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開海 作者:奪鹿侯(連載中)

 
Babcorn 2019-7-28 22:49:3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3 61349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0:53
第二十八章 鵝犬
               
    葡屬印度總督使者來的其實比唐胡安還要早,只不過總督的親信對澳門的一切感到非常不滿,又沒有改變現狀的能力,何況他手上還拿著一份更加令人難過的條約。

    所以他生氣,乾脆眼不見心不煩地讓陳沐在濠鏡的負責人黃程給他找了個住的地方,帶著自己的大丹狗一連半個月都沒出門。

    只有在聽說陳沐已經過來的消息後,他才讓使團整裝待發,同時攥緊拳頭給自己打氣,一定不能被這個凶惡的屠夫嚇倒,他要帶著書信前往北京,面見皇帝!

    在耶穌會傳達給新任印度總督的書信中,其他明人都比陳沐要講道理的多,也善良的多,這幾乎是一個規律。

    農夫比陳沐善良,官吏比農夫善良,顯而易見,他們的皇帝應該比官吏更加善良,那麼……也就可以得出結論,大明皇帝比陳沐善良一萬八千多倍!

    不過陳沐剛到濠鏡時可沒顧上搭理他,去年因劉顯借兵征討九絲蠻被派去的婁奇邁回來了,聽說在安置俘虜上四川在楊應龍的建議下很看重新明,回頭又能給小舅子送點人過去。

    陳沐去廣州府給婁奇邁接風洗塵,這才重回濠鏡,順便牽兩隻大鵝過來溜溜。

    黑娃前些時候發情,這個從蒙古弄來的小夥子精力旺盛,雖然個頭矮,但幹勁十足,瘦了不少,陳沐也不忍心騎,把它放到瓊州府新開的馬場好好養著。

    馬這東西發情期可長,不過天熱它就懶得有拱來拱去的性情了。

    大著肚子的白妹沒去,在馬尼拉王城的馬廄裡歇著呢,那有過去西班牙被打敗後沒逃跑的馬伕,軍府的馬伕在那跟他們學如何養安達盧西亞馬,別的地方也不敢放,怕把這批好馬養死了。

    先前賞給部下干將的安達盧西亞馬里有四匹母馬,公馬都被騸過,只能找蒙古馬來和她們配種,好在陳沐過去在北方從俺答那弄了一批沒騸過的良馬,他的部下平時也就騎著代個步,這下剛好都被弄去做種。

    在今年初,陳沐派趙士楨去往北京的同時,也讓他向兵部傳達希望調撥一批戰馬的需求,想要通船送往新明建養馬場。

    瓊州府的馬場雖然已經建立,但那邊的地勢與環境限制了養馬場的大小,楊兆龍在書信中告訴姐夫有更好的選擇。

    在訓野狗、同土著貿易並教他們說漢話的過程中,楊兆龍發現了草原,雖說蒙古馬未必適合在那邊生活,但多個地方總是好的,何況楊兆龍也確實需要馬。

    最近的書信中,楊兆龍在那邊的生活已經走上正軌了,他樂得在新明上開拓,並希望陳沐有空去看看,給他送更多人來,什麼人他都想要,只要是人。

    他說他歸整了幾個靠兩條腿遊牧的部落,治下百姓已多達兩千七百之眾,下轄村落五個,引河流灌溉,開墾良田五千七百餘畝,修渠四條,架橋兩座,鋪路四十八里,沒有一點矛盾,人人有田可耕,簡直是故事裡的桃花源。

    而且他還依靠土著的力量把河裡的鱷魚拽出來搬上烤爐,自楊來灣向東擴張領土八十六里,直至高山斷崖;向西四十七里足跡遍佈海灣;南下一百二十里,直臨草原一望無際。

    僅僅通過書信陳沐就能感覺到那片新大陸的開墾對楊兆龍造成的衝擊,讓他像個小孩子般詳細地在信中寫下自己踏過的每一寸土地、開墾每一畝農田、趟過每一條河流。

    除了土壤貧瘠,那片新大陸沒什麼不好,哪怕土壤貧瘠楊兆龍都不在乎,他要牛羊馬、他要更多人。

    假以時日,新大陸的存在將會撞擊在整個帝國每個人的心頭,遠勝呂宋、蘇祿諸國,在楊兆龍身上,陳沐愈加清楚與他身處同時代的同胞對海外的心態。

    即使他以戰爭為手段,以幫助為藉口,給殖民披上友好的外衣,實現其征服同化的險惡用心,明人依舊不會對這種行徑抱有渴望,更不會像歐洲人地理大發現那樣擁有狂熱的心態。

    他們不慍不火地被動接受著陳沐在海外的反哺,坐享其成卻沒有慾望驅動他們投身其中。

    因為在呂宋、在蘇祿、在琉球、在婆羅洲,天子四海為家的時代早就過去,離了兩京一十三省,飄揚鑲龍旗的福船走到哪都是客人。

    新明不一樣,他們可以是那裡的主人。

    楊兆龍的興奮,一樣給陳沐帶來莫大振奮。

    他的成就感很快被手上拽直的繩子打消,在市政廣場對面,葡屬印度總督使團最前體態威猛的大丹狗不安地蹬著前爪,壓低了頭顱弓著身子發出令人生畏的低吼。

    即使跟隨主人在莫臥兒帝國作為僱傭軍投入戰役時也不曾驚慌的歐洲獵犬,此時此刻面對兩頭躍躍欲試的展翅大鵝卻不得不露出防備姿態。

    縱使主人以標準的口令要求大丹狗不要胡鬧也無濟於事,因為陳沐攤手道:「訓犬我知道,鵝你能訓麼?反正我不能,管不住。」

    俗話說狗怕人彎腰,狼怕人掏刀,可鵝什麼都不怕,這世上一切在它們眼中都很渺小,而渺小的東西,都能揍。

    當兩頭大鵝伸展翅膀離地三尺帶著高亢鳴叫撲向大丹狗,英勇的獵犬被大鵝翅膀拍在臉上,來不及反擊就被啄上兩口,哀鳴著夾尾護屌而逃,陳沐彷彿看見一腔孤勇的日本武士義無反顧地向土裡土氣的狼筅迸躍。

    總督使者的表情愈加難堪,在世上任何角落都趾高氣揚的葡萄牙軍官對在這裡向陳沐低頭十分不快,他一刻都不願多待,道:「尊敬的明國將軍,印度總督安東尼閣下向你問候,並命在下帶來就馬六甲以西三座港口共同協防的條約,希望將軍能制止那些胡作非為的海盜。」

    「閣下好像很急啊,走,我們去衙門裡商談。」

    陳沐正準備走向市政衙門,印度總督使者說道:「在下還有軍務在身,還請將軍盡快。」

    「呵呵,不要急,會很快的。」陳沐難得在自己地盤說了一句他們的語言,沒有一味地貶低或欺負別人,畢竟他只是性情壞一點,本身對葡萄牙人沒太大惡感,道:「西班牙國王派來的議和使者也等著呢。」

    「葡萄牙人是我的朋友,我們先談,讓他等著。」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0:53
第二十九章 送船
               
    陳沐說讓唐胡安等著,就真讓他等著,專程派人把酒館裡飲酒的唐胡安叫進市政衙門卻不見他,安排在隔壁。

    談判也好、議和也罷,陳沐從一開始就立於不敗之地。

    他有令人生畏的軍力,手握最東亞幾乎所有的香料、絲織品、瓷器產地,並為自己找到葡萄牙和西班牙兩個買家。

    在明國與西班牙戰爭期間,從里斯本販往馬德里的香料價格上漲百分之三十,勝過威尼斯壟斷奧斯曼的利凡特貿易。

    哪怕西班牙國王菲利普是葡萄牙國王塞巴斯蒂安的舅舅,明西議和對葡萄牙也不是個好消息。

    在過去的兩年裡,葡萄牙與明的貿易中掌握著一定的主動權,就算這樣兩任印度總督都認為自己吃了大虧,他們明明應該在澳門有更大的優勢,完全自由貿易不受官府管轄。

    而不是像他們所做的那樣,黃程要鐵,他們就要運鐵;黃程要木,他們就要運木;黃程要糧,他們就要想盡一切辦法弄來糧食;黃程要棉花,他們就在果阿種滿棉花!

    現在情況更糟了,陳沐又找到一個名叫西班牙的苦力。

    連苦力都有競爭了!

