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開海 作者:奪鹿侯(連載中)

 
Babcorn 2019-7-28 22:49:3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3 61017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9:09
第十八章 界碑
               
    來自墨西哥城新西班牙總督的命令傳往狀元橋,結束了駐防此處西班牙士兵們心中憂慮。

    自狀元橋土著將他們一座兵站拔除後,發覺失去部下聯繫的連隊長官向北行軍,發現他們的兵站已被夷為平地,在原本設立兵站的廢墟上,土著人以太陽崇拜的方式立起一座土丘。

    在最短的時間裡,連隊長官聯繫到同屬貝爾納爾軍團下兩個連隊上尉與隨軍商販的僱傭兵,集結接近七百兵力向北掃蕩。

    結果不言而喻,兵站化作廢墟後立起土丘,土丘被毀掉後重新豎立兵站。

    原本事情會隨一次屠殺塵埃落定,他們甚至沒興趣理會這片土地本來的名字亦或是原本的主人是誰,直至戰利品中出現那面皇明旗。

    原住民不會擁有這樣精美的旗幟,皇明旗被連隊上尉當作寶物獻給縱隊上校,上校又以同樣手段送給身在墨西哥的軍團長貝爾納爾,通過識貨的軍團修士之口,一支連隊在新大陸北方攻擊明國軍隊的消息在墨西哥引發軒然大波。

    兩個月的時間裡,除屯駐於墨西哥城的一支縱隊外,貝爾納爾軍團散佈於墨西哥北方方圓一千里格的兩個縱隊收縮防禦。

    超過兩千名士兵短暫放棄北方、東面的探查,將活動範圍縮小為沿海向內陸延伸一百里格,同時墨西哥城緊急集結出三支由第二代西班牙印第安混血組成的軍團。

    同時新西班牙總督通過教會向秘魯總督區下令,截留一切停駐新大陸的武裝商船組成艦隊,向墨西哥城運送戰爭所需,其中一大部分是用於守城的工具與糧食。

    以墨西哥城為中心,整個新西班牙總督區,山雨欲來風滿樓。

    總督、教會、檢審庭、軍團長、商人,在關於籌備第二次西明戰爭的意見上達成空前一致。

    第一次戰爭過去數年,他們對明國的情報雖然還是少得可憐,但對比當年已經擁有長足進步。

    比方說當年菲律賓總督雷加斯比從西面航線輾轉逃回馬德里,讓他們知道大明帝國對南洋可怕的掌控力——一個明國海盜,能輕易在他們的殖民地中招募到兩千士兵,並不因為他是海盜,而單純因為他有明國官員義父。

    萬聖節過後,新西班牙與秘魯兩個總督區形勢大亂,被截留的商船逃往舊大陸的數量與日俱增,在秘魯海岸,一個乘客位置甚至能賣出二百枚銀幣的高價。

    足夠大的利益讓船長勇於冒險,留在這可能得不到什麼也可能會在戰爭中發一筆橫財,但現在離開一定會發一筆大財——對許多人而言,這道選擇題不算太難。

    進一步加劇動盪的原因是上層人物對待危機的態度雖然達成共識,但在更細化的方面,產生更大的分歧。

    打定主意留在新大陸的商人們極力遊說總督向北方發出談判使者,尋找明軍的蹤跡並試著與他們洽談,消除狀元橋一戰的誤會,並進一步得到更多的貿易。

    軍隊與教會卻並不這樣想,教會態度非常強硬,認為根本不必做任何戰爭之外的準備,為神灑下更多留存世間的光輝。

    軍方並不強硬,他們更認同試試矇混過關,比方說在新大陸的明軍並不多、又比方說消息根本不會傳到明國,只要大家不像那些愚蠢的商人般把這件事捅出去,明國人永遠都不會知道。

