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開海 作者:奪鹿侯(連載中)

 
Babcorn 2019-7-28 22:49:3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3 61022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9:27
第二十六章棱堡

    並非陳沐主導這次夜襲,而是西班牙人。

    鄧子龍的艦隊在馬尼拉灣外游曳圍困,幾艘西船突圍失敗退回港口,岸炮對銜尾追擊的鄧子龍船隊開火,導致艦隊與岸炮互轟。

    鄧子龍部艦隊與城牆上火炮轟擊造出好大聲勢,間隔時間不長,岸炮還擊的炮聲變得密集。

    岸炮攻擊密集,只有兩個可能,要麼是鄧子龍已率艦隊攻至岸邊,要麼就是城裡西班牙人調動城中大口徑火炮去攻擊艦隊。

    不論哪種可能,陳沐都需要為策應艦隊發動突襲。

    三部旗軍陣勢自小道走向開闊地,直面黑夜裡的馬尼拉,自然也直面薩爾塞多留在成為的呂宋軍團,指揮他們的是馬尼拉指揮官戈伊蒂手下上尉率領的小隊。

    當精銳旗軍自林間走出結殺氣騰騰戰陣時,西班牙人並未感到害怕,其實他們的敵人看起來真的非常強大。

    「將軍,西班牙人富有勇氣,他們會讓部下把火槍手放在外面,長矛手結出大陣來防禦你的衝擊。」

    平托在進軍馬尼拉的路上都在為陳沐講解西班牙方陣,他見多識廣對此頗有涉獵,因為葡萄牙也是用這種陣型的行家裡手。

    陳沐以為自己在澳門已經見識過西班牙方陣,弱小得不堪一擊,但實際上他在澳門見到的那個什麼都不是。

    最好的兵陣由老練的僱傭兵與冒險者組成,他們都是專業的亡命徒,除了技藝還有兵器,四角小方陣用火繩槍,正面則另有一排重火槍手,輔以騎士騎手及炮兵,才是伊比利亞半島完整戰陣。

    棱堡觀念貫徹在這個時代歐洲人的頭腦裡,西班牙方陣一樣也是棱堡理念,讓任何方向攻來的敵人都會遭受兩到三個火槍手陣形的還擊。

    「我大概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這支由呂宋人組成的方陣依然是假的。你剛才說,結出的大陣是為防禦我的衝擊,他們防不住的。」

    明軍三個陣形呈品字,陳沐策馬立在當中輕笑,隨他揮手,隨軍炮隊押十幾門火炮藉著夜幕隱蔽推到林地相間的邊緣,裡面不但有南洋造二斤炮,也有繳獲西班牙人的火炮,同樣也是野戰炮,只是口徑稍大一點,大概合四磅。

    「讓他們打準些,我兒子在右翼,別給轟死了。」

    軍樂止息,伴著炮隊百戶高聲下令,左翼七門火炮朝木牆後膽顫心驚的呂宋軍陣左翼發出怒吼。

    別管是呂宋人還是馬來人,除了憨不要命的倭人,就沒誰是不怕火炮轟擊的,就算倭人也只是比他們能多扛一點傷亡罷了。

    當第一顆炮彈劃著拋物線掠過軍陣上空墜入馬尼拉城北運河時,軍陣就出現騷亂,西班牙指揮官胯下高大健馬人立而起,發出唏律律不安嘶鳴,但此時軍陣尚能維持。

    緊跟著林間再度冒出大片光火,數顆炮彈齊齊砸入軍陣,幾個彈起就把側翼陣線砸得七扭八歪,甚至有炮彈穿過整個軍陣——缺斤短兩的呂宋版方陣根本達不到應有厚度。

    當明軍火炮齊轟側翼,丐版方陣與簡陋工事像窗戶紙般一捅就透。

    看著己方軍陣被炮火撕裂,西班牙上尉高喊著發炮還擊,兩門小炮轟轟而出,炮彈落在林地邊緣令他有苦難言。

    在這場發生在呂宋島的戰鬥裡,他們居然成了火炮數量更少的那個。

    「嘁!就兩門炮?」

    陳沐不屑地偏頭,左翼七門火炮方才停息,右翼八門火炮再度轟出,直接造成傷亡並不顯著,但夜幕下打著火把的陣勢顯然不能再維持穩定。

    軍樂變調,陳沐右側戰鼓響過三通,邵廷達率右部旗軍向右移動,先頭百十名僕從軍戰戰兢兢地向對方軍陣小跑而出。哪怕優勢在他們這邊,但要說他們的心態,大概只有麻稈打狼了。

    而且拿著麻桿的陳沐和挨打的狼都不怕,他們是麻桿。

    沒等押著僕從軍的邵廷達攻到呂宋西夷陣地,方陣右翼突然爆發大片吼聲,接著是令人措手不及的倒戈。

    「攻來的是朝廷天軍,反了,跟老子殺啊!」

    就連陣中的漢人都沒反應過來,突然間他們左右各處皆有漢人舉著長矛殺向呂宋軍,許多漢人根本不知變故從何而起,接著就聽人大喊催促道:「有人反了,反是死、不反也是死,不如跟官軍殺進城去,總不至戰後要我等性命!」

    各處呼聲此起彼伏,夾裹之下個人意志小到可以忽略,哪怕最開始僅是李旦的幾十個親信在各處起鬨,緊跟著就有人隨大流地跟隨,再往後就沒有其他人權衡利弊的機會了。

    倒戈已成大勢,就算不想跟著廝殺,也被呂宋人刺來的長矛激怒,軍陣登時便亂。

    亂象的始作俑者李旦卻沒讓自己陷入險象環生的戰場,似置身事外般看著先前移動至左翼的明軍逼近乃至從腹背襲擊呂宋人,城外的戰事便已定下大局。

    他朝城堡外的橋上看去,只是一眼就差點發出大笑,火光照耀下,一行二三十人正護著騎跨西人高大健馬的上尉朝橋上且戰且退過去。

    即使明人追擊,十幾個揮舞太刀跳戰的倭人身影也分外顯眼——誰說莊公憨的?這倭子居然知道護著西班牙上尉逃跑,這就是混戰裡的護身符啊!

    城西海灣炮聲逾隆,城北的亂戰眼看就能分出勝負,李旦帶人穿梭在陣中片刻,僅留下一人與官兵接洽,率十數部下親信朝南面脫出戰場,不知所蹤。

    「石岐,率軍自東繞過運河,外城截斷後路;俊雄率部助邵千戶擊潰城外敵軍,我去轟城門。」

    這是一座棱堡,但還沒建完的棱堡可攔不住他。

    兩支兵馬一左一右奔殺出去,陳沐指揮炮隊推著火炮向前進發,在合適距離瞄準城門,結果發現莊公已經登上城頭,鐵柵門大開,邵廷達擊潰城外呂宋軍後毫無阻攔地率軍入城。

    無往不利的火炮這次居然沒有派上用場!

    「平托先生,你知道什麼是促進文化交流麼?」陳沐打馬兜轉,揮望遠鏡指著城頭火把高懸,臉上喜意怎麼都隱不住:「謝謝西班牙人送我的棱堡!」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9:28
第二十七章 教堂
               
    清晨,馬尼拉王城。

    就在一週前,驅逐蘇萊曼的菲律賓總督雷加斯比在宿霧島上向國王腓利二世宣佈,馬尼拉王城是西班牙東印度群島的新首都。

    一週後持續半個時辰的夜戰,讓首都不費吹灰之力地易手。

    恐怕腓利二世會被氣壞。

    陳沐沒讓部下費勁去清除王城東部名叫賓諾多的聚居地,他只是讓隆俊雄帶著蓮鬥在城外搜尋片刻,並未進行巷戰。

    巷戰沒有意義,尤其夜間巷戰,拿下王城封鎖要道,讓城中西班牙人自行逃竄。馬尼拉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們總要逃去宿霧島的,石岐在城外巡行、林鳳在八打雁一帶截斷必經之路。

    對西班牙人而言,最安全的地方其實只有賓諾多,但他們一定想逃,逃出去就會被抓住。

    次日清晨,陳沐才登上城頭俯視這座西班牙人未能建成的王城與城下賓諾多聚居地,賓諾多靠近海灣的地方是明人市場,那裡和賓諾多都在王城炮防射程之內。

    「帥爺,我們搜查了城堡與教堂,找到許多來不及燒燬的書信,還有這個,後面寫了法令,看不懂。」

    隆俊雄帶來的人抱了幾個木箱,箱子裡裝的是信件書籍,他自己則拿著一疊厚皮紙遞給陳沐。

    陳沐拿著紙在地上鋪好對著王城裡看看,道:「是設計圖,你看不懂正常,要這麼看。」

    是從宿霧島送來的王城設計圖,上面畫了西班牙菲律賓總督雷加斯比對馬尼拉王城的設計圖,規劃有道路、豪宅、花園、武器庫、馬廄等設施,在圖的北面,標註著一段話。

    『律法:只有西班牙人能住在王城內;本地人和漢人只能住在城外。』

    這裡的西班牙人,包括伊比利亞半島西班牙人、在菲律賓出生的西班牙人、西班牙男性與漢人女性或馬來裔女性的後代。

    這個陳沐知道一點,西班牙人不允許女性與當地人或漢人通婚。

    殖民不是佔領或吞併,殖民是掠奪與毫不掩飾的歧視。

    「不得不說,他們規劃的挺好,建築用料也都準備好了。」陳沐起身,把幾幅圖交給隆俊雄道:「派人把這個送回南洋,讓老關花一份學學,再讓他在不改變整體框架的前提下自己規劃一下送回來,到時候按新的做,把這座大城建起來——教堂就不用了,咱們也沒人信。」