    「獅子國與亞齊由我駐軍,柔佛准我駐軍進入。」

    陳沐翻動著葡萄牙人帶來的地圖,獅子國是後來印度洋的明珠斯里蘭卡,鄭和去過幾次的地方,柔佛在馬來半島、亞齊在蘇門答臘,這等於他的駐軍可以完全扼守馬六甲海峽。

    毫無疑問,這是三處要地,隨著大明對海上的開拓與明西戰爭步入議和,葡屬印度總督願意在馬六甲海峽與印度洋稍顯退讓,以此來避免觸怒陳瘋子。

    不過條約也並非完全對他有利,葡萄牙人同樣要擁有進入馬六甲與獅子國停靠或居住的權力,並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馬六甲稅務與明國駐軍無關,並且在明船通過馬六甲時還要向葡人關卡交稅。

    獅子國也是一樣,每年要向果阿交付一萬兩白銀或等價貨物的稅務。

    陳沐的眉頭就皺起來了,向來只有別人向他交稅,哪裡有他向別人交稅的道理,他問道:「獅子國、亞齊、柔佛,都被你們滅國了?」

    他說著,目光轉向身旁跟隨的錦衣衛,跟隨身側出身萬全都司的錦衣衛百戶王天瑞在極短的時間裡取出先帝時奉命去往馬六甲探查的情報,請陳沐過目。

    亞齊有國王、柔佛有國王,但葡萄牙在這兩國還算有影響力,獅子國就是絕對的無稽之談,葡萄牙人想過攻打港口,但從未成功。

    空手套白狼!

    「據我所知,獅子國、亞齊和柔佛都好好的,你們只是取得關防建立商站,如果我不是顧忌你們的想法,想要駐軍根本不需要條約,派船隊過去就可以奪下關防。」

    陳沐抬手點點桌案道:「隔壁的西班牙人比你們更清楚啊!」

    「將軍,明的船隊過去從來不會出馬六甲,我的總督願意共同駐軍已經很有誠意,即使將軍的兵力龐大,也不該這樣欺辱我們。」

    顯然,現在輪到葡萄牙人據理力爭了,使者說道:「這些稅務,更像是租金,那些土地又怎麼能白白給予將軍,這是交易。」

    「這不是錢的事!」

    陳沐在地圖上劃下幾個圈子,道:「獅子國、亞齊、柔佛,這是三個國家,不屬於葡萄牙控制的國家,他們有自己的國王,這就好像我現在把一份條約擺在你面前,只要給我一百萬兩白銀,我就把西班牙的馬德里給你駐軍,你會要嗎?」

    「不准我的軍隊進果阿,你們的船隊卻能停靠在我所控制的地方貿易,我還要給你們交稅,這不公平。」

    印度總督使者還要再說什麼,被陳沐制止,他說道:「這樣,我給你們兩份協議,看你能選哪個。」

    「其一,兩年內將獅子國、亞齊、柔佛攻破,完全控制後交割於大明,當地稅務、海峽稅金全屬於大明,但五十年內,每年我會給你們三千兩白銀,並准許葡人進港口停靠、貿易。」

    「其二,葡人在半年內從獅子國、亞齊、柔佛撤走,當地受宗主國保護,葡人船艦經馬六甲海峽需繳納關稅,商定果阿與濠鏡為專用貿易口岸。」

    「不論選擇那個,條約同樣簽訂葡人在濠鏡僅有貿易權力,沒有居住權,但商人我不會趕走他們,有官引的可以繼續居住。」

    陳沐攤開手道:「如果你們選擇第一個,那陳某很期待你們的軍士有多勇猛。」

    「如果選擇第二個,大明將向葡萄牙一次交付馬六甲市價三萬兩的棉布、綢緞、香料與瓷器送抵里斯本作為印度總督送給葡萄牙國王的禮物。」

    他說著,環顧左右,給印度總督使者招招手,使者不知何故跟他走到窗檯邊上,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像自言自語般說出一句話。

    「條約之外,也許在今年冬天,神靈會送給閣下一艘運載五千兩貨物的福船,新任印度總督沒準會得到三艘同樣的船,我們的神有時候挺靈的。」陳沐挑挑眉毛,拍著使者的後背走回桌案,道:「信一下也無妨。」

    使者有點錯亂了,張著兩手在身前彷彿拿著什麼東西,面容可是呆滯了一會兒,這……這是賄賂?

    五千兩貨物的福船?

    三艘就是一萬五千兩貨物的福船?

    還要替總督送給里斯本的國王三萬兩貨物的福船?

    這三萬兩不算什麼,但如果是交與個人,那著實是一筆巨款,使者被砸得有點懵。

    作為軍官,他每年有相當二十兩白銀購買力的薪水,而在貿易樞紐工作讓他的薪酬比實際上還要高,即便如此,五千兩白銀的明國貨物,也相當於他一百年的薪酬!

    當回到談判中,使者已經不能再保持正常思緒,他舔舔乾澀的嘴唇對陳沐問道:「將,將軍,貨船,可以直接開往里斯本?」

    「是啊!」

    陳沐聽見他著重提到貨船這個詞就笑了,指指隔壁道:「我正打算與西班牙國王商議,租借一塊土地,像濠鏡一樣,如果能成功,送往里斯本?」

    他搖搖頭:「不是問題。」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0:53
第三十章 最強
               
    兩份條約的簽訂都不容易,儘管他們都是全權使者,但早在啟程之前不論總督還是國王,都給出了底線。

    葡屬印度總督一方,只要能避免與明國發生衝突,可以將除果阿外一切土地與陳沐均分管制,關稅葡人拿大頭、陳沐拿少的,三七或四六分,並均攤軍務簽訂盟約。

    本來印度總督是想借由伊比利亞半島的優勢,與西班牙墨西哥總督區一同向陳沐發兵逼迫一下,結果沒想到西班牙敗得比他想像中要快得多,這個計畫自然也無從談起。

    西班牙就談不上底線了,他們的底線是今年只賠二十噸白銀,並且從條約談成就要有貨物送往墨西哥,貨物中還必須要有生絲——國王在那入股的織絲廠斷貨兩年,已經要關門大吉了。

    但他們都根本想像不到陳沐會提出各式各樣的要求,哪怕再說是全權,他們也不敢保證陳沐提出的要求在他們權限範圍之內。

    葡萄牙還好說,船隊帶著陳沐的建議返航就可以了,事情成不成下次過來就可以知道,可西班牙回去不是那麼容易。

    最後唐胡安幾乎都要開誠布公地告誡他不要想染指波托西銀礦,卻被陳沐輕飄飄地反駁:「我要銀礦做什麼,我是誠心實意地想租借塞維利亞一塊土地,想開通商路,讓文化交流起來。」

    「做朋友,比做敵人更好不是嗎?」

    唐胡安瞪大眼睛,「朋友你不賣我生絲?」

    「生絲不賣,大明天子不准生絲外流。」

    陳沐說起這話一點兒不帶臉紅,因為明朝海關確實不論濠鏡還是月港都已經不准販賣生絲了,就連走私都賣不出去。

    以前盤查走私的只是當地水師,有時候還沒水師管,現在不一樣了,第一道關卡就是張居正派出的官吏,第二道防線才是水師,就算有人想借水師船艦向外運送,還有南洋軍府的戰船盤查海上。

    南洋軍府旗軍有自己的獎懲標準,如果有人私藏違禁,同船旗軍舉報查實後,十兩貨賞十五兩,私藏者初犯就地擊斃。

    三重保險之下,不能說海上絕對沒有,但少之又少。

    「但你們的國王不用著急,一匹絲綢、緞子賣價多少,這條商路打通,不必往返貨運,都由我來,你們也不用在墨西哥費力加工,我的商人會直接以市場價九成賣給國王,由他找人出售。」

    陳沐瞪大眼睛,用力抬著額頭,極力增加自己出口言語的可信度甚至讓抬頭紋都顯露出來,他說道:「讓我給你分析,現在的情況是什麼,西班牙很富有,但王室負債纍纍,只能把賦稅、開採礦山的權力都交給別人。」

    「王室沒有賦稅,這是惡性循環。」

    「如果貨物直接交給國王,由國王的親信去售賣,賺回的錢是國王的,國王有錢,才能徵募更多的軍隊、建造更多的戰船,保衛你們的領土,沒錯吧?」

    「你看我大明,一直坐在這什麼都不做就把錢賺了,我出海是賠錢啊!我們的官吏特別反對我出海。」

    陳沐撇著嘴,編起瞎話來一套一套得,看得身邊徐渭實在聽不下去,趕緊出門讓人上茶。

    就在走出房門的一刻,徐渭還聽見陳沐拍著胸甲非常驕傲道:「但我是個有遠見的人,你知道遠見麼?目光長遠!不計較幾十萬兩幾百萬兩白銀的得失,我在乎什麼?我在乎文化交流!」

    文化……交流?

    唐胡安眨眨眼,根本不知道陳沐在說什麼。

    「雖然你們在戰役中被打敗了,但我認為西班牙是非常可敬的對手,大明與西班牙,應該相互瞭解。」

    驕傲的伊比利亞半島貴族聽到來自敵人的誇讚接連點頭,至於陳沐說的什麼並不重要,你看,他說我們是可敬的對手!

