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開海 作者:奪鹿侯(連載中)

 
Babcorn 2019-7-28 22:49:3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3 61021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5:54
第一百三十二章 海洋
               
    西班牙騎兵要去的是他們位於南方四十里外的兵站,準確的說,他們這駐紮一個連隊的兩座營寨都叫兵站。

    這是按照印加人的叫法來命名的,因為建築這兩座木寨的是印加人,儘管設計師是西班牙的老兵,但從伐木到建築都是來自南美印加人的功勞,兵站距離用的也是印加人的習慣,四十里。

    他們不但在這裡每隔四十里建築一座兵站,還打算讓印加人像他們在南美那樣每個兵站之間鋪設六至八米寬道路,並每隔二里佈置一座驛站,駐紮來自印加的傳令兵——印加的傳令兵是世界是最好的傳令兵,在南美印加帝國良好的道路條件下依靠接力跑的方式,他們能在二十四小時將信息傳遞到四百公里外。

    在古羅馬,人們用這種方式傳遞信息的速度為一天三百公里。

    二十四小時,千米接力,四百公里,印加人的傳令兵一個個跑得飛快。

    其實當西班牙人將這片土地納入國王統治範圍後,對被殖民者相對不算太壞,在國王的規定中是不算壞的,但落實到具體實踐就要看執行者是好是壞了。

    大概是……薛定諤的不算太壞?

    總之,相當數量的印加人在被征服後為西班牙人所用,為他們種植、挖礦、勞作至死。

    這個地方已經很接近後來的舊金山,西班牙人在一五四二年經過這,再往南一千五百里則是後來的洛杉磯,這個時代被稱作『天國』、『屬於神的城市』。

    其實神的城市沒有人,就連舊金山還都只是西班牙人修的一個臨時小船港。

    神的城市路還沒修好,所以神到不了這兒,五名西班牙騎兵並不祈求神的眷顧,他們只想盡快抵達四十里外的兵站,集結那半個連隊乘船過來。

    他們都是從南美洲調派過來的老兵,每個人都擁有與美洲原住民作戰的豐富經驗,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不緊張、不驚慌。

    與過去那些作戰經歷一樣,他們總會面臨這種呼嘯之間被漫山遍野十倍甚至百倍敵軍包圍的情況,儘管他們勝多敗少——可每次都怕、都慌。

    強大的敵人並不可怕,如果是被無賴一樣的英格蘭人、或趾高氣揚的法蘭西人用大軍包圍,根本沒什麼好顧忌的,反正不論結果是什麼都沒人能活下來。

    英勇的半島貴族會戰至最後一刻,充滿榮譽地拜見天父。

    可與美洲原住民打仗不是這麼回事,上萬人圍攻一百多人,害怕不害怕?

    但凡他們有個營寨或石寨,打了半天沒死幾個人,這其實更讓人害怕。

    要死整個連隊甚至整個兵團一起死,都沒什麼好怕的,可這黑曜石大砍刀打不破鎧甲,石頭骨頭做的箭頭射不破頭盔,死亡成了一種幾率事件,很讓人害怕。

    在南美那些聲勢浩大的圍攻戰中,戰鬥的結果通常只有兩種,要麼被圍攻的連隊或軍團全軍覆沒或大潰敗,要麼壓根沒死幾個人,結果多數情況下取決於營寨有沒有被燒掉。

    這在一些原住民學會騎馬、放槍後,戰鬥的形式發生了一點改變。

    屯囊掛著火銃與弓箭的戰馬側躺在地上,它主人呼蘭的頭盔放在一旁,頂著既不是漢人長發也不像蒙人不狼兒的呼蘭趴在地上,耳朵緊緊貼著地面。

    儘管他的動作很標準、神情很認真,但最先聽到動靜的不是他,而是遠在隱蔽身形的小山坡的另一邊埋伏的騎兵。

    他們用蒙古人在數百年時間裡溝通天地的傳統嗓音來傳遞消息,用咽喉發出森林、瀑布的聲音。

    這個信號意味著他的部下聽見了馬蹄聲。

    他們擅長發出羊、馬、駱駝、瀑布、森林、草原甚至虛無縹緲、綿長呼喚般的泛音。

    呼蘭覺得今後蒙古人也許還能模擬大海的波濤聲,因為他站在這,大明天子會賞賜這裡的土地給他,蒙古人即將得到海洋。

    也許他今後還可以成為一名海軍提督?

    來不及繼續妄想,伏低身子的呼蘭抬手拍向耳側打去因貼近地面沾上發環的浮土,他已經能聽見奔馳的馬蹄聲,即使隔著一座小土坡不用眼睛看他也能分辨清楚。

    五匹!

    麻貴的命令是西班牙騎兵經過這,現在經過了。

    麻貴的命令是西班牙騎兵不多於五騎,現在正好五騎。

    噌!

    火石打燃火繩,插進火銃擊發桿中,明邊軍盔扣在頭上,半跪著的呼蘭抬手向身側騎手做出手勢。

    『幹!』

    在他的左側,間隔百步距離中藏著九名騎兵。

    馬蹄聲越來越近,突然一聲呼嘯,十餘名蒙古騎手與他們的戰馬猛然自山坡下立起,蒙古戰馬在這片不屬於他們的土地上發出嘶鳴!

    奔馳中的西班牙騎兵猛地聽到馬嘶還以為是己方騎兵巧合感到,下一刻便聽見四面八方傳來說不清道不明類似『嗚』的低沉嘯音中夾雜著哨音,似乎將他們拉入草原般的異域聲音。

    緊隨這聲響之後,一個個身著赤色布面鐵甲的蒙古騎兵持弓奔出,數支羽箭兜面射來,轉眼一名騎兵被命中面門,仰天跌下馬來。

    其餘四名騎兵也被突然間的異變驚嚇,這時才反應過來各個或夾長矛或抽長劍做出迎戰模樣,其中模樣看上去像小隊長的騎兵還從腰間摸出一支模樣怪異的短火槍,抬手便先後放出兩槍。

    第一槍在相距十餘步距離擁有極高精度,一名蒙古騎兵放箭之後抽出馬刀正待衝鋒,身下坐騎被一槍斃命,人也栽下馬去。

    被包圍的驚慌之下,西班牙騎兵隊長只顧放槍,第二槍完全在硝煙之中,僅能根據聲響放槍,並未擊中倒地的騎手。

    這也是早期手槍騎兵曇花一現的部分原因,硝煙會減弱衝鋒效果,尤其騎兵對沖。

    只是這個時候的人還沒有總結,正如夾著火銃的呼蘭不明白這個道理一樣。

    砰!

    伴著硝煙瀰漫,呼蘭高舉火銃掄圓了衝過去才發現自己掄空,那名騎兵早被一銃打下馬去,倒是一名西班牙騎兵的長矛幾乎擦著自己身子錯馬將他驚出一身冷汗。

    確切地說是兩桿長槍,其中一名騎兵在衝鋒過程中戰馬被射中眼睛,驚嘶中將其顛下馬去。

    剛拖著被踩斷的腿半爬起來,騎著小馬的蒙古騎兵便從他身旁奔馳過去,揮舞六瓣鐵葉骨朵輕輕敲在頭盔上。

    至於從呼蘭身旁錯馬過去的那個僅剩的西班牙槍騎兵也沒什麼好運氣,丟下火銃的呼蘭憑意識隨手向後拋出去套馬索,緊跟著手上一沉便聽到重物墜地之音。

    那一刻頂著不狼兒的蒙古隊長表情極為驚詫——他自己都沒想到會套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5:54
第一百三十三章 士氣
               
    本地土人並不是很相信遠處飄在岸邊的明船,即使他們剛剛派人把兩艘停靠在棧橋的西班牙單桅小帆船開走。

    要不是他們同樣有黑頭髮、黃皮膚以及一雙黑眼睛,麻貴派去的說客甚至可能第一時間就被殺了。

    在伊族人部落向南的所有原住民都有著與北方原住民截然不同的敏感性情,他們更多疑、更凶悍。

    麻貴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但他有一些源於自己的猜測,為什麼北方人會向停靠在岸邊的他們送來食物、邀請他們進入村落。

    而南方的原住民看見他們便會投出長矛呢?

    因為這是戰場。

    總兵官的使者看上去被土人扣下了,一直立在土人指揮官的身邊,看上去束手無策,不時朝船上望過來,希望能得到幫助。

    麻貴的旗軍在船上全副武裝,但他們沒有下船,只是停在岸邊遠遠看著圍寨的情況。

    從初次攻寨失敗後已過去一個時辰,看樣子原住民準備組織第二次進攻,他們做了更多的火把、準備更多木棍樹枝作為燃料。

    各隊最前還組織出一批持蒙皮木盾與鐵斧頭的攻城兵。

    看得麻貴直搖頭,可惜了!