    「將軍,這種時候你怎麼能忽略我,我雖然老了,可難道老了就不是你的部下了嗎!」

    陳沐剛說完,旁邊的平托急得跳腳,平時不提也就算了,現在陳沐居然要當著他的面商議把規劃中的教堂去掉,這怎麼能行。

    當然,在平托的用詞中,陳沐覺得他是斟酌過的。

    「老先生,相信你也看出來了,我十分尊重你的信仰,但為一個人造一座大教堂,這可能麼,你又不可能給我找出一個忠誠於我的傳教士。」

    平托開口反駁道:「為什麼不能?也許現在王城裡被你們捉住的西班牙傳教士就能對將軍忠誠呢。」

    「別開玩笑了,下面那個傳教士剛才還破口大罵說我搶奪他們城堡,等他們艦隊再來時會把我綁在木頭上燒死。」陳沐輕笑著搖搖頭,道:「這些西班牙傳教士希望攻打明朝,強迫百姓信教,然後用我們的財富助他們的皇帝征服天下——跟你們在濠鏡的耶穌會目的差不多。」

    隆俊雄恰到好處地嗤之以鼻:「這種人生孩子沒**兒!」

    「別瞎說,耶穌會傳教士不能結婚,當然也不能生孩子。」

    陳沐回頭制止隆俊雄,對平托非常認真地說道:「傳教可以、貿易可以、刺探軍情可以、刺探國情甚至發動戰爭都可以,但傳教有傳教的難度、刺探有刺探的風險、戰爭自然也會有戰爭的代價。」

    「不能說著傳教背地裡卻刺探軍情,看見弱小就把人家的王殺死、奴役國民;心裡揣惡意卻把這說成對主的虔誠,妄圖發動戰爭,刀兵臨頭卻說自己只是傳教。」

    「一個人有信仰任何神明的自由,但這從來不是做了壞事卻逃避懲罰的本錢,因為這些受命刺探軍情發動戰爭的惡棍會把其他比他更加虔誠的人害死。」

    「所以在我能確定一些事情之前,馬尼拉不會再蓋新的教堂,其實就連濠鏡的教堂,我都在考慮要不要把它拆除。」

    平托無話可說,某種程度上陳沐甚至比他還要瞭解耶穌會,他聳聳肩膀道:「好吧好吧,將軍你是對的,雖然有時候我也不喜歡那些狂信徒,但濠鏡教堂就不要拆了吧。」

    「如果就因為我幾句話導致教堂被拆。」平托看著陳沐,手撫胸口道:「主會懲罰我的。」

    陳沐笑笑,「你知道主不會懲罰我就好——俊雄,這座城裡有什麼?」

    隆俊雄已經在旁邊等好一會兒了,他也不明白陳沐為何會熱衷於跟這個老頭說沒用的廢話,想拆就拆,不想拆就不拆,還不是帥爺一句話的事。聽到陳沐叫他,他抱拳道:「城西岸邊是造船廠,工匠大多是漢人,也有幾個西夷工匠跑了又被抓回來。」

    「西南的集市,當地人叫巴裡安生絲市場,開店舖的都是漢人,除了賣絲,還有其他各行各業,商賈對昨夜的戰爭感到擔憂,有些人逃出城避難了。」

    「明軍打過來他們跑什麼。」陳沐擺擺手道:「沒事,跑了過來天石千戶就把他們帶回來了,除了造船廠,這座城裡就沒別的重要的東西麼?」

    「有,有火藥庫、兵器庫、鑄炮廠和鐵匠鋪,城裡的金銀財寶、火藥跟兵器都在清點,城裡有二十四門炮,昨天打壞了幾門,還有就是馬。」

    隆俊雄說著抬手指向城中空地,旗軍剛好牽著駿馬出來,「二十多匹,比北馬高出兩頭,神駿非常。」

    「安達盧西亞,它們的名字是安達盧西亞,這些馬即使在葡萄牙也是好馬。」

    平托對陳沐介紹著,陳沐的眼只要看到這些馬就挪不開,在見到這些馬以前,他其實並不覺得蒙古馬矮,但現在他確實覺得蒙古馬太小了。

    「這些馬好生看護,在城裡找養過西夷馬的漢人詢問該怎麼養,看它們長的樣子不如蒙古馬好養活,別養死了。」

    「還有,帥爺。」隆俊雄道:「鄧將軍派人來問,船隊正在休整,西面城牆昨天打壞了,後面怎麼辦?」

    陳沐擺手道:「不著急,讓船隊巡行海灣外,派人去玳瑁港和陳來島,接下來我們進攻宿霧島,該把蘇萊曼接來治理臣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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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賠償
               
    就像陳沐所想的那樣,因為半夜發生的戰事而逃離馬尼拉的商賈被石岐帶回來了,剩下沒回來的人陳沐也沒打算管他們,願意跑就跑吧。

    一起帶回來的還有兵敗後打算逃回宿霧島的薩爾塞多。

    馬尼拉的另一名指揮官馬丁‧德‧戈伊蒂則被李旦殺死,現在那身漂亮的米蘭板甲成了他的戰利品,穿在身上招搖過市。

    這套價值不菲的板甲確實非常漂亮,李旦把它獻給陳沐時,他確實有些動心,不過這東西對他來說並不重要,他收下板甲後,又賜給李旦。

    這種拿別人東西再賜給別人的感覺,還不錯。

    城裡俘虜不少,既有西人也有漢人還有呂宋人,俘虜的漢人在城外被李旦帶著監督那些被俘的呂宋人修復防禦工事。其實陳沐知道他們不會反叛,因為他們的首領拉坎杜拉,以及諸多同一家族的貴族都被抓住,全部都很老實。

    「聽說你要見我,什麼事?」

    陳沐看著鼻青臉腫的薩爾塞多,笑道:「回頭讓人給你準備點藥。」

    在關押時,薩爾塞多與拉坎杜拉被關在一起,因為陳沐聽說拉坎杜拉在接受雷加斯比的友誼前也抵抗過幾個月,後來的接受友誼實際上不如說是投降。

    結果不出預料,失去甲冑的薩爾塞多在牢房里根本不是拉坎杜拉的對手,差點被打死。

    「如你所見,我和拉坎杜拉首領相處的並不愉快。」薩爾塞多像沒事人一樣聳聳肩,自嘲地笑了,只是手臂從背後綁著顯得動作有些彆扭,道:「我聽說你是生理人的將軍,野蠻的傢伙!你派人從葡萄牙給我們傳信,然後就帶船隊打了過來?」

    陳沐是想好好聊天的,可他竟然說自己野蠻,這個來自一個閒著沒事窮瘋了攻打別的國家,別人本來在自己的土地上活著好好的,他們卻來毀地滅國,他們的後人還美其名曰地理大發現的傢伙居然敢說他野蠻!

    誰特麼要你去發現啊!

