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開海 作者:奪鹿侯(連載中)

 
Babcorn 2019-7-28 22:49:3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3 61014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9:25
第十六章 雙倍
               
    呂宋國王蘇萊曼無形中幫了陳沐大忙,因他們在呂宋島馬尼拉以北的山地英勇頑強地抗爭殖民,讓西班牙人對呂宋島北部控制力極低,別說放到呂宋島的斥候往返都未受到攻擊,就連陳沐的艦隊停靠在陳來島都沒人打擾。

    雖然在海戰中戰勝運寶船,但陳沐對西班牙人卻更加忌憚,即使他的對手僅僅是菲律賓總督,而非海上如日中天的西班牙帝國。

    陳沐對此甚至有些懊惱,因為他在戰後不斷回想作戰時一樁樁細節,在小本兒上寫寫畫畫,最終得出一個在他看來滑稽可笑的結論——他們在戰船、火炮、鳥銃,皆勢均力敵。

    在他數年如一日全心全意,全方位升級大明武備之後,率領這支集心血大成之師同東亞的西班牙人在海上爭鋒,卻得出勢均力敵的結果。

    他勝在戰術新穎,在清一色炮船的情況下使用戰列戰術,令西班牙人難以接舷。

    同時也必須承認即使西班牙人在美洲勝過印加帝國是借天花與內亂的機會,他們能稱霸海上也確實不是浪得虛名。

    他們的海軍士兵在接舷戰中更有章法,同時士兵也更加狂熱,甚至比陳沐精心挑選的三千旗軍更強。

    數量,他依靠的是龐大的數量取勝,但西班牙人更熟悉海戰,如果這次遭遇他們是同樣數量的戰船,恐怕陳沐會吃到有生以來第一次敗仗,而且是能讓他輸到一蹶不振隱居海上不敢歸國的慘敗。

    他必須更加謹慎。

    數千旗軍在岸邊搭著軍帳,外圍伐木紮起簡易寨牆,牆外佈置防禦工事,雖然敵人不會從陸上打來。營寨外圍海岸鋪開綿延數里,全是他們的輜重貨物。

    最要緊的軍備依然呆在船艙裡,出征前備用的鳥銃、火藥都做好防潮密封,並不擔心艙底的潮氣;但海戰後俘虜船艦多多少少都有受損,有些貨物不但受潮而且還被海水泡了,晾曬之後能救回多少算多少,救不回也就救不回了。

    左右量並不大,九牛一毛而已。

    當地人對天軍很友好,尤其在知道他們此次南下的目的是驅逐佔據呂宋的西班牙人之後,村莊裡百姓專門送來酒水招待明軍,雖然不多、酒也不好喝,但是一份心意,除此之外他們還幫著伐木構築營寨,很是盡心。

    「帥爺,算出來了!」

    南洋衛陳氏的塾師兼管家謝鳴帶書僮上前,捧著卷宗對陳沐報導:「生絲十六萬七千斤,廣東二百斤可賣百兩,合銀八萬三千五百兩;綢一匹二兩六錢銀、紗一匹一兩六錢銀、羅一匹二兩五錢銀;種種在下已登記造冊,不算珠寶珍奇,戰利送往廣東轉賣,可獲利,五十七萬兩有奇。」

    謝鳴說這些的時候聲音都打著顫,五十七萬兩銀,就在海上打一仗,大宗貨物就到手了。

    老實巴交的落第書生算是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爭著搶著要去當海盜了!

    陳沐臉上沒有絲毫激動,內心也非常平靜。

    這一仗收穫頗豐他早有心理準備,從猜出遇見西班牙運寶船後他就知道會是這種情況。

    他也知道謝鳴在想什麼,沿海那麼多人當海盜,當到頭也無非是換命的棋子。沒有穩定提供兵員、兵器、兵船、補給、輜重的後勤力量,拿什麼去幹真正的大買賣。

    林阿鳳四十條大福船小鯊船,這次帶了手底下兩千多號弟兄,但就算這樣的力量,如果單獨在海上碰見聖巴布洛號船隊,他也不會去搶。

    一來未必能打過、打不過傷筋動骨他就要被人滅掉;二來就算折損過半把船搶了,依靠海盜的銷贓渠道,就這一票買賣他得賣到孫子輩兒。

    陳爺就不一樣了,他掐著手指頭看了會,抬頭對謝鳴問出一句話。

    「那個,謝先生啊,你還記不記得濠鏡物價是多少,派人去找找,赤海上有單子,我來的時候帶了。賣到濠鏡賺得多,你得把這數打倆滾兒。」

    合興盛開船來把貨賣給西夷,陳帥開船在半路把貨截回來再賣給葡夷。

    一條偉大的銷售鏈,gdp,雙倍!

    書生高興壞了,雖然錢不是他的,但算算就覺得爽,掐著指頭盤算片刻,攥起拳頭走路都顛,抬腿顛出兩步又退回來給陳沐行個禮,拿走單據小跑著去找陳沐帶來的濠鏡物價表。

    等謝鳴走了,陳沐搖搖頭也輕輕笑起來。

    他覺得自己再這麼折騰兩次,腓力二世的無敵艦隊得縮水一半,就西班牙那破財政,不,腓力根本並沒有財政這麼一說,他們打仗都靠貸款,贏得戰爭的標準就是短時間內看誰能找銀行家借到更多貸款。

    陳沐以為他搶了腓力二世百萬杜卡特的貨物,實際上他給哈布斯堡造成的損失超過八百萬杜卡特,至少相當四百萬兩白銀。

    這條航線一年就這幾趟船,屬於西班牙皇室的更是只有聖巴布洛號船隊,一支船隊報銷是小事,這些貨物本能在美洲換來價值近千萬杜卡特的金銀,這下好了,墨西哥等待中國生絲織布的織絲廠也不用開工了。

    喝西北風去吧!

    停靠陳來島的第三日,陳沐也下船了。因為周圍群島都修好了瞭望台與烽火台,由內之外十二個船隊分三班巡邏,雖說在這遭受襲擊的幾率非常之小,但他還是堅信小心無大錯。

    旗軍在搜尋島嶼時找到溫泉與河流,各部以小旗為單位都排上號,輪流洗洗。

    旗軍才是真正需要洗澡的,將領們的大船上有完備的生活設施,賽驢公只是去享受一番,洗去漂泊的疲乏,以應對接下來的大陣仗。

    徐渭沒跟著,老爺子在戰利品裡找到幾本外國書,如獲至寶,在家兵裡挑了幾個懂西語的,成日在船艙裡一邊學習一邊翻譯,已經完全進入參軍的狀態了。

    熱帶密林中的溫泉,陳沐兩臂舒展地搭在旁邊,臉上蒙著帛巾遮擋日光,舒服得睡意燻燻。也不知過了多久,警戒的家丁輕聲道:「帥爺,隆首領來了。」

    「嗯,是問出了麼?」

    隆俊雄行禮道:「是,問出來了,他們是先取得呂宋島南部的小薄荷島,接著取得宿霧島,在島上修築城堡,同馬尼拉做生意;今年又發兵攻佔馬尼拉,在城中另起一座王城正在修造,這些事所有俘虜說的都一樣。」

    「不同的是兵力與船隊,有人說他們在整個菲律賓群島上只有三百個士兵,也有人說七百、有人說一千,但一致的是都說有三千餘倭寇及上萬馬來及本地百姓軍隊。」

    「馬尼拉的戰船,有的說二十艘、有的說三十艘,還有人說五十艘,但沒有更多的了。」

    陳沐把蒙在臉上的帛巾拉下來,緩緩起身道:「就是說,整個菲律賓,最多有五十條戰船、一千西夷兵,不到兩萬僕從軍?」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9:25
第十七章 玳瑁
               
    從呂宋島稍探後回返的斥候印證了貴族俘虜們的供詞。

    在陳來島歇息幾日,戰船稍事修補,六月下旬陳沐率艦隊繼續南下,前往馬尼拉西北方向的玳瑁港,那裡現在還是呂宋國王蘇萊曼的地盤。

    陳璘的艦隊依然留在陳來島,只不過把艦隊鋪開在海上向玳瑁港巡行,尤其派遣兩支船隊直插玳瑁港西南海域,以防西班牙人的偷襲。

    比艦隊行進還快的,是陳沐派出的兩艘槳帆船,上面載著水手與隨軍軍醫。

    就在一旬之前,國王蘇萊曼同西班牙人打了一仗,戰事中受傷傷勢很重,躲在密林裡軍隊被打敗沒有醫師也缺少藥材,有中醫沒中藥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探查的旗軍從支持蘇萊曼復國戰爭的當地僑領那得到這一消息。

    陳沐沒什麼好說,雪中送炭的手只有一雙,長在他胳膊上。

    他的艦隊只有三千八百多名旗軍,即使算上陳璘、林阿鳳,也不過堪堪過萬,比較西夷兵力仍舊嚴重不足;但這不是問題,當他的艦隊開向呂宋,就憑赤海艦上『天朝無疆』四字,陳爺覺得他必須告訴腓力二世麾下菲律賓總督一個冰冷的事實——菲律賓群島已經被包圍了。