    他們確實在準備戰爭,並且非常認真地準備,只不過大部分人都沒有真的打算投入到這場戰爭中。

    最心照不宣的情況莫過於不論總督還是軍團長,他們為可能出現的戰爭做出一切準備,卻誰都沒有向前線軍官下令進攻可能出現的明軍。

    恰恰相反,前線軍官收到的命令都是儘量避免在形勢尚未明朗的情況下向明軍進攻,比方說如果明軍來不是為了打仗,就不要攻擊他們。

    然後明軍就來了。

    消息在聖誕後伴著安達盧西亞戰馬狂奔的馬蹄進入墨西哥城,明軍的艦隊與陸地上數不清的原住民進入馬林,也就是明人口中的狀元橋,向土丘廢墟旁兩座新建起的兵站展開圍城。

    經過半個小時的遊說,貝爾納爾軍團第二縱隊五連的十個步兵小隊、十四名騎兵、一名隨軍教士在最高長官軍士長的率領下將兵站內物資付之一炬,安全撤出兵站,向南退出馬林。

    緊隨其後的第三天,明軍先後經過距馬林三十里格外的聖塔克魯茲、卡梅爾,這次兩個連隊的士兵在未交戰的情況下退出駐地,因並無高級長官率領,不但兩個連隊士兵所有武器、鎧甲、馬匹被明軍解下,就連兵站內囤積的物資及港口戰船也全部由明軍接收。

    第六天、第八天……明軍南下的腳步並未停留,甚至陸地上追隨的原住民獵兵團還因西班牙人讓出沿海兵站而得到補充,規模更近龐大。

    在狀元橋北方遇到明軍艦隊的鄭屠加入為收復失地的遠征後憑藉留下持續襲擊西班牙兵站的威望勢力不降反升,麾下迅速擁有一支二百餘人組成的小隊,成為各部聯軍中較為龐大的一支。

    沿途幾乎完全沒有風險,付元與邵廷達率領下的明軍艦隊南下趟平,所遇到唯一的意外發生在靠近西班牙語中名為和平之城的兵站。

    那時付元早已完成陳沐所要求的往南兩千里的使命,他足足向南行走接近三千五百里,如果不是這裡屬於半島,其實已經進入墨西哥城附近。

    這裡的兵站屯兵同樣一個連隊,作為新西班牙的養馬牧場,這裡一個連隊有至少五個小隊都是騎兵,因距離墨西哥城已經非常接近,付元並未太過放肆,造成西班牙士兵離開後憤怒的傳教士策馬持點燃火繩的火繩槍率二十餘騎兵狂奔而還,遠遠地向陸地上原住民士兵射擊。

    短暫的衝突以傳教士令部下趕在明軍下船前逃走告終,部落聯軍損失了七名好手才面前把一個發了瘋持到衝擊人群的西班牙騎兵拉下馬。

    在那之後,付元的艦隊停泊在海港,邵廷達率艦隊繞過半島從另一邊向北航行,在海灣盡頭留下一支船隊,依照陳沐的命令釘下界碑。

    這確實是兩千里,如果不算付元駐紮距離墨西哥城僅有千里距離的半島的話。

    刻皇明二字的巨石界碑被扎進地下的同時,作為傳信人的忒光明也終於站在墨西哥城裡總督府中,得到總督阿爾曼薩的召見。

    「你是說,明軍有一千條船、一萬名士兵?難道他們一條船隻能載十個人?」

    忒光明頭搖得理所應當,果斷推翻先前自己的話,認真地說道:「那可能是十萬?閣下,我不知道,他們的船和他們的人一樣,多到數不清。」

    說著,提爾盧修斯上尉拿出裝在漆器木匣在總督阿爾曼薩面前打開,拿出書信道:「總督閣下,這是明帝國陳將軍交給你的信,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不論是否要與明帝國開戰,我都已準備好繼續加入軍隊為國王陛下與教宗效力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9:09
第十九章 傻瓜
               
    陳沐的信讓新西班牙總督府陷入沉寂。

    上尉忒光明只能看見總督阿爾曼薩拿信的手微微顫抖,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信還沒看完就目不轉睛地看著書信,左手在桌子上摸索著,摸了半天才想到開口下令道:「地圖,我要地圖!」

