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開海 作者:奪鹿侯(連載中)

 
Babcorn 2019-7-28 22:49:3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3 61042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2:51
第六十二章 異鄉
               
    「土地!看見土地了!」

    暴雨過後一望無際的海面上風平浪靜,近月未見到土地的海盜瞭望手在桅杆上高聲叫喊,一眾模樣狼狽的水手趴在船頭向遠方極力望著,沒有望遠鏡卻只能望見海天一色。

    林阿鳳推開幾個擋在前面的水手,一邊搓著脖頸後的小泥球一邊掏出望遠鏡向前方望去,在看到陸地後又立即奔回船艙,在搖搖晃晃的船艙裡尋出幾幅地圖鋪在甲板,揮手將著上一應筆記、路線記錄倒在圖上,尋覓著船隊的確切位置。

    翻在甲板上的地圖不單有萬曆二年天下輿圖,還有標註著外國文字的地圖,林鳳有些能看懂、有些看不懂,但圖大致都差不多,對照著總能看出些蛛絲馬跡,再加上他的航線記錄——他知道自己在那。

    「木骨,都束?」

    在他搖晃的旗艦之後,是海上逶迤而龐大的船隊,七十餘條三桅大船,其中多為福船,十七艘八百料大艦為涂藍漆的林氏飛鯊,餘者為白槽、烏槽福船。

    除了這些本土艦船,還有屬於葡萄牙人的卡拉維爾、克拉克,還有薩菲王朝的槳帆船——上面載滿了他的戰利品,尤其能裝載巨量貨物的克拉克帆船,更是遠遠地吊在海上綿延數里的艦隊末尾。

    船長室的門被輕輕推開,是緊隨旗艦旁的飛鯊船長莊公跳板過來,他看見林阿鳳毫無形象地跪在海圖上,連忙在身體閃向一旁跪坐下來,面容嚴肅地低頭道:「主公,瞭望手看見陸地,不過似乎並非木骨都束,像是大島。」

    木骨都束即是摩加迪沙,那一直是非洲沿岸最大的貿易港,自鄭和船隊抵達此地,時常有海商載瓷器販至此處,林阿鳳到這來也不例外。

    他要補充水糧、修補戰船,也要把龐大的戰利品賣掉,還想在附近搶一片土地作為短暫的棲息地。

    「島?」

    專注的林阿鳳未被船艙外水手的喧囂吶喊影響,卻因莊公輕聲提醒而轉過頭來,他緩緩點頭,接著在海圖與筆記上尋覓,隨意地說道:「無妨,即便不是木骨都束離得也不遠,命飛鯊滿帆散開,探查沿海。」

    「聽說非洲沿海是葡夷的地盤,不要掉以輕心。」

    林阿鳳的航行比先前包括鄭和在內的所有船隊都要困哪,因為他們並不是沿著海岸線一路航行過來,而是在莫臥兒與薩菲邊境沿海一路向西南航行,航路上他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光了——阿拉干人、葡萄牙人、莫臥兒人、波斯人,商船、軍艦,哪個國家的什麼人都無所謂。

    起初出馬六甲的明國商船很樂意與一支如此龐大的明船隊同行,甚至有商賈打算改變原有的航線,跟著林阿鳳向更遠的地方做買賣,卻沒想到林阿鳳除了明船不搶,不要說海上所有船都是他的獵物,一旦海船有所抵抗給他帶來些許傷亡,連就近的沿海港口都要遭殃。

    在小西洋,林阿鳳的艦隊如入無人之境,沒有任何商船能阻擋他的搶奪,一直到船隊越走越深,遭到兩個龐大帝國海軍追擊,加之沿海諸多港口已經警戒讓他不再那麼容易得手,這才一路向西南航去。

    他畢竟只是無依無靠的海盜,即使船隊龐大戰力雄厚,沒有港口就像無根浮萍,突襲戰別人勝不過他,可一旦進入常規海戰,他總是要落敗的,倒不如直接跑遠些。

    跟他轉了半個小西洋的商賈們硬是一次生意都沒做成,但凡沿途有利可圖的港口,能燒的被燒了、能搶的被搶了,不能搶的也不會任由明船靠港,反倒最後同林阿鳳做了買賣。

    林鳳用戰利繳獲的那些沒什麼大用處的戰船抵了商隊許多貨物。

    看見陸地與踏上陸地,對林鳳來說意味著兩個時辰,讓海盜們失望的是,他們發現的的確是一座島嶼。

    傍晚時分,在得知島嶼沿海東北部沒有任何港口,僅存幾個類似漁村的聚落,他們找到了合適的海灣停靠船艦,大部隊自海灣將船上糧食與貨物從散發著難聞潮濕氣味的船上搬下,另派兩艘飛鯊船帶槳帆船自登陸地分開探去。

    「航行三日,沒有相遇便返航。」

    「這座島不用多大,只要有方圓百里,夠我等吃住即可。」

    搬運貨物一直持續到夜裡,林鳳的人不做這些事,出苦力的都是各地港口被攻陷後搶掠、海戰俘虜來的異鄉人,這些人如今接近三千之巨,成為他們遠航中最大的不安因素,海盜裡幾個首領都希望林阿鳳能找個地方把他們丟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像現在這樣浪費口糧,首領要想想,萬一木骨都束也不能讓我們停靠呢,還要攻陷還要搶。」

    瓊州海盜頭目李茂這一個多月來沒少受罪,在同莫臥兒帝國海軍的遭遇戰中他的船艦在炮戰中被擊傷,惱怒的李茂駕船撞折一條槳帆戰船後陷入同敵軍白刃戰,同人格鬥海盜頭子未落下風,卻在船艦受到撞擊時被移位的火炮撞傷胳膊,左臂現在還綁著夾板吊在脖子上。

    說著,李茂轉頭對施和、蘇大等海盜首領笑道:「跟林首領出海一次,老子從未覺得如此暢快,不過此時也覺得金銀累人啊!」

    一眾海盜首領哄堂大笑,林鳳也仰頭笑著,抬手挑著篝火道:「是啊,戰利無處可賣,如今已成累贅,木骨都束亦不知能否與我通商易貨,如不易……那是個大港口,能易貨最好,如不能,將之燒掠,要比我們現在的戰利所獲還多!」

    「嚯!」施和驚出一聲,拍腿道:「那還易什麼貨,直接搶了不是更好?」

    同李茂為瓊州人的蘇大嘲笑地撿起石子朝施和玩笑地丟出去,道:「再搶,你船上還有地方放貨麼,我們這是沒了!」

    施和向海岸邊上火把光亮映照下依然吃力搬運貨物的人道:「把那些人丟下,還能放很多貨。」

    「人,不丟。」

    林鳳挑動篝火的手頓了一下,眼神掃過一眾海盜首領,在沙灘上畫了個圈,道:「我們離木骨都束不遠了,得罪了殷正茂馬六甲一時半會回不去,各路兵丁只有六千餘,炮彈銃彈戰船漏洞甲具損耗,都要修補。」

    「木骨都束若能通商,這些人在這給我們種地修船,讓他們做工匠船匠,如果不能通商。」

    林阿鳳深吸口氣又快速吐出,將木柴丟進火中,伴著火星升起,他說道:「打下來,招兵買馬造船造炮!」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2:51
第六十三章 四王
               
    僅僅用了一晝夜,比尋常戰船快上一倍的兩艘飛鯊便將海島環行一週,返航停靠在登陸的岸邊,那裡已經被海盜立出石碑西大城。

    林鳳派人招來本地土人,想要問出這裡距木骨都束還有多遠,又該向哪個方向航行,不過言語不通連別人的名字是什麼都問不出來。

    只在他將手指向腳下踩著的土地時,勉強聽原住民說出一個詞彙。

    「黑打布。」

    這個名字並不是那麼好聽,林鳳不但給這裡改了名字,還要讓原住民也改名,從各地村莊弄來十幾個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讓海盜們教他們說明朝官話。

    「從海圖上向西走應該是一片大陸地,這很熱,我等並未偏航太遠。」

    林鳳光著膀子,腦袋上歪歪斜斜扣著斗笠,在搭出的草木棚屋裡指著桌上海圖向手下幾名船長道:「非洲還在西邊,我們必須要找到木骨都束,古籍上說,此國盛產良鐵有鐵就有兵器有銃炮,此時我等首要之事,為派遣最快的飛鯊,向西航行尋找陸地!」