    所以他理所當然地點頭,道:「你們的海軍攻打濠鏡被擊退,在他們的船上我們發現教士正在製作一份攻打大明的計畫,幾十個人?現在看來你們需要重新估計威脅了。」

    「那只是計畫!你這個瘋子!」

    薩爾塞多才不在乎什麼誰要攻打大明,他只是對這個結果無法接受,需要一個能夠發洩的突破口。現在見到陳沐,宣洩口就有了。

    陳沐對他的歇斯底里十分理解,但這並不妨礙他還能更激怒這個人。

    「不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藉口了,發兵攻打馬尼拉的原因只是因為我很困惑,和你們要攻打大明沒有關係。我困惑的原因就是你們居然完全沒有準備我要求的二十七萬兩白銀賠償。」

    「你現在拿到你想要的賠償了,你的士兵洗劫了我們的王城,離開這,離開我們的菲律賓群島!」

    陳沐起身,抬起一根手指,道:「你的說法不對,這不是你們的菲律賓群島,也不是我的,它是呂宋人的,要不了多久蘇萊曼會回來治理他的國家。而王城的一切,我的士兵並沒有洗劫,城外賓諾多安然無恙,為什麼我要拿走王城的一切?」

    「這是我的戰利品,我想拿什麼就拿什麼,不對麼?」陳沐很認真道:「你們欠我的還沒還,所以我需要你幫我記一筆賬。」

    「二十七萬兩,是你們拒絕支付的,現在我來要債,你們又給不起,念在初犯,我不漲利息,算算這次的帳。」

    「別打岔都記住了,這些話每個字都意味著死人,將來是要你去告訴你們國王的,所以記清楚點。」陳沐沉吟著走了兩步,回過頭道:「至此為止,我部陣亡二百六十九名陸軍、三百九十三名海軍,牛的價格是我坑了你們,人命就不多要,每條命白銀一萬兩,六百六十二萬兩白銀,現在你們簽我六百八,算了,你記不住的,七百萬兩。」

    「記住了,你們現在欠我七百萬兩白銀,可以用等價金銀銅鐵木料戰馬來支付。」

    在薩爾塞多眼中,陳沐不但是個戰爭狂人,還顯然是個瘋子,因為只有瘋子才會說這種大話,搖頭道:「將軍,我並不認為你能要到這筆『欠款』,你也許能靠著偷襲的小手段打敗我,也許也能擊敗總督,但你不會航海,你們都不會航海,無法跨過海洋,又去哪裡索要你的欠款呢?」

    「當我們的艦隊捲土重來,你不可能有面見國王的機會,呃,也有可能——你的頭顱。」

    「哈哈哈!」

    陳沐笑得很厲害,他抬手指指薩爾塞多,笑道:「被你說中了,你很聰明,雖然我們會航海,但我所依賴的優勢是我們兵很多,呂宋相對我的國家就像近海一樣,我們的輜重補給並不足以穿過大洋去進攻你們國家,所以我看起來毫無威脅。」

    「你以為我會傻到不遠萬里去攻打西班牙?你會看見的,等我贏得這場戰爭,你會看見,然後你會心甘情願地回到伊比利亞半島告訴可憐的國王,並且會誠心實意地幫我規勸他盡快早拿賠償金,相信我,如果你是個愛國者,一定會這樣做。」

    陳沐心滿意足地笑了,最後重申一遍:「七百萬兩,限於戰爭可能的傷亡與我隨心所欲的利息,等你回國時可能帶著我一千五百萬甚至兩千萬兩的賠償條約。」

    「呵,陣亡兩千名戰士,他們都是正規軍,你的國家承受得住?即使承受得住,為菲律賓這個既缺金也少銀的土地,陣亡兩千名戰士,難道你們的皇帝還能讓你繼續統帥軍隊?你會被絞死的。」

    這不是薩爾塞多沒見過世面,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陣亡兩千正規軍,意味著需要動員兩萬甚至更多正規軍,而正規軍需要後勤以及兵器等龐大消耗,只為這樣一座群島,他不信明國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

    「這座島有什麼意義,你不知道,但對我來說它很重要,何況大明沒有哪年不因戰爭死幾萬人,如果我告訴他們一百兩銀子招一個兵,超過十萬人願意把自己性命變成一百兩銀子。好了,我知道你想念你的國王,享受你的飯菜,稍安勿躁。」

    「我會快讓你們見面。」

    陳沐拉開凳子離去,留給薩爾塞多幽暗的囚室,這座西班牙人造的囚室最後卻用來關他這個西班牙人,一想到這裡,薩爾塞多面前奇奇怪怪的飯菜越發寡淡無味了。

    走出牢房,陳沐的情緒好到無以復加,他對隆俊雄問道:「從南洋來援的兵船,運來多少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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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餓死
               
    第二批旗軍的海上保障措施做的還不錯,而且還帶來陳璘在台灣至呂宋沿線陳來島諸地設立營寨已初見成效,沿途雞籠借林道乾、林鳳等人持續開發修造石寨,其餘七個沿線島嶼為木寨。

    用南洋衛調集的火炮,在各個島上設立關卡炮台,布下船隊巡防。諸座後勤島嶼設立的關鍵意義在於能縮短靠岸間歇,減少輜重船隊在海上的危險——尤其對於颱風。

    雖然今年可能沒有颱風了。

    四千名旗軍跟著孫敖由南洋衛幾經周轉,抵達馬尼拉灣,當他們抵達時王城內軍營已經落成。西班牙人需要王城裡的豪宅用以享受,陳沐的軍隊不需要,他只需要兵營,這裡是他的兵馬戰船集散地與囤糧大營。

    不過孫敖沒過來,陳沐讓他與陳璘交接,去巡防後勤諸島,以讓陳璘騰出來與鄧子龍一同參與接下來的戰事。在馬尼拉開好頭之後,陳沐並不準備再親率旗軍投入下一場戰鬥。

    他要肅清呂宋島上的敵人,迎接從月港、濠鏡趕來的商賈,在新總督到來之前幫助蘇萊曼處理政務——其實呂宋國家化程度較低,沒什麼政務,都是賽驢公自己的事。

    除了這些,更重要的是,他要準備給朝廷發去南洋大臣第一封公文了。

    不過場面有些僵住了。

    正當他興沖沖地牽著兩匹肩膀與他肩膀一般高,雄健的安達盧西亞戰馬找自己幕僚問哪一匹適合送入朝中高拱、哪一匹適合送入朝中張居正。

    正如陳沐所想的那樣,安達盧西亞馬拿來養,比蒙古馬難養得多,衝擊力強身形高大健壯,這絕對是最好的戰馬,毫無疑問。

    但這不是最適合陳沐的,尤其在呂宋群島,這些馬他要麼送出去、要麼賞出去,沒打算攥在手裡下崽兒。

    雖然這不是最合適的戰馬,但絕對是最好的禮物。

    正高興著,卻發現門口陳矩與徐渭、趙士楨三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怪異。

    一個穿蟒袍,兩個穿藍衫綠衫,攥著摺扇立在城堡門口神情詭異地看向自己,這是什麼場景?

    「出大事了?」

    趙士楨率先搖頭。

    「那是怎麼了?」

    陳沐把韁繩甩開,看著這仨現在這樣就不對勁,就見陳矩很嚴肅地拱拱手道:「陳帥,我等入堡中議事,可否?」

    甩甩腦袋,陳沐不明就裡地揮手道:「走,先進去。」

    至堡中陳沐坐在當中,城堡裡陳設還是依照明人那套,把城堡正廳弄得跟官府大堂一樣,待三人落座,徐渭屏退旁人,這才對陳沐拱手行禮道:「陳帥,咱爺們兒一路南下,雖說有監軍直職,也從沒給陳帥找過半點不痛快吧?」

    「沒有,陳監軍是極好,出謀劃策不曾推辭,醉心兵事不曾給陳某添過半分麻煩。」陳沐看看陳矩,又看看徐渭與趙士楨,這爺倆兒都左顧右盼不說話,陳沐就知道是陳矩心裡有事了,而且那倆也有點疑問,他對陳矩問道:「可是陳某無意中對監軍有何不敬?」

    「那是沒絲毫虧欠的,陳帥待咱爺們是沒說的,來浪了看護著、起兵了船艙藏著,咱也不是因為私事有什麼埋怨。」

    陳矩大手一揮,露出兩顆黑牙笑笑,這才肅容對陳沐問道:「咱跟兩位幕府幕僚合計了,算了筆帳,賬目在這。」

    他拍拍桌上擺得一冊書錄,再度對陳沐拱手,問道:「您能給說說,這下南洋遠征千里打下馬尼拉,為了什麼?」

    為什麼?

    陳沐怔怔地攤開手沒說話,現在這些還不夠顯而易見麼,他娘的銀子啊!

    十來艘船戰利五十七萬兩的貨物,還不算聖巴布洛號那樣的大船,僅僅海上數場小戰,這事不下南洋你去哪找?