    「多美的國家。」

    艦隊沿呂宋島西北海岸航行,日昇日落,綿延不斷的熱帶森林與山地盡收眼底。島上居民壯男都被國王徵募在更南邊作戰,沿岸的漁民都知道明朝艦隊會經過這裡消息,並未感到太多驚訝,擔憂卻也只多不少。

    隨處可見生長過程抱經颱風而齊齊向北傾斜的高大棕櫚,對龐大島嶼來說居民太過稀少,呂宋島北部較為落後與窮困,沿岸大多是數百上千丁口的聚落村莊,似乎並不存在城市的痕跡。

    有的沙灘細白、有的是碎石灘,有時還能在離海岸不遠的地方看見珊瑚島,隨船引路的嚮導說珊瑚島很神奇,即使在陽光暴曬時光著腳踩上去也是涼涼的。

    陳沐並不在乎這些,他只想知道哪處海岸與山地適合布放地雷、挖掘戰壕、陳布火炮,然後把他媽的西班牙人炸上天。

    這些海灘都不是最優選擇,無險可守。

    直到他的船隊抵達玳瑁港。

    玳瑁港不產玳瑁,既不是呂宋的商業中心、也不是呂宋最好的港口,甚至連隨船經常往這邊跑到的泉商李禹西都不知道這裡為什麼被稱作這個名字,只知道最大的可能是因為去往馬尼拉的船隊初次航行大多會在這停靠。

    玳瑁是海龜的一種,殼很堅硬,就像這處海灣,身處兩個巨大山脈之間,東邊是巨大山脈,南邊則是高大而綿延不絕的火山嶺,火山嶺最北端是玳瑁港,最南端則是馬尼拉灣,貫穿四百里。

    港灣依稀可見往日繁華,如果不是卸貨碼頭新近修補著一塊塊顏色不同的木料,有些地方能見到火焰焚燬後碳化邊緣,港口低矮的宋明建築還帶著火炮轟擊後的傷疤。

    岸邊停靠最多的就是受損的福船、廣船以及陳沐叫不出名字的本地兵船,遠處街道屋簷下隨處可見蜷縮或露宿遍體鱗傷的呂宋士兵,其間行走的多是呂宋王麾下的戰士,有華人、馬來人以及本地武士。

    當然除了少部分不穿甲冑光腳攜刀負弓,皮膚黝黑目光危險的本土武士外,其他民族從長相上幾乎與明人沒有任何區別,至多能在衣著上看出些許不同。

    玳瑁港如今還能拿起兵器的戰士,最多的是明人,不過他們對陳沐艦隊的造訪最為警惕。他們小心翼翼地握著兵器,眼看龐大船隊旗旛招展、浩浩蕩蕩靠港而來,他們卻沒有絲毫辦法。

    隨石岐率船隊先遣靠岸,港口的防務被接管了。

    陳沐在戰船上透過望遠鏡目睹這一切,他猜測那些明人對他的警惕應當出於身份,這些在呂宋王處於劣勢時投入人力給予支援的明人應當是海盜,因為海商對他的到來應該感到欣喜而非警惕。

    「這些人是不是被你揍過?」

    下船時林鳳跟在陳沐身後,對年輕大帥的調侃搖搖頭,「我不知道,這些年太多人被林某從海上驅趕,如果這些人既討厭林某,又討厭大帥,也不是林道乾的人,那應該就是施和了。」

    赤海艦上家丁早已半數下船,碼頭旗軍握銃分列儀仗向港內鋪開,天朝無疆的大纛在港口立起,陳沐停下腳步,疑惑道:「施和?」

    「嗯,瓊州人,歲數應該很大了,早年是個海上,瓊州府人,林某跟他沒有來往,李茂知道他;沒做過什麼大事,七八年前佛朗機人剽竊行旅、搶掠商船、誘賣婦女,朝廷也不管,施和帶人在海上把葡夷三艘船桅杆打斷了。」

    陳沐對此大感驚奇,問道:「後來呢?」

    「葡夷戰船受損,別無辦法,去瓊州港找官兵避難,瓊州指揮和葡夷一同進攻施和,雖然設計伏擊了官兵,施和也元氣大傷,在海上做點買賣也做不成。」

    「後來莊公在海上見過他的船,就在跑馬尼拉的航路上,想搶合興盛的海商,不過當時他的人不多,沒打起來就退走了。」

    陳沐點點頭,由呂宋國使者與他的旗軍帶著繼續向國王蘇萊曼養傷的營地走去,過了好一會才對林鳳說道:「放心,現在的海上,只要海盜不對大明及朝貢國為非作歹,腹背受敵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林道乾最近在做什麼?」

    林阿鳳受己方支持,奪了林道乾在台灣的地盤,不過陳沐也沒把這個海盜頭子忘掉,「聽說他在福建過得還不錯。」

    「也沒那麼好,朝廷沒有戰事時並不信任他,年初,還托林某在台灣看在同姓之誼的份上給他造幾十條白艚船,他想去暹羅,估計要不得多少日子就會率船隊途經呂宋。」

    陳沐笑了,去暹羅?去什麼暹羅,「他跟你沒仇了?」

    「那能算什麼仇,林某一沒殺他人、二沒毀他船,只是他招安後取了用不著的地方罷了,陳帥想用他?」

    「不是用。」陳沐搖搖頭:「如諸等之輩皆人中龍鳳,倘在域外是可裂土稱孤的豪傑梟雄。天下之大,不必非與自己祖國為敵,有大勇大智者,不應在海上荒廢材力,與我攜手,可在天下做更大的事業!走,我們去見呂宋王。」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9:26
第十八章 由我
               
    蘇萊曼的傷勢很重,馬尼拉過去的統治者險些在戰爭中丟掉性命。

    菲律賓群島不是統一國家,北面有呂宋島上呂宋國,西南有蘇祿國,更有數不清的部落酋長,毫無疑問各自為戰的菲律賓很容易被西班牙人入侵併殖民。

    當西班牙人到來,馬尼拉湯都首領拉坎杜拉接受雷加斯比的友誼,西班牙人入馬尼拉。蘇萊曼則率領戰士對抗並被擊敗,不得已退入西北山區,並在四百里山脈中且戰且退,直至退入班詩蘭城的玳瑁港。

    長途跋涉的軍隊不經休整,玳瑁港即被西班牙一支船隊進攻,招募明人海盜及商賈的蘇萊曼率領軍隊倉促應戰,再一次被擊敗。

    這一次,他們損失過半,身先士卒的蘇萊曼身受重傷。

    玳瑁港的呂宋軍營地裡,程宏遠倍感疲憊地從帳內走出,對陳沐道:「帥爺,國王傷勢很重,勉強保住性命,但今後他都不能騎馬、不能上陣。」

    廣城惠民藥局在陳沐離開後由白元潔出資,燕歸舫的蘇三娘買下,實際不單惠民藥局,廣州府的漏澤園、養濟院的幕後主人都是白元潔,管理者為蘇三娘。

    除此之外,蘇三娘也接濟廣州府近畿的學子趕考,為他們提供鄉試的食宿與會試車馬費,支出由陳沐、白元潔共同分擔,攤子鋪得很大,但其實花不了多少銀子,但對陳沐來說收效甚巨。

    比方說程宏遠在這幾年裡教授廣東都司軍醫成百上千,用陳沐的方式,僅教授外科手術、正骨及金創,只有少數人才學些其餘諸如按摩的祝由等科,培訓速度很快。

    「他是國王,不到局勢最壞是不必親自上陣的,只要活著就行。」

    陳沐需要一個活著的呂宋統治者,如果這個不行,他只能再廢功夫去找一個,自己冊封一個國王太麻煩了。

    在程宏遠對呂宋蘇萊曼診斷時,陳沐一直在王帳外同施和交談,他也沒想到呂宋現在最大的兵頭居然是個明朝海盜頭目,不過在他與施和申明來意後,毫無難度地達成同盟。

    施和只有一千多名手下,不過除此之外他還暫時率領蘇萊曼麾下四十多個部落首領所率兩千餘呂宋軍,合計人馬三千之眾。

    在一個月前,施和與蘇萊曼還有六千龐大兵力,分佈在玳瑁港至馬尼拉沿途各地隘口。

    因玳瑁港遭受襲擊,陳沐的艦隊又突然造訪,不明來意下施和收縮防禦,如今僅在玳瑁港就駐紮了兩千多人。即便如此,他們的兵力相較西班牙人依然孱弱地可怕。

    「先前襲擊玳瑁港的西夷有多少船隊?」

    施和的裝扮像個明朝將領,穿山文甲挎佩劍,只是沒有一頂合適的頭盔,蓄絡腮鬍須,像大多數瓊州人一樣皮膚黝黑,生有一副豪傑氣概。

    只是此時英雄氣短,抬起四根手指道:「四條船,從海上攻來,廣船不能擋,幾百倭寇、馬來人衝進港,人都被打散了。」

    「三千多人,戰死四百多才把人打退,明明贏了,可有些人逃到東邊、有些人乘船跑了。」說到這,施和有些譏諷地朝陳沐看了一眼,撇嘴道:「聽聞天軍來港,又跑了幾百,現在只剩三千,大勢已去。」

    施和看到陳沐來時浩蕩模樣原本以為是來了一支龐大援軍,卻沒想到這支打著天朝無疆旗號的大明艦隊實際上只有不到四千,這點微末兵力能有什麼用?