    穿著黑色天鵝絨夾克與緊身褲的府邸侍從連忙快速找出地圖鋪蓋在桌子上,旋即阿爾曼薩拿著手指在地圖上比劃著有如魔怔。

    雕飾十字架的高大木門被推開,身著全身板甲腰胯長劍與火槍的軍團長貝爾納爾領數名軍團長進入總督府,只是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神情陰晴不定的阿爾曼薩抬起手掌制止他們想要說的話。

    貝爾納爾身後幾名軍團長在面孔上都與他或阿爾曼薩這些半島貴族有顯著區別,他們都是父係為西班牙血統的二代印第安人,依靠血統與努力與原本的種族再無關聯,成為隸屬西班牙的高級軍官。

    在這一點上,西班牙有聰明而大膽的決策,對他們完全信任,除地位上比半島貴族稍低,其餘一視同仁。

    在西班牙人的意識裡,只要父親是西班牙人,純血、二分之一也好、四分之一也罷,不論多寡,都是西班牙人。

    貝爾納爾的板甲上斜跨著紅綢緞,實際上楊廷相在關於西班牙人的報告中說『其國人尚黑』是不對的,儘管他們可以全身上下都是黑色,但那是為了襯託身上一點點紅。

    如果沒有紅色,那麼無法帶來巨大反差的黑色將毫無意義。

    比方說貝爾納爾身後拿著文檔與長卷地圖的隨從,那一身黑色亞麻衫就毫無意義。

    儘管貝爾納爾和幾名軍團長都很著急,但他們耐著性子看總督對著一封信非常認真地研讀著,而且還不時在手下地圖勾勾畫畫。

    當貝爾納爾探頭過去,看到那副地圖上除墨西哥外,整個西海岸南北都被標註,不由得小聲對幾個關係融洽的軍團長小聲道:「狗屎一般的造船計畫。」

    當總督阿爾曼薩抬起頭,貝爾納爾依然是那副英俊從容的模樣,微微低頭謙卑地問道:「總督閣下,那是陛下的信?」

    「陛下?」

    阿爾曼薩的手壓著書信,聽到貝爾納爾的問話嘲笑地反問一句,這才笑道:「是陳沐的信,你以為這是來自國王的造船命令?這是陳沐向我們索取的土地!」

    貝爾納爾皺起眉頭,身後兩個混血軍團長已經發出咆哮,叫嚷著要把陳沐的猖狂從新大陸徹底抹殺。

    貝爾納爾反倒沒有那麼憤怒,他波瀾不驚且充滿理性,向身後輕輕揮手,道:「總督閣下,我的軍士長、首席監督長及首席隨軍教士已對戰爭做出預期報告。」

    在這份報告中,依照現有情報,一旦與明軍發生戰爭,小規模戰鬥中他們的贏面不高,大規模決戰則恰好相反,但最終因戰爭之外的突發狀況輸掉戰爭的可能性極大。

    阿薩曼薩並沒有急著觀看報告,他不是很瞧得起這些二代混血貴族,揮手道:「諸位請暫時離開,我有事要與軍團長閣下商議。」

    幾名混血軍團長想要說什麼,最終還是沒有膽量,紛紛向總督行禮後離開,轉眼會議室中便僅剩阿爾曼薩與貝爾納爾兩個人,總督並不急於說起關於戰爭的事,而是很有閒情逸致地問道:「納爾,告訴我,你從這幅圖上看見什麼?」

    這幅圖非常恐怖,新大陸的西海岸幾乎完全屬於明國人,只剩下從危地馬拉到墨西哥之間七百里格海岸線,一半還被半島包圍。

    「顯然,我們會失去新大陸西海岸的所有權力。」

    貝爾納爾的言辭是讓人意想不到的輕鬆,他聳聳肩道:「知道總督將陳沐這封信公之於眾,能為我們收穫至少四個軍團的兵力,戰爭勝敗將會得以重新評估。」

    陳沐在信裡索要兩千多里格長、二百里多格寬的土地,領土比舊大陸西班牙所有領土加在一起還大,這並不意味著土地,而意味著數以千計以商業與土地賴以生存的新大陸貴族將失去一切。