    「陳帥調兵遣將,在南洋衛花銷開支不下二十萬兩,倘兵馬照這樣增多,往後每年還要支出最少二十二萬兩軍費兵糧與十萬兩之內的水陸兵甲費用,五十七萬兩白銀,只不過一年之用。」

    「何況這錢的來路,談不上光明磊落,雖說敵國無可厚非,可若將軍為了錢財,大可逢年率艦隊南下攻伐,卻不必打下呂宋驅逐西夷,還不必發如此大軍消耗甚重。」

    陳沐聽著都樂了,陳矩也是個心裡揣著可持續發展戰略的人啊,這是把西班牙人當成下蛋公雞了。

    不過他沒插話,顯然陳矩心裡憋著不是這一件事,他要等陳矩都說完,他再一一解答。

    「若是說陳帥打算在呂宋開通商路,可呂宋國地少民寡,絲瓷在這無法大宗流通、本地特產少之可憐,咱爺們今日探訪有金、銅、鐵,藥檳榔、關刀芒、珍珠、玳瑁、黃蠟、吉貝,還有陳帥打算運回的硫磺。」

    「金銅在呂宋價亦高,檳榔珍珠關刀芒玳瑁黃蠟吉貝,甚至丁香之類物產、即便金銅,大明皆不缺,何必專程率軍南下至此運送?」陳矩看向陳沐的眼神中溢著滿滿的不要自誤,道:「何況欺誨小國,妨害陳帥英明!」

    陳沐面無表情,他的表情精彩時刻已經過去了,不論陳矩把西夷當做下蛋金雞還是自己做市場調查都讓他的表情無比精彩,等到提及他似乎並不存在的『英明』時,他已再無力氣施展顏藝。

    他只是語氣篤定地對陳矩道:「你覺得,我傻。」

    陳矩沒有露出想像中的笑意,並未因陳沐矢口否認而輕鬆,面容更為肅穆,就好像他希望眼前統帥萬軍的將帥是個算不清賬的傻子般。

    頓了頓說道:「爺們真希望陳帥傻,大帥調兵遣將囤積糧草,派船隊去南洋衛欲將夫人接來,招攬海寇如林鳳、施和、道乾等引為爪牙。」

    「大帥既不圖財,亦無所謂名,在下實不知將軍所圖還有何解。除非……」陳矩面上複雜,帶著些許無可奈何,問道:「相識一場,倘陳帥欲叛皇帝而離故土,裂土分邦,借大明之兵開私土,就把咱爺們在這殺死吧。」

    此言一出,就連徐渭、趙士楨都沒想到,徐渭的驚訝之色不是作偽,趙士楨更是手臂前伸想要阻攔,脫口而出道:「陳監軍,大帥絕無此意!」

    說著,餘光望向陳沐,卻見堂上賽驢公像沒事人一樣,端著茶碗慢慢吹著浮沫。

    彷彿說的不是他要叛國或謀反這樣的大事,甚至撲哧地笑出聲來,搖頭指著陳矩道:「你還是覺得我傻。」

    「你不帶兵不知道,呂宋現有家丁、旗軍、營兵、海盜、呂宋兵數逾兩萬,你回頭找火兵算個賬就明白了,每天一睜眼三五百石軍糧就沒了,呂宋島能養活這麼多人?」

    陳沐說完這句話,臉陰沉沉,抬手無禮地指指陳矩,又指向北邊道:「你要是想害死我,讓這兩萬軍隊都餓死在這做孤魂野鬼,就接著這麼想。」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9:28
第三十章 國名
               
    馬尼拉灣,港口戰船裝卸輜重,每隔百步立明字大旗,其間背插靠旗的明軍指揮招募民夫搬運輜重,趕製的推車將一車車輜重軍械運入正在建築的王城。

    王城西北角有城堡,堡壘戒備森嚴,雖白日間也緊閉堡門,人們只知道大帥與幕僚在裡面,卻不知道在裡面做什麼。

    「有些事我不說,你們也許想不到。監軍是讀史的吧?觀諸國曆朝歷代,一個國家在何時最朝氣蓬勃?我想是亂時,不是亂世,是亂時。」陳沐抬手在茶案上輕拍著,「是內憂外患、是貧富不均,是這些問題發生之後,有聖人出世,天下有識之士俱殫精竭慮。」

    「是貧則思富、弱則思強,人人都求變圖存,朝廷,正是如此。」

    「南倭北虜擾了幾十年,今年俺答封貢、遠征南洋,算是解決了;北邊開了邊市,國庫年底剛能餘點留存;朝臣不必再束手束腳,可以去求變,這種時候陳某如果跳出來添堵,我是什麼東西?」

    「我只是覺得這還不夠,此次出洋,你們應能感覺到,朝廷不是在和自己比,這世上還有很多國家。他們在銳意進取,我們的艦隊不能抵達他們的國家,他們的艦隊卻能溜到我們的大門口,踹一腳、放兩炮,像個不懂事的孩子。」

    「可別被這些孩子人畜無害的外表騙了,他們比咱強,他們用船隊一路向東最後回到自己的國家,證明世界是圓的,走過很多地方,知道哪個國家能對他們造成威脅。咱就知道西起馬六甲、東至日本國這一段,其他地方三寶太監下南洋後發生什麼變化,一無所知。」

    「世界的本質是爭奪,人與人如此,人與人組成的國與國也是如此,因為世上任何一樣東西都是有限的。我們有兩斤米,我吃一斤,你們仨就只能一起吃一斤,我的力氣就比你們大。國中情況就是這樣,揚州大賈能把金葉子從山頂丟下去比誰飛得遠,山腳下的百姓瘦骨嶙峋就要餓死。」

    「那些窮困潦倒的百姓在這場爭奪中失敗了,這未必是那些商賈的錯,並非每個官吏都貪贓枉法、也不是每個商賈都奸猾似鬼,但他們憑藉智慧與詐力奪取更多,在我眼裡。」

    「朝廷所擁有天下,祖宗制定出差不多的規矩,依靠這套規矩把天下的食物、金錢,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分給國中所有人,哪怕一開始每個人都一樣多,後面也會多得多、少的少,總會有多寡之分,拿得多的未必都是壞人、拿得少的也未必都是好人。」

    「這套規矩出了問題,怎麼改,我幫不上忙,所以才力主南征。我知道南征在你們眼裡沒用,可能在高閣老、張閣老甚至皇帝眼中也沒用,只是覺得我成日聒噪太過厭煩,抬腳把我踹得遠遠兒的,不給他們搗亂就行。」

    「可只有這個時候,陳某的願望才能達成啊!在平穩安和之時,如陳某這跳樑之輩,能興起南征?這是借朝廷閣臣未能解決積弊,權做死馬當活馬醫,至少他們覺得陳某人生財種地有一套,南征肯定不虧本。」

    「否則就算朝廷真興大軍以俞、戚南征又能如何?」

    陳沐臉上一癟,倆手一拍,「打到了伊比利亞半島,讓他們國王出來自縛磕頭,往後年年奉上貢品,大軍又回來種地了。這就是咱們正常人的想法,能賺多少金銀呢?還不如把貨拉到月港讓別人來買,咱坐著就能收錢,跑出去做什麼?」

    陳沐這話,讓陳矩、趙士楨深以為然,馬尼拉能幹啥?再征兩萬農夫過來種地,種出來的糧食剛好夠四萬人吃,這不是鬼迷心竅麼,好端端在大明裡頭就有地啊!

    「陳某不看重錢財,兩個事,監軍是知兵的,就外頭這座剛修出雛形的棱堡牆,有沒有用?」

    陳矩點頭,其實他也談不上有多知兵,最多是比深宮裡大多數宦官對兵事更好奇一點,但即使如此他也能看出來,這東西最大的優點就是別管你從哪來人,同時有三面牆甚至更多的守軍在打你啊。

    「但這城牆矮,還是斜牆,上面蓋著土、草,一旦攻城太容易爬了。」

    「矮,火炮就不容易射中,上頭架著炮、鳥銃,人怎麼爬,正常的城牆高,高了就容易被炮擊。無所謂,你知道它有用就行;徐先生翻譯了西夷海軍兵書,有用麼?」

    徐渭枯坐很久了,本來就是想問問陳沐到這來到底圖什麼,而且還一副要久居拉鋸戰的意思,不過自從陳矩開口後就閉口不言,同時心裡把陳矩這個監軍怪上,決定以後離他遠點。

    他可沒懷疑陳沐要謀反。

    此時聽到陳沐發問,起身拱手道:「西夷海戰凶悍,皆因此書,不亞戚氏兵書操練精妙。」

    「這就對了,這是文化交流,因為我們贏了,所以交流多少,我們說了算;他們一直在做這件事,不出海,我們就做不了,在戰爭中,把別人好的東西學過來,同我們好的東西加以融合,這比大明自己改良幾十年快得多。」

    「技術的進步賴以需求,在江南織絲發達,所以出現腳踏繅車甚至水轉大紡車,這是因為需求達到,技術才有進步;要是沒人買絲,技術進步有什麼用?」

    「需求如何擴大?市場,馬尼拉現在就是我們的市場,產更多的棉布、棉布織機就會進步;產更多兵器,兵器打造就會進步;打更多仗,兵法就會進步。」

    「但單單需求還不夠,大明太大,很難讓人力短缺、讓人苦思冥想去改良技術,不像那些小國,他們只需要殖民得到金銀、人力、原料與市場,就能產生巨大改變,我們不行。」

    陳沐搖著腦袋,談不上發愁,但這就是他需要面對的現實:「再多的金銀,不能填滿大明;再多的人力,不比大明本身;再多的原料,比不上我們自有產量;再大的市場,難以媲美整個大明。」

    「所以我的金銀,除了上交皇帝、下發士卒,餘錢將全部投進廣州府乃至廣東,讓廣州府缺少人力,迫使其集中生產,出產傾銷各地,再發佈懸賞鼓勵技術進步,十年八年,這總是要有變化的。我們在做一件很偉大的事,孝經有云: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為孝之終也。」