    他在北方見過這種原住民繪上看不懂花紋的木盾,他的人還用一柄短鋼刀換過三面。

    一寸厚的木盾外邊蒙一層或兩層水牛或野牛皮,就是麻貴的部下在麻家港遇到的那種體型龐大的野牛。

    那是麻貴所見過質量最好的牛皮,制好的牛皮盾內層還有冬季野牛生出厚而密的優質牛毛,刀砍在上面只能留下劃痕,箭刺在上面穿透牛皮後也會被牛毛抵消一部分衝擊。

    但這有什麼用?

    這東西只能在五十步外才有機會擋住銃子,而且在麻貴等人於苦兀島所瞭解到的知識中,西班牙人帶支架的重銃裝藥九錢,他們的燧發銃才裝藥三錢。

    從原住民圍困營寨的距離在二百步外,麻貴認為城寨裡那些西班牙人使用鳥銃雖然沒有支架但架在木牆上,應該就是那種威力巨大的重銃。

    即使是質量良好的蒙皮木盾,也不可能在攻城那麼接近的距離中擋住銃子。

    似乎原住民也知道麻貴此時心中的擔憂,他們並不是為了攻城,大隊士兵帶著火把從各個方向衝到城下,付出一些傷亡後將數不清的火把投擲到木寨下,接著以弓箭向木寨上短暫還擊,便退了回來。

    這些原住民是麻貴遇到最有士氣的士兵,他對麻錦道:「咱在九邊,要想讓旗軍營兵頂著這樣的傷亡作戰,至少要派半數督戰,後退者斬、開出賞格。」

    說著,麻貴抬手指向木寨外一次又一次衝擊以火把與引火物作為兵器輪番向木寨發起衝擊的原住民。

    「沒有督戰、沒有賞格、沒有威脅,人人甘願如此。」

    麻錦沒有插話,抬手道:「炮,西夷動炮了!」

    泛著綠光像翡翠般的薄鏡片中,守衛營寨的西班牙士兵將兩架小炮抬上城頭缺口,兩片硝煙炸起,炮彈重重砸入遠處圍困的原住民陣中。

    間隔片刻,城頭又是兩炮轟出。

    麻貴與麻錦對視一眼,同道:「佛朗機炮。」

    明軍所用佛朗機炮就是從葡萄牙那來的,短短幾十年間從廣州府到北疆九邊處處皆有,很長一段時間佔據國防重器的地位,憑的就是射速快、炮重輕,殺傷足的優勢。

    不過有一點需要說的是,西歐諸國的佛朗機炮與明朝的佛朗機炮不一樣。

    在西歐,這種炮的名稱是veugire,屬於後膛拼接槍,製造方法與拼木桶一樣,由鍛鐵條拼接以鐵箍加固,在陸上是中小口徑炮,在船上則是迴旋炮。

    迴旋炮,就是不佔據甲板炮位,釘在船舷上可上下左右旋轉的防衛炮。

    在明朝佛朗機則是一種炮式,以鑄造成型,各類大小火炮甚至到遼東騎兵用的後膛火銃,都可統稱為佛朗機。

    宣府造的鎮朔將軍如今也有佛朗機式。

    麻貴對西人這個時候拿出佛朗機炮有些疑惑,皺眉道:「難道他們守備鬆懈,火炮還放在庫裡?」

    不論如何,佛朗機炮的出現對原住民造成很大驚嚇,對士氣的打擊也尤其沉重,儘管炮彈並沒有真的砸死多少人,卻使得衝殺中一直無所畏懼的原住民軍陣出現潰敗的徵兆。

    很快,作為說客的旗軍便一路狂奔過來,於岸邊沙灘狠狠地朝船上招手。

    麻貴的面孔依然冷峻,透著戰爭來臨的嚴肅,抬起右手道:「全軍下船,虎蹲在前銃兵在後,岸邊列陣!」

    西班牙人早在棧橋兩艘小船被奪取時就注意到停靠在海邊的幾艘大小明船了,但他們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眼看著這支明軍將屬於他們的船奪走。

    每個人都在心裡祈禱,希望這支明船隻是一些小偷,來將船艦偷走就算了——這個時候,誰也不願計較兩條單桅小船的價值。

    但他們的禱告落空了,大船放下小船,小船載著兵馬靠岸,高高的皇明旗杆扎進沙地,穿戴制式甲冑的明軍快速排成四隊。

    二十二名遼東軍提馬列隊,隨後收到命令在麻錦的率領下散做兩翼,一面同原住民隱隱組成合圍營寨的勢,另一面也小心防備著原住民。

    二十一名宣府、順天旗軍肩扛鳥銃立在最前,每人身後都帶著兩名同樣穿戴制式布面鐵甲的亞念兵。

    不過並不是每個亞念人都有兵器,他們有些人被配發了腰刀、弓箭,幾個機靈的肩上也持著鳥銃,還有些人肩上吃力地扛著虎蹲炮或抱著火藥箱、炮彈箱以及長牌大盾。

    隊伍側面,是女真獵兵與朝鮮射手三十三人的混編小隊,他們已經散開了,這場戰鬥中他們沒什麼表現空間,倒是抓俘虜的時候大約能派上一點用場。

    軍陣向前推進二百步,勉強停在地上有實土的地帶,八門虎蹲炮由鐵爪釘與炮身鐵箍撐起合適角度,由兩枚大鐵釘釘死,隨後尾端又用一枚倒u型雙尖絆釘入地面箍住炮尾。

    言語不通的亞念兵抬著長牌大盾掩護在銃手身前,一桿桿鳥銃組成輪射陣形,軍陣正中,麻貴身邊鑼手輕敲。

    戚!

    響亮而清脆的聲音中,火光燃起。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5:54
第一百三十四章 驅使
               
    大號定裝散子筒被亞念新兵笨拙地塞進虎蹲炮口,隨兩名順天旗軍將藥線塞入炮尾,另一名順天旗軍依次舉引火桿點燃,於西班牙木寨外發出震天怒吼。

    數百顆散子剎那被轟至空中,在最高點劃出拋物線似天降冰雹般落入營寨內外,驚出一片慘叫。

    虎蹲炮對建築無用,即使是最簡陋的木質營寨,粗原木搭出的營寨仍然不是虎蹲炮這種用於殺傷人員的火器所能摧毀的,即使散子打在寨牆上也只能深深嵌入牆上。

    而對於營寨上戴高頂盔、穿鎖甲或板甲的士兵,虎蹲炮對他們造成混亂的能力顯然大於致命能力,運氣不好的被砸個鼻青臉腫或當場砸穿額頭,大多數人則只是受到非常嚴重的驚嚇與輕傷。

    虎蹲炮真正的威力是壓制,也是給無甲敵人帶來滅頂之災。

    比方說營中赤膊運送守城兵器、輸送炮彈、搬運圓木的士兵,飛石自極高的高度快速墜下,殺傷力不亞於百步外打出的銃子。

    八門虎蹲齊射第一陣,三名倒霉的西班牙士兵當場斃命,守衛西北方向三十餘名士兵受到不同程度的傷害,其中十一名無法再繼續參與戰鬥。

    營中的連隊指揮官是一名曾與奧斯曼作戰的退役上尉,幾年前帶著一柄劍漂洋渡海,在南美得到金子購置了全套的黑色米蘭板甲,虎蹲炮的散子打在身上只能聽到一陣叮噹亂響,不能傷其分毫。

    唯獨,他不習慣每天帶著那個覆蓋面甲的頭盔,不過憑著對戰鬥的敏感,眼看那支不明所以的軍隊在營寨外給奇怪的輕炮打下樁子,他還是從士兵頭上摘下一副高頂盔扣在頭上。

    原本誰都沒覺得炮彈會打向自己,在正常人的想像中,火炮會先轟擊木寨門,而根據那支軍隊攜帶的輕炮口徑來看,木寨門撐不住一炮,更不必說八門火炮。

    儘管上尉並不相信這種口徑極大炮膛壁極薄的火炮能把炮彈打出來而不炸膛,但作為一名秉持職業素養的西班牙軍官,他還是向士兵下令準備寨門被攻破後的白刃戰。

    他戴上頭盔也只是為了率部隊為木寨中僅剩的兩名騎兵殺出一條血路——有不知道是哪個國家的海軍已經登陸新西班牙,這個消息總督必須知道。

    這救了他的命。

    誰能想到有人會朝著城寨打霰彈啊!這榴彈炮打得彈道也太曲了吧!

