漢那吉、還有國子監裡的四方土司子嗣,都邀他們登城觀禮,甚至可以邀請土默特、瓦剌的使者來觀禮,以達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此則一利。」

    「有此次閱兵之事,今後如能推為定製,四方兵馬為在陛下面前表現,必會勤加操練,使軍風撥亂反正。就像這天下諸衛,現在恐怕連五百能看的軍隊都沒有,但若進京閱兵推為定製,往後他們總得練出五百能看的軍兵吧,這難道不是第二利?」

    「等等,賢弟,你說的太多了。」徐爵聽著頭都大,看著陳沐實在想不出他腦袋究竟如何裝著這麼多信手拈來的東西,「本來幹爹就是想請陛下閱兵扳回臉面,你這一下子……不簡單,賢弟,能否給為兄寫上一份?」

    「你放心,我絕不讓你平白出力,乾爹那一定為你美言,而且你延慶這些事,包在我身上!」徐爵把胸口拍得震山響,「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們敢佔你的礦,就是佔我的礦,哥哥全給你辦妥!」

    徐爵說著皺起眉頭思索片刻,這才喜笑顏開道:「差點忘了,哥哥過來還有好事要告訴你呢,你在拒馬河大勝一場,猜猜能得什麼功勛?」

    陳沐搖搖頭,他那知道會得什麼功勛,就見徐爵神秘兮兮地吐出幾個字來。

    「官位先不說,陛下要賜你二品飛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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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飛魚
               
    這叫什麼破事?

    怪不得徐爵對自己的要求答應得那麼爽快。

    自己和陳矩,攙和到司禮監掌印太監的爭鋒裡了!

    明代這個時期,講究的也是像諸葛亮所說的『宮中府中俱為一體』,原本大太監李芳之後,最有可能做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就是馮保,但臨到高拱入閣,他推薦了陳洪上位;等陳洪如今被罷,最有資格就是馮保,結果高拱又推薦了廚子出身的孟沖。

    其實未必說高拱和馮保有多不對頭,也不是他多喜歡陳洪與孟沖,只是高拱太傲,他根本看不上中官,誰做司禮監掌印太監對他而言都不重要,唯獨一個就是要聽話。

    司禮監最大權柄的部門自然是馮保所掌握的御馬監,幾次三番地這樣,馮保也和高拱不對頭。

    此次陳矩在京營行炮禮,本意是給神機營將士看看新炮,以後也打算著從南洋衛訂一批火炮,卻不料高拱與孟沖觀禮引來馮保嫉妒,要弄個大事出來。

    陳沐想了想,這事對他沒啥壞處,也不會說得罪誰。

    閱兵是馮保牽頭,又不干他的事,他只是帶兵去表個演。何況馮保既然勸說皇帝閱兵,那就沒什麼劍指高拱的意思,無非是向皇帝討寵罷了,他會叫上所有的閣臣與高官,真要說得罪,恐怕也無非是得罪京營的兵。

    誰在乎?

    與這種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比較起來,誰在乎得罪不得罪京營?

    他南洋衛旗軍戰力並非天下第一,但那也得看帶兵的是誰,陳將軍一手帶的兵,走起方陣來絕對是天下第一!

    「這個閱兵,不知馮督主是怎麼安排的?」

    馮保是東廠提督,陳沐叫聲督主不過分,卻把徐爵問住了——馮保這個太監頗有才情,書畫琴藝都可謂精,久居深宮掌握御馬監,政事也足矣擔當內相,兵事不說有多知,卻也不算弱項。

    可這如何閱兵,這已超出內官之本分,事情交給錦衣衛指揮使徐爵去辦,徐爵也沒細想,此時陳沐一問,竟有些結巴道:「就,就如先前大閱一般,讓三大營軍士操練,陛下登台即是,還,還能怎麼閱?」

    「嗨!」

    陳沐一拍案頭,翹起腿來向後靠去,問道:「還要陛下登台,兄長,檔次低了不是?」

    他才不管徐爵能不能聽懂檔次這個詞的意思,接著說道:「都讓陛下閱兵,難道看的還要和那些閣臣、京營總理看一樣的東西?陛下不需要看他們操練,要看,就看他們操練的成果!」

    「陛下不需要走到登台,就在永定門,出警入蹕讓城外主街關門閉戶,大軍在南邊操練,閱兵隊伍從左定門走到右定門,陛下在永定門大閱軍校,有銃的在永定門面南放銃、有炮的在永定門面南放炮,各部軍校挑出五個百人隊,至多一個時辰陛下就能閱完大軍。」