    「我等立身行道,揚國名於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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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血統
               
    陳矩消停了,他的消停讓陳沐意識到自己說多了——沒人在乎他想做什麼,別人只是想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徐渭手譯西夷《海員寶鑑》被陳沐打回去,除了讓徐渭幫他寫了一份交送內閣的公文戰報外,陳沐幾乎沒有能用得上這位高才的地方。

    自以為作為軍師的徐老先生,受命在馬尼拉寫書,把他耳濡目染俞、戚等南疆海戰名將的精竅容於新書裡,陳沐取名為《海戰新書》,要他編成之後再送陳沐過目,經批改後送往廣東講武海軍學堂,作為教材。

    做陳氏幕府的幕僚,不容易。

    這位帥爺在軍略上幾乎沒有能用得到別人的時候,因為他和幕僚對菲律賓而言都是兩眼一抹黑,基本上一無所知。

    馬尼拉的造船廠與鑄炮廠是薩爾塞多送給陳沐的寶貴財富,馬尼拉不缺木料,更不缺匠人。西班牙人在這從築城到造船造炮,用的都是漢人工匠,出自東亞最強大帝國的他們有著最好的手藝,能夠勝任除設計圖外幾乎所有工作。

    西班牙人的圖紙很好地彌補了漢人工匠這個短板,從棱堡到蓋倫船、從火炮到重型火槍,設計圖全都有,甚至還有俘虜的西班牙鐵匠願意為陳沐工作,只要不讓他去修城牆出苦工。

    不過西班牙鐵匠其實在手藝上沒太大用處,名字叫路易斯,父姓母姓太長陳沐懶得記。這個名字在西班牙基本上和鄧子龍的船一樣屬於隨口起的那種,顯然缺少父母疼愛並暴露出身不高的背景。

    陳沐一問確實是這樣,這是個半路出家的鐵匠,父親是個農民,打了幾年鐵被征進軍隊,打了兩年仗又被徵召到海軍上校薩爾塞多的船上擔當船匠,然後就到了陳沐的牢裡。

    在打造兵器這事上,陳沐的隨軍匠人比他懂的還多,但他非常多才多藝,在西班牙想要擔當領主村莊裡的鐵匠可不容易,他會書寫和計算,過去在馬尼拉賓諾多正中心有他非常顯眼的鐵匠鋪。

    除了匠人,他還是牙醫、獸醫、外科醫生與牲畜店、農民的商業中介人,被任命為賓諾多的村長與教會理事,雖然只有短短三天。

    賓諾多的呂宋人與漢人用了三天把他選出來,一天讓王城裡的西班牙市政官裁決,當了三天村長,陳沐就打進城了。

    陳將軍一不小心,毀掉一個鐵匠實現階層跳躍的西班牙夢。

    不過沒關係,現在路易斯是馬尼拉知縣趙士楨的副手,主要負責收集稅金和運籌帆船、火炮所需鐵木原料。

    馬尼拉的造船廠很大,西班牙人在東方殖民地野心龐大,看上去這座造船廠專為製作蓋倫船而造。不過或許是時日尚短,造大船必備的用具不夠完善,但這對陳沐來說不是什麼大問題——他壓根沒打算在馬尼拉造大船。

    他只需要馬尼拉船廠能在一年後提供給他連續不斷的小鯊船就夠了,大船依然讓南洋衛與廣東造。

    七月到來之前,他在馬尼拉接見了船隊被攔截的林道乾,麾下又一名驍勇善戰的海盜加盟。不過他沒讓林道乾去和林鳳匯合,他有更好的去處。

    從福建趕來的海盜頭子麾下有近百艘四百料白艚船,兩千多名新老混雜的海盜與千餘婦孺,除老式火銃、火繩鳥銃、小炮等兵器外還有農具、種子與口糧,這是一支極好的移民隊伍。

    陳沐封林道乾為三嶼千戶,命他攜部下登陸三嶼,准其掃滅島上西夷後設立三個千戶所,並推舉兩名千戶,在三嶼農墾練兵,防衛見到的一切西班牙人。

    因為陳沐的下一步目標為呂宋島南部的民都洛島,那是一座大島,島上出產金與銅。三嶼是民都洛島西南的三座島嶼,是扼守航線的戰略島嶼,有林道乾在那,能提前防範西班牙人從馬來的增援部隊或支援民都洛島的戰事。

    不過陳沐並沒有急於向民都洛島興兵,因為從六月底開始,一直在下雨。

    菲律賓的雨令人擔心,因為陳沐不知道究竟是雨季和颱風哪個先來,所以他不準備再繼續向南推進,僅僅發兵橫掃呂宋島,幫蘇萊曼肅清島上的反叛部落,接著丈量土地,制定稅法。

    這事太頭疼了。

    「連土地都不丈量,以前呂宋國是怎麼收賦稅的?」

    陳沐聽著趙士楨近期工作的回報,放下瞄準草垛的明朝鳥銃,轉身無可奈何地望向趙士楨。

    他相信趙士楨的才能,雖然不是進士,但也在國子監遊學年餘,但他萬萬沒想到治理地方居然要從丈量土地開始,稅法更是一片空白。

    「過去的呂宋國,是幾個大首領一起統治,馬尼拉向南是湯都,馬尼拉沿著海岸各個村莊直至陳來島,是蘇萊曼;向東翻過山還有別的首領,他們各自收各自部落的稅,豐年多收點、荒年少收點,上次丈量土地還是永樂年……」

    「等等,等等。」陳沐抬手走近趙士楨問道:「他們不統一徵稅,那西夷在這怎麼收稅?」

    不知是陳沐的話讓趙士楨想到什麼,趙書記,不,趙知縣氣呼呼地看了路易斯一眼,對陳沐拱手道:「明公明鑑,西夷無恥之尤,他們收稅居然依人種國別而定!他們只收馬尼拉的商稅,貴族被分到馬尼拉附近各地,享有封邑,這些封邑讓他們足夠吃喝。」

    「西夷在馬尼拉買賣不收稅、混血西夷交一倍稅、呂宋人和混血漢人交兩倍稅,咱們漢人,交四倍稅!」

    趙士楨誇張地抬起四根手指,瞪圓了眼睛,陳沐很少見到點歪技能樹的書生這麼義憤填膺,但他的內心很平靜,即使他不知道四倍稅,對漢人在西班牙人治下的不平等待遇也只是意料之中。

    他在濠鏡也欺負過葡萄牙人,因為拿捏住那些商人的命脈,即使多交稅還是能賺錢,葡萄牙人也不會反對,和在菲律賓的漢人商賈如出一轍。

    「漢人繳四倍稅,為什麼混血漢人就能少交一半的稅,路易斯先生。」即便早在意料之中,陳沐心裡還是不痛快,歪歪脖頸神色不善地望向路易斯,道:「你能給我解答這個疑惑麼。」

    「大,大人,我只是個鐵匠,不懂啊,我只聽說過一點。」路易斯的性命被捏在陳沐手中,他對這個年輕的生理人將軍極其畏懼,結結巴巴地說道:「在新西班牙,土人抵抗激烈,雖然被鎮壓了,但人們擔心幾十年後再度反叛,畢竟我們人少……所以。」

    「殺掉男人,把妻女變成奴隸,讓他們的後代自以為擁有高貴血統,來抹消他們的抵抗意志,因為這個,很多人都得了生瘡的西班牙病。」

    陳沐抬起一根手指輕敲太陽穴,與趙士楨對視一眼接著望向路易斯,道:「我記得,西班牙船上的書信,你們有人想攻打大明,也要和我們的女人生孩子,也是這目的吧?」

    「他媽的。」

    「等伊比利亞半島戴王冠的猢猻把欠我的錢還了,大明所有港口都要對他們收十倍稅,這幫低賤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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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宿務
               
    宿霧島,聖佩特羅堡。

    菲律賓總督雷加斯比心情很糟,幾天的時間裡城堡中絕大多數瓷製杯具都被他摔掉,傭人只好把剩下的瓷器藏起來,換上銀質器物,至少摔變形了敲敲還能用。

    畢竟將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恐怕很難再買到瓷器——他們和想像中的敵國,以最想像不到的方式開戰了。

    但是別誤會,雷加斯比心情糟糕的原因絕非是他的孫子被俘虜與外孫當場陣亡。

    「那個陳沐就是個瘋子,雨季裡航行到菲律賓來打仗,我的天,他能辦出愚蠢的事!市政官佩德羅‧薩門托先生,你知道什麼比這更愚蠢麼?」

    從馬尼拉乘小船避過東亞海盜重重圍捕,九死一生逃回宿霧島的馬尼拉市政官薩門托戰戰兢兢地站在雷加斯比面前,就像老虎面前的綿羊般,擦著額頭細密汗水,連忙附和道:「抱歉,總督閣下,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比陳沐更加愚蠢。」