    「只有你瞭解我,我瞭解你,意見有所不同的時候就能坐下來談,不用打仗不用死人,大明和西班牙距離這麼遠,最根本的利益沒有衝突。」

    「租借我一塊土地,想想吧,那些土地放在那裡,又有什麼用呢?但我們可以打開一扇窗,我優秀的東西教給你們,文學、詩歌,當你們漢語說的足夠好,還可以學習到更多深層的知識,你們優秀的藝術、工藝品,也會傳到我這裡,只需要一塊並不廣袤的土地,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

    「貿易讓我們更繁榮,學習,讓我們的國家更強大,這比戰爭要好十倍!」

    陳沐臉上帶著最虔誠的信徒才有的狂熱表情,用唐胡安不習慣的姿勢,攬著他的肩膀站到窗口望著濠鏡遠方一望無際的大海伸出手臂,「為此,我願付出一百萬兩白銀的代價,你想一下,大明和西班牙,兩個世上最強大的國家相結合。」

    「十年二十年之後,我們足夠瞭解,有了兄弟的情誼,當我們認為你們的宗教足夠優秀,也許能收穫數以千萬計的信徒……」

    陳沐用不同於明朝官員嚴肅神情的誇張表情轉過頭問道:「你們的宗教足夠優秀嗎?」

    唐胡安的兩眼有些失去焦距,他看著海上停泊的屬於明朝的龐大戰艦,心裡想著數以千萬計的信徒是什麼情形,心中不禁把此次談判放到與數百年來與奧斯曼戰爭的同樣高度。

    他堅定地點頭道:「當然優秀!」

    「好極了,我相信你,現在是天主對你們施加考驗的時候了,你們願意付,不,願意租借出……那一點點土地嗎?」

    陳沐嘴角上翹,繼續蠱惑道:「這不單單是長期的好處,在短期裡,如果那片土地出借,我打算在當地駐紮三千名步兵,這不會對你們形成威脅,輜重都靠你們養活呢,如果情況允許,他們甚至可以為你們作戰,想想吧,這就像傳說裡英雄故事一樣,曾經的敵人成為並肩作戰的夥伴。」

    「全世界都沒有人能對抗世上兩個最強大國家組成的聯軍!」

    差一點唐胡安就信了。

    就差那麼一點點,就在唐胡安想要答應下來的時候,他心頭突然升起疑問,對陳沐問道:「如果是這樣……大明為什麼不租借給我們一塊土地呢?」

    「這個呀,我跟你說你可別告訴別人。」

    陳沐像告訴唐胡安什麼了不得秘密一樣,右手抬起擋在左嘴角邊上,小聲道:「我的同僚都太短視了,他們就知道造炮、造船、練兵,然後就去搶佔地盤,走到哪就想搶到哪,看人好欺負就要把人弄得屍骨無存吶!」

    「你看周圍的小國,就像葡萄牙,你找在澳門的老人兒問問,陳某人來之前,汪鋐是怎麼對他們的,朱紈又是怎麼對他們的……那不是大做一場屯門海戰就是要把他們當倭寇都殺了!」

    看著唐胡安瞪著眼睛滿是驚悚與疑惑的神情,賽驢公倍感欣慰。

    不枉費老子胡說八道啊!

    當然,在心裡,陳沐是要給兩位已經故去的老爺子道歉的,歉意並不真誠,但心裡的尊敬很真誠,抗擊侵略並取勝,毫無疑問,那是英雄。

    就算老爺子們泉下有知,估計也就託夢給他屁股上踹兩腳,不會真生氣的。

    他決定回頭給兩位文帥在濠鏡立個小廟兒。

    他僵硬地轉折道:「我為啥對葡萄牙好?有什麼好處都想著他們,因為我們有文化交流,我眼裡這個最重要,現在這樣的好事輪到西班牙了,機會要好好把握啊,嗯?」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0:53
第三十一章 都掌
               
    唐胡安的信使剛坐上大船離開,南洋衛港就迎來有殘忍意味的奇景。

    四川都掌蠻被徹底平定了,自明初起,太祖皇帝下詔西南夷來歸者,即授予原來的官職,不過都掌蠻尚武好鬥,又坐擁南宋時為抗元所修凌霄城,易守難攻,常有四處攻略的舉動。

    待到明代中期,四川土地兼併愈演愈烈,更多失去土地的漢人加入其中,這些人是逃脫的軍犯、早年入寨流民、蜀中大盜與重罪亡命之徒,這些人的加入使都掌蠻之勢更加雄厚,大多被推為謀主,叛亂因而四起。

    都掌蠻所聚之地,於雲、貴、川三省咽喉,每次騷亂,則三省震動,被朝廷視為心腹大患,單聚兵十萬征討者,有明以來十二次之多。

    這一次,劉顯破其銅鼓九十三座,徹底將之平定。

    從四川到廣東,沿途軍兵分批向南洋衛港輸送俘虜,單單初次,便高達一千一百之眾。

    「帥爺是想把他們送去民都洛挖礦?」

    婁奇邁看著自己率播州軍打敗的都掌蠻俘虜,並不認為這些俘虜送到陳沐這是件好事,他嘬著嘴帶起咬牙切齒的表情道:「蠻夷之輩最為可恨,祖宗不是沒懷柔過,到頭來還是要打。」

    「你見過我讓漢人工匠在民都洛做礦監,何曾見過我讓漢人做礦工?」

    陳沐微微搖頭,他說道:「過去天下之大不過北抵長城南至大海,華夷之分不可避免,但攤開了說,也不過在茹毛飲血的時代,他們的祖先在與我們的祖先爭鬥中落敗,被趕入渺無人煙的荒山大澤,我等愈發壯大,他們衰敗頹唐。」

    「我不能責怪祖先,那是時人為延續種族無奈之舉,只是時過境遷,今人已有更好的選擇,未必亡人種族才能求活,改土歸流,也不再需要一場又一場戰爭作為震懾。」

    「與海外龐大的土地相比,大明太小了,世世代代生活在這的人們不該互相內耗,凡華之屬皆從華,不到矛盾不可避免之時,這個圈裡任何種族都一樣,不會選擇戰爭。」

    「但只有少數人知道,這世上還有更惡毒的野蠻人,用戰爭來得到想要的一切。」

    陳沐對天發誓他說的不是自己,但當他轉過頭對上婁奇邁那張醜臉上耐人尋味的表情,顯然,被利貝拉神父稱作軍團長的大明將軍對自家帥爺這樣罵自己感到疑惑。

    「不是我,像我這樣比他們還惡毒的人,是應運而生。」陳沐蹴而笑出聲來,道:「惡人自有惡人磨,見過農人面對盜賊百般無奈下提起兵器麼?像東南倭亂時一樣,我就是那個百般無奈的農人。」

    「沒人治他們,他們的後代早晚要騎到我的子孫頭上屙屎屙尿,所以先下手為強。」看著都掌蠻俘虜被聚集起來,陳沐轉頭問道:「他們能聽懂我說話?」

    得到肯定答覆,陳沐躍下高台,走至俘虜近前拱拱手道:「從四川到廣東,一封調令讓諸位行走千里,是陳某對你們不住,我是南洋大臣陳沐。」

    「朝廷本欲在四川將你們這些叛軍俘虜盡數殺掉,以儆傚尤,現在諸位都還活著,所以,你們這條命是欠我的,所有人。」

    「都掌人尚武,習俗有獵頭,自入蜀以來已有千年,恩仇必報的道理,想必都知道吧?攻滅你們的仇怨,找劉顯報去,欠我的命,現在要還正是時候,我要你們幫我辦件事。」

    「別急著吼叫,諸葛亮給你們祖先做的銅鼓,作為戰利被押往京師,他說鼓失則蠻運終。」

    陳沐為收攏這些都掌蠻做足了功課,在劉顯的書信中詳細介紹了都掌蠻,他們死後在懸崖峭壁製作懸棺,族人有獵頭的習慣,崇敬蛙神,有上百具傳承千年的戰鼓。

    他們的祖先最早是羌人的一支,參與武王伐紂的牧野之戰立下戰功,被封為僰侯。

    相傳戰鼓是諸葛亮入蜀鎮蠻所造,並留下預言,鼓失則蠻運終。

    在都掌蠻的部落中,一面聲音洪亮的戰鼓可換千牛,哪怕稍次也能換七八百頭牛,得到兩三面戰鼓,就可僭號稱王,當鼓聲在山間響起,所有蠻人都會在鼓聲下匯聚。

    劉顯此戰,破其大鼓九十三面,可謂一戰殺光了蠻運。

    提及此事,那些披荊斬棘驍勇善戰的勇士如去國之人嚎啕落淚。

    「諸葛武侯可做戰鼓,如今鼓失,蠻運可終。然鼓,沐亦可做!」

    咚!