    陳沐攤手道:「不光閱京營,像天津衛、薊鎮、遼東、大同的部隊,就算錦衣衛都能讓他們派五個百人隊過來,讓陛下看看,這才有大閱四方兵馬的氣象。」

    「各地軍兵良莠不齊,全挑最好的五個百人隊來閱,兄長想想,那是什麼氣象?」

    徐爵被陳沐說得一愣一愣的,緩緩吞嚥口水,雖然不知道陳沐為何挑永定門,但他這招各地邊軍五百入京閱兵的主意,真沒得說,徐爵甚至能想到他辦好這樁事,別說馮保長臉,往後他在京師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當即起身對陳沐拱手道:「賢弟,這事你可要幫哥哥一把!」

    陳爺等的不就是這句話麼!

    他為啥說要五個百人隊?因為他手裡能拿出手的只有五百人!

    而且這五百人可都是在南洋衛經由他一手訓練的,隊列這些玩意兒簡直不要太小意思,再加上全套新式攜行具、鳥銃火炮,別說單單東三邊和錦衣衛,就損天下兵馬都招來,也沒人能在氣概上超過他的兵!

    「弄出新花樣,容易得很。挑上百個成年才進宮,嗓音洪亮的宦官報幕,嗯,怎麼說吧,提前讓他們背下詞句,比方說戚帥的兵陣過來,就讓他們大聲向陛下宣讀:此為薊鎮浙兵,將領為戚帥,南平倭患北御韃靼,悍不畏死功勛卓著;此為遼東鐵騎,李總兵的部下……」

    陳沐說著一拍手道:「陛下肯定不知道誰是誰的兵馬,但這麼一報,誰還能不知道?到時候各地將帥一打聽,這事是馮督主辦的,督主的賢名能不落下麼?再一打聽是你徐老兄上下操辦,你這能不落人情?」

    陳沐很享受徐大胖這種敬仰的神情,再一翻手道:「閱兵,絕不是為取悅陛下的勞民傷財,還有震懾四夷之用,各地進貢留居京師的異國使節,就比方說剛剛歸降的把漢那吉、還有國子監裡的四方土司子嗣,都邀他們登城觀禮,甚至可以邀請土默特、瓦剌的使者來觀禮,以達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此則一利。」

    「有此次閱兵之事,今後如能推為定製,四方兵馬為在陛下面前表現,必會勤加操練,使軍風撥亂反正。就像這天下諸衛,現在恐怕連五百能看的軍隊都沒有,但若進京閱兵推為定製,往後他們總得練出五百能看的軍兵吧,這難道不是第二利?」

    「等等,賢弟,你說的太多了。」徐爵聽著頭都大,看著陳沐實在想不出他腦袋究竟如何裝著這麼多信手拈來的東西,「本來幹爹就是想請陛下閱兵扳回臉面,你這一下子……不簡單,賢弟,能否給為兄寫上一份?」

    「你放心,我絕不讓你平白出力,乾爹那一定為你美言,而且你延慶這些事,包在我身上!」徐爵把胸口拍得震山響,「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們敢佔你的礦,就是佔我的礦,哥哥全給你辦妥!」

    徐爵說著皺起眉頭思索片刻,這才喜笑顏開道:「差點忘了,哥哥過來還有好事要告訴你呢,你在拒馬河大勝一場,猜猜能得什麼功勛?」

    陳沐搖搖頭,他那知道會得什麼功勛,就見徐爵神秘兮兮地吐出幾個字來。

    「官位先不說,陛下要賜你二品飛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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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蠻獠
               
    閩廣合興盛,已儼然成為海外的吞金巨獸。

    他們的主要財貨來源,自林鳳加盟後,早已不是依靠販賣財貨從中取利,而是抽船提成,並依照層層分成幾乎將海外八成明船捆綁在合興盛的戰車上,滾滾向前。

    去年是七成,實際上加入合興盛的船隻數量並沒有太大改變,佔有海外船艦卻上升為八成,只有一個原因。

    不是合興盛的船,會被林鳳掠奪。

    不過海外明船其實也不多,月港每年才僅發出船引五十份,即使有官商勾結髮放偽引也才堪堪百份,海面上最多的仍舊是私商,而來往東西二洋的海上總船數按照合興盛的估算四百料福船不會超過三百艘,大小船艦總數則不會超過千艘。