    「不必如此,我的船隊能擊敗西夷,六條船不到三百人,能打敗他們四條船,兩個船隊壓上就是穩贏;現在玳瑁港西南已經有兩個船隊截斷航線,在北方,我們有更多軍隊。」陳沐輕磕桌面,對施和道:「此次南下,陳某對呂宋、蘇祿等地,勢在必得。」

    陳沐起身,拍拍施和肩膀道:「跟我聯軍,我不會讓你的兄弟白白送死,去找林鳳吧,他會告訴你陳某的規矩;讓你的人安心,陳某有赦免你們的權力。」

    隆慶皇帝的詔書,對陳沐來說抵得上兩萬大軍。

    朝廷赦免過去一切海外通番之人的詔書在他手上,並准許陳沐就地募兵讓他們在大纛下作戰,立功之後准許他們的祖先靈柩送回閩廣等地認祖歸宗,而南洋大臣本身職權能在呂宋設立都司衛所或宣慰司,並可全權授予總督以下官職。

    至於總督,要等屬國朝貢之後,向朝廷提名,再通過閣臣、司禮監後由皇帝授予印信。

    簡陋的王帳中瀰漫著血腥氣,蘇萊曼這位落難國王看上去落魄極了,西班牙人佔領馬尼拉時他尚在城外領兵,隨行沒有絲毫貴重器物。

    陳沐進來前早有衛兵稟報,蘇萊曼勉強靠在榻上,漢語並不生疏,道:「陳將軍,我,我要向你行禮麼?」

    蘇萊曼的腿在戰事中受到很嚴重的傷,右臂蓋在毛毯裡,但陳沐能看見他身上纏的淨布。聽說是被炮彈擦中,這也是程宏遠說他以後不能再參與戰事的原因。

    陳沐搖搖頭,坐在侍衛從玳瑁港借來的椅子上,開口道:「等大王傷勢痊癒,向北面天子的方向行禮即可,等我們奪回馬尼拉。」

    蘇萊曼緩緩點頭,聽到馬尼拉,他的臉上灰敗神色更重,搖頭道:「我聽說天軍僅有四千,一樣不是西夷的對手,他們的銃炮,他們有馬尼拉,我沒有糧食沒有兵甲,只有玳瑁港和班詩蘭城、退無可退,等我傷勢痊癒,如果再被擊敗,就退到東面山裡,他們打不進去。」

    這是個意志堅定的抵抗者,擁有將生死置之度外與西班牙人對抗的決心與意志。

    「大王不必擔心那些,只要你尊奉天朝,得勝之後在呂宋、蘇祿等地,陳某會設立都司以及羈縻的宣慰司,大王向天子朝貢,並接受天子冊封。只要你願意,養好傷勢,回到馬尼拉治理比從前更大的土地與更多的臣民,才是大王需要準備的事。」

    蘇萊曼對此並無牴觸,這是他應當做的,馬尼拉王邸所在的街道,叫大明街。王邸的隔壁,是廢棄已久的明朝總督官邸。

    「這場仗,已不再是孤軍奮戰,後面的戰事——由我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9:26
第十九章 硫磺
               
    徵兵。

    蘇萊曼的命令從玳瑁港開始,由善於奔走的軍士穿行密林,發往玳瑁港北面、東面各處聚落,帶來少量新的戰士與先前被擊潰的散兵游勇。

    在玳瑁港東面,數千軍士忙著伐木,清理出班詩蘭城外大片林地作為新設軍營,新兵與玳瑁港原有軍士將在這裡得到使用鳥銃及長矛的訓練,作為今後的預備兵。

    從馬尼拉到玳瑁港在陸上有兩條路,一條需穿越山脈,另一條則要穿過密林與河流,駐防的兵力由海盜改為邵廷達所率五百旗軍,在隘口要道架設火炮修築壘寨。

    雖然駐防兵力變少,但阻擊力量卻增強不止一籌。

    施和的海盜僅有少量老式臼炮及佛朗機,火器更是火銃、鳥銃、快槍夾雜,即使這樣零散的火器數量還少得可憐,五百人火力比不上一個百戶,哪怕僅僅用冷兵器,都不結陣或許還能抵抗,一旦旗軍結陣,兩個百戶就能把他們沖垮。

    海盜太容易被擊潰了,雖然他們單兵凶悍異常,可一旦戰局稍微不利,最先逃命的也是他們。

    玳瑁港西邊離岸邊不遠的則是陳沐旗軍的營地,船上半數兵力不是在港口就是在外海巡邏,留在營地的只有不到一個千戶的旗軍。

    陳沐第一個封出的官職是班詩蘭千戶陳八智,他現在是班詩蘭城幾千軍隊的教官。

    再沒有比八郎一樣精通炮兵、銃兵戰術,既受訓於陳沐的練兵,也指揮操練過戚家軍的他更適合做新兵教官的了。

    戚繼光對八郎的影響極大,陳沐讓他從一個死小孩變成會用炮兵會開船還能帶兵的死小孩,戚繼光則讓他完成從一個死小孩到軍人、將領的改變。

    戚家軍束伍可比他爹強多了。

    如果是過去,讓他去帶新兵肯定不樂意,誰都知道他想衝鋒在最前線。但現在不同,接到命令的八郎在隔天交給陳沐一份從編伍開始的練兵方案,讓陳沐一高興就拿南洋大臣的印信給他蓋了個班詩蘭千戶。

    傻兒子懂事了啊!

    「就按你的方案,編兵為衛,最先提拔的小旗從漢人和懂漢語的人裡挑,如果呂宋人懂漢語,優先用呂宋人。陳總兵會在近日運來兩千八百桿鳥銃供你使用,這是個長遠的計畫。少則三月、多則一年,依戰事優劣而定,如果一切順利。」

    陳沐對魏八郎道:「一年半載,我要你在班詩蘭城練出五千六百精通銃、矛、兵陣,並令行禁止的預備兵。」

    這是一個衛的兵力,沒有火炮,因為陳沐軍中火炮並不富裕。受限運力,他們攜帶的野戰炮少得可憐,全軍也只有二十門二斤炮與十門五斤炮。

    當然如果情勢危機,也可以把艦炮拆下來,快速讓二斤炮用於城防達到上百規模。

    超過五斤的火炮就不用想了,糧船上少數馱馬用來運糧都只夠打千人規模的小仗,只能現在正回南洋港的福船一次一次往馬尼拉運。

    那現在他的火炮怎麼辦呢?海盜和海商以及徵募的本地力夫來拉。

    海陸沿線佈防外,斥候也沒閒著,由本地人與旗軍共同組成的兩路斥候摸向馬尼拉,他們肩負的使命不同。本地斥候探查軍情與西班牙人的動向,旗軍斥候則負責測繪地形勘察地勢。

    除此之外,陳沐與林鳳的人夥同斥候一同出發,他們需要混入馬尼拉,找到李旦與莊公。

    「下一次,南洋衛需要向玳瑁港運送硝石和許爾瑾,同時卸空的福船會把硫磺運回南洋,大明的硫磺價格是每石六兩,一艘福船可運千石。」

    陳沐手裡握著一柄裝在木鞘裡的奇型短劍,在地圖上劃拉著皺眉道:「本地採集硫磺,一月能采多少,賣價又是多少?」

    硫磺是呂宋的一個特產,既不貴重也不算暴利,但陳沐需要用這個換硝石,單純從價格上一斤黃能換兩斤硝,陳沐的後勤輜重除了廣東都司自產外都要依靠民間供給,由不得他不算。

    「島上遍地都是,如果大帥願意,在下願在盛產黃的海島上用大明匠人,募本地人采黃,半月之內就知道能采多少了。」

    李禹西是大商,頭腦不是開玩笑的,直接打算干無本的買賣,開個礦場出工錢就行。

    「行,采黃算你的,把硫磺運到港口,一艘船給你銀四百兩,其中一百兩是給工人的,招工也要呂宋人優先,這能保證每個工人每月工錢至少一兩。出力氣不偷不搶幹活,這點錢是人家應得的,可不要墨了。」

    李禹西感覺自己有點牙疼,哪怕早在帥爺還是軍爺的時候,他在濠鏡就早有領教陳沐的霸道做派,此時此刻他依然覺得很難受。

    這個人居然把每艘船在運送大明之後的利潤都告訴他,然後再對他說一艘船讓他賺三百兩,明明白白的。

    倒不是他嫌賺的少,哪怕一艘船三百兩,如果每月他能弄到四十船硫磺,依然能賺萬兩以上,一年十萬兩白銀,只需要募一堆礦工,在大明沒這麼容易賺的。

    尤其在硫磺是大明禁止出海售賣的情況下。

    但問題在哪呢?