    「如果我們無法得到來自舊大陸的任何援助呢?」阿爾曼薩向窗外看了一眼,道:「在舊大陸,一場新的戰爭已經開始。」

    貝爾納爾搖頭道:「我得到最新的消息,繼任尼德蘭總督後,奧地利的唐胡安終於在今年向尼德蘭叛軍開戰,一場那是一場可怕的大勝,他率軍幾乎全殲了尼德蘭兩萬軍隊,己方傷亡不過百人——他是西班牙最偉大的將軍!」

    希臘勒班陀,神聖聯盟艦隊司令的唐胡安殲滅奧斯曼軍隊四萬、摧毀俘獲船艦二百二十四艘。

    促成明西南京議和。

    這一次又在尼德蘭打出這樣的勝仗,三十一歲的年紀——在貝爾納爾眼中,最偉大的將軍這個稱謂唐胡安當之無愧,

    但他沒想到阿爾曼薩從桌子上取出一封信遞給他搖頭道:「我勸你收回這句話,我得到最新的消息,唐胡安在指揮作戰中染病,在兩個月前因病去世。」

    「國王陛下接納唐胡安的建議,任命一起在宮廷長大的亞歷山大‧法爾內塞接任尼德蘭總督。」

    「尼德蘭的戰爭還在繼續,而在東邊,葡萄牙的軍隊已經開向非洲,戰爭開始前塞巴斯蒂安向我們的國王請求援軍,西班牙吃過摩爾人的苦頭,不過允許他們在西班牙的土地上招募士兵,以此來支援作戰。」

    貝爾納爾敲敲腦袋,他懷疑自己侍奉的菲利普已經瘋了,「國王陛下怎麼會支持塞巴斯蒂安以耶穌之名征服非洲***?」

    「當然會支持,這可是親征,塞巴斯蒂安如果在戰爭中去世,國王也會是葡萄牙王位的競爭者,而且還是最強力的競爭者。」

    「所以一旦新大陸發生戰爭,國內在最近兩年恐怕無力給我們太多支援,陳沐所統帥的明軍情報你已經知道,提爾盧修斯說明軍有幾萬軍隊和上千條戰船,我很困惑。」

    阿爾曼薩緊緊皺著眉頭,抬手指在桌上那封來自陳沐的書信。

    「可陳沐在信中對我說,雖然當下他只有不到二百條船和幾千個人,但食物的補充已很困難,需要漫長的海岸線讓他們捕魚,並打算在將來用這裡產出的魚肉用他家鄉特有的醃製手段製成魚肉,來和我們交換白銀。」

    「是的,你沒聽錯,陳沐說他要用整個新大陸的西海岸來捕魚,而且是從我們的海岸線上捕撈屬於我們的魚再換走屬於我們的白銀——他在把我們當成傻瓜。」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9:09
第二十章 清洗
               
    阿爾曼薩說的,與阿爾曼薩做的,完全不一樣。

    在隱晦地傳達給軍團長貝爾納爾一個類似『陳沐在戲弄他們,看不起他們』的信息之後,他穿過墨西哥城的武器廣場。

    墨西哥城曾是阿茲特克人的首都,這座城最多時擁有三十萬居住,這座武器廣場過去是當地人最大的神廟。

    在廣場北面,則是正在施工中的大教堂,這座教堂從五年前開始建造,當年修好,不過緊跟著又再次擴建,直到今天還在擴建,沒人知道這座教堂究竟會在什麼時候完工。

    也沒人知道這座教堂完工之後究竟會有多雄偉壯觀。

    不論如何,總督阿爾曼薩走進教堂,沒多久同修士何塞阿科斯塔走出教堂,從墨西哥寬闊而揚著黃塵的土路上拐入陰暗逼仄的小巷,最終消失在街道上。

    在不為人所知的閣樓上,一根蠟燭被點燃,這顯然是一座倉庫,到處堆積著染上各樣顏色的棉布。

    那些顏色鮮麗而落滿灰塵的棉布中,新西班牙總督阿爾曼薩打了個噴嚏,他對何塞修士斷斷續續地說道:「明軍的陳沐以貝爾納爾軍團的士兵在北方襲擊中國君主的子民為由要向我們宣戰。」