    而不管官船還是私船,裝釘合興盛船頭的海船則高達七百七十三艘,其中四百料大船二百八十艘。

    這樣的運力非常恐怖,四百料福船用做戰船,戰力堪憂,但若用作貨船,所需水手少、水糧少、倉位足載貨量大,一船可運載重近三十萬斤——當然,這只是理想狀態,實際運送貨物只能達到這個數目的一小半。

    兩千石。

    只是合興盛的聯盟形式太過鬆散,沒有人能直接對他們發號施令,儘管內部偶爾互相幫助,其實也只是像塞北俺答與吉能的關係一半,時而合兵、時而分散,沒有共同目的與願景,僅為海上安全團結在一起,是很脆弱的。

    不過陳沐相信,總會有那麼一日,合興盛除了金錢之外,還能給他、給這個帝國帶來更多。

    從去年到今年十月,合興盛給陳沐帶來五萬餘兩白銀的收入,為了存好陳沐的銀子,白元潔專門讓楊應龍的匠人在衛港修了宅院與金窖,把他們的銀子都放在那。

    對,就是他們的銀子。

    老白對金銀看得很淡,即使如今經手銀兩已頗為巨大,他的錢也和陳沐的錢放在一起,用的時候再拿——實際上一地高官權貴威行海外好似軍閥般的白陳二人這樣的地位,他們用銀子的地方已經越來越少了。

    白元潔比誰都更明白陳沐為何販賣銃炮時多要銅鐵而不收銀子,因為白銀這種硬通貨對他們影響不大,南洋衛一切自給自足,銀錢除了上下打點與日常開支,超過二十萬兩銀子屯在衛港不知道該怎麼花。

    那些錢不單單是陳沐、白元潔的私財,還有他們南洋衛的衛銀——要說起來,老白在和陳沐交心聯手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越發覺得自己當初讓他種地是極為正確的抉擇。

    這傢伙練兵打仗有術,但朝廷卻的不是會練兵打仗的將軍,能帶兵打仗的同時能帶著上下發財才是其不可或缺的專業技能。

    南洋衛不但是東南戰力最強悍的衛所,同時也絕對是天下最富裕的衛所,金銀銅鐵堆積如山,刀矛銃炮各式甲械,應有盡有。

    白元潔是知道陳沐的想法的,知道自衛港興建起,南洋衛的防衛重心就從陸上轉至海上,因而興建過程中南洋衛的中樞也在向那邊轉移,從軍器局開始,逐步搬遷至衛港,然後背靠海路,一應事務由海船從廣東運送。

    一切似乎都朝著更好的方向去前行著,包括他在北方。

    雖然手上權柄沒了也沒人來告訴陳沐究竟發生了什麼,但這顯然是閣臣與上官有更多打算,帶塵埃落定就會告訴他。

    唯獨的缺憾就是兒子迷航在呂宋,跑去學人家種地;再就是他的倭寇部下跑去日本送了兩趟貨好像回不來了。

    最多的意外總是發生在海上。

    昌鎮小校場,五百家兵列隊而立,他們的戰陣不如南洋衛旗軍那樣方正,更像是白元潔的慣用戰陣,陣中實多冷兵,環刀腰刀、長標大弩,儘管一水兒的新式攜行具與鎧甲,但火器甚少,五百人僅僅有一個總旗的鳥銃手,使的還是五十桿南洋衛少見的長銃。

    所謂長銃,就是南洋衛仿製西人重銃,配陳沐瞎想出來的長鋼桿刺刀,身長六尺的大銃,打的是一兩重彈——實屬性價比極低的大殺器。

    陳沐本部兵馬是沒人用這種銃的,因為他的直屬旗軍一直在擴張,從五十到一百、從一百到一千、從一千到五千六,他的旗軍越多,只能選擇性價比更高的南洋造短銃,不過此時此刻這支重銃隊倒來的正是時候。

    其實陳沐並不關注蠻獠軍用的是什麼兵器,他更在乎的是這些人身上的新式攜行具。

    這些攜行具和衣甲,俱為應付北疆寒冷而新制。

    皮製短袍,染著明軍常用赤色,並有明人常用衣衫圖案,代替南軍原有之紫花布襖,圓領衣衫內縫著毛裡兒,美觀保暖。腳下皮靴腿上長條鐵脛甲與行纏綁束一起,身上雙面胸甲,胸甲內是長至近膝並直至手腕的鎖甲,手腕、衣擺釘薄皮甲,配一頂勇字六瓣鐵笠盔,單是如此,已足夠威風凜凜。