    「島上的人也不要閒著,修造屋舍籌備防務。」

    一片嶄新的土地,林阿鳳將長發隨意挽在腦後以綢布繫著,帶著胸中滿懷激盪拍手道:「我們在此大干一場!」

    幾名早已稱名於南洋的海寇頭子各個頷首,唯有李茂露出思索神情,左顧右盼後皺眉小心問道:「林佬,聽你意思,沒打算返航回去?」

    諸多首領也反應過來,林阿鳳的意思是要在這邊築城設港,不是一年半載不打算回去,而是從頭到尾沒提到過回閩廣這茬,引人面面相覷。

    其中施和最覺得無所謂,他心裡和林道乾比較像,對明朝官吏充滿著不信任,對他來說離南洋、西洋越遠越好,如今這個地方正合他意,笑道:「聽起來首領是不打算回去了。」

    「諸位雄威海上,於國中沿海興風作浪,我等聚集之前,哪個沒攻陷過堅城巨郭?爾等難道就打算做一輩子海寇?陳帥說過一句話,讓林某一直記掛,他是唯一一個把咱這些海上巨寇也當作大明子民的朝廷大員。」

    「他說我大明諸多海上豪傑,除了被打死的曾三老沒一個死在海上,不是死於內訌,就是年老力衰心生遲暮之時上岸被朝廷擒殺了。」

    「我等雖不過萬眾,卻全民皆兵,兼大舶重炮,海外滿者伯夷者不過數千人亦敢稱國,我等攻城略地所向無敵,難道還不能稱王嗎?」

    「稱,稱王?」

    這就太誇張了,幾個海盜首領面面相覷,這就太誇張了。

    他們的船隊雖大,戰力雖高,漢人卻才不過四千餘,幾百個倭人,上千呂宋、馬來人、緬甸人,還有途中收編、擄掠來的莫臥兒突厥、薩菲波斯以及葡萄牙人,這麼一支編制混亂的亞洲海盜聯合艦隊,能顧住內部紛亂的派系就已非常勉強,現在說要劃地稱王?

    確實太有吸引力了!

    李茂氣勢矮了三分,說話也不敢那麼隨意,面上苦澀地像個老農,道:「這太草率了,別人不管,咱閩人廣人,哪個做王?更別說還有其他諸國人,各個船頭,建國稱王談何容易?」

    林鳳的話中意思在場沒人聽不懂,現在肯定是要林鳳稱王,他手下匯聚著所有福建海盜,其部下莊公還掌握一支悍不畏死的倭寇,一家獨大,而且名義上也是閩廣海寇總首領。

    但問題在於其他首領都不是福建佬,李茂、蘇大、施和,都是廣東人,就連漢人之間的事都弄不清楚,更別說言語不通全靠勉強聽命行事的別人了。

    施和瞥了李茂一眼,道:「林佬要稱王不難,兄弟一個響頭拜這你就是大王了,但然後呢,不回馬六甲,現在島上有水,但糧食不足,我看了島民種的地那是一塌糊塗,輜重還夠四個月,要麼把木骨都束打下來,要麼派糧船回航唐民島。」

    「可回去的船再過來能不能找著咱還得兩說。」

    施和其實本來也想在班詩蘭城稱王的,不過後來見到陳沐的南洋艦隊就熄了這心思,不陰不陽地說道:「依我看,稱王的事不及,咱先把吃食解決了再談也不遲。」

    林鳳端坐椅上,兩手在桌上交叉,目光一一掃過,面上不見絲毫不喜,語氣平淡地問道:「還有誰要說什麼,沒了?」

    「首先約法,第一,不回大明了,今後我等也像先前,共同議事;第二,不論走到哪,稱什麼,不稱帝,共尊大明天子正朔自比藩王;第三,大明商船不攻不搶;違背三法,群起而攻。」

    說罷,林阿鳳抬手一一指向幾人,自李茂起,蘇大、施和,最後是自己,依次道:「儋王、瓊王、廣王,閩王,從今往後,四王共治。」

    就在三個海寇首領還未反應過來時,林阿鳳已展開輿圖,以手作筆在圖上劃出兩條線來,道:「以西大城為東界,四王向西開拓,直至東洋陳帥的亞墨利加,在他們到來之前,攻略城池奪取貨物、招募百姓。」

    「待飛鯊向西探明木骨都束所在,即分兵扮作商賈混入城中一批一批販賣貨物,購置糧食運回島上,同時要派遣船隊在東面海域巡行,敵船暫時能避開就避開,專尋明船。殷正茂已至西洋,要不了多久一定會有商船通過此處,同他們相約自緬甸運送輜重。」

    「等商賈來了,我們也派船出海行去緬甸,如此一來,西大城很快就能繁榮起來。」

    三個海寇首領舒心了,四王共治,如此一來就不怕朝林鳳磕頭了,雖然心裡認同林鳳是他們的總首領,但一想到林鳳稱王卻要他們頂禮膜拜終於有些不快,但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問題了。

    就在幾人點頭之際,林鳳抬起一指道:「還有一點,我等四人切記不得相攻,攻則四散,縱然今後相互之間遇到麻煩不能合算,那就向西擴張,廣袤的海洋等待我等去征服。」

    「理應如此!」

    瓊州出身早年就和葡萄牙人交戰過的施和開口大笑,探手攀上桌案,手掌覆蓋住歐羅巴那片區域,道:「葡夷遠渡大海搶掠老子的家鄉,總有一天我會搶回去,百倍千倍地搶回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2:51
第六十四章 通緝
               
    在遙遠的阿拉伯海上,一群飄揚渡海的東亞海盜找到一座島嶼,並將島嶼作為其拓展事業的基地,大興土木。

    潮濕而炎熱的空氣炙烤著這的一切,蒸騰而起的熱氣讓林鳳從窗子向遠方海岸上勞作的人們望去,目力所過之處都微微扭曲。

    「林佬,海圖測距並非難事,只不過要請以將軍航行圖,就是船長的記錄給我,我能將西大城與獅子國連至一處,並測出距離。」

    林鳳眼前立著一個年輕人,留著一頭與明人不同的利落短髮,眉目清秀端正,只不過額角帶著燒傷的疤痕破了相,下身長褲向上捲至膝蓋,腰間用倭人佩刀的粗布腰圍卡著一柄短手銃,上身單穿一件西洋人的白色襯衣,能看出健美的身體輪廓。

    林鳳沒有直接答應,皺眉道:「我記得你,叫楊七,是莊公船上的炮隊長——怎麼,你還會測海圖,什麼時候倭人也會這個技術了?」

    三五百里的測算,他們這些海上討生活的海盜船長沒有不會的,但此次航行,尤其在同莫臥兒在孟加拉灣一戰後他們沒有再沿岸航行,距離、角度上的事,就不是他們這些海盜頭子能弄明白的了。

    眼前這個楊七讓林鳳印象很深,這是個多才多藝的倭人,去年在鳳凰城加入到莊公麾下,打放鳥銃最為精絕,亦擅發炮擊敵,從未見他近身格鬥,但看身板應當不差。

    給林鳳印象深刻是因為在前些時候專門賞給他白銀三百兩——在與莫臥兒的戰事中,這個叫楊七的倭人曾操控重炮擊沉敵軍一條槳帆大船。

    楊七並不答話,返身將屋門關上,引得一旁侍立的莊公將手落在腰間倭刀長柄,接著卻見楊七向二人拜下,抱拳道:「在下因被閩廣及南洋軍府通緝,不得已隱姓埋名,還望林佬、莊佬勿怪。」

    莊公皺起眉頭,手未自刀柄鬆開:「閩廣、南洋軍府,你非日人?」

    「在下本名楊策,世襲福州府鎮東衛百戶,為海軍講武堂一期戰船科天子門生,畢業後曾領呂宋左衛南千戶,隸邵指揮使軍中,參與平定緬甸宣慰司。」

    林鳳抬起手來止住楊七,現在是楊策了,止住他繼續說下去的話頭,皺眉以審慎的目光將其從頭到腳看個乾淨。

    赤腳心用棉布行纏裹著一直纏到小腿肚上,大拇指與其餘四指即使光著依然自然分開,是穿慣了草鞋木屐的倭子腳沒錯。

    再看行纏與高高捲起的褲腿,既為涉水步行容易,也為保護腳心並防滑,這也是老練海寇必定知曉的技巧。

    至於腰上纏著用作腰帶的厚布繩林鳳看不出什麼特別,但倭寇浪人都興這樣帶刀,因為他們的刀大多沒法直接掛在腰間。

    往上的襯衣是從葡夷那搶來的,領口還有沒洗淨的血跡,百戶出身的天子門生會穿這個?