    問題在一福船硫磺在大明的賣價是六千兩,哪怕價低,也有至少四千兩的利潤。帥爺需要做的就是把原本要空船回南洋港的輜重船,在港口多裝次貨,找地方賣掉就行。

    還口口聲聲說人家出力氣拿錢是應得的,不能黑;可咱張羅這事就不出力氣了,賺錢就不應得了嗎?

    緊跟著他聽見了什麼?

    陳沐根本沒理會他的表情,拿著那把怪異短劍在地圖外緣的木桌上劃著,喃喃自語道:「運到台灣吧,讓合興盛的船商到那去取,一船三千兩,別的事陳某就也不管了。」

    「濠鏡,帥爺,運到濠鏡,李某一船四千兩收,都能販出去!」

    「喔!四千兩還有賺頭。」陳沐大為驚喜地看向李禹西,點頭道:「好,那就運到台灣,一船四千五百兩,四千五百兩還有得賺麼?」

    李禹西的表情像吃了蒼蠅,可他還指望跟著陳沐,無可奈何道:「有的,還有的,但真不能再漲了,再漲就賣不出去了。」

    「行,那就這麼定了,你在台灣一船四千三百兩。」陳沐滿意地笑了,從木鞘中抽出一尺六寸但卻像雙手持握的短劍,隨手取來鳥銃,把短劍從銃口塞進去遞給李禹西,道:「豪商再幫個忙,把這桿銃給港口天時和尚送去,讓他給陳某編一套銃刺術。」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9:26
第二十章 趁虛
               
    銃刺是南洋打的,跟著輜重一起運過來,因時日尚短,輜重中銃刺僅有千柄。

    劍狀起脊,包鋼打造,為省事並未開樋,也就是血槽。因為明代刀劍大多開樋,這東西多為裝飾或剔除鍛造瑕疵,最大的意義在於材料少的時候能夠節省材料。

    廣東不缺鐵也不缺鋼,哪怕南洋衛用木柴、石灰煉鐵並多次鍛打,陳沐依然擔心有些鐵含硫過高影響兵器質量,他肯定不會用節省材料的方式來做銃刺。

    優點是同樣步兵數量,他的鳥銃更多,早早就能把敵人矛手干沉;缺點也和歷史上塞式刺刀一樣,有時候不容易拔出來,基本上一場仗塞上銃刺,就從銃手變短矛手了。

    他的銃才四尺長,加上銃刺也不到六尺,如果單純對長矛依然處於劣勢,但至少不必攜帶腰刀。

    這種銃刺也只是權宜之計,僅僅裝備陳沐麾下先頭旗軍當中,讓他們在近戰中增加些許優勢,在接下來的輜重運輸中將不會再有這種銃刺。

    會有新的卡榫式銃刺,不過即使有工部匠人軟劍鋼的方法用作彈簧,配件精度對匠人手藝依然有太大難度,即使做好產量也高不到哪裡去,急也急不得,何況新式卡榫銃刺也不能直接裝備在現有鳥銃上。

    陳沐乾脆連新銃也一應設計了,設計圖跟輜重船一起送回南洋。如今水力鍛錘、鑽床;手工切削工具床都提高了生產力與加工精度,還有發火技術上的革新,能給新銃帶來長足發展。

    新銃全部採用燧發,銃床尾部使用符合人體的銃托,銃管頭部箍上配合卡榫銃刺的刺套以不影響通條。不過考慮到下一步戰爭所需,並未加入膛線及米尼彈進入設計之中。

    他另附了一份設計圖給關元固送過去,讓他去琢磨、實驗,以後應用在少量更厚更耐用的銃管上,還可以搭配小型望遠鏡,在陳沐發起傻笑的白日夢裡,他將在幾年以後的部隊中配備一些狙擊手。

    而他為此所做的準備,就是傳信白元潔找葡萄牙的商人購進一批橡木,並向他們詢問切實可行的玻璃製法。

    不過這些事都沒有眼下的戰爭重要。

    隨派出的斥候回報有人沒能活著回來,明軍登陸呂宋島的消息應該很快就會被西班牙人知道,不過這個時候走漏消息已經無所謂了。

    因為僅比斥候回歸晚上兩日,邵廷達所駐守的山道隘口狼煙滾滾。

    不論動機是因為走漏消息或追擊斥候還是蓄意翦除掉呂宋蘇萊曼這個威脅,距班詩蘭城以南六十里數道狼煙都意味著一件事——西班牙人,殺來了。

    玳瑁港左近人心惶惶,唯獨讓陳沐感到安心的是由遠及近幾座烽火台都是兩道黑煙在天邊化作細線,這意味著敵軍兵力在兩千左右,邵廷達佔據地利,手上攥十門二斤炮,即使不能據守一日,有炮隊在,真遇危急且戰且退不是問題。

    「石千戶先率五百旗軍前去支援,但凡不能抵擋就後撤二十七里,適合穿插合圍。陳某一個時辰後出發,如果你們不在三十里外,我會繼續奔襲。」

    石岐領命隨即奔赴營地,營地響起聚兵鼓不過片刻,五百整裝旗軍向南方奔襲而去。

    陳沐則召集部下眾將議事,同時派人告知陳璘,增派三個船隊至玳瑁港。

    「陳某猜測,西夷尚不知我大軍登島,因李旦傳回密信,呂宋島現僅有呂、倭兵六千,西夷數百,其中還有李旦所募漢人近千。」

    陳沐在帥帳中鋪開旗軍測繪的半個呂宋島簡易地形圖,對諸將道:「其中西夷兵的駐防依李旦所說,馬尼拉駐軍三千有餘,分佈在城中各處,他們在城中新立王城尚未完全築好,只有西夷才能進入王城。」

    「另外數千軍兵多散佈島外,有向東進剿部落村莊的,有監督伐木的,還有防範河流要隘,這消耗其大量兵力。」

    「如今西夷發兵兩千攻玳瑁港為邵千戶所阻,西夷動用這兩千兵力是從哪來的?」

    陳沐手按在地形圖上,掃視諸將。

    鄧子龍肅容道:「陳帥的意思是借此時機攻取馬尼拉,如這支兵力由馬尼拉調取,此時城中空虛;如果不是由馬尼拉調取,援軍不足;除非他們從呂宋島外調來兵力,否則此時都是攻取馬尼拉的大好時機。」

    就是這個意思!

    「暫時不用的小鯊船上卸下十門二斤炮,鄧將軍,我需要你率其餘艦隊出海灣向南行四十至六十里,傍晚之前如果靠近海岸山間燃起烽火,說明戰事得勝,若次日正午仍無烽火,就撤回班詩蘭城;此後兩道烽火前行三十里、三道四十里、四道五十里;一道烽火是停錨。」

    「直至三百里外,有個小海灣,正午開船,夜裡即可入馬尼拉灣,但路上行軍慢距離遠,要等我一到三日,如果陸上沒出現,就需要你海上進攻馬尼拉,我應克服一切困難趕到。僅僅自外圍進攻馬尼拉,造出聲勢,不會攻入城中巷戰。」

    「你需要趁此時機把馬尼拉灣所有敵艦全部擊沉或俘虜——林首領!」陳沐說著將目光轉向林鳳,道:「你有兩千部下,率他們同鄧將軍一起南行,倘若我沒有出現,即同鄧將軍一起進攻馬尼拉,如果陸上圍城沒有問題,你就率船隊繞呂宋島,至此。」

    陳沐指著呂宋島東南被西班牙人命名為盧塞納的狹窄地帶道:「登陸後奪取這座城鎮,那是呂宋東南及其餘諸島向馬尼拉陸路增援必經之地,我需要你伏擊試圖通過那的所有敵人,不放一兵一卒北上。」

    林阿鳳沒想到自己也被劃為主要戰力,抱起拳來張口頓了頓,這才鐵了心道:「在下遵命!」

    陳沐點點頭,再度掃視眾將,扣上兜鍪道:「諸位,跟我去拿下馬尼拉。」

    拆卸船上火炮換上炮車時,從陳來島開來的小船上,陳璘營兵押下來個西方人,推推搡搡地送到陳沐整裝待發的營地裡,營兵行禮後正要說什麼,卻被陳沐制止。

    陳沐看著葡萄牙人平托,詫異問道:「平托老先生,你不在濠鏡,到呂宋來做什麼?」

    葡人誇張學派作家平托抬起手指頂了頂自己的眼鏡,摘帽示意後,有些緊張地說道:「陳將軍,你啟程太過保密,讓我錯過了機會,我雇了商船才趕到呂宋,被另一位陳將軍捉住。明國南征是件大事,希望能得到跟隨將軍身邊經歷戰事的機會。如您所見,我雖然老了,但還是個冒險家,不論勝敗,這都是一場偉大的戰爭,應該有人記錄。」