    攜行具還是老一套,但武裝帶、背包全為皮質,裹新制毛氈、桐油帳布,毛氈內裹的是藍布小被。

    「南洋衛這些東西都已推為定製了?」

    張永壽對南洋衛的事不太懂,含糊道:「應該是定製,南洋衛已經向廣東諸衛出售這些東西了,不過都是布的,不像他們這個這麼好看,我也買了二十套,一套要七分銀子,好像不太好賣。」

    「後來靜臣送了我二十套皮的,清遠指揮使給他家兵買了三百套,靜臣好像賣他一兩四。」張永壽背著手在小西營邊走邊說,轉頭道:「別人我就不知道了。」

    陳沐癟著嘴搖頭,看起來不太開心,他走之前跟老白說過,別管賣什麼,只要別人想買,就兩倍三倍的往上加價,很多東西只有他們會做,而且形成流水線形式地去製作,不光技術比別人好、產量也比別人大,可看起來老白還是狠不下心。

    三百套新的皮攜行具,這在陳沐看來完全可以買他們以前那個指揮使二兩嘛,這一套造價都快七分銀子了,反正指揮使也有錢。

    「嘖嘖,就是太貴了才不好賣吧,布的靜臣都要賣一兩四,還不讓還價。」張永壽也和陳沐一樣癟著嘴搖頭,「皮的也不是不賣,但靜臣非要三兩一套,這誰買得起?」

    陳沐不癟嘴了,喜笑顏開道:「以前舊式的賣一兩四?好,很好!老七啊!」

    說著陳沐叫來白七,道:「讓蠻獠軍把身上東西先接下來,先給我旗軍用用,過些時候是大日子,再傳信靜臣兄,再給他們送五百套過來。對了,那個蠻獠銃隊不要解,我要用他們!」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3:41
第五十四章 看賞
               
    一葉知秋,南洋衛今非昔比。

    陳沐離開南洋衛的日子,恰恰是南洋衛飛速發展的時期,南洋貿易的海關稅務截留使南洋衛異常富足,合興盛的海船貿易則讓白、陳等人私財巨富。

    與播州宣慰司良好的關係使南洋衛在半賣半送的貿易中得到充足的木料、毛皮及巨量的礦物,播州楊氏做買賣講究面子,交易中一貫秉持半賣半送的原則,因為這些靠天收的東西對土皇帝而言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哪怕只換回一半價值的銀子,也是賺的。

    何況還賺到互通有無的人情。

    南洋陳氏的貿易理念則是另一個極端,打上陳沐烙印的南洋衛做買賣都恨不得買東西能少給錢、賣東西數倍取利,所以他們與播州的交易甚是融洽。

    要面子的有面子,要裡子的有裡子。

    通過香山千戶所的紡織廠,到如今五所都開展近似的紡織業,並因產能過剩而開始織造綢緞之外的皮具,就像這次新式攜行具帶給陳沐最大的感想一樣——他提出方向,接下來的事會由專人自己完成。

    事實上他們做的並不壞。

    陳沐提出的一切東西都像建國初向北方鄰居學習時的物件風格,樸實、厚重,但缺少那麼點美觀。

    陳將軍的一切都不夠藝術,而明人沒有思路,卻比他藝術的多。

    他指導匠人做出的鎧甲就是鎧甲、攜行具就是攜行具,而匠人自己琢磨出的東西鎧甲不但是鎧甲、攜行具也不但是攜行具,它們更美觀,是藝術品。

    儘管有些小部件是無實用、僅僅是觀賞性的東西,但這很有必要。

    實際上即使時間再向後推二百年,當世界軍爭完全進入近代,各國活躍在戰場上的士兵在裝束與裝飾上依然會有古代武士的裝飾風格,以用來震懾敵人。

    這同樣是一種實用性。

    幸運的是,陳沐現在有足夠的錢與地位,能夠一展所長。

    小西營白天的操練總會引來昌鎮總兵楊四畏部下將官的側目,不少軍士在閒暇時會扒著腦袋偷看他們操練,似乎從陳將軍的小妻到昌平以來……這支軍隊越來越好看了。

    雖然那些將官總在偷笑,認為陳將軍的旗軍看上在做沒用的事,他們沿著號令從東走到西,從西跑到東,走到半截還要舉銃架炮,銃炮齊鳴間有時候還要喊兩句誰也聽不太懂的號子,喊什麼見了鬼的一二三四。