    就在陳沐話音剛落,高台上數名旗軍合端一面繪畫都掌蠻圖案的大銅鼓,有力士錘鼓,鼓音震徹綿延。

    「都掌蠻的鼓,朝廷已盡數收去;陳某會再為你們做鼓百面,但切如武侯所言,蠻運已終,這是大明都掌人之鼓。」

    陳沐身後高台,旗軍拽下繩索,收攏的龐大圖卷墜落而下。

    陳沐沒有回頭,揚臂指向東面,道:「大海之東有陸名亞墨利加,那有戰事,承我大明天子隆恩,都掌人願在陳某麾下效力聽從調遣,為南洋軍府奮戰者,可各結為部,自推首領,首領,賜鼓一面。」

    接著,他揚臂向南,道:「大海之南有陸名新明,那沒有戰事,有田可耕地有牧可放,承我大明天子隆恩,都掌人婦孺老弱願在陳某麾下開墾田地畜牧漁獵,為南洋軍府課稅者,可各結為部,自推首領,首領,賜鼓一面。」

    當陳沐自比諸葛武侯,當他說要為都掌人再造戰鼓,除此之外他說的一切都對都掌人並不重要了。

    出海、作戰、墾田,都不重要了。

    甚至都掌蠻與都掌人,也不重要。

    從這一刻起,上千都掌人聚集之處落針可聞,他們看向陳沐的眼神不一樣了。

    陳沐重新登上高台,反手以骨節輕敲鼓面,看著高台下都掌人按鼓說道:「這鼓不好拿,凡取我鼓皆為大明治下百姓,世世代代不可相攻,共掠外夷地,我要你等對蛙神許下誓言,違背者遭人侵擊不得好死!」

    當銅製戰鼓再次響起,上前都掌人分作兩部齊齊拜下,陳沐滿意地笑了。

    五十七個民族,五十七支花!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0:53
第三十二章 偉大
               
    文化交流比陳沐想像中來得要早得多。

    離開濠鏡前,陳沐依照過去的習慣會見李旦、華宇之後接替濠鏡民間首領的黃程。過去不過一介海商小主記的黃程如今靠著掌管李旦、華宇的引商船貨,成為大明南部沿海首屈一指的大海商,仰仗官面身份,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這是個謹慎的人,掌管濠鏡商務幾年沒出過大亂子,陳沐非常放心。

    等陳沐再次回到民都洛島,軍府衛的營房已建設完畢,為防止遭受炮擊,營房沒有選擇更高的樓房,全部僅為兩層,室內沒有多餘陳設,呂宋這個地方最不缺木頭,每個小旗一間營房,百戶聯排,每個千戶宅設在方方正正的營房正中。

    外圍棱堡正在修築,在軍府衛的建立中,僱傭了大量來自廣東的民間匠人參與設計,主要目的不是讓他們大展身手,而是學習更多不一樣的東西,比方說公共衛生與道路設施。

    軍府衛棱堡在規劃中擁有相對健全的水房、廁所、食堂,也有為減少泥濘而鋪設的石板路,工程量比大明任何衛所都要大,陳沐也是在把軍府衛當作一個軍營的榜樣去造。

    他們修了大水塔,造出第一台手壓提水井,連上蒸汽機日夜不休地汲水。

    他還專門請軍府文吏記錄工匠建設中所遇到的難題,併合工匠各類構圖編撰成書,待建成後送往廣東及北京。

    前往濠鏡一來一往已有月餘,軍府衛旗軍終於在旗官的操練下有了一點旗軍的模樣,在陳沐回到民都洛島的前兩天,張世爵剛剛給部下旗軍發下燧銃,開始練習輪射。

    校場呼聲陣陣,張世爵對陳沐行禮道:「目下各衛已用月餘記下旗軍手冊諸般軍令,此後四月練習號令、戰陣、行軍、兵器。待三月期滿,通過考核,再將旗軍分入各千戶所。」

    「到時軍府外四個千戶所營房也落成,他們再按步、炮、車、舟、工分科操練,學習其兵科技術。」張世爵神色頗有幾分感慨,道:「過去是一個將領有一個練兵的模樣,如今從講武堂出來的軍官練兵都一個模子,這樣操練出來的兵,戰力能高出其他旗軍一大截。」

    「更別說最好的火器營。」張世爵說著對陳沐帶著一點討好神色問道:「陳帥,我聽說北邊神機營前些時候都找咱的軍器局調火器了?」

    「消息挺靈啊你!」

    陳沐笑道:「調燧發鳥銃七千二百、刺刀七千二百、燧發手銃八百,還有咱南洋軍府的火藥配方。銃用南洋造,炮是從宣府調的鎮朔將軍,整整一百門。」

    「三千六百步卒、四百炮手,統統火器,本來還想再調兩千桿騎銃供神機營騎兵使用,我沒給,我雖沒帶過騎兵,但馬刀長矛才是騎兵決勝的關鍵。」

    「尤其神機營已經全備火器的情況下,這種火力,就是我倆衛都比不上,必須有一支足夠勇氣的騎兵隊才行。」

    在陳沐看來,神機營是太虎了,那完全是一直常備精銳兵力,雖然人數隻有一營,真輪到他們打仗,且不說他們的勇氣,就想讓這支兵力機動百里,就需要上萬人供給後勤。

    沒有獨自作戰的能力,也就京師重地能用的起。

    陳沐說著轉頭對張世爵問道:「前些時候讓陳朝爵大帥發給各部的關島戰報,你們將官都看了,學到什麼了?」

    「學了,講武堂那些老帥把戰報徹底分析一遍才發給我等,現在新練旗軍的架矛都是用他們的姿勢,更省力。」

    張世爵說著有些不屑,道:「屬下看了西夷的兵力、兵器,那八千亞墨利加兵不說,就西夷三千營,配胸甲、火繩和燧發的輕銃重銃,矛隊炮隊,銃比我強炮比我弱,但總不至於打出那麼爛的仗,是望風而降啊。」

    「這不怪他們,要是沒林滿爵那把總在島上摸來打去,別人的軍心也沒那麼容易散掉。」

    陳沐說著輕笑一聲,關島戰役勝是八成能勝,但林滿爵的存在讓勝利來得太容易,三百多人打出兩三千人的戰果,島上作戰又相對封閉,人心中的恐懼也會加倍擴大。

    真等陳璘鄧子龍大軍壓境的時候其實就已經贏了。

    「兵器很重要,能給部下配多好的兵器就配多好的兵器,咱這些將帥不能讓拿命去搏的部下在外物上吃虧。」

    「武備上不能落後於人,哪怕我的銃比別人差一點,也不能讓部下拿著弓弩去和別人銃炮去拼,那是一定要落敗的。」陳沐說著看向遠方軍陣,道:「武備不落於人,決定勝敗的就是人了,是他們戰技兵法的熟練,勇氣與韌性,保衛家國開疆闢土決心的總和。」

    張世爵若有所思,問道:「所以陳帥在萬曆年新編小旗手冊裡加上了小旗裡要有能說會道的旗軍給雙餉,每天夜裡營聚時講林滿爵、楊兆龍、陳八智、麻錦這些英雄故事?」

    「當然!不過這不是英雄故事,這些偉大而英勇的人應該被別人記住,他們與敵死戰、與天搏鬥,在決死之地給敵人一個響亮耳光,但更應該記住的是那些曾與他們並肩作戰的人,那是英雄。」

    「我沒騙他們,我總是騙人,但從不騙自己人,我不問出身,只要他渴望偉大,只要他竭盡全力,他活著我讓他加官進爵;他死了我給他家鄉立碑,富貴險中求,我這最容易。」

    「一支軍隊僅有一個軍官,很容易就會擊潰,但我部一個小旗十一人,一個正旗兩個副旗,四個人就有一個軍官,每個小旗都能統帥十人,他們怎麼擊都擊不潰。」

    「朝爵兄找我,我去看看他有什麼事。」

    陳沐拍拍張世爵的肩膀,肅容道:「好好照顧我的將士,等你們準備好,大明新的時代就來了,我會帶你們去歷朝歷代都不曾踏足的土地,給別人開開眼,讓他們知道我們的武德!」

    離開軍府衛去往港口時,新調到他部下做家丁隊長的北方舍人從軍自宣府講武堂畢業的小將杜松疑惑地問道:「大帥讓別人都偉大了,咋不給旗軍講講自己?」

    「我不偉大,也不英雄。」

    陳沐眯著眼睛笑了,「我為英雄鋪路,製造偉大。」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0:53
第三十三章 馬車
               
    陳璘就是來做文化交流的,不過等陳沐把他帶到軍府駐地,堂堂將軍對著陳沐宅邸小院的水井像見了新玩具的孩子,自己先玩上了。

    「這東西為什麼一壓,水自己就上來了?」

    陳沐早有準備,讓杜鬆去屋裡找了副圖拿來比劃著對陳璘解釋道:「這個把氣壓下去,沒氣水就被提上來,反覆這個動作就行。」

    其實這個對陳沐來說比任何東西都容易,原理就是一洗髮水瓶,他笑道:「這個和氣壓有關,做燈泡時你不是見了,像火罐一樣,把能燒的氣燒光,就能吸在杜仲膠墊上,只是這個火燒換成按壓,杜仲膠換成水罷了。」