    「在他寫給我的書信中,想要取得西海岸墨西哥以外所有海岸線,北方並不重要,但南方有大量金屬,他似乎知道波托西銀礦對我們的重要,沒有選擇那裡。」

    「我們在戰爭中很難取勝,即使取勝,也只會帶來新的衰落。」

    「新大陸的貴族們說『我服從,但我不執行』以此來對抗王室,我們有太多新貴族了,他們浪費了太多收入,原本能為西班牙帶來巨額收入的新大陸因為他們而變成如今除了供給王室所需外負債纍纍的窮地方。」

    「國王為對抗他們,禁止新大陸截留銀礦,他們越對王室命令不執行,王室越要限制他們,他們已經毀了尼德蘭的軍隊,總有一天他們會毀掉西班牙。」

    「人們說國王陛下熱衷於戰爭,但他並不熱衷,王國交到陛下手中時便已經在北歐與地中海之間疲於奔命,北方尼德蘭、東面地中海當然還有西印度。」

    「要想維持王國存在,我們必須和尼德蘭人、阿拉伯人、英格蘭人甚至意大利人糾纏不清,現在或許還要加上中國人。」

    「陳沐說為得到西海岸的土地,他可以每年從波托西取走價值二百萬杜卡特的銀,為我們鑄造一百三十萬杜卡特的銀幣,並提供價值二十萬杜卡特性能良好的鐵鑄火炮、火槍、火藥。」

    「這非常有利,足夠的火炮、火槍、火藥,能讓王國在尼德蘭的戰鬥中取得優勢,穩定尼德蘭,戰火就不會燒到西班牙本土。」

    「我想請閣下去明軍在北方的海港拜訪陳沐,替代我與他進行談判,同時各個軍團會準備戰爭,不論談判是否成功,新大陸都會爆發一場戰爭。」

    何塞阿科斯塔修士一直安靜地聆聽總督的話,直至此時才抬頭開口問道:「閣下的打算是什麼?」

    「他要北方的土地,墨西哥以北兩千里之外,都可以;巴拿馬以南的土地,也都可以給他;唯獨靠近加勒比海的地區不能給他,不能讓明國人獲得進入加勒比海——他們的國家龐大,有數不清的貨物,我們必須是歐洲唯一一個能與他們交易的人。」

    「達成這項合約的條件之一,就是這些土地的所有礦產都不能給他,既然他要捕魚,那就好好捕魚,而且這對我們有利,不必維持龐大軍費,就能獲得那些金屬,同時也能讓神的光彩照耀在明國人的身上,這是我們瞭解他們的機會。」

    「過去他們一直不讓我們進入他們的國家,現在這些土地給他們,我們必須要有在那裡居住的權力,並且他們需要像議和條約上籤訂的那樣對抗我們的敵人。」

    阿科斯塔修士道:「我們會損失很多。」

    「但我們會得到更多,只要加勒比依然能提供蔗糖、棉花和菸草,只要新大陸依然還能提供金、銀、銅,只要明軍能帶給我們火炮與火藥,失去土地甚至失去一些貪婪而不聽號令的新貴族,又算得了什麼?」

    「我聽說中國有句話叫壯士斷腕,當人的手臂被毒蛇咬傷,只有敢斬斷自己手臂的勇士才能活下來——在閣下遠赴明軍北方兵站的談判中,我會進入明軍營地,等待這一切結束。」

    何塞阿科斯塔先前的聆聽中一直緩緩點頭,數量龐大的貴族階層一直是西班牙最大的弊病,因為他們的傳統中有一部分貴族擁有土地,但更多的貴族與土地並不掛鉤,養活他們需要國家大量財力。

    而王權因距離無法根除貴族在新大陸無法控制的權力,過去出身低下的探險家成為新貴族,他們一開始為這裡帶來的殺戮為他們贏得爵位與財富,但隨著殖民地形勢穩定,新貴族的暴虐無度已經成為傳播信仰上的阻礙。

