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驛站
安遠驛不但有岩洞,而且離驛站還不遠,站在驛站大門前仰著頭,便能瞧見山林深處露出的洞口。這種位置,溫度陰涼處於山內,地下水源非常發達,也就意味著是個好溶洞。而好溶洞中,天然資源就不會少,千萬年來日積月累之下,硝土也不會少。
那麼問題就來了——陳沐漫不經心地跟安遠驛卒交代完今後他值防要道沿路設卡的事,心裡想的都是他該怎麼帶人上去。
那是個好溶洞,但處在山上,倒是有山道,但溶洞比山道粗略看過去還高十多米。
單單人爬上去,就並非易事,況且不論過濾硝土還是熬製硝土,都是要用到水的。洞穴裡的水且不說夠不夠,一定是不易採集,那麼便需要從山下手提肩扛送到洞裡,這可是件麻煩事。
儘管在開始前陳沐就想過這些古法,知道是一回事,做起來是另一回事,但只有當他真準備著手行動,才真正認識到自己還是把事情想像的太過容易。
天底下哪裡有這麼容易的事呢?
安遠驛站並非陳沐想像中路邊的小亭子,而是佔地數畝的龐大屋舍群,高牆之內有屋舍數十,另有糧倉、馬廄、驢牛豬圈;另有驛卒、皂吏、廚子、馬伕、腳伕、轎伕、船伕等十餘人。
明朝最早的驛站都僅為軍情國事所用,不過就像當初很好的衛所、漏澤園、養濟院、惠民藥局等機構一樣,一項制度時日已久便會出現問題。如今的驛站已經成為官員及其親屬朋黨沿途享受之地,需要有一份當地主官的關碟,來人與其僕役便可無償享受到衣食住行等全方位的照料。
清遠衛這邊的安遠驛地處偏遠,所接待不過連州等幾縣通向廣州府一地,往來行人不多,但若是在繁華的揚州,一個驛站差遣僕役可用上百人,而驛站所需花費又全靠當地縣府補貼,揚州一個驛站每日支糧米百石,奢費可想而知。久而久之,驛站便成了給地方帶來龐大花費的地方,其實改革早就勢必施行。
後來的驛卒黃來兒便因驛站裁撤,成了闖王李自成。
不過這些事就是再積弊已久,也不關陳沐的事,他一個死了都沒人管埋的獨門軍戶,吃飽飯過好日子才是亟待解決的問題,國策還是先交給廟堂上那些士人去打理。
讓驛卒引著他們看了看暫住的屋舍放下行禮,他們五個人,就算鄭聰來了也才六人,驛站的客房很大,他們便謝絕了驛卒想給他們安排六間屋子的想法,只取一間大屋讓僕役多添置幾張床榻,隨後陳沐向驛卒打挺他們值守驛站所需事務,他這才明白邵廷達他們為什麼說這是一樁好差事。
「回軍爺話,此去西走只有飛來峽橋上與水上一條路,每日船伕於江上行船,轎伕腳伕馬伕各帶轎子車馬等在橋邊接引來客,軍爺只需指派一名軍戶在橋邊設卡防備盜匪,日夜輪換即可。」驛卒說著便陪著笑臉道:「不過軍爺旗下若有餘丁,最好加派一人,夜裡驛中人回來歇息,也能讓值夜的軍戶有個伴兒。」
驛卒雖無品級不算官員,不過是皂吏,但身份不高卻也不低,從他言語上陳沐能聽出來對軍戶並不尊敬,對自己口稱軍爺,也僅僅是對自己罷了。驛卒做的是迎來送往接待達官貴人的活計,察言觀色自是一絕,陳沐點頭應下笑笑,隨後驛卒便笑著稱讓廚人為他們準備飯食,緩緩退了出去。
「嘖嘖嘖!」驛卒剛關上門離開,邵廷達就甩著膀子在屋裡左看看、右看看,嘴裡還不斷發出奇怪的羨慕聲音,轉頭一屁股坐在床榻上還不住地用手拍床板褥子,對陳沐道:「我的娃兒喲!沐哥你看,這驛站的屋子比咱的窩還好!」
平心而論,儘管驛站陳設簡樸,但好歹有室內陳設,臨近冬月雖然沒有北方冷,但炭盆也盛著滿滿噹噹的木炭等待客人隨意取用,更別說打掃乾乾淨淨的屋子和結實的床板。
陳沐坐在床邊躺下去,枕著胳膊也不禁感慨了一句:「終於不用再受家裡那張破床折磨——老子是不是傻!」
才剛躺下,陳小旗又好似觸電般猛地彈坐起來,拍著兩腿道:「老子有銀子啊!清遠城有沒有會做床榻、桌櫃的木匠?」
好歹清遠也是座縣城,陳小旗這話未免太看不起人。陳沐的大動作將屋裡幾名旗丁都嚇了一跳,誰知道他就說這點事,剛舀一瓢水的魏八郎看著濺在地上的水漬暗道可惜,邵廷達道:「鳳凰街上就有,沐哥,到時候俺和你一起訂!」
行走半日,旗丁都累得不輕,各自或坐或躺地歇了片刻,倒是陳沐騎馬而來沒半點疲憊,背著手在驛站外朝山壁上的岩洞望了半天。
驛所給他們準備的飯菜雖不比廣州府店家做得細膩可口,但份量管夠,湯米不缺,讓邵廷達等幾個軍戶大呼過癮,就連陳沐望向驛卒的眼神都帶著些許好感。安遠驛站一年三換防,驛卒對他們都是如此待遇,甚至有些軍戶對驛卒提出些諸如騎驛馬的要求也大多都會被允許,這不是沒有原因的。
在驛卒眼裡,軍戶也分三六九等,而能在驛站值守的,無疑是軍戶中最出色的一批。下地耕田的軍戶自然待遇最次,地位最低;其上是登城值守的,因為他們有操練機會稍閒散些,御守敵軍沒什麼可能,但難保能在城門抓個賊人來立些許功勛;在他們之上,才是能到西南的安遠或東北的清遠驛站值守的軍戶,他們閒適、能操練、更能截獲賊人立功,別人不說,趕上運氣好的時候,一夏天過去小旗升總旗都有可能。
迎來送往的驛卒最清楚這個,哪怕心裡可以看不起軍戶,口糧住宿上都要招待得宜,守著清遠衛所,能不得罪軍官就不得罪軍官,誰知道將來會不會用上誰呢?反正驛站的糧食都是廣州府出,他又不心疼!
吃過飯,陳沐借了匹驛馬,打發石岐帶著付元牽馬前去飛水橋邊值守巡邏,正好一邊學學騎馬趕路,也不至於讓他們太閒;他自己則帶著邵廷達與魏八郎,從驛館取了兩把斧頭,走到外面挑了幾棵樹讓邵廷達砍,邵廷達自然不解,陳沐指著那個岩洞道:「我要上去,上去要梯子,所以你砍樹。」
註:最早的溶洞制硝記載於《大明一統志》黃金洞煉硝場,由當地土司挖硝熬硝,現存採礦、煉硝遺蹟120餘處,硝坑218個,總面積約20萬平方米。是我國記載最早、世界上最大的火藥遺址。陳沐發現的這個洞小,能熬製的硝也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