    「不論勝敗?我只會贏。」

    陳沐輕笑一聲,緩緩搖頭,道:「我再給一刻時間考慮,如果你決定跟著我,從今往後十年,都不能離開。你的著作也只能在十年後才能出版。當你想逃走,就會被殺死,限於你的年齡,很可能死前都不能離開。」

    「如果你依然想加入,我會在我的幕僚裡給你留個位置,每月發給你俸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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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計畫
               
    邵廷達駐防的地方叫莽虎山,名字是莽蟲自己取的,因為這地方根本沒名字,就是個無名山頭,與最近能稱得上『山』的地方隔著七里不通人行的茂密叢林。

    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在僅容兩馬並行的潮濕泥路兩側各有一『座』一丈來高的石頭堆,邵廷達說這倆石頭堆就是莽虎崖,駐防無聊,他還專門立了塊木牌,寫著仨大字讓人打進道旁,算是命名了。

    還說如果這打了仗並贏了,他就找人刻個石碑,勒石記功。

    結果別說木牌被轟成木渣,就連他起名的兩塊石碓,也被轟得七零八落。

    「可他娘別提了,呂宋人被西夷驅趕著往上衝,西夷在後頭放炮,剛他娘把左邊的含鳥猢猻打退,右邊的又上來。」悶頭趕路的邵廷達滿臉憋屈,「好像轟壞他們幾門炮,但沒用,人太多了。」

    石岐非常詫異,道:「你部下沒死幾個人,有那麼慘烈?」

    石岐離莽虎山還遠,就遇見邵廷達派出騎馬斥候說他要撤退。邵廷達就這一匹馬,又轉頭把陳沐給石岐的命令重複一遍,邵廷達順勢就一臉晦氣地退了下來。

    「可不沒死幾個人,見咱炮多銃多,西夷根本沒往上來,除了躲後邊放炮什麼都不干,放了炮也打不準,就指著倭子跟呂宋人往上衝。地方窄他們展不開,一挨打就亂,亂了就退,退了再上,也就能打死二三百人。」

    邵廷達都不願意多說,他急急忙忙退下來是因為鳥銃鉛丸都要打沒了,他又不可能消滅掉那麼多敵軍,能一次次打退但戰果不大,一旦沒鉛丸炮彈他想跑都跑不了。

    只能先把火炮運走,然後再退,借戰壕前防禦工事拖慢敵軍追擊,撤退後同石岐匯合。

    「他們要麼不帶炮過來,帶炮就追不上,戰壕火炮是邁不過來的,得填出路。」就算已經撤退,邵廷達依然心有餘悸,道:「他娘的,真沒想到能活下來。」

    敵軍之不堪一擊,超出邵廷達的想像。

    兩支旗軍在撤退途中相遇,石岐並未與邵廷達多做交談,揮手讓部下旗軍讓出通路,待邵廷達部穿過後隨即佈置掩護撤退。

    石岐攜帶了許多火器。

    先是在撤退途中埋下踏發與絆索地雷。這倆新東西跟陳沐也有一丁點關係,是戚繼光在薊鎮弄出來的,被陳沐帶回南洋衛製造,裝備在遠征軍中數量不多。

    這並不新鮮,歐洲在十五世紀時也出現地雷,多用於要塞防禦戰,還並未大規模發展應用於野戰。

    在這個消息傳播緩慢、人員流動閉塞的時代,任何科技從誕生到發展都需要漫長時間,尤其是有些東西根本來不及發展就已經消亡。

    除了地雷,隔一二里地,就留下一小旗旗軍帶著木匣小旗箭隱蔽阻擊,這東西在狹長地帶對大規模衝鋒的敵人就是噩夢,只需要兩匣小旗箭,就能把成百上千人嚇得不敢前行,再加上偶爾出現的地雷,把追擊部隊嚇成驚弓之鳥。

    簡直要把擔任這支西班牙小隊指揮官的上尉氣死。

    好不容易把火炮從明軍挖掘的戰壕上挪出來,追擊不出幾百米,突然轟隆一聲把人嚇得夠嗆,趕緊派人去探查情況,地上炸個坑,運氣不好的士兵腿被炸沒了,跟倆仨被碎石擊傷的士兵倒在路邊哀嚎。

    再追出去沒幾百米,樹林裡人影綽綽,緊跟著哧哧的怪音曳著尖嘯,插著棍子的火箭竄過來,砰地一聲在人群裡炸開,又炸傷十幾個人。

    但中國人這種怪異的兵器並不是每次都那麼精準,西班牙上尉親眼看見不止一次,火箭不是被樹林擋著釘在樹上炸開、就是被樹杈擋一下偏移著竄上高空,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嚇人。

    可這兩樣東西確實對軍隊士氣造成很大打擊,哪怕死在這上的士兵加到一起都不到五十,沒有人敢繼續追擊。

    凶悍的倭人還好些,只要開出賞罰,他們很樂意向前追擊;但馬來人與蘇祿人不同,他們根本不在乎錢財,甚至有很多人根本不覺得金銀是有用的東西。

    追擊被迫延緩,前面的倭人受命小心翼翼地探查,大部隊在後面慢條斯理地跟著,西班牙上尉派人回馬尼拉報信,稱他們在路上遇到『生理人』的阻擊,奇襲被延緩。

    班詩蘭城的蘇萊曼隨這支『生理人』軍隊回還一定會得知他們進攻的動向,要準備強行攻城,請求馬尼拉指揮官發派艦隊同時走海路進攻班詩蘭城。

    明人被呂宋的西班牙人稱作生理人,還要說到招募李旦為幫手的那個菲律賓總督外孫,西班牙海軍上校胡安薩爾塞多和明朝商船的第一次接觸。

    他們襲擊了明朝商船並取勝,在問話中他問明人過來是做什麼的,閩人說是生意人。因為發音,薩爾塞多就發明一個羅馬拼音,sangleys,生理人來稱明朝人。

    因為呂宋的明人實在太多,後來生理人這個詞就隨西班牙對呂宋的進攻而傳開。

    「傷亡不大,戰力低下,我們在狹窄密林的開闊處伏擊他們。」

    陳沐所擁有的情報遠比西班牙人多的多,當他與邵廷達部匯合,對戰果非常滿意,道:「再向後撤四里,過來時有一片開闊地,如果時機把握好,能圍殲他們。」

    「石岐你不要撤,帶你的人分成兩部,散到左右林間,走得越深越好,隱蔽行蹤,西夷通過這裡時也不要出來,等我們在北邊開打,你們從後面大道上埋些地雷,在林子裡大作聲勢,擊潰他們。」

    陳沐不想放這些人回馬尼拉,哪怕這麼長時間明軍登島的消息多半已經為馬尼拉駐軍所知,他依然想直接俘虜甚至殲滅這支部隊,為接下來的馬尼拉奪城開個好頭。

    石岐部聽令散入林間,由陳沐軍助其隱去行跡後也向後退去,不變的是為了不讓西班牙人搜索左右密林,留下幾支小旗在沿途帶著竄天猴埋伏下來。

    挨打了他們就只會注意前面,不會注意左右了。

    「這東西永遠都他媽的沒用!」

    陳沐看著日薄西山卻無法向海中鄧子龍部點燃烽火,氣急敗壞地做出另一份計畫,「工兵百戶去佈置防線工事,咱先送他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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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首戰
               
    計畫趕不上變化極其常見,軍爭的謀略,是在有限的情報中臆測最有可能的變化,以期提前做好準備,就像下棋時多算幾步。

    兵法是心術,從這個角度來看兵書也可能是最早的心理學書籍。

    因為錯算錯一步,後邊的就都沒用了,算對的不一定就確實能贏得戰爭,但總是算錯,絕對不能在戰爭中保全自己的性命。

    比方說陳沐沒想到,西班牙人在即將進入他的伏擊預設戰場前,不走了。

    「多走兩步少走兩步都好,老子戰壕都挖好了,這幫王八蛋在這停下算怎麼回事!」

    大概是石岐的火箭把西班牙上尉射急了,也可能是心裡掐著班詩蘭城距離與海路速度,讓久經戰事的西班牙上尉不再急於追擊。

    更有可能是他終於意識到這麼追下去永遠都追不到這支生理人軍隊,眼看天色已晚,其率領的兩千多由呂宋、蘇祿、倭人、馬來組成的軍隊乾乾脆脆地停在路邊擺著長龍,掏出隨身攜帶的食物吃了起來。

    西班牙人甚至還在隊列中間搭出小帳篷,看樣子夜裡就要在這兒歇了。

    道路彎繞,又有密林阻隔,即使僅距數里,陳沐費盡心機做了一遭爬樹將軍,也只能透過望遠鏡瞭望到遠處樹影遮擋中的炊煙,看不出西班牙人的佈置。

    「回來的斥候說,他們好像就沒佈置,人都隨便在路邊靠著樹歇息,前頭的倭子又唱又跳高興著呢。」邵廷達也顯得無可奈何,道:「他們也放了斥候,在林子裡踩了倆地雷,走了三里就回去了。」

    陳沐拍拍身上的土,看著隱蔽在戰壕、灌木裡的旗軍,無可奈何地張張手,道:「現在沒辦法了,火炮派不上用場,夜襲能贏麼?」

    呂宋邊遠的小窄道不遠就是密林叢生,這段路又彎彎繞繞,遠了炮彈打不出去,近了火炮會堵住後續兵力。偏偏最大的問題在哪呢?