    聰明的修士聽出總督阿爾曼薩話語中的意思,道:「閣下應該清楚,如果談判失敗將無可避免地與明軍開戰,明軍不是歐洲諸國,甚至不如與我們打了八百年的***,他們不會俘虜你來索取贖金。」

    「一旦談判失敗,閣下會死。」

    「談判不會失敗,修士會保證談判不會失敗。」

    阿爾曼薩言之鑿鑿,似乎阿科斯塔能夠控制談判結果一般,道:「陳沐不在乎金銀,也不在乎增強我們的實力,似乎他只在乎土地,我猜是為了在他的皇帝面前表功。」

    「多出任何一塊土地,對他來說都是賺的,他不會輕易讓談判破裂。」

    「我進入明軍營地並不是逼你,而是為了保全生命,當談判達成,明軍進入這些土地,秘魯總督區和新西班牙北方的新貴族一定會與明軍作戰,只要我活著,他們就是叛軍。」

    「國王陛下不會怪我,王室對新大陸的唯一要求,就是一筆定時、定額的銀幣,來提供軍費與火炮,談判達成,這一切都能解決。」

    「至於新貴族。」阿爾曼薩笑了,笑容很冷:「用明軍的手清洗他們,能讓西班牙更加健康、強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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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光棍
               
    付元把腳下的土地依據那塊向北一千九百里外的界碑命名為分界半島。

    在這件事情上,付游擊原本是想充分發揚民主精神,向軍中所有部下徵集半島名號——他們比誰都熱衷於給腳下的土地起名。

    不論是楊來灣、林來島還是陳來港,這都意味著榮譽。

    只不過付元一直對陳沐、楊兆龍的起名天賦嗤之以鼻,只不過當輪到他給一片土地起名時,他才發現文化水平是多麼地重要。

    他徵集了很多名字,刻了許多骰子,每次骰出一面,骰出的名字會刻在新骰子上,打算用這樣的方式一邊打發等待西班牙人回應的無聊時光一邊將這座狹長半島的名號確定下來。

    不過西班牙人很快做出決定讓他放棄了這個充滿樂趣的方法,阿科斯塔向付元詳細闡述了這次談判可能造成的結果——當然,隱去新西班牙總督的小算盤。

    付元與邵廷達商議後,決定各自從手下艦隊中派遣一艘大船,合計兩艘五百料戰艦與兩百戶旗軍護送包括阿科斯塔修士在內二十餘人的談判團去往麻家港與陳沐會面。

    付元、邵廷達、黑雲龍繼續率軍留守分界半島,以應對談判結束後的緊張局勢。

    但他們誰都沒想到新西班牙總督有多光棍,他居然在談判還未開始的時候,就在阿科斯塔修士談判團向北起航的幾天後便帶領自己的軍官團與一個連隊乘兩艘西班牙大帆船入駐分界半島。

    就在明軍大營旁邊,立起另一座營地,還專門修了條小路,與明軍共用一個港口。

    他們甚至都來不及反應,收到消息後三個主將面色詭異地站在寨牆上看著兩百多個武裝精良的西班牙士兵依次下船,趟著岸邊淺水將兵器舉過頭頂,跑到距離他們二里的地方尋覓一處適合紮營的地方,然後全無防備並熱火朝天地開始紮營。

    付元與邵廷達跟著陳沐幹過一回向西班牙武裝討債,後來還真的要到錢了,但他們實在想不到西班牙會用二百多人來向兩千多人武裝討賄!