    在歐陸戰爭中人們偶爾也會使用散彈發射,但沒有人會把發射散彈的榴彈炮位挨得這麼近,並打擊目標如此集中。

    這會讓散彈在空中相撞,落到敵人身上已經沒什麼威力了。

    三顆散子落在上尉的高頂盔上,兩顆在落下時已與其他散子於空中相撞,唯獨一顆,對上尉來說就像被小錘子砸在頭頂,讓他險些暈厥過去。

    當他有些昏沉地摘下頭盔,高頂盔邊沿已被砸出凹陷,側額正有粘稠感順發梢流下,下意識抬手摸上去,但老練的上尉並未浪費時間去看。

    他下一個動作便是熟練無比地脫下板甲手套,扯碎襯衣袖在頭上潦草地包紮起來,同時不忘向寨中大喊:「傷兵就地依靠寨牆包紮傷口,所有人尋找掩體不要驚慌,他們沒有破城手段!」

    就在這時,上尉聽見有傷兵在掙扎中大喊:「是中華帝國,明軍!是明軍!」

    明軍。

    這兩個字比八門虎蹲炮同時開火對士氣的影響大得多。

    新西班牙的士兵沒多少真正見過明軍的,但同樣也沒有人不知道世界的另一個方向有明軍。

    見過明軍的人都死掉了。

    菲律賓群島、關島戰役讓新西班牙總督區四個原住民軍團、兩個混血軍團、一個西班牙軍團全軍覆沒,兩支護航艦隊、一支運寶船隊不知所蹤。

    就連持續向原住民射擊的火槍手的攻擊都因面對明軍的消息而停頓。

    上尉看見最不虔誠的部下都在親吻十字架。

    額頭流下鮮血迷濛右眼,不知何時他高舉著十字架旗杆的隨軍修士已登上城頭,面無表情地走到上尉面前。

    「西班牙人絕不投降!」

    上尉:「???」

    「西班牙人絕不投降!」

    修士意志堅定,即使在新、舊西班牙,沒有人比他們還堅定,因為他們是秘密的守護者。

    所有新西班牙人都知道,他們對北美洲的探索是毫無秩序的,因為北方要面臨比南方更多的風險,而冒險家勇敢的探索也源於幾個傳說。

    佛羅里達有長生不老的泉水,南卡羅來納有一座鑽石山,德克薩斯有格蘭奎維拉王國,亞利桑那有七座充滿財富的城市。

    這被成為3g,即為了金子、神明、光榮。

    傳說的背後,是王國需要大量冒險家自發地保護墨西哥灣海域霸權,並與法蘭西人爭奪北美東線——國家的財政已經崩潰,基督教聯盟也面臨奧斯曼人咄咄逼人的入侵,菲利普已無餘力向北美探索,但他們需要美洲。

    任何國家的任何人只要踏足這片土地,就願意將這些傳說延續下去,因為這對他們有利。

    每個人。

    上尉知道不能投降,並不是不像,而是即使他們投降,那些原住民也不會給他們留下活口。

    如果他們當中有小孩,一些原住民會養大他們的小孩,在給俘虜做祭祀儀式後將俘虜補充進自己的部落一視同仁,但他們沒有小孩。

    出寨衝擊也行不通,上尉並不認為他們能在面臨原住民衝擊的同時還能防備明軍的進攻。

    「振作起來,只要一個」

    麻貴的部下沒有校射,他們沒有職業炮兵,所有操持虎蹲的旗軍中只有一個來自順天的旗軍在苦兀島勉強受到一點關於彈道的培訓。

    像他這樣的旗軍原本麻貴麾下有很多,但大部分都在消息斷絕那一年中被朝廷調入日本戰場,僥倖追隨麻貴的則大多凍死、餓死在北方冰原,即使沒死的落下殘疾也留在水湖峰。

    只剩一個順天旗軍能稱得上稍稍瞭解火炮。

    即便如此,當虎蹲炮第二次裝填完畢向寨牆轟擊時,依然將牆上士兵打得不敢抬起頭來,雖然也沒傷到幾個人。

    但麻貴面朝原住民的方向,抬起的右臂緩緩推向木寨方向。

    當西班牙士兵受到虎蹲炮散子壓制無法向營寨外還擊,原住民們如潮水向木寨湧去,麻貴偏頭對沒有部署命令的女真朝鮮編隊士兵道:「一會砍幾棵樹,掏出小空芯兒。」

    「這兒的土人挺好用,試試能不能驅使他們接著往南打。」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5:54
第一百三十五章 鄭屠
               
    落後、矇昧,並不意味著傻。

    北面寨牆的兩架小佛朗機與火槍手被虎蹲炮壓制使火力大減,木寨中西班牙人還要分出人力防備來自西面海岸上的明軍,無力再壓制數量龐大的原住民。

    即使沒有收到麻貴的信號,他們依然會抓住這個機會向木寨進攻。

    斧頭與投矛在寨牆上搭出數道可供攀爬的梯子,當原住民爬進木寨,不足一刻的時間,原住民打開寨門不斷搬運著一切所能利用的東西,隨後將木寨付之一炬。

    他們歡呼舞蹈,用土堆在木寨旁搭建起一座矮小的土堆結構,看上去像個祭壇。

    麻貴並未試圖進入木寨,他的部下在這場戰鬥中並沒有出什麼力量,僅僅是接著佛朗機炮在木寨北牆的機會向木寨裡打了幾炮而已。

    並且虎蹲炮發射散子造成的殺傷有限他也很清楚。

    他不在乎西班牙人那些戰利品,只要這座屬於西班牙人的營寨從這片土地上消失,他的目的就達成了。

    比起戰利品,麻貴更在乎這些原住民對明軍的看法。

    沒過多久,一些原住民朝他們緩慢地圍了過來,為首的是一個頭戴很大的鷹羽冠,臉上有黑紅色黥面,胸前衣物由長條牛骨排出兩排,在間隔數十步的距離外將弓箭交給身邊部下,邁著驕傲的大步子朝麻貴等人走來。

    在他身後,有人拿著披毯,毯子上包著幾顆鵝卵石大小的金塊。

    在首領的示意下,原住民士兵捧著繪出栩栩如生的魚、鳥的披毯呈給麻貴。

    首領口中說了幾句,見麻貴沒有聽懂,頗有幾分無奈地嘆了口氣,最後抬手撫過胸口,緩慢而認真地重複幾個同樣的音節。

    麻貴轉頭對麻錦道:「他說的是名字麼,是什麼,爭、爭兔?」

    麻錦也跟著將這個音節重複了幾遍,最後篤定道:「鄭屠!鎮關西!」

    這將麻貴逗得夠嗆,鄭屠,可不就是水滸傳裡的鎮關西嘛。

    雖然這個名字在碰上魯達的時候不大吉利,但麻貴沒有好為人師的習慣,也不願給人改名。

    「好,鄭屠,我是麻貴。」他估計跟鎮關西說自己官拜朝廷一品,他也聽不懂,乾脆就把這個介紹過程省略了,指著身後皇明旗道:「明,我們是明,對,明軍。」

    倆人雞同鴨講半天,麻貴也不知道鎮關西是不是弄清楚了他究竟叫什麼,反正互相學著對方說話挺有意思。

    那幾塊金子麻貴不但照單全收,連那塊寬大的麻織披毯也讓人收下了,不過他把這當做一次交易,他們途經那麼多部落,對抬手比劃以物易物的交換已駕輕就熟。

    一支手銃、一小袋火藥、還有幾十顆鉛丸,在麻貴的授意下交給鎮關西,除此之外,他還讓幾名鳥銃向鄭屠示範怎麼使用火器。

    至於兩套明軍制式布面鐵甲與一桿明字旗,就是麻貴的私人餽贈了。

    儘管麻總兵麾下軍備確實很多,他的部下在大量非戰鬥減員後留下巨量的兵器、鎧甲,但那些東西都沒有隨船攜帶,所以也給不出什麼好東西,但他們有足夠的聰明才智。

    一顆大樹被女真人砍倒,接著被劈成幾段,每段又劈開於中心掏出手臂粗細的炮膛與藥孔,船繩捆紮之後就成了幾門簡易木炮。

    倒上一斤火藥,撿了顆大小相近的石頭,插上藥線朝著二十幾步外的樹幹轟過去。

    要麼是松木質軟、要麼是裝藥不多的緣故,木炮像一桿大銃,不但沒有四分五裂,還將不遠處的樹幹砸出很深的窟窿。

    當麻貴的部下抬起幾尊木炮與一桶火藥以及專門掏出盛藥接近一斤的木勺放在鄭屠面前時,在明軍諸將心中已擁有諢號鎮關西的原住民酋長的面色變得非常奇怪。

    誰都會有這種感覺的吧?就像打開了明國大禮包,給出幾塊金子明明是作為僱傭他們用大威力兵器轟擊西班牙人的酬勞,結果又是給銃、又是給甲的,末了還給了幾門炮。

    這一切對鄭屠來說都太新奇了。

    『這個自稱是明的部落怎麼像大傻子?』

    這是鄭屠第一次率領部落遠征,打敗了一個在他的領地蓋房子的入侵者,結果現在來了另一個入侵者,但這幫傢伙看起來不太像入侵,他們要做什麼?