    更別說他還把頭髮剃了,

    莊公望向楊策的眼神非常失望,手掌依然握著刀柄,但稍稍放鬆警惕跪坐下去,道:「我等皆為海寇,你本不必借陳帥名號抬高自己,我是想讓你做船長的,又何必如此?」

    在這個來自日本的海盜頭目看來,手下寄予厚望的炮手長在說謊。

    作為大明帝國培養海軍的最高學府,每一名畢業生員都會依照成績分配至軍中,縱然有些官職未必適合他們,但絕不會有任何一個講武堂學員流浪在外,更別說跑到他們這些海盜手下了。

    何況楊策所說,他被南洋軍府與閩廣兩省通緝——海軍講武堂學員是如今東洋大帥的心頭肉,那位連他們這些海盜與倭寇都能包容,有什麼可能去下令通緝自己的學員?難不成他屠城了?

    「千真萬確,在下遠離南洋才敢向二位首領坦白,即使再愚蠢也不至於在此事上造假,鎮東衛百戶的事但凡尋得明商一問便知。」

    沒有意想中的驚慌,楊策輕輕搖頭,道:「在講武堂主修戰船,輔修火炮,兼習倭、西兩國番語,白古一戰,首級功十八、部下取首五百餘,若能捱到戰功賞賜發下,鎮守緬甸的三衛指揮本該有我一個。」

    「被通緝後,躲過同僚追殺,卻因戰時燒了頭髮被沿海巡洋漁民當倭寇追捕,只好奪小船逃到唐民島,索性真扮了倭寇。」

    聽他說到這,林鳳心裡已信了三分,詫異並帶著好奇,探手問道:「你到底做了什麼,教軍府同二省通緝?」

    「鬼迷心竅,在馬六甲巡洋時收下兩名葡姬放一艘商船過關,商船上運了鎮朔將軍。」

    「就因此事?」莊公比誰都知道楊策的才能,如果事情真像楊策所說,他足可勝過十門鎮朔將軍,「就因此事便遭二省通緝,陳帥、邵將軍,沒有為你作保?」

    楊策緩緩搖頭,面露釋懷道:「高公初掌南洋,根本未給在下辯駁機會,依陳帥軍令嚴行正法,在下是第一個,誰求情都沒用,依罪押至軍府島銃斃,這才潛逃。」

    林鳳卻沒有同莊公露出一樣惋惜神色,他只是抬掌問道:「那炮,可運出海關?」

    楊策搖頭,真運出去他也不會被通緝了:「算算時間,在馬六甲礁石上已經風乾了。」

    「高拱辦你不冤。」

    林阿鳳起身抬手大笑,拍手道:「他免除個禍患,林某也得一員大將,除了炮術、射術,你都會些什麼,海軍講武堂都教些什麼,跟我講講。」

    「地理天象、地形測繪、築城衛生、行軍輜重,自然還有兵法戰術兵器兵制,戰船構造、修船開船,都懂一些,除了倭刀,沒有在下不會用的兵器,眼下……」楊策說著頓了頓,再度抱拳道:「只要林佬下令,將西面探向非洲的船隊及我等航行過來的海圖、筆記讓我看過,至多三日,我能把獅子國所在及距離航線繪出。」

    林阿鳳緩緩頷首,臉上甚至沒有一點意外,在他眼中陳沐無疑是神通廣大的,海軍講武堂與他而言是處處透著神秘,作為一期畢業生,楊策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會超出他的預料,因為他對講武堂畢業生的預料根本沒有邊際。

    他只是十分自然地問道:「之後呢,測出獅子國所在,你能幫我做什麼?」

    楊策抬手越過額頭輕輕攥了攥頭頂碎髮,斟酌道:「攻陷……木骨都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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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選擇
               
    楊策端著屬於海盜的劣質仿造神目鏡向岸邊望去,藍色飛鯊船上的亞洲海盜們身上披著帶帽半袍,將頭面肩膀遮住,以此來對抗毒辣的陽光。

    先遣探路船隊所發現的城郭遙遙在望,遠遠望過去刺目的日光照在沙灘,層層熱浪讓隱約出現在模糊鏡片中的龐大石城扭曲。

    踏著船頭舷板的楊策微微低下神目鏡,轉頭向新劃至部下的水手長道:「瀕海之居,堆石為城——沿途航來,只有這裡符合古籍記載。」

    「三寶公第五次、第六次遠航都途經此地,木骨都束。」

    楊策說著向著遙遠海岸微微眯起眼睛,神情肅穆地頓了頓,這才頭也不回地抬手喊道:「書吏記下,自西大城向西南沿岸乘飛鯊航行五日又九個時辰,抵疑似木骨都束之大石城,海路兩千八百至兩千九百里!」

    說罷,他抬手輕輕拍著被日光曬得有些燙手的船舷感慨道:「飛鯊真不愧有此名號,船雖小,追擊合圍,尤勝鯊船。」

    所謂的飛鯊小也只是相對而言,這艘船還是要比四百料大福船大出許多,十八處炮位、最大載兵一百一十四,日夜兼行五百里的航速,除不能承載多少貨物外幾乎沒有任何缺點。

    在楊策看來,這樣的船形最大的缺點就是其掌握在海盜手中!

    因林鳳手中缺少大口徑火炮,眼下這艘被新主人楊策起名為百戶的飛鯊戰船僅武裝八門火炮,二斤、五斤鎮朔將軍各兩門,其餘還有四門則是四門上年頭的六百斤發熕佛朗機,同時為了預備發生戰鬥後能順利裝載所掠貨物,也因為楊策手下只六十七名海盜,這艘船上所有戰鬥人員僅有六十八人。

    船是好船,船上的水手卻配不上這艘船。

    「三寶太監來過此地?」

    名叫孫六的水手長生得膀大腰圓滿面橫肉,同楊策是同鄉,不過這個擅長海上跳幫搏殺的海寇同自己的新船長關係可說不上親近。

    整整一船福佬水兵都是孫六的親近下屬,在自稱閩王的首領林鳳將他們交給楊策時專門讓他仔細看著楊策,稍有異動可以直接下令亂刀砍死這個新船長。

    別說講武堂教出來的,就是城隍廟教出來的,亂刀火銃齊放,就沒有殺不死的人!

    對刀口舔血的海上巨寇來說,人命沒有那麼值錢,間諜之類的事情根本不必懷疑之後費盡心思地驗證,只要有一點苗頭,直接砍死就是,之所以讓楊策活到現在並不是因為他的言語毫無破綻——是他很有用。

    孫六隨口應和一句,他才不在乎鄭和來沒來過這,撇嘴道:「那又如何,古籍上說三寶太監來過此地,那古籍上有沒有說咱回獅子國的航線呀?」

    「說了,等回西大城,我自會報給閩王。」

    楊策轉過身似笑非笑地看了孫六一眼,沒有搭理孫六,靠著船首盤腿坐在陰影裡整理身上披著的裹布,撓了兩下已被曬傷發癢的手臂,正色朝孫六招招手示意他坐在旁邊,這才說道:「古籍不但說了航線,還說了這的特產。」

    「百五十年過去,這的面貌並無大的變化,特產想來也無甚變化。」楊策手指輕輕點著甲板,一根一根手指伸出道:「盛產**、金錢豹、龍涎香,金銀、緞子、檀香、米穀、瓷器、絹子都能當錢來使——想學麼?」

    「學,學?」

    孫六原本是沒坐下的,聽到楊策突然問他想學麼,疑惑地蹲下眉頭緊皺,臉上橫肉耷拉著嗤笑道:「林被學的是打家劫舍,學這做什麼?」

    「呵,不學就不學,罵人做什麼。」楊策能聽懂孫六說話帶老子,輕笑一聲,指著船尾帆繩爬上爬下的瘦小身影道:「孫九兒是你弟,生得不似你健壯高大,將來閩王定都你能做將軍,也能讓他做將軍,就算讓他做了將軍,你敢讓他率船隊出戰?」

    「不如做買賣。」楊策輕點額頭,神色輕鬆地笑道:「別總橫眉冷對的,分到我手下有好處。」

    「不光木骨都束,北邊阿拉伯半島天方、阿丹、刺撒,南邊慢八撒,怎麼去怎麼回,哪兒有礁石哪有險灘,盛產什麼、什麼能擋錢使,我都知道——想活命,跟著我;我不光能帶你們活命,還能讓你們發財。」

    「沒事多動動腦子,閩王慎重自有閩王的道理,我若有二心誰都救不了我,要是沒二心,你就好好跟著我發財——什麼都別說,讓我自己在這涼快會兒。」

    孫六摸不著頭腦地起身走到一邊,心裡想的什麼暫且不管,只剩下楊策一人坐在船首下打了個哈欠,自腰囊摸出煙斗噙住,把玩著南洋軍府火機久未點火——他身上關於南洋軍府、關於海軍講武堂的東西,除了這只火機只剩一條皮帶了。