    嗯,他們認為新西班牙總督是來討要賄賂的。

    這可讓倆出身南洋的帝國將領犯了難——南洋系軍官也許是整個大明帝國中最不會賄賂的一批人,尤其是從旗軍跟著陳沐的這批人。

    他們的長官不但不要賄賂,還會凶神惡煞地問他們用來賄賂的銀錢是從哪裡來的,況且到後面他們也不缺錢,南洋有屬於他們自己的船隊循環往復地購入珍奇售賣。

    一個發展良好的新興集團,擁有數不盡的上升空間,讓他們最大程度上避免了依靠賄賂往上爬。

    這件事最後還得由北軍出身的黑雲龍去辦。

    雖然他們不會賄賂,但統帥陳沐以身作則地告訴他們一個道理——對別國有效的賄賂所能得到的情報與好處,往小了說能避免士卒死傷,往大了說能得到遠超賄金所起到的作用。

    比方說馬六甲,那不就是區區三萬兩銀子換來的,現在隨西洋軍府擴張,倆月關稅就能賺到這麼多。

    他們想試試賄賂阿爾曼薩能得到什麼。

    結果什麼都沒有,黑雲龍垂頭喪氣地回來,對付元道:「付游擊,還是你去吧,他根本不要錢,我跟他說也說不通,我覺得這傢伙壓根就不是來要賄賂的。」

    「不是來要俸祿的?」付元狐疑地聽黑雲龍說了這句話,轉頭抬目看了一眼邵廷達,自覺是使喚不動這頭老虎,一斂戰袍對親兵揮手,道:「隨本將去見見那西夷老兒!」

    在付元眼中,新西班牙總督阿爾曼薩是個貨真價實的胖老頭兒,戴一頂扎紅翎黑軟帽穿著一身腹部差點合不攏的板甲,寬寬的皮帶把肋部全部露到金屬保護之外,顯然這是一身用於裝飾的板甲。

    付元對西葡兩國或者說歐洲甲冑已經有許多瞭解,他也不是沒見過板甲的土包子,在實際戰鬥中,有些板甲會在肋部添加掛上的大甲片,付元估計這老頭要上戰場——肯定特費鐵。

    付元與新西班牙總督的初次會面場面非常不和諧,一身黑白相間有日耳曼風格板甲的阿爾曼薩邁著沉重而堅實的步子,遛著一大群他的寵物。

    一群毛厚實到把臉都擋住的綿羊。

    這種詭異的畫面讓龍行虎步的付元頓住身形,愣了片刻組織語言這才走上去,道:「我在呂宋聽一個西班牙海盜說過,在你們的國家,養羊是特殊的貴族,讓我覺得很神奇。」

    這件事一直被付元當作笑話看,生在農耕文明的付元永遠不能理解當時海盜法裡卡特對他說起這話的驕傲——法裡卡特說在西班牙的這些牧場主每年秋天趕著總數超過二百萬隻羊自北向南遷徙,來年春天再由南向北迴歸。

    踏壞沿途一切農田、吃掉糧食,讓農夫流離失所,那些農民只要有一點兒機會,就會去當兵、做個僧侶、僕人,做點小買賣或是乾脆偷偷上一艘船,混的好了被人稱作冒險家,混不好就被叫做流浪漢。

    阿爾曼薩轉過頭來,摘下帽子向付元微微點頭,道:「麥斯塔,這叫麥斯塔,我們養羊已經很久了,每年將上好的羊毛賣到整個歐洲,這是王國三大收入來源之一。」

    付元目不轉睛地看著綿羊,這種羊他率艦隊南下的航行中在海邊的西班牙兵站旁見到過,只是當時沒有在意,現在看來這種羊的毛質似乎很好。

    他動起腦筋打算回去後派人去北邊找些這種羊,給陳沐送回去,口中心不在焉地問道:「三種收入來源,就靠養羊?另外兩種呢?」

    「美洲,和尼德蘭。」阿爾曼薩奇怪地笑了一聲,道:「美洲受到明軍入侵,尼德蘭反叛,這可真有意思。」

    付元臉上露出藏不住的錯愕,這太扯蛋了,三大收入來源壞了倆,西班牙還能好好活著,看起來還依然很厲害,這簡直就是個奇蹟。

    他雖然不是做財務工作的,但他也很清楚大明的收入來源,別的不說,只要田稅收不上來,國家就要崩盤了,更別說三大收入來源壞倆:「你們怎麼維持的?」

    「借款,白銀送到危機就會解除,再怎麼折騰依然能四面出兵,所以我的同胞這幾十年,在擴張地盤上一直很猖狂。」

    「我個人很贊同你們將軍的建議,只不過特定條件還需要更改斟酌,收到損失的是秘魯而不是我的總督區,而且今後銀幣、火炮會從墨西哥總督區運回國內,我更在乎這些,不過失去領地的貴族回想殺了我的。」