    在於陳沐不能等到明天。

    倒不是鄧子龍在海上等著,若單單鄧子龍,最大的問題不過是派人回班詩蘭城,明天告訴回港的鄧子龍接著往南走罷了。

    關鍵是石岐那五百人啊!

    他們幾乎是擦這邊歇了,無非是西班牙聯軍在道路上屯了一里多遠,石岐的人在他們左右林子隔一二里地鑽著。但凡有個風吹草動,西班牙人先發現石岐,石岐肯定擋不住,而且還沒法退回來。

    唯一扭轉局勢的方法,就是先下手為強。

    「石岐很聰明,現在他應該會讓部下再向南走一點,繞到敵軍後面,那樣最好;即使沒有,在左右對夜襲戰果也不會壞,一打敵軍肯定要亂,你和他們交手過——能贏麼?」

    這個問題對邵廷達顯得有點艱深。

    他蹲在地上,讓養兒病秧子拾了根棍子,在地上寫寫畫畫,琢磨半天抬起頭道:「俺覺得,能贏。」

    陳沐拍手一咬牙,張手招來部下整軍,八百旗軍聚兵,「那就干了!」

    病秧兒是孤兒,歲數跟八郎差不多。娘病死後他爹落草投了李亞元,病秧兒就被送到英德養濟院。

    邵廷達在戰場聽命把作為俘虜的他爹處死,得勝回還的路上去英德領了病秧兒養在身邊,這小子體格比小八還壯實,他這個病秧兒的名字,說的是他娘病死的。

    從莽虎山撤回來的旗軍重新分了彈藥,留下仨小旗看護火炮,左右二百人從林子裡朝西夷駐地道旁摸過去,陳沐則選擇直接從中軍殺過去,堵敵軍前路。

    陳沐手上只有三百多人,這幫人都是他家丁裡最老練的銃手,推著一門二斤炮分三陣大搖大擺順小路朝敵軍行去。

    他一樣是兵分三路,左右隔十幾步灌木裡走倆百人隊,路中則親率百人隊推火炮呈密集陣型走過去,炮膛裡塞著葡萄罐,炮車兩邊旗軍抱四匣小旗箭,後邊掌心雷小旗,再往後全是銃手。

    間隔著就沒多遠,雖然天色黑了,像他們這種大隊行走也摸不近,離敵軍前陣歇息還有一里多遠就被樹上藏著的哨探發現,林間響起呂宋人的高聲叫喊,陣前亮成一片。

    一串爆豆般的銃響,樹上哨探栽下來。

    陳沐面無表情揮手下令,「陣形擺開,繼續前進,準備迎敵;諸小旗,倘陣形被衝亂,各率部下結小陣廝殺,切勿慌張。」

    遠處響起倭人罵罵咧咧的大喝,騷亂離得還遠,陳沐也不深究說的是什麼,只管列陣前進,不一會就聽見前面有人群奔走而來的聲音,隔著林間能見到火把光亮由遠及近。

    「止步舉銃,小旗箭準備!」

    眼看前面幾十步視野還算通暢,陳沐發令,隆俊雄帶家丁強健者提著大盾護在左右,身前旗軍紛紛舉銃呈輪射陣形。

    兩邊灌木棕櫚讓展開的兵陣有些散亂,但敵我雙方都一樣,沒人能在熱帶雨林擺出大陣。

    尤其是率先衝過來的浪人,根本沒有陣形,拖刀舉銃怪叫著衝殺出來,沖得最快的浪人頭子迎面撞上飛射的小旗箭,被箭頭釘在胸口,吃痛下被火藥推著硬生生止住衝勢,超後倒退好幾步,裝在人群裡。

    左右倭兵爭相攙扶,胸口長箭砰地一聲炸開,飛射的鐵碎立殺數人,就那被小旗箭射中的浪人魁首臉白,竟未被鐵彈擊中,只是箭簇被爆炸向內推了數寸,死相不算難看。

    受西班牙僱傭的浪人一路上對小旗箭這種兵器習以為常,儘管殺傷頗多,餘者並不畏懼,一時間放銃的放銃、舉刀跳戰的舉刀,士氣極其高昂。

    陳沐身邊都是老兵了,走南闖北滅過倭寇擊過韃靼,這種聲勢嚇不住他們,隨旗官一聲聲命令,當先直面衝鋒的旗軍一步步退,鳥銃一排接著一排放響,轉眼射速最快的前三輪鳥銃齊擊就被放出。

    硝煙瀰漫裡,前衝浪人便倒下一片,幾個落網之魚憑超人悍勇衝殺近前,硝煙裡丟出幾隻冒火圓瓜,緊跟著就在身後炸響,漫天鐵碎裡被打得千瘡百孔。

    「左翼輪射,放!」

    陳沐目光閃爍,真要大陣仗,他真未必能照顧周到,但這種狹窄區域的千人之陣,只要有這些軍隊,能贏他的還沒出生呢!

    左右兩翼銃手輪放,當眼前硝煙盡散,前面的浪人在退、後面的呂宋兵在進,小道上擠做一亂,二斤炮被推上前去,轟隆一炮在路中炸響,漫天葡萄彈噴炸出去,這是伏兵進攻的信號。

    一時間密林各處旗軍喊殺,林間兩側伏兵對道中敵軍鳥銃齊放,正式將遠征軍登島首戰打響!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9:27
第二十三章 倒戈
               
    清晨,海岸邊山霧尚濃,卷卷狼煙無端升起,讓海船上鄧子龍皺起眉頭。

    他不知道陸上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原本應在昨夜點燃狼煙的陳沐隔了一宿,看起來戰事應當是打勝,卻僅僅讓他前行三十里,這不符常理。

    他們是突襲,本就佔據極大優勢,無非是因與聖巴布洛船隊作戰讓明軍對西夷海上戰力有些許認識,從而部署中更加謹慎。

    但此時陸戰已息,當下應速進馬尼拉才對。

    不論如何,眼下他們都只能憑藉山間的烽火來傳遞信息,鄧子龍也只能率艦隊依令前進三十里。

    清晨的莽虎山濕氣極重,露宿野外一夜讓陳沐對接下來的奔襲感到擔憂,炎熱潮濕的氣候對從廣東過來的旗軍還不算難以忍受,真正難捱的是露宿在外的蚊蟲叮咬。

    幸虧旗軍的攜行具帶著漆過桐油的帳布,就算這樣,他們昨夜依然不好受。

    他需要一支輜重隊,魏八郎帶著幾百新兵,押運水桶和石灰趕來,依照閩廣驅蟲的方法制液,來讓他們隨軍在駐營時驅蟲。另一方面,繳獲的軍械與袍澤屍首要就地挖墳埋葬、更多敵軍屍首也要處理掉。

    這種天氣,巨量的屍首在道旁堆積,要不了多久就會讓這片地域變成瘟疫的溫床。

    昨夜是一場大勝,連貫且來自四面八方的進攻把這支兵力龐大但構成複雜號令難以統一的軍隊陷入混亂,很多敵人甚至不是被旗軍打死,而被失去火把後草木皆兵的友軍殺死。

    他們都打亂了,包括陳沐的旗軍,也一樣在戰事末尾失去陣勢,轉變為一個個總旗或小旗率領的小隊,但分散的原因不同。敵軍是潰散,他們是出於追殺清剿的目的。

    真正硬碰硬的戰爭在火炮放響後僅僅持續多半個時辰,接著就散亂為局部廝殺,直至深夜密林裡仍然有不間斷的小股遭遇戰,旗軍在夜裡摸黑返回,超過二百人直至清晨才陸續歸隊。

    他們的損失很少。

    「讓傷兵去指揮俘虜挖坑,把敵軍屍首埋了,離咱們的墳遠點。」

    陳沐只睡了兩個時辰,跟幾名家丁吃力地抬起原木挖出的簡易棺材推入墳坑,從旗軍手中取來鏟子填土。

    昨天夜裡,他部下有個百戶被火槍流彈打死,除此之外還陣亡幾十人,更多的旗軍負傷。本來數十人陣亡是可以避免的,敵軍從一開始就亂了,後面更是大片投降甚至倒戈的都有,只是他們的兵陣也在追擊中亂了,追進密林很容易被人偷襲。