    看著麻貴不斷朝著南方指著,說一些自己聽不懂的話,鄭屠則先指指北方遠處的雪山,又指指南方目力盡頭的高山,再指指自己,一次次重複道:「鄭屠。」

    麻貴大概明白了,對左右道:「從這座山到那座山是他們的領地,看上去這場戰鬥是他們為收復失地而打的,並沒有繼續向南的意思。」

    沒有足夠的馬,也沒有馱運的牛、驢,他們的行動範圍就這麼大,看來指望他們繼續向南奪取西班牙人佔據的土地是得隴望蜀了。

    麻貴抱拳拱拱手,留了兩個機靈的跟在鄭屠身邊,他指著自己留下的部下,又指了指西北方的大海,道:「麻貴。」

    鄭屠有樣學樣,也同樣派了兩個年輕人跟著麻貴,又指指自己腳下的土地,道:「鄭屠!」

    就在麻貴打算告辭離開時,接受俘虜的原住民卻突然爆發騷動。

    麻貴一直對鄭屠的部落解救這些淪為奴隸的同胞感到好奇,有些人顯然是鄭屠部落的,他們在戰鬥結束的一開始就重新加入到部落當中。

    但更多人看上去雖然長得一樣,但不是鄭屠部落的,他們很多人想跑卻跑不掉,被抓後重新被綁起來牽引著,看上去只是換了個地方做俘虜。

    騷動起源於一名披著繪鹿披毯的奴隸,那是一個看上去年過四旬的男子,不過跟隨他的孩子只有十幾歲,可能只是因勞作看上去比較蒼老實際只有三十多,當他的披毯被鄭屠的部下扯走時,人們在他身上發現大片膿皰疹。

    額頭、面部、手臂、腹部、背後,棕黃色的皮膚下到處是膿皰疹,有些膿皰疹已經因粗暴扯走披毯的動作而潰破,看上去猙獰恐怖,人也滿是虛弱地向身邊抓去,但那些原住民像躲避瘟疫般,迅速大叫著逃開。

    這就是瘟疫。

    麻貴不能再熟悉了,這是天花的症狀,而且已經是非常嚴重的天花,到這個程度還沒有死,這個人如果運氣夠好,很有可能在將來會挺過來。

    在鄭屠眼中,麻貴看到了恐懼。

    他意識到這是個向原住民展現強大的機會,抬腳向那邊走去,就在這時他被鄭屠有力的手臂擋住,即便言語不通,他也能看出鄭屠眼中的悲憫與決絕。

    麻貴笑了,他搖搖頭,用堅定的語氣道:「你不知道,我們為戰勝痘毒做過什麼,它傷不了我們。」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5:54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花
               
    麻貴為天花做過什麼?

    或者說,應該是陳沐為戰勝天花做過什麼。

    天花是陳沐的叫法,這個時代人們普遍將這種傳染病叫做痘毒,一個人一生只會患一次天花。

    而在苦兀島受訓的這些人,他們所經歷的第一個考驗就是種痘,人痘。

    人痘不是牛痘,限於技術水平,即便當時苦兀島聚集了各地良醫,種痘水平依然參差不齊,每批次的痘粉也質量不同,種十個人能有八個無患就已經很厲害了。

    剩下種痘失敗的人,則會因種痘而真的患上天花,這些運氣差的人當中,三成都會因此死掉。

    剩下沒死的,也會因患病而留下一臉麻子。

    自寧國府有種痘之法後,數年光景中這種預防措施席捲天下,但通常人們只給小孩種痘,大人是不種的。

    在大明,種痘給人帶來的威脅不單單是普遍兩至三成的失敗率與失敗後患病三成的致死率,還有一旦患上天花,家庭失去壯勞力帶來的滅頂之災。

    一個家庭甚至一個家族可能都會因此而毀掉。

    在苦兀島,陳沐給他們畫了大餅,對於財富與土地的渴望讓他們不畏生死地種痘,最早的減員開始在那個時間。

    所有活下來的人,都不怕天花,一點兒都不怕。

    他們不但不怕天花,還有足夠預防天花以及治療天花的手段。

    當呼蘭帶著部下蒙古騎兵悠悠然地從南邊牽著俘虜、騎著作為戰利品的安達盧西亞大馬回來時,正看見海邊數百原住民以一種看見神明的狀態望著海上停泊的大船。

    當然,還有原本應該是營寨的地方正燒著熊熊火焰,冒出衝天黑煙。

    「看樣子仗是打完了。」

    呼蘭抬手揉了揉座下戰馬的雪亮鬃毛,他騎著一匹馬、牽著一匹馬,兩匹馬的鞍上像受損的騎兵鎧甲、完好的兵器之類的戰利品掛得滿滿。

    戰利品並不多,西班牙騎兵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鎧甲,但他們每個人都有馬,除了一匹馬被射瞎了眼半廢掉之外,其他四匹馬都還好好的。

    而他們所付出的代價也同樣巨大,一匹蒙古戰馬被打死、馬背上的騎手跌落時也受了傷。

    重新登上船的呼蘭第一時間找上麻貴,對總兵官問道:「下面的亞念人是怎麼了?」

    這個時代,整個世界所有人對美洲原住民的認識都是非常片面的,比方說呼蘭就執拗地認為蒙古、女真、朝鮮、日本這些地方的人都有巨大而廣袤的土地,所以北亞墨利加從麻家港到這的所有土人應該都是亞念人。

    麻貴正在和麻錦商量著給這個地方起個名字,他問起兄長水滸傳裡鎮關西鄭屠的家在哪個地,得到了『狀元橋』的答案。

    兒戲一般,北美洲西海岸接近舊金山的地方,在明國的海圖上第一次有了明國式的名字,叫狀元橋。

    而且在這幅海圖上,一大片名叫狀元橋的土地上還寫著標註:當地首領,鎮關西鄭屠。

    「回來了,部下可有傷亡?」

    呼蘭點頭道:「俘虜了一個西夷騎,我們有一匹馬被打死,騎手摔傷,要養兩三月,不礙事——這是為何?」

    呼蘭說著指向沙灘上那些好像在送行般的原住民,其中還有人穿著明軍制式甲冑,有人舉著囧月明的大旗,立在頭戴羽冠的原住民中顯得格格不入。

    「有人發了天花,被麻某送到小船船艙去了。」麻貴像說一件小到微不足道的事般道:「還有他的小孩,一併帶到船上,等回麻家港身上涂些蜜、再每日不斷飲水、蜜水煮麻,能不能救活看他造化。」

    呼蘭眨眨眼,愣了片刻才道:「那為何要帶回麻家港,讓他們救不行?」

    「我們是不知道能不能救活,他們根本沒有辦法去救,沒人會冒患天花的風險去貼近了救人。」

    說白了,是有和無的問題。

    「人留在這不光死定了,而且還可能傳染別人,鄭屠的部落如今有了兩門極小的佛朗機,有幾口能使幾次的木炮,還繳獲二十餘桿火繩銃,麻某留下兩名軍兵教他們使銃放炮,戰力是有長進的。」

    「染了天花的人留在這弄不好到時候整個部落都沒了,誰給我們擋著西夷。」

    「麻帥是要讓他們守住這,為何咱不接著向南,他們不願南下?」

    「好像他們的部落就這麼大,再遠的地方就是別人的,他們不管,也不會去。」

    呼蘭得了幾匹好馬,這比直接給他金子都高興,搓著手道:「咱不用他們,遼蒙四十騎,就像他們這種木寨,有一個算一個,咱都能拚一拚,咱接著往南走吧!」

    麻貴非常堅定地搖頭。

    「往南走陸上自不畏敵軍,縱使不敵,也能走脫,可倘若海上遇見西夷大艦,我船無炮,豈不成了海上的靶子,放著讓人打麼?」

    「我就這點兵,不必也不可冒險,勝敗不在一時,先回北方,回麻家港。」

    麻貴說著垂眼看向腳下鋪在甲板上的輿圖,抬手定在一個地方,道:「如此一來,海岸沿途,於我等抱有敵意的便只有伊族人那一塊了。」

    「如果這兩個患了天花的土人能被治好,狀元橋這的鄭屠部會很尊敬我們的,而後便可給他們種痘,我們的人教會他們言語,到時對這片土地的瞭解就更多了。」

    「他們是個大部落,能聚起上千兵力,想來是多個部落聚到一處,交好他們……」

    麻貴說到一半,猛地自心中感到蒙受巨大的委屈。

    這些年他究竟都經歷了什麼?

    不要說他是朝廷總兵官、從一品榮祿大夫,哪怕過去在馬芳部下做將領。

    管你什麼俺答汗,帶著騎兵一路踹你大營,讓你知道馬大爺還是你馬大爺。

    他們兄弟什麼時候考慮過要交好誰、討好誰?