    海軍講武堂出身的天之驕子輕輕嘆了口氣。

    他不喜歡葡姬,但確實收了葡姬,知道葡船藏鎮朔將軍,也確實放了葡船;他曾是一期最優秀的十名學員之一,如今卻成了海盜。

    這一切與造化弄人與貪婪無關,成為海盜是他自己的選擇。

    「葡船接近!」

    紛飛的思緒戛然而止,伴著瞭望台上短促的叫喊,楊策飛身張望,遠處兩艘大小相近的棕色卡拉維爾船快速接近,更遠的地方有接近停泊的克拉克大船似海上陰影。

    當他張開老舊的仿造神目鏡,七丈長的卡拉維爾船首立著懷抱經書的教士,左右站著持矛持銃配備胸甲的戰士,在他們身後幾門小炮已將炮口推出船舷。

    至於更後面的克拉克大船則吃水很深,在講武堂時楊策學習過這種載貨甚多的夷船形制,對參數非常瞭解的他明白那是一艘商船,滿載貨物的商船,不過此時此刻,商船的兩艘護衛艦似乎來者不善。

    瞭望手發現他們很早,艦船尚隔四五里,他們能發現同海洋顏色相近的飛鯊船實屬不易,楊策臉上掛起充滿陽光的笑意。

    「火炮裝藥上彈,準備升帆做好交戰準備,鳥,鳥銃火銃手檢查銃膛,擲火手準備——不要多生事端,先把舷窗關上,不要讓他們瞧出虛實。」

    楊策下令中的不連貫是因為餘光掃到他的部下還有裝備永樂火銃的:「兩艘卡拉維爾人比我們多,但其航速太慢,火力亦比我稍差,他若並非肆意滋事就放他們走,要是來搶劫,嘿嘿!」

    「老子的炮位就能湊齊了,後邊那艘大肚也別想跑!」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2:52
第六十六章 夾擊
               
    「明的商船,那是什麼?」

    臨近陸地一望無際的海上,兩艘掛米色船帆的卡拉維爾船同漆藍色懸林字帆的飛鯊船隔二百餘步對峙。

    卡拉維爾船放下一條小槳舟,兩個水手載著一名穿戴胸甲頭戴插翎羽帽的下級軍官與教士緩緩划來,在船下大聲詢問著明船的來意。

    飛鯊船十二丈的龐大體形令他們非常慎重,軍官帶著審慎的目光仰著脖子看著船身浮浪繪畫,才問出兩句被便教士止住,對船上用西班牙語交談的楊策用夾雜漢語的西班牙語回道:「大明帝國的商船,摩加迪沙受葡萄牙國王的保護,任何想要前往港口貿易的船隻都要在此檢查貨物,你們的船上有北方的異教徒麼?」

    楊策知道他說的異教徒是什麼,並敏銳地從其中提煉到他所不知道的信息,奧斯曼帝國很有可能已擴張至輿圖上的阿拉伯半島,最近的疆域離西大城或許僅數百里之隔。

    「我們從遙遠的明朝向西航行,本要去往果阿貿易,途中遇上暴雨偏航至此,沒有向更北的地方航行,難道檢查貨物不該在港口麼?」

    楊策在船上高聲喊著,居高臨下用目光掃過小船上幾個人的兵裝,小聲對身側的孫六道:「教士大袍下鼓鼓囊囊穿了甲冑,皮帶上繫著火藥彈丸木筒,不過沒看見他的銃在哪;軍官胸甲下穿了鏈甲,應當是陸軍,水兵沒人這麼穿。」

    「另外兩個水手沒有著甲,腰上有鋸齒刀,他們應該也是海盜。」

    楊策歪著頭向孫六交換情報時,小槳船上教士也在與軍官小聲交流,雙方都聽不見對方的話,但楊策利在能看出他們的表情,那個軍官明顯露出不耐煩的神色,緊跟著教士再度高聲道:「遠來明國的朋友,你們的船太大了,靠近港口讓我們不能安心,你們有多少武器?多少戰士?」

    「武器、戰士?我們是朝廷發給船引的商賈,出海朝廷不准攜帶大型兵器,只有一些弓箭與火銃,足夠我們擊退海盜,不過我們有很多人,這麼大的船要四十多個人才能讓它動起來。」

    楊策說著對孫六道:「稍安勿躁,儘量騙他們些人離開大船,讓他們淹死在海裡,這個裝神弄鬼的番道士懂得很多,最好能俘虜他。」

    孫六早就準備好大開殺戒,頷首後身影穿梭在船上,向諸多水手告知命令,點起二十餘攜帶長短銃的海盜向甲板前部集結。

    「看得出來,你們一定載了許多貨物,不要擔心,我們檢查完你們船上有沒有火炮就會放你們入港,不要試圖逃跑,後面有六門大炮已經對準你們。」

    顯然,單憑楊策口說無憑,教士打算讓人登船探查,小槳船上水手揮動旗幟,兩艘卡拉維爾船向這邊靠過來,試圖一前一後地將飛鯊包在中間。

    「他們恐怕是想看看我們有沒有火炮後直接奪船,騙人離船行不通了,讓水手準備炮戰吧。」

    事已至此,楊策仍不死心,帶著點驚慌失措地對船下喊道:「你們要做什麼?如果要登船,我更相信教士,請您上船吧,不要帶太多士兵……」

    楊策的話還沒說完,小槳船已經緩緩向遠處劃走,氣得楊策抬手狠狠拍在船舷上:「我怎麼就沒受訓騙人呢?」

    已隔百餘步先航至飛鯊船頭的卡拉維爾船上的水兵都在準備勾索繩,這伙葡萄牙人的目標不能再明確了,他們想要跳幫搶船。

    「右轉,升滿帆,別被他們包抄!」

    船尾的卡拉維爾船航行稍慢,此時還未完全形成包抄,楊策邁著大步至船中左舷五斤鎮朔將軍炮後,推開炮手高聲下令道:「諸炮準備瞄準!」

    如果是正常海軍,作為船長的他此時應該立在船首向船員下令,可他們不是,楊策深知他船上火炮射手都稱不上稱職,更別說大家更聽孫六的話,當即讓孫六指揮作戰,他則擔當炮手,只對孫六高聲喊道:「敵船各有四十餘水手,不將其殺傷過半不得接舷!」

    說著他還唸唸不忘地望向側翼漸漸逃離戰場的小槳船,如果戰事夠順利,他能趕在槳船逃至大克拉克船之前把那個教士捉到船上,在這片海域,葡夷比他更瞭解一切情報,這個人對林鳳很有用。

    前後西式軟帆迅速張開,沉重而龐大的硬式鶴翼帆在幾名海盜推動桅杆下絞盤中緩緩上升,提起的航速很慢,飛鯊的動作驚動了包抄前後葡船,船首左前方的卡拉維爾船率先向飛鯊開炮,打響戰事。

    相距不過百步,火炮有非常的精準,人們甚至剛看見葡船船舷升起硝煙,三顆炮彈便同尖嘯聲一同砸來,一顆炮彈正面砸中船首、另一顆在海面打出水花,口徑不大並未穿透船板。

    另外一顆則正好命中左舷前炮位相對薄弱的舷窗,穿透木板砸中二斤鎮朔將軍炮炮首,伴著金石之音彈開的炮彈將旁邊炮手的手臂撞斷後接著砸碎船舷後銃手的腦袋,被鐵炮彈命中的火炮也向後退出半步,炮尾直頂在其後準備瞄準的炮手胸口,一聲慘叫楊策只見到那名赤膊炮手胸膛凹陷。

    即使有最好的軍醫也救不回了。

    緊跟著,敵船又升起一片火槍硝煙,一排鉛子打在船舷外側帶起幾聲撲朔,這個距離火槍很難命中,敵船十幾桿火槍第一次齊射沒能對飛鯊造成任何傷亡。

    「右舷隱蔽,左舷開炮窗!」

    楊策話音剛落,船尾右側的另一艘敵船也向他們開炮,不過這次葡人的運氣不好,一門小佛朗機與兩門青銅小口徑炮都轟在堅實的船板上,他們的火炮並不能一次穿透飛鯊的厚實船板。

    伴著舷窗打開,三根桅杆上緩緩升起的鶴翼帆終於接近升滿,船速提起,左舷兩名海盜佛朗機炮手急不可待地向敵船發起轟擊,這邊的二斤炮因炮手陣亡已經廢了,只剩下楊策手中矮子裡挑高個的五斤鎮朔將軍炮。

    他緩緩調整火炮角度,瞄向敵船船首站立發號施令者,船身、火炮伴著海浪起伏不定,楊策微微咬牙。

    轟!