    他們俘虜了上千人,幾乎要趕上他麾下還有戰鬥力的旗軍數量。

    昨晚的戰鬥太過混亂,陳沐怎麼想也想不出還能碰上戰場倒戈的,眼看佔據不利,上百浪人在幾人高喊著漢話率領下拔刀斬向友軍,就連西夷的隊長都被他們突然倒戈砍死,等明軍一靠近,在戰場上丟下兵器坐好,非常乖巧冷靜。

    把旗軍都驚呆了,留下點人看管剩下人接著投入戰鬥,等到仗打完都忙著收繳俘虜兵器,就把他們放到一起看管,直至清晨才想起來他們,陳沐就讓隆俊雄去問問。

    「那些浪人,怎麼回事?」

    主要是這幫穿武服持倭刀,跟倭寇混在一起的傢伙哇哇大叫漢話讓人感覺太奇怪了。

    「就是日本人,在呂宋生活好幾年了,領頭的叫蓮斗,最早倭國商船上的護衛,遭了海難,被泉州的商賈救了,豢養著做刀手,會講漢話,幾年裡有些倭人跟著他討生活。」

    「馬尼拉被西夷攻佔,他們這些人就成了西夷的兵,至於倒戈。」隆俊雄感慨世事無常地搖頭笑了,

    「他喝醉的時候西夷兵打過他,見勢不妙就順手殺了。」

    說著,隆俊雄抬手奉上一小塊碎金和幾錢銀子,道:「他藏在身上的積蓄,問帥爺能不能把他們放了,隨身的兵器、銀錢、衣服,什麼都不要,就想保條命。」

    陳沐坐在炮旁認真地通著手銃,轉頭看了一眼遠處跪坐端正的二十幾個倭人,又看看隆俊雄手上碎金,抬眼問道:「你想留著他?」

    「廝混幾年能弄到半兩金,也是個有本事的。你要是不想留,就把錢放到戰利裡;要是想留,就把錢給他,打馬尼拉他們先上,要是還活著,在馬尼拉查查底兒,沒問題就當親信用。」

    隆俊雄大喜,咧嘴笑道:「多謝帥爺!」

    行完禮跑過去把金銀丟給蓮斗,給二十多個倭人發了四把刀,指派他們去監俘虜挖坑。

    等太陽出來,這邊好像離太陽近一點,日光透過樹蔭曬得脖頸很熱,隨魏八郎率新兵趕來,完成俘虜押送交接後,陳沐軍分兵三部先後前進。

    俘虜太多了,原住民居多,他打算把其中大部分俘虜押至班詩蘭城,看蘇萊曼能招降多少,剩下一部分願意跟他前往馬尼拉的,則跟蓮鬥一起,把他們分開混編後分發少量兵器。

    三部兵馬各帶百十個降兵,由邵廷達為先鋒,石岐押炮隊後發,陳沐則等後續俘虜、戰利被輸送完才開始趕路。

    休息時從濠鏡漂洋過海找陳沐的葡人平托在旁邊寫寫記記,這會陳沐真的相信平托年輕的時候是個冒險家了,昨夜的戰鬥中雖然平托沒有參戰,但跟在陳沐身邊也非常鎮定,甚至還給陳沐提了幾個西班牙人會做出的應急反應。

    立了功勛。

    陳沐覺得很好奇,老平托雖然是葡萄牙人,但他們國家似乎也不願與西班牙為敵,但他卻在陳沐麾下分外起勁,就像……就像和西班牙有仇一樣。

    「將軍,我接受你的僱傭,你也做出承諾每月給我發薪水,作為僱員我應該為你出力。何況我們和西班牙籤過條約,在教皇仲裁下,亞速爾西三百七十里東邊的一切都屬葡萄牙,呂宋本該是我國商路,腓力背棄條約。」

    「雖然將軍加入也不會讓呂宋變成我們的,但比起西班牙人,我更希望呂宋在我們的朋友手中,如果將軍拿到馬尼拉,葡萄牙人可以來,來做生意吧?」

    陳沐笑了,揮揮手道:「別寫了,上路,今天行軍三十里是為了讓士卒休息。與其想這些,不如擔心如何讓自己日行百里。」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9:27
第二十四章 行軍【盟主『厚朴1『加一更】
               
    日行百里是不可能的。

    如果在明朝境內良好的道路環境下,陳沐的旗軍還有可能日行百里,但在呂宋,他們最多只能行軍八十里,正常則是五十里居多。

    泥濘道路前拉後推炮車嚴重拖了行軍後腿。

    帶炮吧,沒馱馬走得太慢,可不帶炮陳沐就覺得不安心。

    呂宋島西北山區缺少馬匹,道路都是在狹窄山區裡,遠征軍也沒帶多少馬過來,所帶來的也只是傳令馬,傳令馬是不能用來拉炮的。

    不過拿下馬尼拉,這就不再是大問題了,馬尼拉附近有馬。雖然從大明帶來的馬在雨林生活並不舒適,但印度馬在這邊應該能很好習慣。

    解放馬尼拉後,陳沐就打算通過葡萄牙人讓他們從印度向馬尼拉輸送一批印度馬。

    當然,也許馬尼拉的西班牙人願意送給自己一些上好的歐洲戰馬呢?

    就像飢餓的人滿腦子都是食物一般,陳帥在觀看部下漫長徒步行軍中滿腦子都是戰馬。

    觀看?

    當然,他騎著黑娃呢。

    作為一名心疼士卒的優秀將帥,他為如何讓麾下勇士保持高昂戰力操碎了心。

    而且他每天都有一個時辰與士卒一道步行呢——畢竟總在馬上顛著,大腿屁股也挺不舒服的。

    手下有呂宋島西北本土百姓擔當斥候,行軍方便許多,不論摸進林間還是攀爬高山,他們總能找到合適的小路,就連引燃烽火都不用陳沐操心。

    莽虎山一戰後,儘管行軍緩慢,足足走了數日才抵達與鄧子龍約定距離馬尼拉二百里的無名海灣。

    尚有十餘里路程,就有鄧子龍麾下旗軍一路跑著來報信,請他速至海岸,等他騎馬過去,龐大艦隊正在海岸停靠,又修船呢。

    「陳帥,這次馬尼拉是真空虛了。」

    鄧子龍在岸邊開心得合不攏嘴,指著擱淺在淺灘的一排大船道:「前日海上遇到西夷船隊,八艘大船,小艇炮艦十四條。」

    「載兵近千,除了走脫兩條大船一條小艇,剩下的都在那了。」

    陳沐放眼望去,小船他叫不出名字,大多比小鯊船還要小些的通訊船;大船則多為克拉克或卡拉維爾形制,但艏艉稍低,至少四艘不是戰船。

    不過混進一艘福船算怎麼回事?

    西班牙人還不至於到用福船的份上。

    這樣的船隊在海上很厲害,但對上鄧子龍只有吃虧的份,沒別的原因,鄧子龍有包括從陳璘處調派四支在內的十三支船隊。

    不論戰船數量還是火炮數量他都不吃虧。

    何況還有赤海與鐵甲兩艘超過常規的戰艦,除非西班牙人在菲律賓還有聖巴布洛號那樣的大蓋倫,不然海上狹路相逢就是不對稱戰爭。

    「那福船是咱的,傷亡如何?」

    「傷亡不小,打沒了倆船隊,一艘大鯊船修修勉強還能用,另外一艘沒拖到海灣就沉了,十艘小鯊船都沒了,水兵死了三百二十三人,裡面有四十是陳總兵部下營兵。」

    陳沐心裡平靜地讓自己詫異,所謂慈不掌兵並非是要對士卒狠毒或是別的什麼,而是在需要的時候,明知是死依然要把他們推上戰場。

    就像此時此刻,性命是一個數字,而且還是一個在他承受範圍內的數字。

    「戰至最後,一艘西夷大船為船隊所圍,我把福船派過去跟他們跳蕩,那是艘兵福船。」鄧子龍指了指千瘡百孔的西夷大船道:「從玳瑁港出海前依陳帥所說,把徐先生攆下船,他讓我看了譯的西夷海戰兵書。」

    說到這,鄧子龍的面容更加慎重:「西夷跳船著實凶險,往後跳戰精熟之前當能避則避,多以船多炮重勝之。大帥,南洋船廠該造更大的船艦與火炮了。」

    得了,陳沐在鄧子龍身上也能看見自己了。

    鄧子龍不但也成了實操派,而且還更加推崇大炮巨艦。

    簡直喜聞樂見,這個世界居然也有人催促陳爺去造更大的戰船與更大的火炮了!