    每當盤起頭髮挽起髮髻的小掌櫃送來蜜水,煙斗塞回腰間的陳將軍總會向校場外嬉笑的營兵瞟去不屑的目光:「過些日子,他們會知道怎麼回事的,等著瞧吧。」

    如果陳沐面前聽令的不是跟隨他很久的親信旗軍,這場專為閱兵而產生的軍訓會給旗軍帶來很大困擾,尤其是旁人的嬉笑。

    所幸這支作為親信的砥柱旗軍足夠令行禁止,他們甚至比信賴神佛更加信任陳將軍,因為當友軍連城千里的潰敗,只有陳將軍率領他們構築出帝國最堅實的防線阻擋塞北虜兵,並取下他們的頭顱。

    很多人堅信陳將軍是騎黑虎的武財神趙公明下凡,甚至就連南洋衛那兩隻看門的大鵝都帶有些許神性,被戲稱做招財利市——它們的哥哥是招寶八郎與納珍李旦。

    陳沐知道這事,不過他只是嘿嘿一笑,從某種角度上來講,他的旗軍如果拜他信他,陞官發財戰功得勝的幾率確實要比拜趙公明好使多了。

    雖然暫時失了直接統領三衛的權柄,但江月林與胡興運還是不間斷地派人來小西營匯報衛軍改編的情況。

    於公,陳將軍的重新編制,讓衛所每個人都從渾渾噩噩的情況中擁有參與感,重新找到自己在衛所的位置,這令延慶三衛在氣氛上煥發生機,這是誰都能認識到的。

    於私,朝廷發下賞賜很少,延慶三衛旗軍在戰爭中立下的功勛也很少,在朝廷初次賞賜後得到的銀錢自然也少。別說陳沐今後很可能換個更高的官位來節制他們,更關鍵的是就算陳沐不再節制他們,誰知道朝廷會不會把賞賜再交給陳沐分配。

    況且,還有徐爵的助攻。

    徐胖子因交上大閱書冊的條例而受到馮保青眼,在那些干兒子中脫穎而出,被委以重任。馮保知道書冊不是徐爵寫的,知道是陳沐寫的,誰會在乎是誰寫的?重要的是徐爵把這東西給他弄來。

    這就是得力。

    徐爵得到他想要的,別看這徐胖子生得像個碗口炮,但勁兒很足,更有言必信行必果的架勢,在延慶三衛轟轟烈烈的執掌礦事。

    其實並不轟烈,徐爵可以說是毫無動靜了,也不知他使的是什麼法子,那些佔據礦山私自開窯的無論錦衣衛官還是當地權貴,其中位高權重者率先在幾日中把人手從礦上都撤了下去,甚至主動告知衛指揮使讓他們收回礦山,當地備受役使的旗軍也被還了回去。

    潤物無聲,但在陳沐、江月林等人看來卻是轟轟烈烈,那些身份高的人先把礦山還回,剩下的小嘍囉自然也必說,甚至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緊跟著幾日裡就把礦山該還的還了差不多。

    其實這些人才是真正的耳目清明者,一點兒風吹草動都能傳言數十里。

    「那麼,徐爵究竟使的是什麼法子呢?」

    陳沐這麼問著,坐在他對面的江月林左右看看,彷彿害怕什麼般,這才小聲說道:「延慶有個錦衣千戶,前幾日被發現一家老小五十餘口吊死在宅子裡,仵作去看的時候臭氣熏天,書房有千戶通北虜的畏罪絕筆書,筆跡對照後,是親筆。」

    江月林搖搖頭道:「誰也不知道這有什麼關係,但那個千戶手裡有延慶最大的銀礦八窯,那是徐指揮使去延慶前三日的事。」

    陳沐能想像那人全家老家被逼迫自縊房梁的情景,同時他腦海中還浮現出徐爵那張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線彷彿彌勒佛般的臉。

    手段之酷烈,為陳沐聞所未聞。

    這是震懾,不單單用以震懾延慶盜礦者,也用來震懾他,陳指揮使。

    十月十八,在馮保的一手策劃下,各地總兵、都司皆摘選良將強軍向京師彙集,陳指揮使的賞賜到了。

    這一次來的既不是兵部吏員、也非五軍都督府將官,來的是宦官,陳沐還得跪拜,因為是聖旨誥命親宣。

    萬全都指揮使司僉事,世蔭南洋衛百戶。

    賜二品飛魚服、繡各式獅子綵緞衣料八表裡、白金一百兩、羊三牽酒三十瓶,以犒功勛。

    賜奴婢四人、京師宅邸、莊田百畝、貂裘一襲;賜名馬赤鞍、寶刀一口、摺扇一副、靴襪一雙,還有剛剛進貢來的高麗絲巾一副,以示親待。

    陳將軍感覺,這就像,像打北虜爆出了皇家大禮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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