    鎮朔將軍炮發出姍姍來遲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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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包裹
               
    直直用船首對著飛鯊船首的卡拉維爾船叫銀魚號,後面那艘名叫麗娜,分別為兩個貴族探險家資助的武裝商船,他們的使命是保護更遠處停泊的聖卡特琳娜號克拉克帆船。

    那是隸屬於葡萄牙王室的商船,為王國的非洲征服籌備軍資,因商貨未自港口購置齊全,所以短暫停靠在摩加迪沙。

    在見到飛鯊的那一刻,船上的幾名軍官只用了極短的時間權衡利弊,便決定搶下這艘龐大而漂亮的商船,只需稍作改動,這艘來自明國的船艦足夠武裝二十門火炮,運載四十名水手與七十名陸軍。

    近來國內已傳出消息國王殿下似乎準備向摩洛哥人開戰,一舉征服西非最強大的敵人,到時候這艘船會派上大用場。

    至於劫掠明船會不會影響葡萄牙與明國的關係,又會不會讓東方將軍陳沐震怒,並不在他們考慮範圍之內——沒有人會因一艘商船而憤怒,更何況,他們有十足把握不放走這艘明船上任何一個人。

    這將會是一場並不存在的戰鬥——如果這真是一艘商船的話。

    銀魚號船長向準備跳幫的水手發號施令,幾個裝著油脂的木桶被推出來平放在甲板上。

    老練的水手持短矛、水兵斧立在船舷火槍手身側,幾根勾索被健壯的葡人水手掄出圓圈,船長提起胸前掛墜的十字架抵在唇上,向污漬發黃的雙桅大帆上紅色十字低頭禱告。

    在飛鯊升起船帆的那一刻,卡拉維爾帆船上所有水手已做好追擊準備。

    毫無疑問,商船升起船帆除了逃跑還能是什麼?

    船舷上佛朗機迴旋炮未能打穿船側厚實的船板,就連青銅炮也一樣,這令銀魚號船長看向飛鯊越發眼熱,不過那顆僥倖穿透船板的炮彈卻彷彿在打破船板後被彈飛了,這讓他很疑惑——船舷後面放什麼東西才能把炮彈彈飛?

    又是一陣火繩槍散射,通常情況下商船跑到這個時候應該就投降了,因為卡拉維爾船的航速也非常快,況且他們一直滿帆,此時此刻前後夾擊……沒有,並沒有前後夾擊,儘管飛鯊船不同於他們的笨重船帆是由下向上緩緩拉起,因此提速緩慢,但此時似乎航速已經與卡拉維爾船不相上下。

    他們沒截住調轉方向的明船,甚至後發先至的明船還將左側船舷朝向他們的戰船,轉眼,雙方間隔已不足百米,銀魚號滿帆衝刺,依舊被明船逐漸追平,船長看見明船的舷窗洞開,露出幾座黑洞洞的炮口。

    「被騙了,這是一艘戰船!」

    砰!

    飛鯊百戶號側舷僅僅三門火炮,卻被海盜打出散射的音效,別說海盜炮手不能同楊策同時發炮,就算同時發炮也白搭,有一門發熕佛朗機裡裝的還是散子,炮聲響起火光迸射,鐵釘碎片彈丸向船左三十步海內噴出扇面,如同賣萌。

    最氣人的是楊策還聽見那門發熕炮側炮手高聲叫罵:「娘的裝錯子銃了!」

    楊策的炮也沒打准,五斤炮彈轉眼穿過海面打上敵船首,一名穿米色襯衣奔走搬運炮彈的水手衝向炮彈必經之路,用腦袋接住炮彈,頭顱眨眼碎開漫天紅白,炮彈去勢不減地命中銀魚號船長身旁副官,將胸甲轟透帶著巨大力量使身體凌空倒飛出去,重重撞在船舷上,背部胸甲被骨骼與炮彈砸出裂口猙獰。

    碎肉與鮮血濕潤甲板。

    這一炮著實將銀魚號船長嚇得不輕,炮彈離他僅有一人距離,但情勢甚至不允許他隱蔽,因為兩艘帆船的距離在飛速接近,明船並無絲毫調轉方向的想法,連忙奔向船舵指揮:「敵船有炮,但瞄不準,滿舵左轉!」

    只一次交手,儘管被楊策打出的炮彈驚嚇,但老練的貴族軍官依然能看出明船上的炮手只是烏合之眾——有人在百米距離外打散彈嗎?

    三門火炮先後發射,僅一炮落在船上,另外一炮間隔百米還能落空,即使他們的欺騙性策略在早先抓住時機,銀魚船長也依舊堅信自己會在主的光輝下取得勝利:「等打下這艘船,我要把所有人都丟進海裡餵魚!」

    舵手當即領命,船舵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雙桅大帆兜風,銀魚號在海上快速向左偏航,以躲開飛鯊看似有意的撞擊,接著,右舷裝填完畢的佛朗機與火繩槍接連向快速並來的飛鯊還擊。

    楊策那邊也不例外,好戰的海盜們因其命令躲在船舷後直至開戰,此時各個高舉著火銃、火繩或燧發鳥銃向敵船瞄準射擊,顛簸起伏的海上令火器效率不佳,但雙方少而密集的火力震撼人心。

    張開龐大鶴翼帆的飛鯊看上去像一隻海上蝴蝶,以一敵二讓它兩側船舷間歇噴出銃火硝煙,中間甚至還夾雜著羽箭與火矢。

    飛鯊並不是想撞擊銀魚,整艘船艦除了左舷炮手由楊策率領,其餘控制大權皆在滿面橫肉的孫六手中,他的目標是右側追擊而來的麗娜號。

    作為最早投身林鳳麾下的福佬小首領,孫六曾追隨林鳳歷經海戰陸戰無算,自有一套成熟的海戰理論,倘若以十年前的明朝水師戰術來說,即便算上官軍,孫六也是其中佼佼者,因此深知局面並不似他們此時左右開弓般有利。

    兩艘敵船單舷火炮都不過三四門,口徑也都不算大,在戰鬥中震懾力巨大實則沒有決定戰鬥勝負的能力,只能作為減少對方水手的手段罷了,真正決定勝負依然要看接舷戰。

    而接舷戰,恰恰是百戶號的弱點,他們能搏鬥的水手僅有五六十,敵人兩艘戰船卻有八九十,兵裝甲冑他們這些海盜也必然不比對方,一旦陷入白刃戰局膠著,輸的一定是他們。

    孫六要借船速快人一步先處理掉敵軍尾隨的麗娜號,其他的,別管是撞上銀魚號還是其他的什麼——都不必管!

    「他轉向了?好!並過去,把屁股對向後頭敵船,讓它吃屎啊!」

    飛鯊與銀魚先後平行,並隱隱超過銀魚號一個船頭,尾隨的麗娜號則有力不逮,被吊在後面間隔數十步,船上的水手正吃力地推著兩門原本佈置左右的火炮向船首移動,以期為銀魚號助戰。

    孫六高聲招呼著自己瘦弱的弟弟,尖嘴猴腮的孫九怪笑一聲,收了架在船舷的鳥銃遞給左右,快步向船尾艙中奔走。

    不過片刻,船尾水線上蹈海圖翹起一塊,火油被傾瀉而出,隨飛鯊前進漂浮在海面,麗娜號緊緊尾隨,片刻之間不能對海面顏色變化有所察覺,直到他看見一個瘦弱的赤膊身影立在敵船尾部將火把擲向海面。

    轟!