    「前些時候張閣老那的常吉寫信回來,說南北二京工部都已開科,專門實驗氣壓、真空,要不了多久就會與蒸汽、電力一樣成書,徐閣老發話可比我好使。」

    這些知識成書不是陳沐的想法,他對這些事一般不攙和,只做自己能做的,其他不能做決定的乾脆連影響不做,完全讓掌權的人自己去考慮。

    畢竟咱道教神靈,只執著於內修就夠了。

    不過說是不影響,到底蒸汽機往北京一送,張居正就不可能不被影響,徐階在京師遊玩時造訪張居正府邸,也見到了蒸汽機,這就又多了影響。

    士大夫之間經常寫書,互相餽贈或交換閱讀,很多書籍最開始流傳都只是在小圈子中傳閱。

    賽驢公的陳氏道德經要交給老百姓看,挺沒意思一本書,但要是讓張居正、徐階這樣的人來看,那毫無疑問就是一本大作,而且還只著書不立說,這點特招人待見。

    俗話說文重名武重節,陳沐不在乎名利,但徐階在乎,他正打算回松江府開一家與講武堂能對應的大型書院,當即對張居正點了要把這書列入教材之內。

    只有傻子才會把這些東西當作奇技淫巧,奇技淫巧是指過度華麗而沒有益處的東西,就賽驢公做出的玩意兒,一貫傻大黑粗的愚笨風格,能做出奇技淫巧?

    那要是一件特別精美的東西,時人又不知用處,還可能被誤會,但陳沐出品絕對不會讓人誤會。

    就算不帶著這本名為道德經實為說明書的書卷,最大可能的誤會就是當垃圾扔掉,絕不會被當中奇技淫巧。

    更何況知道用處。

    徐階就連書院用地都想好了,就從他自己家拿!

    講武堂有步、炮、車、騎、工五科,那今後松江府書院就開吏、戶、禮、兵、刑、工六科,這就是最好的工科教科!

    陳沐是沒想到,一次巧合的任職講武堂山長、一本陳氏道德經,讓曾經的帝國首輔、明代大地主徐階準備把餘生精力都投入到教書育人的事業上。

    「這個要裝上蒸機,就能日夜提水了?」

    陳璘不玩了,在院子裡看看這兒望望那,巴不得再找到個什麼新東西,不過也確實沒別的新東西了,除非他去廁所找馬桶去,有了水塔,鋪設管道後抽水蹲便坐便廁所在軍府衛也都用上了。

    陳沐還從南京訂了一批瓷馬桶,他倒是沒打算在民都洛島安,這些配套設施將來幾年肯定賣的好,先給北京諸如張居正府上裝好,回頭紫禁城裡也裝上,就能流通起來了。

    不光方便民生,將來農田灌溉也更容易。

    「差不多,兄長這次過來是什麼事?」

    陳璘聽到陳沐這麼問就撇起嘴來,沒好氣道:「呂宋有了新東西,想跟你說說,哪兒知道你這也弄了新東西……唉,心裡那點激動勁沒了,不想說。」

    說著陳璘就按劍往外走,陳沐趕緊給他拉回來。

    「誒誒誒,別走啊!」

    陳沐大笑,隨後看著陳璘道:「快說說,是什麼新東西?」

    看見陳沐家的水井,陳璘心裡的喜悅勁兒就少了許多,這就好像自己吃慣了饅頭,突然有天發現有包子,提著包子過來給平時總弄出小點心的陳沐看看,老子這有個有餡兒的,結果發現陳沐正吃湯麵呢。

    沒意思啊!

    陳璘嘆了口氣,從胸甲側邊掏出幾頁疊在一起的圖卷拍在案上,嘀咕道:「你這胸甲穿裡邊挺好,穿外邊連個兜都沒有。」

    「誰讓你當將軍的都做慣了甩手掌櫃,連包都不樂意背,本來攜行具就是讓掛東西的,背包、腰掛,你要想有兜回頭我給你設計一個。」

    陳沐說著拍拍腦袋道:「你這麼一說,咱是不是該設計一套更簡便的軍服啊?那個回頭再說,我先看看你拿來這,這什麼,馬車,軌道?」

    「喲,還是你聰明,我那家丁跟我說半天都不知道這東西叫什麼。」陳璘揉著後腦勺指圖說道:「關島海戰打沉西夷幾條船,收了仨番夷家丁。」

    「他們說自己是什麼僱傭兵,本事倒是不差,都是沙場宿將老卒,有個是貴族、兩個老兵,自稱遮瞞人,遮瞞是省府縣還是國我也沒弄明白。」

    陳璘說著朝陳沐比劃著說道:「老平托說他們是普魯士人,還說這詞是跟你學的。」

    「跟我學的?」

    陳沐也是摸不著頭腦,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說過了,翹起腳來端著茶碗抿了一口,隨意說道:「可能是看他們地圖時候說的吧,這車是他們畫的?」

    「嗯,其中一人當兵前是他們那礦場的打手監工,說他們那邊從礦山往下運礦石都用這種車,一匹馬馱著,地上鋪軌道,下坡時車上有閘片能減速,上坡馬拉空車,省時省力。」

    「平路也有,但鋪設的都短,四五里地之間,單馬單車可馱萬斤,他是這麼說,不過我在呂宋修了個一里的,馱不了那麼多。」陳璘說著搖搖頭道:「不過也能馱六千斤,省出的人力可以到礦山挖更多。」

    陳璘說道:「你這邊金礦用的不多,修個二三里就夠用,我來是想跟你說打算在呂宋礦山、港口這些地方修總五十五里軌道,問問你意思。」

    「五十五里?」陳沐瞪著眼道:「那得多少鐵?幾十門炮都出去了!」

    「鐵?什麼鐵?」

    陳璘指著陳沐笑道:「你也真能想,難不成破軌道還要用鐵?木頭就行啊!」

    -

    德意志地區在十五十六世紀出現礦用軌道,英國沃來頓馬車道出現在1603年前後,單馬馱運10-13噸。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0:54
第三十四章 家寶
               
    萬曆元年秋,陳沐擁有了一套配得上自己身份的正版騎士板甲。

    之所以說是正版,因為是葡屬印度果阿地區部落首領在其總督的授意下送來的,加以蝕刻裝飾,做工精美。

    旗軍歡天喜地得把這套鎧甲搬進軍府,等葡萄牙的使者遞交國書,乘船離開,陳沐喪心病狂的笑聲從衙門裡傳出老遠。

    果阿總督大體上答應陳沐開出的條件,這意味著事情談成,僅僅三萬兩白銀在馬六甲的購買力換來的貨物,為大明拿回亞齊、柔佛、獅子國的宗主權,並且取得葡萄牙人在馬六甲所收取的稅務。

    不過幾年彷彿攻守勢易,這一次輪到葡萄牙在條約中要求他們每年必須有一百份特許通過馬六甲海峽抵達澳門貿易的航線,如果陳沐不同意這一點,那麼即使印度總督也沒有權力簽下這份條約。

    「半年之內,葡人將會從馬六甲撤出,這件事可以奏報朝廷了。」陳沐一手按在桌案,大笑道:「三萬兩,馬六甲月年關稅都遠超這點!而且那是一個支點!」

    「五萬兩。」徐渭在一側提醒道:「是五萬兩白銀,還有賄賂那兩萬兩呢。」

    雖說陳沐賄賂的無恥行徑應該讓徐渭感到厭惡,可事實上偏激的徐渭這次不單單沒有半點厭惡,反而極為推崇這種並不光明正大的想法。

    在他看來,這是兵法上的分而化之,這些地方就算一年能賺三五十萬兩,那也不是誰個人的,而那些貨物卻是直接給予個人,這點太毒了。

    「三萬兩都不到。」

    陳沐指節輕叩在桌案上聲音清脆,手掌按著葡人捲起加蓋蠟封印信的條約推過檀木大案,道:「上面寫得清楚,以馬六甲市價,馬六甲賣五萬的貨,濠鏡兩萬就收來了,這還是陳某沒動歪主意。」

    徐渭彈彈青衫並不存在的浮土,鄭重其事地揭開蠟封,明葡兩種語言寫就的條約上大篇幅都是葡國在條約簽訂後的義務,設計的大明的僅有以馬六甲物價交與葡屬印度總督三萬兩貨物。

    「馬六甲條約……歪主意?」

    徐渭小心翼翼地將國書鋪在桌案,瞥了周圍一眼跟著又去撥弄屋子角落桌案上放著笨重的鐘錶,才撥弄兩下又回過頭指著條約道:「陳帥該讓葡夷簽三份,這樣重要的書錄,送往北京太可惜了。」