    現在這些事情已經做得無比順暢了,甚至說出來都不會臉紅。

    這個來自宣府的騎兵將領緩緩搖頭,似乎想把頭腦中的思緒甩出去,在冰天雪地的北亞墨利加生活兩年,他們已經習慣了失望、習慣了被人遺忘。

    「不知道今年陳帥會不會來、援軍會不會來,如果他來,我們瞭解的局面能夠為朝廷大軍指路,如果他不來,我們趁著北方海域還未結冰,回一趟水湖峰。」

    「山裡的鎮朔將軍炮全部拉出來,陣亡負傷將士的衣甲、兵器、鳥銃,也全部取回拿去麻家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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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驕傲
               
    順天府,天津北洋,大沽口海關。

    關防的青瓦飛簷修出二層,陳沐依靠獅子樓翠雕青柱,眺望著關防兩側兩座修得高高的廟塔。

    說是來這請肖恩喝酒,不過似乎陳沐沒有太多陪肖恩飲酒的慾望,他一直自己提著酒壺立在欄杆旁的青柱邊自顧自地小口飲著濁米酒。

    伶人彈奏的琵琶聲中,他在看遠處接連遮蔽海洋的艦隊。

    那是他的艦隊也是大明的艦隊,這支艦隊的名字叫大東洋。

    輜重船隊已陸續起航,散佈於金州衛到四千里百戶所之間,漫長航線被他的幕僚們分為數段,交替補給以更有效率的方式運送輜重。

    剩下的少量福船才是真正在艦隊起航時隨同航行的輜重船。

    輜船馬船皆停靠岸邊,在大沽口關閘兩側停出綿延船線,輜重船以赤漆涂船頭、石灰抹船腹,船首兩側還點上兩顆魚眼般的黑點,儘管很大一部分是徵集民船得來,但大小相近的船艦非常整齊。

    海上的戰船則是另一種形制了,船首水線以上有平頭有尖頭,水線下皆為流線型,其中雙層甲板炮艦皆為尖頭,千料以上三層甲板炮艦大部分都因其騷包的船隊長官而使用平頭,壁畫、石像裝飾什麼的都有。

    事務的發展是相互的,似乎各個造船廠為了照顧這些極力顯示個人審美的喜好,千料戰艦普遍船身與船屁股都要更大,讓船體在經過裝飾後依然達到平衡。

    尤其這次從南洋調船讓陳沐感到驚喜,由邵廷達在南洋掀起船身釘甲片的風潮讓一部分南洋船艦都已經成了半鐵甲艦,並且船上都像早期濠鏡自發做出葡式船體中式船帆的老閘船那樣將中西式船帆混用。

    船身前後左右掛著海上指引前後船隊的燈籠,船漆皆涂以白黑雙色,看上去各個威武,此時正以船隊為單位為起航時皇帝大閱而操練準備著。

    好在肖恩不敢讓他陪,當然也不需要讓他陪,作為唯一一個得到皇帝授權住在順天府北洋的外國人,不,這會兒他已經不是外國人了。

    皇帝在前些日子剛剛用詔書給他冊封,名為艾蘭國國王,並且在姓氏中加上了朱字,番名肖恩奧尼爾,漢名朱曉恩,如今是享郡王待遇於北洋暫住。

    別說郡王待遇,就算親王待遇,陳大爺該是大爺還是大爺。

    「太神奇了!」

    朱曉恩一手端著一副精緻的瓷質倒流壺、一手提米酒壺向倒流壺底部倒去,口中連連稱奇。

    這是北洋制陶廠在吸收了山東博州瓷匠後開窯的產品,仿的是宋代耀州窯倒流壺,壺沒有蓋不能打開,倒入的開口在壺底,經由壺中瓷管直通壺頂,壺嘴還有一層隔管延伸至壺底三分。

    通過兩層隔管,壺中水不滿不會從壺嘴漏出來,待由壺底灌滿後將壺放正,也不會有水灑出。

    原理很科學,做工更精緻,壺嘴趴著獅子、壺身起牡丹花、壺頂提手則有鳳凰展翅,世間三王寓意威武、富貴和吉祥。

    北洋陶瓷廠將這一批瓷壺分為三色,分白瓷、青瓷、紅瓷。

    配套的還有五隻公道杯,杯中酒不可倒滿,倒滿則全部漏光滴酒不剩。

    這種酒杯最早產自明太祖時的景德鎮。

    兩種器物,陳沐都沒給工匠下令做什麼改進,只要做出來就可以了。

    但有些事也是不需要他下令的,比方說,當他說他要給自己種痘時,不光過去聚集於苦兀島如今暫居北洋醫科院的民間醫師,就連宮廷太醫院的醫師都感到手足無措。

    人們爭相尋找更安全的方法,這種態度讓陳沐很不滿——他要是說真正目的是給北洋各期旗軍種痘,是不是就沒人管了?

    現在北洋醫科院正從染了天花的牛身上想辦法呢,點子自然是陳沐出的,不過沒人能確定牛痘能不能直接給人用,而且用了之後是不是真的就能免疫人的天花。

    陳沐也不懂原理,他也不能確定是不是百分百,所以只能試,而且時間還比較緊——他不能錯過起航日期,更不能錯過朝廷閱兵。

    不過就目前來看,牛痘確實安全性更高,至少人從感染天花的牛身上被傳染後不過感到輕微不適,並無性命之憂。

    至少這意味著如果真的能預防天花,將來即使接種失敗也不會死人,這個代價比接種人痘要小得多。

    只要北洋三期旗軍接種完畢,超過一萬次接種足夠讓醫師取得足夠的經驗,再由朝廷全力推行,興許數十年後天花病毒能夠提前於中國絕跡。

    朱曉恩的感慨打斷了陳沐的思緒,這傢伙簡直就是個小孩,見到什麼都有一種太牛了、太酷了的感慨,前些日子下雨見到蓑衣斗笠,等到雨停半個月還整天穿。

    甚至讓陳沐後來都覺得蓑衣斗笠那張揚的造型太拉風了。

    朱曉恩覺得中國最牛的地方不在銃炮或者北洋這樣整個一處於蓬勃狀態的軍隊,而在於平日所見的一切。

    通過一個異域之人的口,讓陳沐感受到這片土地處處透著神性。

    「船上的燈籠,一層油紙中間插根蠟燭,居然不會燒壞,而且油紙是怎麼做的?」

    「還有街邊的排水口,雕成野獸頭的形狀,下雨的時候水會從野獸嘴裡噴出來……我們那邊就會做成小孩的雞雞。」

    朱曉恩王爺搖了搖嘴唇,一個滿臉大紅鬍子五大三粗的男人做這種動作聽讓人難受的,他說道:「雖然也很有趣,但……」

    「朝廷哪裡都好,唯獨你們,有些人實在是太驕傲了,在宦官送來陛下冊封我的詔書時,我穿上很好看的絲綢蟒袍,聽見有人說沐猴而冠,是這個俗語吧,沐猴而冠。」

    陳沐邁步走向桌案,提起那具倒流壺給朱曉恩的公道杯裡倒上不多不少的酒,寬慰道:「這個國家的人都很驕傲,身處其間,你也會變得驕傲。在數百年的時間裡,下到百姓上至官吏,我們所有人對周圍沒有一絲一毫的好奇。」

    「有人說驕傲來源於無知,但我認為驕傲來源於幸福,雖然他們並不覺得幸福,但我覺得這樣很幸福。他們都這麼無知了,都沒人能欺負他們,這種拔劍四顧心茫然,恰恰是幸福的體現。」

    「一百年前三寶公修兵器造巨艦,寶船隊縱橫四海,誰和能他們一戰?」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嘛,這代人辛苦驅逐南倭北虜,為的就是下一代能無憂無慮。只要你尊奉朝廷,你的子民在十年之內也會有這種驕傲。」

    朱曉恩不置可否地攤開手,將陳沐倒給他的酒液隱去,拍手道:「說道尊奉朝廷,艦隊起航後,朝廷能不能給艾蘭國派些藝術家?」

    陳沐已經邁開的腳步頓住、緩緩回收,轉過頭脖子有些僵硬,重複一遍:「朝廷給艾蘭國,派遣,藝術家?」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5:54
第一百三十八章 艾蘭
               
    朱曉恩拍拍面前的酒壺,抬手指著獅子樓的拱頂,補充道:「還有排水口的石獸,我想在把城堡裡修建成這個樣子。」

    「現在陛下已冊封我為國王,若一切順利,我會有自己的宮廷,宮廷應該有宮廷的樣子。」

    陳沐想笑,可來自後世的記憶讓他笑不出來。

    如果是一個土生土長的明朝人,現在恐怕會捂著肚子仰天大笑。

    但陳沐做不到。

    酒壺,是日薪四分銀的窯匠燒製;拱頂、這青瓦飛簷、這吐水石獸,石匠與木匠的工錢更低,掌握這樣技藝的匠人若去到歐洲,稍有學識應當可以被尊稱為藝術家。

    但是在這兒,他們的身份地位非常接近社會最底層,工作所得到的酬勞也極其微薄。

    陳沐希望這片土地更加富有,希望每個人的地位都能更高,也許很快,這個世界會朝著他希望看見的方向運轉。

    「如果你指的藝術家是陳某的工兵千戶部,沒問題,等我們去到艾蘭國,你想要的藝術家就到了,北洋軍府一切所擁有的工藝,他們都能從燒磚燒瓦開始做出來。」

    陳沐撩起蟒袍下襬坐到桌旁,也不倒入杯中,端著自己的陶制酒壺仰頭灌下一小口,這才兩手放在桌面,道:「不過你為何不擔心你的領地呢?」

    「據你所說,你這個伯爵與英格蘭關係不好,伯爵這麼長時間不在領地,興許英格蘭女王都把你的家族領地收回了。」

    「比起藝術家,我認為你更需要的是軍隊,一支強有力的軍隊,才是維持你統治的本錢。」

    朱曉恩沒有說話,非常安靜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用木籤紮了一塊拍黃瓜放入口中,聽著琵琶聲緩緩咀嚼。