    熊熊烈火,見風暴漲,片刻穿過數十步距離,將麗娜號緊緊包裹其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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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炮仗
               
    銀魚號船長甚至不知發生了什麼,正指揮炮手槍手向飛鯊明船進行激烈的射擊,忽然見到敵船航行過的地方猛然起火,甚至差一點就蔓延到他們船尾。

    眼看避過火海還來不及高興,就見麗娜號已陷入火海之中,船上水手四處叫喊奔走,舵手也連忙偏離航線不敢再追入火海,轉而向右避開明船,這令他心中壓力倍增。

    他已經在想這場鬧劇該如何收場了。

    沒有麗娜號的協助,單靠銀魚號上四十幾,不,是三十幾個水手並不能奪下這艘龐大明船,接舷戰也很難佔到優勢,但令人尷尬的是在開戰前他們並沒有料到這艘明船同克拉克差不多長度航速卻能比卡拉維爾船還快一截。

    現在擺在他面前最大的問題是交戰很難取得勝利,想要退出戰場卻沒有敵船航速快。

    這讓他不禁將目光望向遠處海面已經很難看清輪廓的克拉克大船,如果能逃到哪裡,一定可以取勝。

    聖卡特琳娜號是一艘大克拉克帆船,通體船板塗黑,擁有四根主桅杆與船首斜桅,已在葡萄牙王室名下服役七年,最早作為溝通里斯本與地中海的近途船艦,船腹兩側裝備三十餘根大槳,是名副其實的巨大商船。

    隨明國海軍的崛起,不但讓葡萄牙諸多貴族在東亞的巨額投資打了水漂,也動搖了其船隊在印度洋上的權威,遙遠的距離與西班牙人的前車之鑑讓他們不願同明國展開海戰,便只能進一步壓榨非洲的利益,使卡特琳娜號在明國與西班牙的條約簽訂後運至里斯本重新改造。

    為投入戰場,這艘長達三十七米的海上巨獸腹部的紅色大槳被去掉,下層甲板裝十八座炮位,上層船舷上固定左右各八門迴旋炮,主帆下添加了能夠在風急時可拆卸的副帆,應用船帆繩梯等最先進的精良工具,並進一步降低艏樓高度,以便於長途航行。

    但他現在帶著明船逃到卡特琳娜號附近一定會被那艘船上的大貴族在戰鬥後責罵,這會使他的自尊心受損。

    哚哚

    正當他還在權衡利弊時,兩聲輕響與部下驚恐的高呼提醒了他,那是明船上弩機將釘索投射到他們船上的聲音,當飛鯊船上的海盜奮力喊著號子轉動絞盤時,兩艘本就接近的戰船更快速拉近,緊跟著在釘索尚未更多靠人力投擲的勾索勾住了他們的船舷。

    那些表情令人憎惡的亞洲面孔近在咫尺

    銀魚號船長的表情永遠定格在他望向飛鯊明船的震驚上,一顆鉛丸準確命中寬沿鐵盔與鋼製板甲護喉之間的眼睛,由右眼打至腦後。

    彈道的另一邊,十餘步外僅靠過來的百戶號船舷,楊策跟他部下的海盜一同丟下鳥銃,舉著火藥捆向部下發號施令,在接近過程中將火藥捆朝卡拉維爾船奮力擲去這種唐民島鳳凰造火藥捆是楊策能在林阿鳳手下找到最合適的接舷戰火器。

    在這裡他曾於講武堂受訓的大多數兵器都派不上用場,沒有火箭、沒有手雷、沒有水雷更沒有大口徑重炮,就連這種製作簡單的火藥捆威力也比南洋造少了五成,儘管長得一樣,但這不是南洋軍那種預製破片四面八方炸開的火藥捆,而是只有前後能噴出鉛丸的大炮仗。

    富有使用經驗的海盜們在隨同他們的首領丟出三捆火藥後根本不用發令便在兩船相接的當口中齊齊將身子隱蔽在船舷後沒人能控制火藥捆炸開時兩頭究竟朝向哪兒,如果一頭朝向自己,他們剛好在散子射程範圍之內。

    但與此同時,銀魚號上的水手也將幾個大物件丟到他們船上,落地即碎,將海盜們嚇得夠嗆,眼看想拾起來丟回去都不可能,幾個離最近的海盜連忙調頭伏倒將屁股對向那東西。

    爆炸的巨響在卡拉維爾船上如期而至,聽著淒厲的慘叫聲海盜們發現對方投擲到己方甲板的是瓦片與油脂。

    鳳凰仿製的火藥捆因火藥配比存在問題殺傷不足但硝煙甚重,來不及感慨同明人相比葡人的這次投擲充滿友好,幾隻飛擲的火把便曳著火焰穿透硝煙向他們丟來。

    火焰升起,孫六已攥明軍制式佩刀踏船板飛撲而出,人衝進硝煙中左劈右砍,喊聲這才撞進船上海盜的耳朵裡。

    「先別管火,有一個算一個,盡數擒殺」

    火把與油脂一時半會不能對堅固的船板造成太大損害,同理他們的火油也不大可能直接將那艘逃走的卡拉維爾船燒燬,孫六一直記掛著那艘船,一旦其捲土重來他們便會陷入危機之中,因此務必趕在對方頭腦清醒之前把這艘船上的敵人盡數殺絕。

    跟在孫六之後的一眾海盜自三條船板與帆繩跳蕩上卡拉維爾船,楊策沒能擠上擁擠的船板,索性在船上一邊指揮船伕滅火一面帶著僅剩的四名銃手向敵船首尾敵人聚集的地方齊射。

    戰鬥過程比他們想像中要快得多,三根大炮仗在甲板上爆炸對敵人造成的傷亡超過火炮與火銃的總和,甲板上的敵人轉眼就被殺絕,有在甲板上丟下兵器投降的軍兵也被孫六肆意砍殺,餘者有逃進下層甲板的,也有幾人被逼著跳下海中。

    百戶號上的火漸漸熄滅,楊策看見另一艘敵船冒著黑煙漸行漸遠,心中稍稍放鬆,也跟著登上銀魚號甲板,同剛從船艙上來的孫六打了個照面,就見套上一件嶄新卻不太合身胸甲的水手長提著屬於葡萄牙人的水兵斧點點頭。

    後面出來的海盜陸續自船艙拖出幾具被扒到只剩內衣的水兵屍首丟進海裡。

    接著一箱箱輜重被抬上血跡斑斑的甲板。

    鎧甲、兵器、火藥、炮彈,以及少量麵食和水。

    這艘護衛船上戰利品不多,只有那些水兵隨身攜帶才找到些許財物,不過依然少得可憐。

    最有價值的是五門長短粗細不同的小口徑青銅炮以及四門船舷上的小佛朗機迴旋炮,有一門炸膛的被擱在艙底做壓艙,也被海盜們弄了上來。

    孫六與楊策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不滿,道:「你懂得多,那艘大肚船,能不能搶下來」

    楊策目光掃過周圍有所死傷的水手緩緩搖頭,他只剩不足五十名部下,其中能繼續戰鬥的則只有四十,不足以再進行一場大的海戰,尤其是對戰體型龐大載兵眾多的克拉克船。

    何況那艘克拉克在形制上還要比他在講武堂所熟知的形制要大。

    「百戶船快,先把船炮都裝上修補船艦,遠遠跟在他後面,派些人開這艘船沿海向西大城航行,我們還有兩艘飛鯊也在外面,只要能聯繫到一艘,就能搶下那艘大船。」

    楊策緩緩頷首,對孫六道:「他們不可能一直躲在港口,只要出海,我們就能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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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旅途
               
    海上交戰並未影響到摩加迪沙近海的聖卡特琳娜號,這艘四桅大黑船直到冒著黑煙的麗娜號自海上奔逃而來才升起龐大船帆向南航行,沒有一點為銀魚號復仇的打算。

    「摩加迪沙並不安全,召集岸邊水手登船,我們向西航至馬林迪。」

    隨船首迴廊上的貴族船長名叫加澳,擁有著自己都記不住可追溯至羅馬統治時期的姓氏,伴著他下令,身體靈活的少年望手快速爬上頂桅望樓,吹起小號後搖動屬於船長的旗幟。

    白底四方船旗上繪紅色十字架,他們的船長隸屬於葡萄牙阿維斯騎士團,不過與那些類似於耶穌會的修士騎士不同。

    儘管加澳的姓氏很長,但這艘龐大戰艦船長的貴族出身並不像他的名字那麼純正,他的家族不屬於傳統的伊比利亞半島貴族,追溯傳統,在數百年前他的祖先是一支受僱傭的諾曼武士。

    出身不純正意味著祖先很少受到重用,也意味著後代掛著比別的貴族更長的名字也要更加自食其力,在航海的黃金時代,這讓風險與機遇並存。

    加澳的父親與叔叔曾隨同達伽馬的艦隊殖民巴西,在當地先後做起巴西木與蔗糖生意,為國王帶回財富讓加澳這代人受到重用其實也算不上重用,航海遠比陸戰危險,陸戰是有目的的減員,而航海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幾艘船損毀。

    正如大明帝國真正把持大權的是張居正而並非權傾四海的陳沐一般,葡萄牙王國中真正受到重用的也是那些在國內把控大局的貴族,但不管怎麼說,以為國王效力騎士出身擔任聖卡特琳娜號船長,這已經足夠讓他得到無與倫比的尊敬。

    在詢問麗娜號船長戰鬥情況之後,海邊的水手抱著木箱跑過漫長沙灘登船,最後剩了一些貨物與水手乾脆丟在摩加迪沙城裡,一大一小兩艘戰船向西南沿海岸線。

    裝飾著巴西與葡萄牙傳統貴重飾物的船長室裡,加澳噙著煙鬥在扈從的服侍下將整套薄片疊壓工藝的板甲穿戴好,帶簷輕盔上覆蓋著一層黑色天鵝絨,這套鎧甲在米蘭被造好後又送入里斯本二次裝飾,這才抵達巴西的加澳手中,如今被他穿著縱橫非洲大地。