    陳沐也不知道徐渭是殺妻入獄前就有這毛病還是入獄後才有的,他的注意力總是分散得厲害,總要同時辦好幾件事否則就渾身不舒服。

    大約是腦子已經壞了,只是非常聰明的頭腦能支撐他表現出依舊強出正常人一頭的作為。

    「我準備了,實際上印度總督和我的想法一樣,我們簽了四份,各留一份,另外兩份他送葡王、我送京師。」陳沐向後挪挪椅子,指指角落的笨重而華貴的鐘錶與立著的蝕刻花紋板甲,道:「回頭這兩個大傢伙送南洋衛,鍾不知能不能仿製,至於板甲……」

    陳沐拍著腦袋起身道:「先讓軍匠看看,記下各部件構造,準確到周天度數,記其毫釐,然後在二十步五十步百步拿銃,手銃、鳥銃、重銃,統統放一遍。」

    周天也就是角度,差別在於一週天為三百六十五點二五。

    徐渭撥弄著鐘錶,聞言滿目憐惜地看著做工精良的板甲,道:「這自鳴鐘大帥若叫在下去做,是做不出來的,得找匠人,不過構造已看明白個七八,倒是這個可惜了,很是精巧——不再用炮打一遍?」

    用炮打一遍?

    陳沐根本不想接徐渭這句話。

    在他看來完全是說笑的話,徐渭卻認為理所當然,道:「擋不住重銃、防不住火炮,那它與鱗甲、棉甲有什麼區別?」

    說實話,在徐渭的話裡,陳沐找到了中原從未出現過板甲、胸甲,甚至連基本的嘗試都沒有的原因……就像徐渭所說,板甲在這個時代面對銃炮,並不能體現出其優勢。

    而面對刀矛,扎甲又已足用。

    要不然即使沒有陳沐,明人接觸到板甲的機會很多,他們能學到鳥銃、能學到紅夷炮,板甲若真有優勢,學來也不難。

    「學下來、記錄下來、保存下來,它可以沒用,就像陳某的家裡要有傳家寶一樣,總有一日我等會成為後人的先民,也要有傳家寶留給他們。」

    「他們覺得沒用是他們的事,呵,我們這些先民之責,就是要讓他們想用的時候,有。」

    陳沐站起身看著室內陳設,撇過陽台兩側窗邊擺放兩尊熟銅鎮朔將軍炮,南洋新造炮模上龍下虎,炮身銘鎮朔將軍,威武的炮口由窗邊射孔伸出去,固定瞄準著軍府堡大門。

    將目光望向投下光影的窗,軍府衙門二層窗外布設陽台搭著偽裝成屋脊的女牆,如果軍府被攻破,屋脊反斜可以讓三個小旗斜趴著用鳥銃還擊,隱蔽卻視野開闊的陽台同樣能讓一個小旗據守,陽台下還能站一個小旗。

    就算是火炮,常規野戰炮在直射下也很難打碎看起來像分離瓦片實際為一體鋼筋混凝土上漆的屋頂,只是如今工匠都忙著建築營房,屋脊上應有的裝飾還未製作。

    不過有沒有屋脊並不重要,陳沐更在乎的是陽台之下與屋脊的反斜面釘死尾部的五門虎蹲炮。

    看起來軍府衙門像廣東或大明那些衙門差不多,實際上遭逢戰爭或一場火災。毀掉作為裝飾的傳統木質結構後,才會顯現出這座衙門真正的猙獰面貌。

    不單單衙門,往大了說,衙門院子的牆壁、馬廄、伙房、衙門一層與衙門二層,互為犄角;校場左右的營房、水房、食堂,互為犄角。

    往小了說,外牆、影壁、內牆、屋脊、陽台、窗戶,全部由明代著名軍事家陳沐以防禦戰爭為目的而設計,固若金湯。

    陳沐只有一個目的,讓敵人登陸民都洛、拔除四衛、圍攻軍府堡、攻破諸多營房,殺進軍府衙門那一刻才認識到——戰鬥才剛開始。

    事實上這些充滿實用的建築並無用武之地,別說近海,就算遠海,陳沐也不知道誰能擊潰他的艦隊。

    「甲冑是防不住銃的,鐵堅有限,而火藥無限,總有一天這世上大多軍隊都會像神機營那樣全軍火器,真到那個時候,軍卒也就要穿布衣上陣了,如果銃炮不弱於人,節制又足夠精明,戰爭發展到那個地步其實對我們更有利。」

    「我們有更多人,力量更強,什麼騎士、武士、貴族,我中華掌權者皆為百姓後代,千年前就已不講究貴族血統那套了,他們還玩那舊社會糟粕呢,早晚都給他們解放!」

    陳沐拍著雕欄大放厥詞,徐渭抱著手臂立在身側反覆咀嚼著以後戰爭形勢的變化,兩眼明明還在出神,口中的話卻很清醒:「說到武士,趙常吉來信說日本國王的求援信已經發到京師,朝中正議究竟是由小陳將軍為帥,還是調遼東李帥入日。」

    「這可是場大戰,陳帥怎麼看起來無絲毫擔憂小陳將軍安危呢?」

    徐渭說著轉過頭看著陳沐側臉,似乎寄望於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

    陳沐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下,拍拍自己胸口,接著揚手向東指點,語氣輕鬆神態輕佻,道:「他陳八智父可敵國,有什麼好擔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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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出自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

    父可敵國——出自明代著名軍事家,陳沐《養兒手冊》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0:54
第三十五章 望峽
               
    手握重炮的陳八智需不需要擔心,麻錦不知道,他只知道統率艦隊駐紮於大陸極東之地時,能親眼瞭望海峽著實讓他鬆了口氣。

    元年四月,七百餘人自苦兀島喜哈兒衛,攜五月所食輜重,為追尋海峽對岸亞墨利加,他們手握帝王詔書,背負南洋大臣重望,各個為加官進爵得到皇帝賞賜土地而啟程。

    作為北將,麻錦在啟程前專程向陳八智討要到精熟航海的船長,做出最充足的準備與最壞的結果,航行六千里。

    海上漂泊,以不上更的緩慢航速,行船一月也能行五千里路。

    可麻貴沒有料到,橫在他們遠赴亞墨利加偉業面前的,是一座綿延的半島。

    在船隊的航海日筆記裡,清楚地記載了麻貴在努爾干都司故地繞了長達四千里的半圓,才抵達位於苦兀島正東八百里的半島,那是麻錦設立的第一個百戶所,名四千里。

    記錄他走的冤枉路。

    抵達四千里時麻錦還著實興奮了一會,他誤以為已經率船隊抵達海峽,所以百戶所本來的名字是望峽州。但當他率船隊繞過海峽繼續沿海岸東行,卻始終尋不到計畫中能夠北上的岸邊。

    直至繼續前行千里,麻貴才瘋魔般鑽進船艙翻箱倒櫃地折騰海圖,終於承認他走了冤枉路,當即派遣兩支小船隊回還望峽州,重新自望峽州向西航回苦兀島,讓新船隊測量航線距離,再度定名。

    沿途漫長的海岸線上不乏零散地見到女真人漁獵村落,在朝廷統治努爾干都司時,奴兒干之山以北各個部落都被統稱為北山女真。

    雖然他們祖先曾向朝廷進貢過海產,但對麻錦船隊來說,每次靠岸都像碰運氣,有時候,沿途部落願意用食物換一些裝飾或香料,有時候則會騎著馴鹿拿起弓矛擺出一副對付強盜模樣。

    沒辦法,如非必要,已被航海磨得心中焦躁萬分的麻錦是不願停靠的,更不願與這些野人女真浪費時間,但他的船隊食物不足,走四千里彎路浪費他太多水糧與時間。

    不就地補充水糧,他們將會陷入找不到海峽,也回不去苦兀島的窘境。

    一路走走停停,每隔數百里就放出兩艘小船在沿岸立哨,等待後續船隊,設立兩座百戶所,等他真正走到大陸盡頭,身邊船隊只剩三百餘人。

    西波爾的寒風凜冽刺骨,下船的麻錦裹著狼裘大氅依舊被凍得發抖,踏上已經被凍堅實的海邊,他望著遠處林間炊煙對倪尚忠問道:「女真人為何把我們航行的目的稱作西波爾?」

    「前朝蒙語?也許那時候有人來過。」

    倪尚忠體態強健,航行中作為前船隊長偶爾擔任破除薄冰的使命,早已習慣這種嚴寒,有些懊惱地摘掉覆蓋毛皮頓項的頭盔撓著頭髮,重重吐出口猶如白練的哈氣,腳踩在積雪裡帶起吱吱的聲音,道:「有熱水就好了,上次梳洗還是八月!」