    「那書先讓徐先生在玳瑁港譯著,如你所說,馬尼拉現在空虛。」陳沐展臂指向近海停泊船艦道:「沒受損的兵船還有多少?」

    陳沐對西方人的書籍很看重,這些東西早晚是要統統翻譯過來的,但現在這顯然不是最重要的。不論軍事、技術還是其他書籍,甚至他們所擁有的教育體系,對陳沐而言都是極好的戰利品。

    「讓林首領開船吧,去截斷宿務來援的陸路,先在馬尼拉灣外圍他們幾日,不要讓船跑走。我這邊不必擔心,又得了幾門火炮,如果到時候登陸作戰,城裡額系赤巾的是自己人。」

    說著,陳沐滿意地笑道:「現在他們應當連覺都不敢睡!」

    開玩笑,派出艦隊出海幾百里就被徹底擊潰,同時帶回大軍壓境的消息,就依照馬尼拉極少的駐軍,誰敢睡覺?

    如果易地而處,陳沐肯定會選擇帶走馬尼拉的財富,保留兵力退守宿霧島,合兵之後再謀奪城。但西班牙人不會這樣做,他們太好鬥,宿霧島對他們來說也不是好選擇。

    宿霧沒有堅城。

    馬尼拉額系赤巾的是李旦所募手下,數百近千人肯定不是都保險,但陳沐覺得李旦在海上闖蕩這幾年,心裡肯定有底。

    鄧子龍雖打了一場意料之外的海戰,但這對他們是好事。雖然會使他們面對一座嚴加防範的馬尼拉,但這不是問題,城池總是要嚴加守備的,能在城外消滅敵軍主力,是最好的結果。

    清點接戰得失,戰船卸下備用船帆些許,供陸軍補充輜重,赤海號揚起大纛,鐵甲艦緊隨其後,八支船隊浩蕩啟程,開向馬尼拉。

    陳沐則率陸軍稍緩,僕從軍依照旗軍分出三個百戶,各小旗下發胸甲靠旗,明軍則全副武裝,儘管兵不過千餘卻也旌旗陣陣,隨一聲號炮放響,一根根軍旗自陣中立起,大軍呼喝三聲,起兵而走。

    百戶千戶扣上青赤鐵鬼面甲,踱馬偏出幾步,回首看旌旗招展中列陣齊行挾刀扛銃的麾下旗軍,面甲下露出沒人能看見的笑容,踱開坐騎大笑而走。

    伴著軍鼓,揚塵裡傳出笑聲。

    「風風光光,跟我去接收馬尼拉!」

    -

    明軍靠三角旗——出自《平番得勝圖》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9:27
第二十五章赤巾

    沒人會坐以待斃。

    自收到海上艦隊受挫的消息,駐守馬尼拉的西班牙的確像陳沐想像中那樣寢食難安,尤其在陸上逃回的潰卒帶回足有三千兵力在前往班詩蘭城路上被擊敗的消息。

    「何止是擊敗!三千人跑回不足二百,連義父軍兵是什麼樣都說不出。」

    李旦抬手揉麵,本該非常輕鬆高興的事卻令他愁容滿面,看著周圍忙著搬軍械運木料、挖壕溝起木牌的手下,心意煩躁地飲了口酒,咬著牙暗自發狠。

    見首領煩悶,周圍幾個李旦心腹散開去督人挖溝。

    不一會,腰插倭刀的莊公快步走來。

    莊公個頭比旁人矮些,行走時大袖抱臂,右手總是扣著刀柄,行走時總讓左側身體靠近圍欄木柱牆壁之類地方,步子走得很大兩腿長得很開。

    這樣的身形動作,即使在夾雜各色人種的馬尼拉也是獨樹一幟,極易辨認。

    遠遠看過去,就是禿頭虎背,熊腰羅圈腿。

    莊公不苟言笑,抱劍自顧自坐在李旦不遠,李旦似乎對他過來早有預料,問道:「殺了?」

    「嗯。」

    聽到答覆,李旦眉頭才終於稍稍舒展,莊公去殺了幾個他募來的頭人。

    在馬尼拉募兵並不困難,這裡的明人都是一夥一夥,尤其那些會用兵器的,全十數或數十人依照鄉鄰與血緣關係抱著團,但又不像其他國家那樣都是一夥人。

    哪怕一樣是明人,相互之間仇視的也不在少數,因此李旦發出募兵消息後,很容易就募到幾百人手,但不是每個小團體都樂於幫他對抗西夷。

    相當部分滯留在馬尼拉的明人都不願與西夷,這不是錯,因為他們早年都是商船上的護衛甚至乾脆是落難商賈,哪怕遠離國土,多數隻是想要賺錢沒想丟命。

    但李旦不行,他們不想拚命,就是在害李旦的命,所以比較起來他還是更喜歡域外的日本人。

    他把酒壺朝莊公那邊推過去,道:「頭人死了,都是一盤散沙,只能聽我的。不過現在,跟義父見仗不可避免……你能奪城門麼?」

    這就是李旦發愁的來源,西班牙人命令他在城外佈置營地,讓他們和一千多呂宋兵在城外伏擊前來進攻的生理人,在李旦看來,這和推著他去死沒有區別。

    再沒有人比李旦還清楚攻來的人是誰了,可不是薩爾塞多想像中支持蘇萊曼的明人商賈,那是陳沐和南洋衛的軍隊。

    丟給李旦的選擇只有一個,戰場上一見面就得拔刀砍向呂宋人,晚一刻都不行。

    他是進過南洋衛軍器局的,天知道乾爹的軍隊會帶多少火炮,他可不想被來自明軍的炮彈砸死。

    但戰場倒戈,也有很大幾率會死。

    因為莊公的目光向西望去,在他們陣地西南是呂宋人的馬尼拉,現在已經屬於外城了,正西面則是西班牙人新修的城堡,曲折的城牆僅修好三段,中間大片都是木架土壘,修好的城牆上一門門火炮正衝著他們這個方向。

    三段城牆一段衝著他們、一段朝馬尼拉灣,還有一段則面朝馬尼拉老城。

    城牆和他們,隔著一條大河,想要奪城,只能通過河上寬闊石橋。橋面就是再寬闊,那也不過是橋,且不說火槍,單單火炮砸在橋上彈跳碾過去,奪城就是一條荊棘血路。

    他知道,陳沐的炮就是這麼殺人的。

    莊公低頭想了想,抬頭說:「嗯。」

    「不是,我沒讓你提著刀奪城,那死路一條。」

    李旦一看莊公這模樣就頭疼,這個日本人真的太憨了,就因為林鳳讓他聽自己的,現在是讓他幹啥他就干啥,別管事不能不能成,別管自己丟不丟命。

    就依他對莊公的瞭解,剛才低頭思索的肯定不是怎麼把城奪下來或者說用什麼計策,他是在盤算自己夠不夠勇敢,怕不怕死掉。

    問了問,得到一個答案,不怕,所以點頭說嗯。

    根本沒考慮城能不能奪下來。

    「戰事一起,你帶親信和百十手下往後退,別跟呂宋人動手,他們打仗是一觸即潰,你跟著一起退過橋,西夷應該不會拿火炮轟你們,至多放銃催你們上陣,能少死點人。」

    李旦盤腿坐在樹樁上,抬手指點道:「盡快過橋,等你過去我帶人在橋邊堵一陣,不讓呂宋人過去,但我幫不上什麼忙,只要西夷開炮,我立刻帶人往野外撤,後邊就得靠你了。」

    「法裡卡特是西夷,他在城裡,說好了他會倒戈開城門,但我信不過他。」李旦有些擔憂地望向城牆,道:「如果不開城門,鐵柵門用火藥難炸開,就在城下離城門遠點等片刻,義父的火炮會打城門,但打不打得中要另說。」

    「實在不行,就只能沖缺口,沖缺口死傷必重,保住性命。」

    在莊公看來,李旦的膽量小得可憐,三句話不離少死人、要保命,但還是知好歹的,面無表情地點頭道:「嗯,南蠻人不可信。」

    這話把李旦逗得嘿嘿直笑,他信不過法裡卡特並非因為國籍,而是因為身份,那畢竟是海盜。他一樣也信不過林阿鳳,只不過無非現在沒人能給林鳳帶來比陳沐還大的利益,所以他們在一條船上。

    弄不好過些時候林鳳和陳沐分贓不均,他們就站到對立面了呢?這些事都是說不準的。

    但法裡卡特能說准,那是真正的牆頭草,明軍能佔據優勢,就能讓他跟西班牙人打;要是西班牙人有優勢,法裡卡特多半會順勢當一把忠臣。

    李旦對自己的定位非常精準,他不是正規軍,他手底下除了親信之外也都不過為了活命,也並不打算幫義父做什麼大事。只要能在馬尼拉壯大明軍聲勢,他就算沒白來。

    他笑眯眯地在薩爾塞多面前邀下斥候職責,派出繫著赤額巾的親信揣著馬尼拉佈防草圖一路往北走去。

    深夜,馬尼拉灣被艦炮齊轟的火光照亮,緊跟著來自北邊陸上的軍樂聲將李旦驚醒,驟然把頭腦昏沉的李旦驚得捉刀奔走,邊走邊慌。

    「義父怎麼夜襲,這哪兒能看見腦袋紅不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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