    他的扈從是一名葡萄牙裔北非混血兒,加襯的上衣外有鎖子甲披肩,頭戴普遍用於葡萄牙下級軍官的高頂盔,桌邊放著屬於他的西班牙進口重型火槍,腿邊靠一柄帶皮鞘重劍做工精緻,腰上還系一柄匕首。

    祖籍並非伊比利亞半島的葡裔混血,特別是非洲混血兒已在葡萄牙向外的軍事擴張中擔當越來越重要的位置,他們的服裝與裝備都與伊比利亞半島貴族出身的歐洲同僚相同。

    在伊比利亞半島西葡兩國的擴張戰略中,借血統同化統治殖民地是他們放眼百年甚至數百年的重中之重,在這樣的決策下,一些北非裔葡萄牙人甚至已成為軍中的高級指揮官,在東非、巴西佔據越來越重要的地位。

    加澳穿戴好鎧甲,將目光望向衣櫃中那件黑色刺著騎士團紋章的大衣,那件大衣原本應當披在鎧甲外面,但炎熱的氣候讓他不得不放棄這個想法。

    接著,他生著濃密汗毛的手便覆蓋在桌上書籍上,那是耶穌會與果阿總督區向國王報告的亞洲的局勢副本,是加澳從各個渠道弄來的書信一封封親自修訂成書,涵蓋自屯門海戰至陳沐下南洋之間的大部分資料。

    「大人準備的書這次可以用上了。」葡非混血的扈從薩門持劍侍立,臉上矜持的笑容看上去並未將先前令他們損失一艘護衛艦的海戰放在心上,道:「明國人來了。」

    加澳身上稀薄的諾曼血統讓他擁有一臉濃密的鬍鬚,聞言笑了一聲,肅容搖頭道:「我並不是希望和明國人以這樣的方式相遇,我從沒想過會在摩加迪沙遇見明國君主的軍隊。」

    「軍隊,銀魚號與麗娜號遇見的似乎只是一船東方海盜?如果是聖卡特琳娜號,可以輕易擊退他們。」

    加澳嘆了口氣,對他的扈從指點道:「在澳門主教卡內羅去年寫給果阿總督的信中提到如果你遇到明國海盜,不要懷疑,他後面一定還有更多的明**隊。他們的海盜必須依附於陳將軍才能生存,海盜已經到了這,這意味著明**隊也不遠了。」

    「從馬尼拉到馬六甲,他們一直在加快擴張,國內的貴族卻認為只需要獨佔東方香料市場就能避免同明國發生衝突沒有這種可能。」

    「明國的海盜會侵擾非洲的商站,當明國戰船航行在東方的印度洋,他們的商人就能在這片海域貿易,等他們的商人來了,我們就會慢慢撤出這片海域的所有貿易,即使香料依然會被販至里斯本,貿易的高昂成本卻會讓這一切變得無利可圖。」

    戰船在海上快速航行使船艙微微搖晃,薩門對這一切所知甚少,只是附和地點頭道:「那樣大人在巴西的製糖廠將對國王殿下越來越重要,這似乎不是壞事。」

    「你不懂,一切剛開始的時候看上去都是如此,但最終必會以戰爭結尾。」

    加澳不再多說,挎著重劍邁步走出船長室,就聽見頂桅帆下的少年望手高聲喊道:「船長,有一艘船跟在我們後面,藍色的,不易發現!」

    藍色的明船!

    「不要理會他,繼續向前,抵達馬林迪我們就安全了!」

    話雖這麼說,加澳還是邁著堅定而不慌亂的步子走向船尾露天迴廊,向後方張望著,隱約之間能望見極遠的距離外有一片藍色影子似乎與海天連成一色。

    據麗娜號的船長所說,那艘藍色明船的航行速度很快,雖然同聖卡特琳娜號有非常接近的長度,船形卻要狹窄的多,不像克拉克船以龍骨為軸幾乎成為圓形。

    久經戰事考驗的騎士對藍色明船的目的有了猜測,對方在跟蹤,顯然在等在幫手,這意味著自己的判斷準確,他們在附近的確還有其他船艦。

    「小夥子們打起精神,這將是一場令人疲憊的旅途,讓麗娜號先行,讓馬林迪的守軍做好戰鬥準備!」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2:52
第七十章 塞上
               
    葡萄牙人在摩加迪沙並不像他們說的那樣擁有霸權,他們像在澳門一樣,一開始只是以貿易為藉口,隨後便藉機聲事。

    能攻下來就搶掠一番統治這裡,攻不下來就再復原關係貿易滲透。

    他們試過,但摩加迪沙的高大石頭城讓他們無法得手,隨後便在海岸修建民居與商站,作為沿途航行的補給點。

    但摩加迪沙以南千里之外的馬林迪不同,那裡在明朝被稱作麻林國、麻林地,永樂十三年曾向成祖皇帝進貢瑞獸麒麟——長頸鹿,十四年又進貢方物。

    直至公元一千四百九十八年,達伽馬率領船隊在更南方向的慢八撒因貿易競爭被當地的回教徒打了一頓,向北航行至同慢八撒與競爭關係的麻林地,借東非諸國分裂競爭的關係築起第一座軍事要塞,並在這找到印度洋上著名的領航員艾哈邁鎔‧伊本‧馬吉德。

    在艾哈邁鎔‧伊本‧馬吉德的幫助下,達伽馬船隊僅用二十六天便穿越印度洋,自東非抵達印度西南最繁榮的港口卡利卡特。

    麻林地是葡萄牙人在東非建立的第一座武裝要塞,長達百年的時間讓他們不但壟斷的貿易,還在當地有充足的軍力來保護港口,繼而向慢八撒、木骨都束等地用商業貿易與軍事競爭的手段加深他們對這片海域的影響力。

    在林鳳抵達前,印度洋北方由本土諸國控制,靠近赤道的航線則完全由葡萄牙人控制。

    時至此刻,他們在好望角以東的東非海岸已擁有五座沿海要塞,並同當地部落建立良好的關係,以獲得數以萬計的同盟軍隊。

    只不過在這個時節,海岸上的武裝商船都已載滿貨物向里斯本起航,這才使楊策的漫長追擊顯得枯燥乏味。

    追難以忍受的並非是枯燥乏味的航行,而是在這種情況下還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但楊策有自己排解乏味的才華。

    他在那具模糊不清的望遠鏡中看見前方大黑船的船帆僅僅升起少量,甚至還在途中發現對方把底層船帆拆了下來,這讓有從軍經驗的海盜首領眼睛發亮,在筆記上用毛筆盡心盡力地記錄著這種簡單有效的船帆形制。

    除此之外還有可供爬上爬下的繩梯與沿岸地形、航海路線里程,統統被他記錄在冊,裝進胸前帶著被銃子打投的胸甲內側。

    不過除了這些聊以自娛的事,以緩慢的航速遠遠吊在聖卡特琳娜號之後的楊策望向前方的大黑船時目光總是帶著憂慮——聖卡特琳娜號的航速要比他在講武堂學習時得到的數據快上不少,此時對方有意放慢速度,另一艘稍小的戰船已消失不見,顯然是去前方港口通知守軍了。

    「航行四日已過千里,離你說的麻林地還有多遠?」孫六的神色似乎總是不善的,但此時這份不善已不是向楊策,他說道:「後面的飛鯊即使順利,也還要兩日才能跟上來,我們可別衝到人家家門口去。」

    楊策擔心的也是這個,他搖頭道:「如果黑船的目的是麻林地,還要這樣航行三日,飛鯊能跟上,我們就能試著搶搶,若跟不上,就只能回去了。」

    經木骨都束海域一戰,百戶號上火炮添置八門,達到不算被炮彈砸歪炮口的二斤炮,可以戰鬥的鎮朔將軍炮、葡制青銅炮、佛朗機炮已達十五門,繳獲破損或完好的鎖子甲十七副、胸甲六副,火繩鳥銃十四桿,長短兵器各式上百柄,還有一具造型奇特打一斤鐵彈的手炮。