    苦兀島一貫嚴寒,當地女真部落說一年只有五個月暖和,所以他們才在比較暖和的四月啟程,卻沒想到向北兜了一大圈,隨後的天氣一直像南洋衛的冬天。

    進入八月後,天氣就正常了,像萬全都司的冬天,也正是倪尚忠的老家。

    如今已至十月,沿岸土地與樹林都蓋著能沒過腳踝的積雪,他們已不能再向東行,倪尚忠端著望遠鏡將目光越過他們的戰船向東北海上望去,道:「那邊隱隱能望見海島,將軍,應當就是此處了。」

    自九月起,他們途經的海面開始出現冰封跡象,隨東北方向航行愈加嚴重,不時會撞上碎冰,倪尚忠所乘船首已經在多次撞擊中出現裂痕,那條船已經接近廢掉。

    事實上麻錦並未抵達目的地,他只是發覺接下來的路已經不能再依靠船艦,所以停下船來靠岸,否則他本來是想繞到北海北邊看看,以確認自己真的抵達大陸盡頭。

    跑四千里冤枉路,真的讓麻錦吃夠了虧。

    他們這些裹得像熊羆般的戰將不冷,但早先下船旗軍可凍壞了,即使備著冬衣,依然被凍得受不了。

    眼前白茫茫一片耀得麻錦眼疼,他開口道:「恐怕我等要在這過冬了,只是不知這的冬天有多長。」

    船隊還在路上時,距離望峽州最近的北山女真人用只有野人女真才能聽懂的語言說過,往東走的海,一年只有三個月解凍。

    他們很有可能要在這留守到來年六七月才能啟程。

    從五島借調來的福建船長鎧甲外裹著狼皮襖子心疼地看著戰船,學著北兵的模樣把兩手揣在袖子裡,發狠踩著腳下積雪,邊踩邊罵甘霖娘。

    即使是捱慣邊疆風雪的北兵,到這來也凍得渾身哆嗦,除了一下船就接令遠奔佈置警戒或接到搬運、伐木命令的旗軍,其他人早蜷著背靠背坐到一處,臉埋膝蓋裡躲避寒冷。

    等到尾船上水手下來,更讓去探查馬匹的麻貴看直了眼……隊尾是朝鮮兵的坐船,出發前每艘船都備好輜重冬衣,那幾十個朝鮮兵卻還都穿著朝鮮的兵服。

    這支大明遠航隊陳沐是下足了本兒,直接從邊軍調的冬衣就不說了,旗軍備了比較便宜的鹿裘、羊裘,將官則是狼裘,皮靴棉被,甚至每個小旗還備了南洋衛新造的打火機。

    但這些朝鮮兵沒穿斗篷,沒穿鹿裘羊裘,只著紅藍雙色戰襖,頭上也少有頭盔,就連領頭的小將李舜臣都只是繫上抹額,凍得牙關都咬緊了,面色青白,還竭力在明軍中表現出節制有度的模樣,各個提弓攥箭地列隊走來。

    「你們怎麼不穿裘袍,這天氣是要凍死人的!」

    麻貴的喝問並不能讓李舜臣感到畏懼,他抬起手上的弓與箭,道:「此地比朝鮮冷許多,卻還不至將人凍死,在朝鮮,許多百姓僅著單衣也能過冬。」

    「自投陳帥門下,在下寸功未立,餉銀用度卻高於旁人,深感不安;待隨將軍跨過海峽,我等再著裘袍不遲,現在就讓我等去為諸君打獵吧。」

    「在下聽說北山女真的土地上有鹿,這裡應該也有。」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0:54
第三十六章 北山
               
    其實有明以來,朝鮮對明朝也不是陳沐印象當中的完全順從。

    高麗對中原自古以來就談不上順從,無非是在犯欠挨揍與滿頭大包服軟之間循環,真正的順從僅僅存在於萬曆援朝之後的短短幾十年,後來就變成對故明的追憶與緬懷了。

    明朝和後世的燈塔國在某些方面非常相似,光鮮亮麗的文化傳播到周邊國家,讓人覺得哪兒哪兒都好,李朝上下都在學漢文、習書明理,以開化自居。

    但等朝鮮官吏進入明朝,發現明朝官員索賄不成就尤為刻薄無禮,其實是明朝人不知禮數嗎?

    不全是。

    任何時代的燈塔,都會因刺眼的燈光而讓人忽略塔下的陰影,只是外人遭受降維打擊,差得太遠才覺得對方哪兒都好,其實誰還能沒點毛病了。

    大明對朝鮮而言,沒那麼好也沒那麼壞,只是國力強罷了,但身處較量中的弱者只能在自卑中盲人摸象,腦補出十全十美的景象。

    李舜臣的打獵行動失敗了,因為踏入臨近部落的獵區,雙方拉滿弓對峙著邁出雪地林間,幾十名北山女真有騎鹿持矛者也有步行彎弓者,統統對這些不請自來踏入林間的朝鮮兵虎視眈眈。

    語言沒有用,行為也無法令對方放心,白茫茫一片中李舜臣將弓拉滿,看著這些黃面黑髮全身籠罩在厚實皮襖裡流露敵意的女真人,微張著嘴大口喘氣,熱氣出口便好似白練,頭頂也升騰起蒸汽。