    「你不知道?」

    年邁的雷加斯比像一頭暴躁的雄獅,淺黃色鬚髮與碧色的眼睛,只不過此時眼中滿是怒火,疑問一句後拳頭重重地砸在桌上,怒吼道:「更愚蠢的就是我們讓他們贏了!」

    這場戰鬥從頭至尾,對雷加斯比來說都是徹頭徹尾的嘲諷。

    能以冒險家的身份成為菲律賓總督,雷加斯比自問足夠富有智慧或老奸巨猾。

    在接到陳沐的向他討要賠償的書信,一笑而過後他也確實花了幾天認真思考,在心底認真推演接下來會發生的種種情況——不過是生理人在十月後抵達馬尼拉,他們的孱弱的船隊在海上就會被西班牙艦隊擊潰。

    即使幸運兒成功登陸,也要付出不小的代價,然後用他們過時的火門槍和少量火繩槍,以及殺傷力小到能夠忽略的火箭被圍堵在叢林裡。

    這場戰爭在雷加斯比的估計裡會持續很長時間,半年至一年,因為生理人的國家很大,他不像那些禿頂的傳教士對己方盲目自大,明國有很多人,兵力也一定非常龐大,但這對他沒有用。

    只要在前半年戰事中沒有丟掉馬尼拉,當第二年來自伊比利亞半島的海軍從海上封鎖島嶼,毀掉他們的補給線,這些人將會餓死在叢林中,變成一大堆廉價的肥料。

    就在一個月前,他親筆寫給國王腓力二世的書信中以嘲笑的語氣提及明國將軍陳沐向他索要二十七萬兩賠償的笑話,並希望馬尼拉這座他親手塑造的城市能夠得到國王親封紋章,並確立為東印度群島的首城。

    沒收到一丁點兒的消息,馬尼拉發來戰報,在攻打蘇萊曼的路上因生理人軍隊作戰勇猛而受挫。

    都是生理人,但沒人告訴雷加斯比是漂洋過海的生理人軍隊還是呂宋島上生理人的僱傭軍,他還以為是僕從軍未經訓練的結果,沒想到——再讓他看見的就不是潰軍了。

    根本沒有潰軍,只有一小船人逃亡帶回馬尼拉被明軍攻陷以及要道被數不清的海盜堵截的消息。

    菲律賓總督甚至還沒意識到這場戰爭開始,這場戰爭就已經以他丟掉首都而告終。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愚蠢的事麼?

    雷加斯比是想像不到了。

    「我並不想遷怒於你,但如你所見,隨異教徒龐大的軍隊登陸與馬尼拉的陷落,對國王殿下來說,菲律賓失控了。」雷加斯比壓低了手指,手指壓在桌面彷彿想摁出印子般,「我們只有聖佩特羅了。」

    聖佩特羅堡比起規劃中王城不值一提,這是雷加斯比最初登陸建立的石堡。同樣也是棱堡類型,但周長僅有三百七十八米,一邊面海一邊面陸,作為最初守備蘇祿人進攻的堡壘,這座石堡的守備需要大量火炮。

    但是現在雷加斯比手上最缺的除了戰士就是火炮。

    「我們要守到明年春天,六百七十名戰士與二十七門火炮,我把最好的東西都送去馬尼拉,現在馬尼拉陷落。」雷加斯比對市政官薩門托問道:「你見過生理人的軍隊,除了站在那擦汗,你有更好的建議麼?」

    見過?

    薩門托沒見過!

    甚至他敢保證,逃回來的一船人都沒親眼見到生理人的軍隊,他所見到的只有該死的李旦和那些日本人,夜幕下除了炮火的光亮外他什麼都看不清,只能從屬下的匯報中知道有幾十條滿載火炮的艦船在馬尼拉灣中橫衝直撞。

    然後他們就輸掉了馬尼拉,他能僥倖撿回一條性命全靠當機立斷逃出來。

    但他不能這樣告訴雷加斯比,誰知道這個已經在癲狂邊緣的老混蛋知道實情後會不會立刻絞死他。

    菲律賓不存在有修養的大貴族,真正的貴族都呆在伊比利亞半島上,誰會到這裡來?甚至他敢向天主發誓,對面的生理人將領也是一樣,在國內一定都是不受喜歡最危險的混蛋,才會被派出到這裡玩命。

    「僱傭軍,閣下,我們需要勇敢的僱傭軍。」薩門托上半身微微前傾,偏頭說道:「如果您願意付出三千枚銀幣,我剛好認識一名僱傭軍首領,他前些時候受僱於葡萄牙人,在莫臥兒作戰,離我們很近,只需要一兩個月,就能抵達菲律賓。」

    「沒有火炮,但裝備精良、英勇善戰,如果閣下能先付給他銀幣,我想他能帶來六個連隊,甚至更多。」

    「你並不像看起來那麼沒用,薩門托先生。」雷加斯比抬手錘在桌上,道:「招募他,三千枚銀幣,同時讓商人去向葡萄牙人購買火炮,如果商人還能出海的話。」

    薩門托張張嘴,急忙道:「但還有一些小問題,比方說傭兵首領叫迪亞戈,馬德里的迪亞戈。」

    迪亞戈?

    雷加斯比的興奮表情冷卻下去,道:「是那個從維納達加活著回去,被指控叛國關進宗教裁判所的迪亞戈?他好像既不虔誠,也不忠誠。」

    「但他有熟練的戰士,閣下。」

    「去吧,寫封信讓他過來,但你不用去,我還需要你做件事。」雷加斯比看著薩門托笑了,道:「我需要你再回到馬尼拉,和那個叫陳沐的生理人將軍談談,如果我不追究他進攻馬尼拉,我們能講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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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集散
               
    七月。

    陳沐在海灣沿岸檢查完戰船入港,內心有點忐忑。

    小鯊船入港容易的多,雖然船形一樣龐大,但並非人力所不及,只要出些力氣,把桅杆放躺推上沙灘,再做些小心的防護措施固定就行。

    大船就不行了,馬尼拉有西班牙人留下的泥塢,但數量太少,僅能將赤海與鐵甲艦與一些大鯊船放進去。還有超過半數的鯊船不能停入船塢,只能把它們船上四五根重鐵錨全部拋下,停在靠近峭壁的岸邊聽天由命。

    陳沐已經做好損失戰船的準備。

    季風變換的時節,海上風浪即使是最老練的舵手也說不清楚究竟會吹向何方。這給從南洋港向馬尼拉運送輜重的福船帶來很大困難,短短一個月已經有兩艘福船在海上發生意外。

    一艘在偏移航向三日後勉強靠岸呂宋島,繞過補充食水休整的陳來島,因為規定只有在超過三日斷糧的情況下才能讓他們從遠征軍輜重裡取得食物,所以船匠餓了兩天,算是有驚無險。

    另一艘福船就沒這麼好運了,在出海後偏移航線夜裡被海風吹到暗礁上,整艘船帶著一千二百石輜重被打得支離破碎,十幾個水手靠著小船劃到澳門,只剩了六個活口,豐富了他們的海圖。

    經南洋衛輸送兩批輜重,讓馬尼拉、班詩蘭城儲備出巨量的糧食與軍備,同時李禹西主導的硫磺買賣在台灣島完成第一次交易,十七船硫磺銀貨兩訖,換得白銀七萬兩,其中四萬兩同南洋大臣書信直送漕運,發往京師。

    同時漕運的還有從濠鏡販賣部分戰利的十六萬兩,合計二十萬。其實這只是聖巴布洛號上財物變賣的十分之一,貨物數量太多,雖然葡萄牙人能吃下,但他們沒有足夠銀兩來購買,陳老爺做買賣又一向概不賒賬,就造成貨物積壓。

    不過陳沐也不是非要白銀的人,他派人給濠鏡黃程發出一張貨單,其上金銀銅鐵、各類木料、西洋大馬以及珍貴器物,甚至印度的棉花、越南稻米都可以換,無非是用一個非常公平公正的價格。

    因為他知道葡萄牙人不像西班牙人擁有那麼多銀,如果硬要用白銀購買,恐怕會把葡萄牙商人逼死。

    陳沐也是在這項商業活動中突然發現自己在不經意間衝擊了明朝南部沿海原本舊有的海關,因為他主導的交易,朝廷不收稅。

    南洋大臣的職能並不明確,南方官員認為但凡與大海有關的事務都屬於南洋大臣,一些地方官員甚至把上報給當地總督的書信令發一份來過問他的意思,陳沐總是對趙士楨說這些事讓他感到厭煩。

    但趙士楨看見的是陳大帥總是很開心地給地方官員回覆批示,尤其是廣東的。

    在陳沐寫給內閣的書信中,舉薦時任衡陽知府的李燾來做呂宋總督,其實廣州知府周行是更好的原則,但李燾久居福建,在治理閩地閩人很有經驗,呂宋的明人多為閩人,這在治理地方能給他提供便利。