    戰鬥能力直接攀上一個台階。

    但他的水手大幅減少,多出的兵器甚至都沒人能使,因為分出十餘部下操控繳獲的銀魚號去北方尋找林阿鳳放在外面探路的飛鯊,如今船上只剩下二十九人。

    相對福船更加複雜的船帆帶來更快的船速,但同樣也使戰船需要更多操帆手,一艘福船隻需要七個水手就能開起來,林阿鳳的飛鯊則需要十八個人。

    令楊策苦惱的正是如此,他的船現在根本無法打仗,且不說輸贏,他就連想一下、試一下都不行,他們只能讓所有火炮齊射一輪,連白刃戰的水手都沒有。

    就算後面的飛鯊及時趕到,他的船上沒有足夠水手也會使他們在戰勝後分配戰利品取得劣勢……楊策什麼都不想要,他就想要那條大黑船。

    但船能不能歸他,不是他說了算,要林鳳發話,想讓林鳳把這艘大船分給他,他必須在這場戰鬥中取得功績,若只是個行船引路,恐怕不能讓林鳳與眾多海盜信服。

    「我有辦法了。」

    孫六轉過頭,看見閒著無聊的楊策將匕首插在後腰,船舷上留下刻出工整字跡,一直以來沉浸在無法獲得戰利品的失望情緒中的孫六連忙問道:「想到什麼了?」

    「我們船上有許多穀米與布帛,還有從葡夷那弄到些許金銀。」楊策指向不遠處海岸邊升起的炊煙,道:「岸邊時常會遇到漁村,過去航行到這裡的先賢說這的百姓操兵習射,俗尚囂強。」

    「我等拿出錢財,沿途每遇漁村雇些射手壯丁,待飛鯊趕上,興許能有七八十人。」

    孫六嗤之以鼻:「還花錢僱人,壯丁上岸擄來就是,唯獨言語不通,號令不行,擄來再多人都沒用。」

    「總要試試,興許他們能聽懂葡人的言語,我也會。」楊策說著招呼舵手向岸邊漁村航行停靠,這才對孫六道:「錢糧還是要給的,這才能叫他們出死力。」

    嘴上雖這麼說,楊策心裡卻不是這麼想的,在他看來這是個好機會,能讓他在正當目的下招募一些自己的親信——這的人若會說葡語,那所有海盜首領都沒人能跟他們交流,只有自己。

    雖然他不準備做什麼,但總不能一直指望林鳳給他調撥海盜,萬一今後遇上不測那些人跟自己不是一條心可不行。

    想到這,楊策望向漁村的目光越發炙熱,手握成拳輕輕錘著船舷。

    「你刻的那是什麼?」

    「唐詩。」

    楊策轉過頭對上孫六疑惑的目光,道:「使至塞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2:53
第七十一章 伏擊
               
    楊策的焦慮同樣出現在聖卡特琳娜號上的加澳心中,他們都只知道自己的援軍會在什麼時間大致趕到,卻同時擔憂著對方的援軍能否及時趕到。

    在追擊的第四日夜裡,聖卡特琳娜號上的導航員報告離馬林迪港口還有一天一夜的路程,加澳下令熄滅船上燈火、降下船帆,靜靜停泊在海面上,像一頭籠罩在陰影中的巨獸,等待著它的獵物上鉤。

    甲板上葡萄牙水手林立,炮手攥著火石立在十六門釘在船舷的迴旋炮後,裝備重炮的下層甲板上也將炮口伸出炮窗,更多水兵從船艙裡穿上他們最好的鎧甲,持各式兵器瞪大眼睛望向黑暗而平靜的海面。

    黑暗與海水,是兩個與生俱來就能向人類帶來恐懼的東西。

    但他們心中沒有恐懼,此時此刻,他們是恐懼的化身。

    頂著覆蓋天鵝絨帶簷輕盔的船長加澳緩緩走過甲板,低聲為他的部下打氣,在他身後跟隨著一列持未引燃火把的水手,他吩咐道:「戰鬥開始,你們引燃船上所有火把。」

    比旁人更多的知識讓他為知識所累,在摩加迪沙,如果不是擔憂明國海盜之後那些『緊緊跟隨的明軍』,若在第一時間率敗退的麗娜號殺向明船,也許這場長達四天四夜令人身心俱疲的追逐早就結束了。

    他一直等到四天後,才終於在放緩航速漫長的追逐中發現遠遠吊在他們身後的一直都只有一艘明船,一艘火力、兵員不是那麼雄厚的明船。

    天知道是什麼給了明人這麼大的膽子,一艘船追擊聖卡特琳娜號四天四夜?

    又是什麼讓明人產生自己能夠戰勝他們的錯覺呢?

    其實在海洋的另一端,破浪航行的百戶號上海盜們也是抱有巨大懷疑的,他們不止一次向首領表達,一旦開戰他們可能無法取勝,可每當首領問起:無法取勝又能怎麼辦呢?

    他們還是會選擇繼續追擊下去。

    這並非出於爭強好勝的內心,也與勝負無關,只關乎他們職業操守的尊嚴。

    打起來他們當中一些人很大可能會死,也很大可能最終不能取勝,但當他們見到一條大魚,絕不能放任自己調頭離開,必須試一試。

    沒準……援軍就到了呢?

    楊策的招募當地土人的計畫異常成功,雖然一開始停船靠岸被當地黑膚拳發的百姓用長弓短矛當作販奴船攻擊,但後來真的在漁村裡找到一名曾去過麻林地經商的商人,商人名叫阿里,會說一些葡語,看在白銀的面子上很樂意登船為他招募人手。

    「我不會加入你們的戰鬥,戰鬥開始前要把我放到岸邊,在路上招募一個壯男要給我這麼大一塊布。」阿里長相上有明顯阿拉伯血統,但膚色像北方阿拉伯人又塗了一層黑,輕輕搖手帶著輕微的市儈跟亞洲海盜談起買賣也不能免俗,微微瞪大眼睛透出金錢的味道,道:「你們的戰利品,我可以幫你們就地賣掉。」

    楊策靠在桅杆上吹著晚風,看著火把下阿里用手比劃出大約一尺的遠行,提起腳下的印度棉布用刀比劃出一尺見方,接著道:「這是一尺,你幫我募了五十八個人,其中有十七個自帶兵器,我給你七十尺布。」

    「不,五十八尺。」阿里看上去並不是第一次和海盜合作,望向楊策與孫六等人的目光一直帶著審慎,一口咬定道:「我只要我該要的,你們會把我放到岸上,對吧?」

    這個回答令楊策與孫六相視而笑,就連一直忙著恐嚇阿里的孫六都不忍心再去恐嚇,只是對楊策道:「他不能下船,只有他和你會說葡語,沒了他你跟那些人說不上話,他們看上去倒像是吃這碗飯的好手,就是不知道動起手來怎麼樣。」

    經過阿里短暫的招募,他們靠岸四次募來五十八個水手,有的本身就是不安分的海盜對近海生活極為熟悉,有的則是聽說楊策出錢募人跟葡萄牙人打一場就跟著上了船,讓此時的百戶號接近滿員,這些人體形普遍高瘦,上船上都只是在腰上圍一圈麻布,少有幾個穿衣服登船的看上去像是異類。

    不過現在就好些了,楊策繳獲葡萄牙人的衣服被發給他們,各個套上衣衫再挑揀衣甲船上,拿著長弓短矛短刀,倒像那麼回事。

    最大的缺憾就是這麼多人硬是沒有一個會使用火器的,讓人失望。

    「一時半會你不能下船,但我會保你活著……」

    就在這時,望樓上的端著楊策那副林鳳給的劣質神目鏡的瞭望手快速攀下,到孫六身邊小聲耳語幾句,緊跟著孫六便將消息告訴楊策,打斷他繼續要說的話,就見他詫異地皺起眉頭,一把將阿里推進船艙,跟著孫六快速攀上望樓。

    年輕的瞭望手指著遠處大概方位,孫六端著神目鏡遞給楊策,道:「他們的船火熄了,停在那不知是什麼意思,看著怪慎人的。」

    不仔細看確實不容易發現,間隔有近十里距離,楊策在海面上仔細搜尋了兩圈才發現那艘擁有巨大船體的葡船如今熄滅所有燈火,連船帆都降下,只剩下陰影中的巨大輪廓靜靜停泊在海面上。

    神目鏡中,聖卡特琳娜就像一頭大象蹲在草原上用鼻子遮住眼睛,嘴角洋溢著只有自己知道的笑容,還以為別人看不見它。

    把楊策都看笑了。

    「怎麼辦,它好像在等咱們。」

    孫六倒沒察覺楊策臉上的笑意,桅杆上的風很大,吹得他眯起眼,道:「看上去那艘船想讓我們從側面過去,用火炮先轟我們一陣。」

    「還能怎麼辦,感激陳帥吧,要不是這個東西,發現他們也來不及了。」楊策把粗製濫造的神目鏡插回腰間,拍拍孫六道:「我們從左側過去,臨近轉舵用左舷炮轟他一陣,調頭就走,他升帆要一會,打不到我們。」

    這能給他們創造優勢,可惜船上沒有重炮。

    「全速前進,讓我們仔細看看這艘大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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