    如果不是繫著抹額,即使在西波爾十月滴水成冰的天氣裡,他也能流下汗水。

    李舜臣只有二十幾個朝鮮民夫,儘管他們穿著打扮像兵、言行舉止也像兵,但李舜臣深知他們不是兵,就算比陳八智部下輜兵都尚有不如,如果敵人數量均等,倒是勢均力敵。

    畢竟這些北山女真看起來也不像兵,他們更像集結起的獵人,連甲冑和長刀都沒有,只有長矛和弓箭還有短刀,顯然是一群獵人。

    但問題就出在數量並不對等,他們要面對的五六十個北山女真人,而且看起來足夠凶悍。

    他的人很可能被騎鹿持矛的怪人一個衝鋒之下潰散。

    不能打,逃也很難逃走。

    並不茂密的松林不能阻礙鹿騎兵行進,深深的積雪卻能讓他們跑不起來,還有那些呲牙低聲咆哮的雪橇犬,不管怎麼選,似乎都沒有退路。

    李舜臣連眼睛都不敢眨,拉滿的弓緩緩回,抬起右手對部下道:「鹿,打到的鹿,放到前面!慢點!」

    他實在沒辦法了,打是打不過,退也退不走,就連談判言語都不通。

    幾個畏畏縮縮的朝鮮兵把辛苦獵到的鹿和兔子一股腦都擱在面前,李舜臣心裡有氣撒不出,低喝道:「就讓你放鹿,放兔子做什麼,放都放了,別撿了!」

    他幾乎是從牙縫裡呲出的言語,不過他顯然看到對面好像首領的人表情稍有緩和,連忙道:「慢慢退走,沿來時路,慢慢退,誰都別跑,我殿後。」

    看不速之客放下獵物緩緩退走,北山女真人其實各個也在撓頭。

    他們在朝鮮兵進入松林時就得到消息,隨後部落首領集結了手下半數男丁趕過來,起初還以為是臨近部落不經允許闖入他們的松林,結果卻發現這些從未見過的面孔。

    部落首領在陣前叫嚷幾聲,問他們的來意,但顯然朝鮮人沒聽懂;李舜臣在陣前喊了幾聲,結果北山女真也沒聽懂。

    不過行為的交流還是很順暢的,這邊把矛揚起、弓張滿,那邊就把獵物放下開始後退,這種結果很好。

    他們是楚科奇人,部落中同化了部分愛斯基摩人,在這個時代則被明人稱作北山女真,經過漫長的遷徙定居在這,以安斯基摩人的海獵及楚科奇人的狩獵兩種手段為生。

    由於遷徙路途漫長時間久遠,雖屬北山女真一支,但在言語上已經與大部分北山女真有了明顯區別,即使與同屬北山女真的另一支部落交流,也會非常困難。

    明成祖時,他們曾受努爾干都司統治,但努爾干都司時代對現在無疑很遙遠,見過明人的北山女真早就過世了,就算搜變所有部落,都未必有幾個知道明朝是什麼模樣的。

    不過冰天雪地,能不能用言語講通道理並不重要,能讓別人放下獵物才重要。

    「跟著他們,看他們從哪來,他們的弓很好看,我用鹿。」北山女真首領用長矛指指躺在地上李舜臣交出的鹿,道:「換弓。」

    不論如何,逃出生天的李舜臣終於鬆了口氣,率部拔足狂奔,不敢放鬆警惕。

    松林中每隔一會兒就傳出犬吠,這聲音離他們一直保持一定距離,女真人在跟著他們。

    「快去告訴麻錦將軍,女真人跟著我們,我會帶他們去營地東面海岸,切望將軍調朝鮮兵來助我。」

    不知敵我,李舜臣不能把這些女真人帶回岸邊。

    麻錦部下正在海岸拖拽船艦,讓大戰船離海岸近一些,清點了剩餘輜重,麻錦還算樂觀。

    他們的水糧省著吃夠用倆月,後續運糧的船隊如今應該早就通過四千里,不用走他的歪路,用不了多久就會把糧食帶到這邊來,甚至可能已經很近了。

    他們的使命也已經完成,至少現在他們知道這裡真的有一片海峽,對面就是亞墨利加,沿途除了寒冷沒有太大風險。

    後面的日子麻錦可以想像,他會在船裡烤著炭火與部下船長繪畫海圖,並測繪周邊,部下則在岸邊紮下一座哨所,飲著燒酒熬過半年多的漫長冬天。

    等到來年海峽解凍,後續兵力也將完成整編與學習,遠征軍就會抵達這裡,向海峽對岸的大陸蜂擁而上。

    收到李舜臣的消息麻錦並不意外,恰恰相反,他當即下令麾下旗軍牽馬持銃,帶著沿途招募的北山女真人呼喝而起。

    他已經習慣西波爾嚴寒下屬於明軍的交流方式,帶足有震懾力的人馬,言語從來沒有銃聲有利,有時劍拔弩張的局面只需要馬隊策行百十步,做出準備衝鋒的架勢,銃手結陣後朝天放銃。

    做完這些,別管是哪個野人部,都能與明軍達成共識,變得熱情好客起來。

    該以物易物的以物易物,該互相贈禮的互相贈禮,還能吸引部分外族被募為嚮導、軍隊。

    天下大吉!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0:54
第三十七章 旱澇
               
    萬曆元年秋,麻貴駐苦兀島,北懾女真、南扼日本,派遣船隊通望峽州;麻錦抵望峽州,設立要寨,結北山女真四部一千七百餘人,授其築宅陷獵之法,為明人穿越北海海峽向東擴張做準備。

    陳八智兵陷石見國,遣人聯絡京都國王被發現,並激怒了養活國王的織田信長,傳信尼子家攻伐石見,使明軍與尼子家的聯盟雖未翻臉也趨於破裂,但成功聯繫上被信長流放的足利義昭,借此向大明發出國書,並組建流放幕府。

    不過即使有陳沐早先向內閣的傳信,朝廷依然對發兵日本不感興趣,雖然科道有為此事吹鼓,舉薦李成梁擔任總兵官的言論,但局勢並不允許李成梁離開遼東。

    這一年建州女真王杲犯邊,遼東地方戰火重燃,李成梁守邊克敵後率軍搗巢,才沒空去管別的事。

    南洋大臣陳沐則捷報連傳,一紙條約送至京師,收馬六甲、獅子國,與條約一起的是今年送入戶部的銀兩同時到賬。

    轉眼趙士楨在京師已客居半年有餘。

    時至初冬,京師今年沒有下雪,飲酒後牽馬漫步人來人往的長街,望著家家戶戶掛出一片大紅的燈籠,趙士楨只覺萬般落寞。

    起初他住在張居正府邸,那會還是夏天,方便張閣老在翻閱道德經時遇到疑惑能及時解答。

    時日一長,道德經也看得差不多,府上就也沒他的用處了,人來人往秘辛極多,但張居正暫時還不讓他回南洋,因為入東宮教授皇帝時還需要他做伴讀,來答疑解惑。

    首輔府邸並未久留之處,何況做什麼事也不夠自由,他就向張居正請求搬到陳沐在京師的府邸裡。

    說來也怪,過去很多年裡,趙士楨一直把京師當作家,他祖父曾任職大理寺,後來又在太學遊學,對京城就像家鄉那樣熟悉。

    可在外洋幾年,反倒覺得南洋才像家了,那邊成日有事做,到了京師他還真不習慣這種閒散生活,終日除了紫禁城裡那倆時辰,不是在外與國子監遊學的故友出遊,就是跟工部員吏飲酒作樂。

    沒了陳帥隨意欺負,歡喜是只多不少,畢竟南洋軍府炙手可熱之人,酒宴上不知比旁人多了多少談資。

    可賓主盡歡沾染一身胭脂氣後,依靠府門外獅子闢邪獸旁,卻是不得志的委屈湧上心頭。

    這委屈不光是為他自己。

    他在海外見過陳沐多威風,但回到京師住了半年多,才終於弄明白朝中官吏對海外、對南洋軍府,究竟是什麼看法。

    「喲,常吉怎麼睡石獅子了?」

    迷迷瞪瞪趴石獅子邊上打瞌睡的趙士楨被身旁言語驚醒,渾身凍得夠嗆,定睛一看是張居正府上的游七,忙道:「游兄怎麼來了,府上有事派人來傳喚一聲就是了。」

    「傳喚?嘿!」

    游七聽著就樂,回首一指陳沐府邸,笑道:「咱在裡邊兒等一個時辰了,來時被老僕請進門,說老弟你出去應酬飲酒,老爺沒什麼急事,就在這等著,哪成想您在外頭睡獅子呢!不冷啊?」

    游七笑著使喚府裡留守老僕去給趙士楨拿件大氅來,抬手道:「走吧,老爺有請,到府上為兄教人給你溫解酒湯……嚯!這胭脂味,別換了,披上袍子先去府上再說。」

    首輔管家笑笑,卻沒再說什麼,趙士楨是正經的才子,說是給皇帝做伴讀實際上算書法教習,答疑解惑不說,只單單是那一手令小萬曆極為喜歡的書法,若非他已出仕南洋軍府,皇帝就要讓張居正在京師科道上為他謀個八品官。

    更別說在南洋靠著財神爺,他在生活上,想要什麼得不到滿足?

    暈頭轉向的趙士楨坐著首輔府上馬車一路晃蕩到張居正府邸,才明白受首輔相召是什麼事。

    鬧災了。

    「山西應州、朔州、山陰、馬邑、大同等縣及安東、中屯、山陰、陰和、高山等衛,旱災。」

    「南直隸高郵州以東兩淮所轄呂四等地遭大旱之後,又遇狂風暴雨,河海並溢,廬舍傾塌萬餘,溺死家畜無數居民一千六百餘,倉庫鹽場漂蕩無存。」

    「徐州、揚州等地大雨為災,海嘯河溢。」

    張居正府上書吏將書信唸過,張居正對趙士楨問道:「陳帥在書信提及,他備有賑災銀,他也沒說數額,他真有麼?這筆銀款若是用了,於南洋軍府支出可有影響?」

    路上的涼風早把趙士楨吹清醒多半,倒是游七叫人給溫的解酒湯沒太大用處,趙士楨聽聞災害之烈倒吸口氣,慎重道:「陳帥確留有賑災銀兩,一年二十萬兩白銀,如今應有不下四十萬兩,閣老傳信一封,最遲來年四月海船就能將銀兩運來。」

    輪到張居正發蒙了,他抬手讓府上書吏出去,又把窗戶關好,挑撥著室內火盆起身對趙士楨問道:「陳帥一年向戶部輸銀百萬兩,南洋軍府還能留存二十萬兩巨資賑災,南洋的軍餉夠用?」

    趙士楨理所應當,拱手反問道:「閣老,旗軍不用俸祿,他們有軍田,何況兩位陳帥本部合兵才剛萬餘,戰功賞賜也花不出多少,南洋軍府是淨賺。」

    天下六軍都督府,張居正如數家珍,唯有南洋軍府的兵員數量他不論如何都記不住,每次一不注意就說錯。

    提到陳沐的兵力,總要在腦子裡換算一下朝貢國與本部,才能得出大概數目。

    「那就好,僕傳信一封請陳帥將災銀調入戶部,先用今年南洋軍府送入戶部的銀兩去賑災,那本是北疆軍餉,先調用過來。」

    趙士楨拱拱手,心裡那股煩躁更盛。

    南洋軍府彷彿與整個大明都沒太大關係,尤其在北京這種感覺最為強烈,人們對發生在大海那邊的事無絲毫關心,朝廷對陳沐也接近於不管不問。

    雖說這確實是好事,但趙士楨不希望看到這樣的景象,人們忙於事務,對海外無甚瞭解,甚至在與官吏飲酒時他還聽人笑稱一直以為海外南洋軍府是假的,隨便找了些野人送到京中就當國王了,那些所謂的屬國其實並不存在——就像天下好像依然只有兩京十三省和北方一樣。

    他覺得自己應該給陳沐寫封信,過一年兩年,把在南洋軍府幹得好的官吏調回國中,再調新一批官吏過去,在朝堂中培養一批對南洋軍府、對南洋、對海外事有充足瞭解的官吏。

    就在這時,張居正突然對趙士楨道:「兩淮賑災有河道,常吉,山西賑災,你去吧!」

    -

    書裡萬曆元年是歷史上萬曆二年,因為中間有個隆慶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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