    同時在寫給兩廣總督殷正茂的書信中,陳沐提及自己對廣東的計畫,以官方廣東都司為首,招攬地方商賈招募人手開設紡廠,引用蘇州織造技術,對內採購生絲、對外採購棉花,將香山縣發展為紡織大縣。

    除了紡織,擁有廣鐵集散地佛山鎮的南海縣是鐵與鋼、包括南洋港在內的新會則是船,終歸就一個目的,給出方向,讓廣州府全力運行起來。

    合興盛是一支偉大的力量,閩廣合興盛推選出十七名商賈首領在七月應邀抵達馬尼拉,他們過去就都在馬尼拉做生意,但那時候他們甚至算不上客人,現在是客人了。

    「馬尼拉現有本地漢人一百七十多戶,呂宋人一萬七千四百戶,不是這座城,是從城堡開始向四周蔓延到很遠的地方,下轄諸多村寨都算到一起,整個呂宋人也不多,可能才能頂得上一個廣州府。」

    「但這什麼都缺。」陳沐對商人這麼說道:「做買賣是要賺錢的,我准許你們在呂宋賣所有東西,除了原料,比方說你可以從廣州購入棉布、布鞋,到這裡來賣,但不能到這來賣棉花。你可以把綢緞運來,但不能到這賣生絲。」

    「呂宋國各個部落,都會在春秋兩季到馬尼拉來賣東西,用瓷器、鐵器、炊具、紡織品、樂器,換木料、糧食、金銅、藥材,你們把東西帶來賣掉、換了貨物,再賣回廣州府。規矩就是這樣,回去之後商議,誰想要這條貨運航線,我需要五十條大福船一年跑兩趟。」

    當下的呂宋國,對聯合閩廣商賈的合興盛而言市場太小,整個呂宋島的田畝與人口還未清算下來,但陳沐估計人口也就幾十萬戶,不論是什麼需求,都談不上大。

    貨運能給海商帶來的利潤,自然也沒過去多。過去西班牙人有龐大的市場,但呂宋本身並沒有,物產方面也需要呂宋都司設立後持續開發,單就現在而言,商業潛力很低。

    可以說過去呂宋地理位置重要,是作為大明與西班牙溝通的橋樑,現在這架橋樑被破壞掉,本身就變得不剩多少價值。

    「陳帥,我等能否在福建採購,或者用自己的東西來呂宋賣?」

    陳沐就知道商人會提出這點,他們更知道利潤在哪裡,單純的貨運顯然並不能賺多少錢,他擺手笑道:「我知道,與西夷開戰壞了你們的買賣,不過沒關係,作為補償陳某可以讓你們在濠鏡同葡夷做買賣,但有一個前提。」

    他的手壓在茶案上說道:「要想在濠鏡做買賣,需要你們在廣州府附近有自己開的廠,紡織或鐵廠,將來廣州府會成為最便宜的原料集散之地,葡夷會把棉花運到那,在那開紡織廠絕不會虧本,不要擔心,幾年之後市場就會變大,陳某會讓你們每個人都有錢賺。」

    就在這時,有侍衛從廳外快步走來,對陳沐低頭耳語幾句,他起身對廳中商賈端茶道:「接下來幾日諸位可在馬尼拉好好逛逛,可能以後這個地方還會換個名字,但多瞭解一些總不會壞,陳沐還有事,暫且失陪。」

    說罷,他快步走出城堡大廳,對侍立在外的隆俊雄問道:「來了個舉白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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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大風
               
    確實是舉白旗的,馬尼拉過去的市政官薩門托舉著小旗杆,再次回到這座他熟悉的城市,險些老淚縱橫。

    本來他就不是什麼膽大之人,膽大就不會在開戰前夕就出逃了。

    偏偏總督雷加斯比給他的使命又必須達成,戰戰兢兢開船起航,還沒走出多遠就被林阿鳳部下的海盜截獲,送進八打雁。

    八打雁是呂宋島南部扼守要地的位置,也是呂宋人本地的大型聚落,林鳳率部過去後為方便補給,在八打雁設立水寨城磐,扼守地方,給當地帶來繁榮。

    從八打雁順大路一路北行,被送回馬尼拉這一路,薩門托可稱不上好過,那些海盜總想從他身上得點什麼,以至於等他到馬尼拉時看上去根本不像個富有的西班牙人。

    他的帽子、掛鐘、項鏈、佩劍、絲巾、靴子,統統在幾次被人押送轉手的過程中不見了,等他見到陳沐時,連襯衣都被取走。

    身上除了一條褲子外就是因為要見主帥,隆俊雄嫌他的樣子不夠體面,從馬廄弄了條薄毯讓他裹著。

    到雨季了,陳沐對戰馬很珍惜,所以給馬匹都備著毯子,讓馬伕可以在馬兒站著發癔症的時候給它們蓋上毯子。

    毯子有神奇的魔力,長此以往,能給坐騎帶來非常安全舒適的感覺,有時候蓋上毯子後它們會躺下睡覺。

    在薩門托先生身上,毯子再次顯現出非凡魔力,這不單單讓馬覺得安全,他也覺得自己很安全。

    「我聽說你們喜歡和別人的女人生孩子,但還沒聽說你們還有光著膀子穿街過巷的喜好。」

    在見到薩門托時,陳沐就已經從路易斯那得知他的身份,但他沒想到見到這位市政官時,這位先生與赤條條的區別僅是一條褲子。

    陳沐的西班牙語不算標準,但薩門托能聽懂,這讓他感覺很驚奇,他知道生理人是怎麼說話的,和他們絕不相同,他儘量想昂著頭做出符合身份的禮儀,可披著毛毯總讓他感到尷尬。

    「陳將軍,在來的路上,你的士兵毫無紀律,他們無恥地奪走我的一切。」

    薩門托的怨念可別提有多大了。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一直躲在我的馬廄裡呢。」陳沐並不在乎這些,抬手示意讓他坐下後糾正道:「不是一切,他們沒把你殺掉,就已經是非常非常,非常尊敬我了,他們知道什麼對我有用,什麼對我沒用。」

    「你從宿霧島上來,說要帶給我一些消息,所以你活著對我是有用的。」陳沐面帶笑容,揮手有人奉上一碗熱茶,道:「說說吧,你們的總督派你來做什麼,總不會是找我的馬借一副毛毯。」

    「我的總督想問你的皇帝,兩個國家貿易難道不是很好,為什麼突然攻打我們的馬尼拉。」提到總督,似乎讓薩門托的腰桿硬了一點,他昂著腦袋說道:「我們需要貿易,所以總督雷加斯比閣下派我來,表達議和的希望,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我們可以議和,只要賠償我們在馬尼拉的損失,准許你退回玳瑁港,我們不會追究。」

    陳沐一手托著下巴靠在椅子上,沉默一會,沉吟著點頭,然後回過神滿臉出乎意料地問道:「賠償,什麼賠償?」

    薩門托哪知道什麼賠償,他用歡快的語氣說道:「如果將軍打算做出賠償,我會代您轉告總督,在下一次過來時告知您賠償內容。」

    「不用了,我就是問問,沒打算賠償。」

    陳沐擺擺手道:「而且應該是你們賠償我,可能我還沒跟你們說,俊雄,去牢裡招那個薩爾塞多,讓他寫一份賠償單送過來,賠多少我忘了。」

    隆俊雄對蓮斗說了幾句,這個戰鬥中倒戈的倭人在攻打馬尼拉的過程中還算勇猛,如今是隆俊雄的副手,聞言快步走出城堡。

    陳沐接著對薩門托道:「開戰的原因,是你們襲擊濠鏡,對我們造成非常大的損失,陳某好言好語地托卡內羅主教告知你們賠償,但你們沒有理會,所以陳某也來襲擊你們的港口。」

    薩門托沒見過有人可以胡攪蠻纏到這種程度的,兩隻眼睛瞪圓了吃驚道:「那只是一支海盜,幾條船,二三百人!可將軍卻帶了足足一個軍團!」

    講不講道理了,就薩門托這一路走來,見到的武裝戰士就足有一個軍團!

    陳沐抬手想撓撓臉,但為了莊嚴的形象,他的手只是在換了個姿勢放在椅子扶手上,問道:「你們一個軍團是多少人?」

    「三千,將軍至少帶了這麼多軍隊,這和我們的海盜襲擊閣下港口難道是一樣的嗎?」

    三千?

    「這麼說的話,我確實帶了一個軍團。」

    陳沐在心裡不屑地撇嘴,面容分外真誠,他確實來了一個軍團,一個由兩萬海軍組成的軍團。

    他攤手說道:「菲律賓總督,有這麼大的土地,有上千西班牙人效力,派去一支幾條船、二三百人組成的軍隊。鑑於國家大小,我認為這是一次合理的反擊,如果你覺得不合理——不合理又能怎樣呢,戰爭是講道理的事情?」

    要是講道理就能贏,葡萄牙人早就被印加帝國、滿刺加王國擊敗十幾次了,蘇祿國和呂宋國也早就戰勝西班牙人了。

    薩門托能說什麼呢,他越發討厭這個生理人將軍了,他不該死在戰場上,應該被關進宗教裁判所!