    他已經能熟練地使用筷子了,不過在大多數時候,木籤比筷子對他來說更容易使用。

    「我是一個伯爵,不可能敵得過英格蘭,更不可能在當地叛亂,出海前就想清楚了,不論如何,沒有大人物的支持是無法確保領地不受英格蘭控制的,愛爾蘭離英格蘭太近了。」

    「菲利普對愛爾蘭的事非常熱衷,似乎只要反對信奉新教的伊麗莎白,他都非常熱衷,但無法給我任何實質幫助。」

    「哈布斯堡能給我唯一的幫助,就是在戰爭失敗後讓我在塞維利亞安享晚年——那時候我才知道,塞維利亞南部的一小塊地在今後一百年時光中已不受西班牙人支配。」

    「一個從未在歐羅巴出現過的國家,在戰爭勝利後索要一塊五萬里外的土地,租借,這意味著中華帝國有向東擴張影響的雄心壯志。」

    這已經不是朱曉恩第一次在陳沐面前展露出其超出常人的遠見。

    不論他對英格蘭手工業進步與新大陸的擴張帶來資產階級對今後政局的猜測還是義無反顧飄揚萬里至此的決心——這本就是陳沐高看他的原因。

    不是哪個庸碌之輩都能為了一個可能拋下一切孤身來到中國,尤其是一個擁有領地的貴族。

    「在來之前,我並不認為擴張的決心能付諸實際,其實我想得到的只是通商貿易籌措軍資,但大帥的提議很令人動心——艾蘭王。」

    「我知道我所擁有的只是一個名頭,如果不是我也可以是別人,愛爾蘭任何一個貴族都能擔當這樣的任命,不能召集起足夠的兵力與騎士,艾蘭王國獨立會主要依靠朝廷的力量。」

    「所以朝廷要設立府縣接管行政、設立衛所掌握軍事,甚至接管當地賦稅我都沒有異議,如果我的子民能過上中原子民這樣的日子,付出再多我都願意。」

    作為一個幾乎沒受到大航海時代影響的封建貴族,陳沐不能想像剛剛脫離中世紀沒多久的貴族有多窮。

    在後世的推測統計中,尚未開始大航海時代的歐洲,整個歐洲只有二十噸金與一百噸銀,甚至還不夠印加王被勒索的那一屋子黃金兩屋子白銀。

    明朝對朱曉恩來說就是天堂。

    如果讓他選擇,戰爭失敗後定居塞維利亞還是定居天津,他一定會選擇天津。

    陳沐聽明白了,朱曉恩是在哭窮,哭的不是直觀意義上的窮,而是在說,在艾蘭國即將開始的獨立戰爭中,他能做的有限。

    「我們會設立衛所、也會設立府縣,但這不是為了掌握你的賦稅或抓住你的軍事,幾千個士兵、一年幾千兩白銀,別說皇帝,陳某都不會放在眼裡——而且你要收多重的稅才能收到三千兩?」

    陳沐笑道:「這是為了讓那片土地全面中華化。」

    「中華文化與歐陸文化相交融,或許一開始會顯得不倫不類,但也許到你孫子繼承王位的時候,你們就可以發展出更加繁榮的文化——如果在兩年的時間裡,你要養活一千名北洋旗軍,你能為他們提供什麼樣的伙食?」

    朱曉恩眨眨眼,沒太聽明白,道:「黑面包、羊奶?」

    「我認為短時間裡在那邊只能養活一千旗軍。」

    陳沐兩眼一翻道:「你在拿我的人當農民?你知道他們在北洋軍府吃的是什麼,在海外,他們吃的也差不多。」

    「我們在西南海外打仗時,每一名旗軍的供應是每日米八兩、肉六兩、豬油一兩、鹹魚一兩、雞蛋一個、泡菜二兩、茶三錢,每三日供應活魚、活豬,還有當地水果管夠。」

    「一千旗軍所需的米、泡菜、鹹魚及茶,他們在率船隊過去時會隨軍運送,其他的需要當地籌集,這是保證他們戰力的根本。」

    「平時操練所耗火藥、鉛丸,他們帶一部分當地提供一部分,並且要修建一座造船廠,用來保養六條戰艦與六條輜重船,木料、鐵釘這些東西也需要艾蘭王國提供。」

    朱曉恩覺得自己要養的不是一千名旗軍,而是一千名騎士。

    眼見艾蘭王面露難色,陳沐攤手道:「不過他們的餉銀不需要艾蘭王國提供,這一份北洋軍府會出,遠航過去時他們的輜重船上會攜帶少量絲綢、布匹以及茶葉,需要國王尋找商人賣掉補充軍費。」

    「如果供養困難,我可以減少先期向艾蘭國派遣的船隊,比方說六條船五百旗軍?」

    「不不不,養得起,只要他們在遇到戰爭時能發揮出在校場上操練的戰力,多一些也不怕,就照他們在西南作戰時的輜重供應,一點都不會少,還會給他們備上一些酒!」

    「飲酒很有必要,但不能頻繁,十天一壺。好,既然這件事明白了,那國王需要做的還剩一件事。」

    陳沐輕輕拍著桌子道:「抵達領地,一年時間內說服臨近貴族歸入你的麾下,兩年內不要與英格蘭開戰,三年內不激怒西班牙,這樣一來,艾蘭王國就可以獨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5:54
第一百三十九章 開蒙
               
    愛爾蘭王國的地理位置對大明很有利,那個地方需要妥善經營,但在一開始陳沐沒有將更多兵力放在那裡的打算。

    當地要設立兩個衛,遠途航行的旗軍應儘量避免靠岸即投入作戰的環境,那裡需要有足夠的營房軍寨讓遠途航行的旗軍得到足夠休息。

    何況當地落後的農業科技讓那裡無法養活被陳沐海量輜重養起來的旗軍,一旦補給跟不上,後續的事會很難辦。

    原來每天八兩大米六兩肉,突然換成小麥麵包吃一兩個月倒沒關係,可一旦變成一年半載都是糟糕的食物供給,誰都不願接受。

    他們達成陳沐的訓練目標,經過一年半的訓練,一期旗軍雖然身高參差不齊,但其體魄各個都一百五十斤往上,就算本身是個瘦竹竿,照著陳沐安排的每日餐食吃下去,再配以大消耗體能的訓練,都被吃壯實了。

    這些旗軍的食物供給、訓練強度都至少與將領家兵持平,這一點上東洋軍府與殷正茂的西洋軍府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子。

    殷大爺到現在還在南洋往來運兵呢,除了浙東鳥銃手、廣西狼兵部幾個精銳兵團,自兩廣抽調了大量的衛所軍,他們四萬軍隊的輜重價值才堪堪與陳沐一萬旗軍輜重持平。

    消耗米糧都差不多,但東洋軍府對肉、蛋消耗太大了。

    各有各的好處吧,至少殷正茂不需要把主意打到當地僕從軍身上,而且相對戰力上還要比東洋軍強一些。

    有更多人馬可調動,像在果阿駐軍一衛這種小動作人家根本就不必放在心上,但換了陳沐,他只能駐軍一千戶。

    沒辦法,一樣的兵力給陳沐指揮……他發揮出的能力興許還不如就用一衛人呢。

    領兵才能就到這兒了,陳沐能有什麼辦法?

    好在他有優秀的艦隊長官與幕僚們。

    接種實驗型牛痘的陳沐身上起了一點反應,但很快又生龍活虎起來,隨後整個北洋軍府開始了普遍的接種,起初分百戶部開始接種,等到製作的痘苗多了,便開始以整個千戶部為單位接種痘苗。

    也只有到這個時候,陳沐才有時間考慮一下家事,他的第二個孩子將在六七個月後出生,還有已經年滿週歲的海龍今後幾年的開蒙教育。

    孩子歲數太小,像跟著船隊過來的莽蟲,他的兒子已經可以在船艦上跑上跑下了,在這次去往亞墨利加的遠航中,莽蟲打算帶上他的兒子,開始對帝國下一代海軍將領進行耳濡目染的教育。

    邵廷達關於育兒的算盤打得叮噹響,五年後不出意外的話,小莽蟲回來已經積攢了足夠的海陸經驗,弄不好身上還能帶著下級軍官銜,送入海軍講武堂學習兩年,把實踐與理論相結合。

    畢業出來,亞墨利加的實權指揮使跑不了。

    抱有這樣想法的南洋海軍將領不在少數,基本上每條從南洋過來的戰船上都有三五個少年,擔任瞭望手、傳令兵或將領親兵的職務。

    這些光著腳板在船上跑前跑後的小孩子,五年十年之後就是大明帝國的海軍新貴。

    陳沐對小海龍無緣參與這場意義重大的盛況感到萬分遺憾,不過小海龍幾年以後開蒙的人也找好了,趙士楨的老丈人工部北洋分局主事徐貞明。

    開蒙地點就在北洋軍學堂旁邊,工部一個新項目立即上馬,興建北洋小學堂,學期五年,除了傳統開蒙外還教授傳統數術與融合知識後的幾何以及一部分兵科、工科、醫科需要學習的常識。

    原本最好的方式是讓他們從小學習外語,不過這個建議陳沐沒準——相較而言他更樂於派人去歐羅巴教漢語。

    費半天勁,到時候這幫小孩子學一堆用不著的言語多辛苦?