    牢房離城堡很近,蓮斗兩手空空地回來,對陳沐道:「帥爺,七百萬兩白銀。」

    「對,想議和的話,就拿七百萬兩白銀的等價貨物,我想起來這個數是怎麼來的了,我的士兵每陣亡一人,增加一萬兩,你回去盡快讓總督上報國王,除此之外,我還要你帶給你們總督一個消息。」

    「八月之前,我的艦隊會進攻宿霧島北部海域,你們弱小的艦隊最好在那準備好;同時陸上進攻班乃島,你們弱小的軍隊最好也在那準備好,再見!」

    說罷,端茶送客。

    屏風後的徐渭攏著鬍鬚走上前來,納悶地問道:「將軍不是已經把戰船入港,難道還要去打仗?」

    「當然不會,兵不厭詐,我們的風水先生鄧武橋將軍日觀天象,最近雲氣黑壓,魚兒上浮海鳥登陸,颱風要來了。」陳沐攤開兩手,道:「咱們好好歇著整軍待戰,讓大風吹吹他們。」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9:29
第三十五章 要人
               
    緩兵之計非常拙劣,誰都能看出來,陳沐也不例外。

    但他沒有辦法,他必須停戰,至多和雷加斯比開個小玩笑,不論西班牙人的艦隊會不會開至宿霧島北方海域,陳沐的海軍都只能在馬尼拉灣歇著。

    因為雨越下越大,風越刮越猛。

    鄧子龍說馬尼拉是左青龍,前朱雀後玄武,是來水有意去水有請,中居龍穴不可多得的風水寶地。

    雖然陳沐聽不大懂,他也認為馬尼拉是個好地方,從宏觀上去看,左右皆有大山脈來阻擋颱風,雖然雲氣淤積會讓降雨增多,但風吹到這邊就會稍小些,相對破壞力也小些。

    即使如此,颱風還沒越過馬尼拉,陳沐就已經受不了了。

    南洋衙門堡,由於是西洋城堡,而且屬於偏重住宅舒適的貴族城堡,城堡牆上開了許多大窗口,這個時代的玻璃並非那麼地透明,大多時候玻璃匠也不知道燒出來是什麼顏色,就造成南洋衙門的窗戶在陽光打上時花花綠綠,很是好看。

    好看也沒用,大雨連著下了幾天,天色都是陰沉沉的,待到颱風抵達馬尼拉,白日驟變黑夜。狂風將山地林間椰樹拔地而出,儘管馬尼拉地勢稍低,王城外的賓諾多也是瓦片紛飛,天空飄著百姓來不及收走的衣物。

    王城有高大而寬厚的城牆,自奪取馬尼拉起,整個六月旗軍都忙著在城裡修建軍營,依城牆而修的軍寨此時派上用場。城牆擋住大風,七千餘旗軍屯在城裡,嚴令禁止出營。

    陳沐的衙門堡裡也聚了三百多人,把整座城堡塞得滿噹噹。

    這種時候再沒有一座城堡更令人感到舒適的了,哪怕睡在城堡過道打地鋪,也好過外面處處潮濕,除了有點黑。

    颱風過境,蚊蟲出洞,但凡有遮雨的地方就有平時不曾見到過的小飛蟲四處飛舞,黑暗裡飛蟲的翅膀被暴雨打壞,什麼都看不見,但凡有一點光亮就往上撞,把城堡窗檯鋪上一層蟲屍。

    「你倒是他媽的悠閒!」

    陳沐的臥室栓了兩匹馬,一匹是留下來的安達盧西亞戰馬,渾身雪白,名字叫白妹,性格老實,這幾天被黑娃欺負壞了。別看黑娃個頭比人家小,白妹一離他近就窮哼哼,把人家嚇得離他遠遠的。

    可陳沐臥室就這麼點,白妹好大的個子只能躲到角落裡去,留下黑娃像主人一樣圍著床閒著轉圈。

    陳沐帶隆俊雄和幾個家兵把一些重要的書信、紙張搬進臥室,看見黑娃耷拉個大腦袋嗅桌子上的酒瓶,被陳沐敲了一下老實了,他轉頭對隆俊雄道:「火藥庫不漏雨?」

    隆俊雄像陳沐第一次問起這個問題時一樣認真答道:「不漏,屬下在火藥庫睡了一夜,哪都不漏。地上不潮,地上、藥桶都鋪了蓋了漆過桐油的帳布,防水防潮,每間火藥房各派一個小旗盯著,絕對沒事。」

    這是陳沐今天第二次問他這事了。

    不是記憶力衰退,實在是暴雨下得陳沐心慌,他的火藥都屯在王城裡,暴雨來臨前把城裡西班牙人讓工匠修築的所有石堡檢查個遍,最結實最不漏雨的屋子用來屯放輜重,裡面重中之重就是七個火藥庫。

    一怕潮,二怕炸。

    潮了還好,等颱風過去天放晴想辦法晾曬還能用,要是看管不當遇到撞擊或者什麼情況讓火藥庫炸了,那就有意思了。

    為了防這個,陳沐專門把火藥庫分了七個,即便如此每個庫房裡屯放的火藥依然稱得上巨量。

    除了火藥,其他東西對他來說還真無所謂,不要說吹到馬尼拉的風已經不算大,只是雨大,就算風能把他的船吹跑沒關係——從南洋港白元潔那傳回的書信,香山、南洋港兩個船廠,自上一批戰船造好後,已經不再造小鯊船,十二艘千料鯊船今年年底就能送到馬尼拉。

    同時香山的船匠也開上琢磨聖巴布洛號的構造,等這批千料鯊船造好,應該就有新船設計圖出爐了,至少在陳沐寫給關元固的信中提到去掉艏艉樓的平甲板結構,讓船艦重心更低,普遍用雙層火炮甲板甚至三層,著重使用大口徑重炮。

    陳沐有一個優勢,優勢在於現在技術條件下,全天下的技術難度尚不能抵消人力優勢,而大明,有用之不竭的人力,只要有正確的方向,產能遠超他國。

    單單依託廣州府,陳沐就有敢在東亞海面上與當今海上強國天下第一的西班牙叫板。

    當然,是束手束腳的天下無敵強國。

    感謝奧斯曼帝國!

    當陳沐在颱風侵襲中躲在城堡裡瑟瑟發抖,在遙遠北方,七月中旬,裝載白銀與書信的漕船運抵通州,裝滿白銀的木箱由頂盔摜甲的上十二衛武士押運進京。

    在高拱的府邸,閣老捧著書信端詳半天,抬頭看看院子裡高大的西洋戰馬,轉頭對邀來做客的張居正笑道:「讓他下南洋,是去對了,瞧這大馬,一綹雜色都沒有。」

    張居正對安達盧西亞馬沒有絲毫興趣,他府裡也有,他點頭道:「僕昨日進宮面聖,與陛下說了遣錦衣入呂宋的事,還不知閣老的意思。」

    「錦衣下呂宋做什麼,查他?」高拱把信放下,抬手壓在信上,轉頭看著張居正,表情瞭然語氣肯定,道:「是有人說什麼了。」

    張居正頷首,坐得端正,兩眼微眯聽著隔院傳來的琴曲,眼睛都沒睜,道:「說他在呂宋侵佔民田萬畝,目無法紀。」

    「老夫也聽說了。」

    高拱的表情不像是在說大事,倒像是在說笑話,「說什麼都有,說私藏甲械打造炮船,說是意圖謀反;還有西夷告到福建巡撫那,說他擾亂商路。以前彈劾雖說沒用,到底言之有物,近年來是怎麼了——彈劾大將私藏甲械,是一點心勁都不想用啊!」

    張居正睜開眼莞爾笑了,緊跟著正色道:「錦衣要派。」

    「派,廠衛一起派,挑幾個進士、舉人同行,過去不管別的,只看賬目,看他報上來的與真賬是否相同,相同就不用管了,都留在那充南洋衙門吏員校尉,聽著他用,他這信寫得叫苦連天,正要人呢。」

    「還說什麼,朝廷用不了的人、不好用的人,都放他那去,放到海外也不能給朝中搗亂,還能人盡其才。」高拱攏著鬍鬚笑道:「回頭且看看,有那不合適呆在朝中的人啊,要有些才能,就打發到南洋。」

    張居正緩緩頷首,不過頷首的動作有個非常明顯的停頓,似乎回味著這句話。

    不適合留在朝中,就放到海外。

    他微不可察地撇眼看了高拱一眼,接著再度閉上眼睛,緩緩頷首。

    鼻息輕而悠長地哼出聲音。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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