    如此一來,北洋內部形成學習上的閉環,在小學堂開蒙、進學後升入醫科院、研究院、講武堂,對兵事有興趣的畢業後再入南北講武堂深造、醫學有興趣的直接留醫科院或太醫院、工科有興趣的入研究院,有心走仕途的再去松江講文院學習。

    左右學生家長都是軍官,不論在哪學習、不論進學幾次,都有足夠的財力支撐。

    上行下效,將來民間學院也會再一次受到啟迪而完善教育制度。

    朝廷認同、推為定製不是開始,而是教育改革的一個階段結束。

    如今整個天下都知道,朝廷需要更多的新式人才,固有的傳統教育需要再向上邁出一個台階來滿足各行各業的需求。

    朝廷的需求也是一樣,過去一年四百來個進士就多得沒處使,現在一年四百多個進士根本不夠用,單單西南與南洋就要刮走近百名,更別說西洋也開始向朝廷打報告了。

    海龍至少要四歲再開蒙,第二個孩子也是如此,他們不用做小學堂開設立的小白鼠。

    就南北講武堂、講文院、北洋軍府的經驗來說,新設立的小學堂就算準備再完善,前幾期也是有弊端的,等到海龍入學的時候,應該會相對完善一些。

    除了家事,南北二洋軍府、南北二軍器局接下來幾年的任務指標也由陳沐下達。

    諸如每年造多少條船艦、造多少支銃炮、造多少件甲冑、準備多少火藥,全部經由北洋軍府測算後分派各地,甚至精細到兩京一十三省軍兵武器換裝。

    「依照去年產量,宣府軍器局每年產燧發銃八千桿,南洋衛軍器局每年產燧發銃兩萬八千桿,北洋軍器局每年產燧發銃四千桿,這個數字是留有餘量的,合計四萬桿燧發銃。」

    「宣府與北洋軍器局產量還能進一步提升,我認為明年五萬、後年五萬六千桿燧發銃是可以做到的。」

    南洋的燧發銃產量高並不是因為製造工藝,而是因為銃機、銃床、銃管等零件已經多數外包給佛山等地匠人,南洋主造製造工藝最難的一部分,餘下驗收零件組裝。

    為保證質量,各爐戶依鐵冶村編號,零件在組裝成銃前經四道檢驗工序,這一點不論在宣府還是北洋,都沒有這麼嚴格的。

    一桿南洋造銃拆開,銃管、銃機、銃床上都有驗收人的名字,而且還分別制定了損壞年限。

    產量最高的反而是質量最好的。

    「從各地提一批換下來的火繩鳥銃,裝船一道運往亞墨利加,我有預感,等咱大明的艦隊到那邊,這東西就是硬通貨!」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5:55
第一百四十章 射手
               
    銃造起來很容易,只要明白怎麼造、保證原料質量,村裡鐵匠都能造,無非是費工時罷了。

    但北洋與宣府要想用南洋軍器局的方法,都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固定這一流程。

    但同樣都有優勢,宣府邊疆重鎮,有大量軍匠可以作為外包零件的產地;北洋臨著運河,能外包零件的選擇地更廣。

    在將來,北洋軍器局在鳥銃這方面的製造潛力是高於南洋軍器局的。

    整個大明的兵器製造潛力其實還沒有開發到一半,天下各衛廢弛的軍器局不堪大用,如果這部分軍匠能像南洋軍器局那樣煥發生機,大明軍器的製造能力更能突飛猛進一大步。

    只是陳沐實在沒有能力去全面調動這份力量,他目下的能力只能通過志同道合的都指揮使司長官來影響地方,比方說銳意進取的山東都司的指揮僉事魏如樞。

    那邊抽調各衛精悍組成新軍營,在登州衛進行操練,辦得如火如荼,同時也在整頓軍器局,不過魏如樞的威望有限,調度器物匠人也不像陳沐這麼得心應手,登州衛軍器局的軍器產量連供給山東新軍都不夠。

    他那一共才抽調兵力組成一衛新軍,號萊登新軍大營,所需銃炮甲械一半都是從北洋換購的。

    不過他很聰明,不像廣東諸衛長官直接用舊銃或鐵礦來換購,鐵礦打成合用鐵錠送到北洋換購價更低,並派遣軍匠至北洋軍器局學習。

    如今那邊已經能自己把舊火銃、鐵錠自己打製燧發鳥銃了。

    陳沐曾派人從那邊取過兩支樣品,有都指揮僉事看著驗收,質量還不錯。

    魏如樞要是能做好這兩件事,將來山東都指揮使鐵定是他的。

    臨近東洋艦隊起航,內廷與北洋的接觸愈加頻繁,開始一直是御馬監陳矩來往奔波,還專門派人在入海口搭起一座拜將台,就在港口海關通往北洋軍府的貨運馬車用木軌旁。

    臨著到九月下旬,馮保都帶著宦官到北洋來了。

    馮保來也有意思,開始乘船一路過來,到了北洋卻不叫人通報,船在天津衛停了兩日,派人從兵仗局取來佩劍,這才讓人通報北洋軍府。

    照他的說法,軍營重威烈,他也要注重禮儀。

    「朝廷已經準備好了,五日後三千錦衣會陸續入駐北洋,沿途所有要道設卡,山東的水師也已封鎖海域,不准商船民船往來。」

    馮保挎著佩劍還挺像那麼回事,臨著步入北洋話題跳躍道:「在軍府還就能聽見火炮轟鳴,陳帥的北洋炮府名不虛傳。」

    北洋炮府?

    見陳沐面露不解,馮保笑道:「內廷外廷的朝官不曾親至北洋,卻都聽說過北洋的威名,宮人嘴碎,便傳出了北洋炮府的名頭——爵爺,咱去看看?」

    馮保這個『咱』,不是我們的意思,這個詞在明朝既是自稱,也是山西地方的軍事用語,意為本部兵馬,因此缺少男子氣概的宦官用於自稱。

    更強烈的就是陳佛那種『咱爺們』,男子氣概乘二。

    陳沐見馮保想去看步兵操練,自然探手引路,道:「此為步兵操練之地,外圈用於負重行軍,圈外置放器械練氣力,內裡為練習軍士技術,諸如練拳術練手法與步法,槍術練槍矛與銃刺,打靶練習精準及號令,還有挖掘壕溝布放木牆等步兵功課。」

    馮保正興沖沖地朝步兵校場走著,聞言詫異道:「挖溝還得練?」

    「督公有所不知,壕溝分兩種,步兵戰壕與防沖壕溝,戰壕依深淺分三等:臥姿戰壕、跪姿戰壕及站姿戰壕,分別對應不同戰況,最常見的情況是挖散兵坑,就是這種。」

    陳沐指向步兵校場裡趴在淺坑裡還向正面做出迷惑掩體的旗軍,對馮保道:「殺將、傳令、斥候總會脫離大軍位於戰場前沿,需要隱蔽身形的掩體,正常作戰也能保護旗軍。」

    他說的籠統,但實際上戰鬥時大多數都用不著戰壕,僅挖掘防沖壕溝就夠了。

    正在他說的時候,那名持著殺將銃的旗軍在二百步外向木靶開火,陳沐端起望遠鏡看了一眼,沒有擊中木靶,但這名旗軍狙擊手的戰術動作非常好,匍匐後退一步在掩體保護下快速疏通銃膛,準備再次裝填。

    馮保暗自跺了跺腳,一言不發地向自己發著小脾氣。

    來之前就告誡自己了,北洋軍府新的東西多,自己不懂的東西也多,別亂問別亂問!怎麼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露怯了吧!

    儘管他現在依然很想問問那個帶著神目鏡的長銃是什麼構造,但他忍住了,硬端著臉撫掌雲淡風輕地拍手,左顧右盼。

    「真好啊!真好啊!有陳帥如此良將,真是國朝之福。」

    眼看著殺將銃第二次放響,馮大伴抬眼輕輕瞟著,還從親隨宦官手中接過望遠鏡看了看,奇道:「真打中了!」

    別說馮保詫異,就連陳沐都難以置信——二百步,三百米遠,即使殺將銃膛鑽出四條螺紋膛線,可它的子彈還是圓鉛丸,膛線起到的作用並不是那麼明顯。

    圓彈,有沒有膛線它都轉。

    殺將銃狙擊手普遍熟練遠程射殺、實踐總結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狙擊理論之前,陳沐並不打算讓軍器局出產長條尖彈尾置木塞的米尼彈,膛線對鉛丸能起到的左右只是增加一些穩定罷了。

    「那是個很有天賦的銃手,那桿銃的瞄準鏡解決了射手目力不及的難題,但銃的精準畢竟有限,而且那銃上瞄準卡尺只有三等,最遠只有一百五十步。」

    在望遠鏡於大明之外的世界尚未應用的時代,一百五十步外的人只要有偽裝,不想讓你看見你就真的看不見。

    何況超過百步距離的射擊,其實與銃本身的好壞是沒有太多關聯的,單純人眼能瞄個八十步就不錯了。

    百步之外,射擊命中甚至與運氣無關,即使是最好的銃。

    陳沐親自試過,他曾用燧發銃向一百五十步外的木靶放銃,有過連射十次不中的記錄。

    身子晃了、手抖了,甚至只需要多使出寫毛筆字時一橫一豎沒寫平直的力量,對著瞄準卡尺放銃還是會放空。

    「實際作戰中,殺將銃手三人一組,三桿銃一個射手、兩個裝填手,用最快最準的方法射擊敵軍將領,然後不論是否殺傷,射手都要退下,像他那樣的射手,會在亞墨利加大放異彩。」

    馮保轉過頭:「何時起航,何時大閱?」

    陳沐嘴角勾起,他想起小皇帝盼著東洋艦隊遠航不必讀書,道:「十月下旬,朝廷大閱三日,三日後陳某直接率船隊出海!」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5:55
第一百四十一章 拜將
               
    一切準備妥當,只待著皇帝擺駕北洋,陳沐一直以為那座將台是皇帝用來觀禮的,其實並不是。

    十月中旬,身處北洋陪老婆孩子的陳沐突然收到朝廷急詔,命他接到詔書便啟程前往紫禁城。

    似乎這次召見並不像往常那樣輕鬆,當陳沐抵達紫禁城,穿行在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皇宮復道,迎面小宦官張鯨板著臉宣讀皇帝命靖海伯至寢宮偏殿等候的詔書,隨後一聲不吭地在前引路。

    寢宮,寢宮哪兒他媽有偏殿?

    又不是東宮,除了正殿,攏共兩個暖房兩個耳房,偏殿是哪兒?

    陳沐有心想問,出了復道行至殿前,左右各立手持金瓜的武士,各個以充滿威脅的嚴肅目光瞪著陳沐,讓他也不敢做出輕佻之舉。

    這是,太后要召見自己?

    然後他就看見小宦官張鯨在寢宮門口一拐彎,把他帶到有兩名大漢將軍侍立的耳房門口,而且是外門口。

    張鯨手上拂塵一擺,臉上仍舊沒有半分笑容,道:「請!」

    一進耳房,陳沐就感覺到小皇帝的膽子越來越大了——他居然在耳房隔牆上修了道門!

    明目張膽地把耳房當作偏殿了!

    膝蓋跪著不疼嗎?

    皇帝並未讓他等,而是在等他。

    當陳沐順著耳房中小門進入萬曆皇帝的『作戰指揮室』,凌亂的桌案已被收拾整齊,牆壁懸掛宏大的天下輿圖被當做背景。

    小萬曆身著十二章紋袍,虎著小臉兒抱手肅穆立於正中,不等陳沐發問,上前邁出一步,盡力瞪眼咬牙,嚴肅道:「今國有危難,需你做大將出征,意下如何?」

    國有為難?

    那話怎麼說來著?套用那話本裡話,陳沐腦子裡作了一場規模空前的水陸法會,各式法器樂器在腦子裡響個不停。

    只是此時,他尚未明白小皇帝究竟是在做什麼。

    「陛下,北虜南下了?」

    小皇帝嚴肅的神情猛然一窒,險些笑場,用力嚥下口中口水,重歸嚴肅,重複追問道:「今國有危難,需你做大將出征,意下如何?」

    像只壞掉的小ai。

    陳沐大概明白了,小皇帝已進入劇情任務npc角色扮演狀態,他就會說這句,自己必須回答正確答案,他垂頭行禮道:「臣願意擔此重任。」

    果然,他剛說出這句,小皇帝再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袖子就朝耳房大門小腿兒搗得飛快,邊走邊道:「快走,朕已齋戒三日,我們速去太廟,晚了會被母后發現的!」

    什麼?這個害國家處於危難的賊人,居然藏在太廟嗎?

    出耳房時兩列大漢將軍邁步跟上,陳沐心想著自己左右也即將開始遠征,數年不在中土,等再回來興許小皇帝已脫離幼稚,且耐著心性隨他玩一場過家家,跟著向太廟走去。

    就在幾日前會見馮保,陳沐只跟馮保聊了兩件事,一件是建議內廷十二監四局之一的兵仗局與工部軍器局派人至北洋學習燧發銃、火炮的製作方法,進一步擴大帝國產能。

    這件事並非馮保個人下屬機構,司禮監雖是內廷之首,也只有影響兵仗局的能力,工部軍器局更是只剩影響了。

    但另一件事是馮保所能管到的,他跟馮保講了講抑鬱症的原理,假托道聽途說,建議小皇帝每旬能有一日或半日歇息玩耍,找點能讓他放鬆的事情去做,不要太過嚴厲。

    至於馮大伴能不能聽進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直至此時,陳沐還以為是哪個小宦官或錦衣惹怒皇帝,讓皇帝找陳沐來把人揍一頓……小孩子經常會做這種事情吧?

    太廟離乾清宮不遠,在紫禁城午門外、承天門內,一東一西為供奉列祖列宗的太廟與社稷壇。

    雖然陳沐沒進過太廟,歷年祭祀他都有不在場的公事,但此時進入太廟心裡也沒絲毫忌諱,他覺得小皇帝會惹禍,自己在可以勸住他。

    不過等他進入太廟,就不這麼想了。

    太廟裡太嚴肅了,就像一場小型祭祀一般,雖說這離乾清宮不遠,照樣把心急的小皇帝走得氣喘吁吁滿頭汗,吩咐殿前武士把守左右,抬手袖子蹭乾淨額頭汗水,轉頭對陳沐催促道:「快隨朕進去!」

    太廟正殿內供奉太祖皇帝及皇后的神龕與神牌與神椅,其餘各祖宗牌位同堂異室,小皇帝在早已等候於此的親信宦官王安手中接過香燭,向太祖牌位上香,口中還唸唸有詞。

    「祖宗勿怪,後輩子孫有難言之隱,親政前受母后管束,只能以此模樣祭拜祖宗……」

    小嘴兒碎得呀,又是訴苦又是請求恕罪的,車軲轆話跟著走。

    說了半天,這才回頭看了一眼王安,王安又將香燭遞給陳沐,小皇帝道:「上香,祭拜祖宗!」

    陳沐腦子一直是蒙的,硬是愣了愣,直到王安以眼神催促,他這才向太祖皇帝的神牌學著小皇帝的樣子上香,順便嘴裡小聲念叨著對朱元璋做了一番自我介紹。

    等他再回過頭,小皇帝已經像個風水術士般從袖子裡拿出小羅盤滿地找方位了,最後在殿中東面立定,羅盤揣回袖裡,面朝西方,用眼角看著陳沐。

    王安在陳沐面前小聲提醒道:「靖海伯,您該站到南方,面朝北方。」

    等陳沐真的站在南方面朝北方也就是面朝太祖皇帝神龕、神牌、神椅,見小皇帝在東面自宦官奉上寶盒中拿出一隻小斧頭,他才後知後覺地知道萬曆要做什麼。

    萬曆在拜將,但儀制錯了。

    明代拜將不是這個樣子的,土木堡之後就沒有正經的拜將了,而即使在土木堡之前,拜將的儀式也有所不同,要皇帝著戎服盛裝坐於奉天殿,將軍由西入殿叩頭四拜,承製官宣旨。

    叫代行授鉞禮。

    不用拜見朱元璋,更不用給祖宗上香,根本沒這麼嚴肅正經。

    小皇帝兩手拿著斧鉞的刃部,將斧柄遙遙指向陳沐,道:「從此上至九天,將軍制之!」

    這意味著權柄。

    小皇帝繼而嚴肅地將斧鉞正拿,握著鉞柄將鋒刃指向陳沐,道:「從此下至九淵,將軍制之!」

    這個動作則是警示,告誡將領自重。

    隨後,小皇帝似背課文將看著陳沐叮囑道:「見其虛則進,見其實則止。勿以三軍之眾而輕敵,勿以受命之重而必死,勿以身貴而賤人,勿以獨見而違眾,勿以辯說為必然。士未坐勿坐,士未食勿食,寒暑必同。如此,則士眾必盡死力。」

    「朕深知東征責重,卻不能為你造古時帝王拜將的封壇,朕如此敬重你,也望你出海後能如此敬重朕。」

    「朕為你造了官印,但此時尚未主政,唉……列祖列宗在上,皇帝造的印信居然是私刻!」

    自己吐了句自己的槽,小皇帝一擺袖子,道:「除北洋重臣、南洋大臣外,朕要為你加授亞洲經略、右京兵部尚書,意為經營軍政負責攻略亞墨利加。」

    「待朕親政之日,官銜即刻授予……這,不算當著列祖列宗違制吧?」

    「列祖列宗不會怪罪的,朕的大將軍乃社稷之器,非千里之才。」

    「朕,朕有點緊張,靖海伯。」小皇帝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祖宗牌位前的香菸飄向,緩緩吞嚥口水,對陳沐道:「你,你給朕磕一個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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