    阿爾曼薩真真假假地說著,對付元眨眨眼,笑道:「所以我現在出現在這,如果打起來,你們最好站在我這邊,這對明帝國和我都有好處。」

    付元沒說話,從腰間摸出一把撲克,這是在麻家港時從忒光明的船員那贏來的,他身上揣著三副牌、七隻骰子,道:「你這個人有趣,乾坤未定就先買定離手,來給我打幾局。」

    「贏十局,救你一命;輸我一局,給我十隻羊。」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9:10
第二十二章 撲克
               
    付元帶著羊回去了,成群結隊的美利奴羊給新西班牙總督留下一地羊糞作為紀念。

    撲克還挺好玩的,各種牌很容易讓付元對中世紀西方階級產生基本認識,但熟悉不熟悉是另一回事,和輸贏沒有太大關係,比起非常熟悉撲克的阿爾曼薩,付元身上揣著另一副一模一樣的撲克才是百戰百勝的訣竅。

    其實一般付元不會作弊,只有在非常想贏的時候。

    想想這事很有意思,付元和阿爾曼薩用羊來對賭,可實際上羊既不是付元的,也不是阿爾曼薩的,羊本來是誰的其實已並不重要——至少他們兩個人都不在乎。

    比起游手好閒的付游擊,邵廷達與黑雲龍在這就要認真多了,黑雲龍率部下一邊修築海港,一邊在半島東側靠近墨西哥西海岸的海上安排船隊巡邏,保證意外發生時他們所有戰船都在海上能動起來。

    邵廷達的活計更多,不過與他的本部沒有關係,隨明軍南下的各部原住民依照出兵多寡,由邵廷達為他們重新劃定部落區域——這些人原本在狀元橋以南盡數失去屬於他們的土地,現在由大明重新交給他們,自然要由邵廷達籌劃。

    前軍艦隊按地域人口劃分出九個出兵超過百人的大部落聯盟,同時向九個部落分派旗軍教授基本漢文,同時各部在回到領地後向麻家港派遣合適年齡的少年進入學校學習。

    當然,分界半島上的各部落原住民軍隊也沒有撤走,他們自發地跟在明軍各百戶麾下,學習明軍對建築營寨、佈置防務甚至是對鳥銃的使用。

    在局勢上,分界半島南部的明軍與對岸的西班牙軍團接近劍拔弩張,新西班牙四個軍團中三個軍團都在向沿岸調度,以防備明軍突然向墨西哥發起登陸戰。

    雙方艦隊在直線距離五百里的海域游曳,相互驅逐,探尋對方岸防部署,也保護己方岸防不為對方所知。

    在這一點上,明軍稍有優勢,望遠鏡的存在讓他們能夠在更遠的距離觀察到對方的大致部署,以在西軍船艦即將高度戒備甚至發起衝撞之前收集情報離開危險海域。

    「一旦交戰,恐怕咱討不到便宜。」

    分界半島南部,雙方對峙已持續十餘日,黑雲龍還在岸邊港口管轄艦隊巡行,邵廷達與付元進行軍議,指著地圖道:「至少六千人,駐紮在對岸五百里海岸線上,相互之間至多五個時辰就能得到支援。」

    「我部僅有四千餘,其中兩千多還是未經訓練的土民,儘管士氣還不錯,但相互之間互不統屬,又與我戰法不同,言語不通很難訓練,那九百多人的玄武哨一半人連為鳥銃熟練裝彈都做不到。」

    玄武哨是邵廷達對部下一支由長腿熊率領的原住民部隊,用接收的清一色西式甲冑軍械武裝,下轄輕兵、重兵、銃兵、炮兵四隊,擁有十三門小佛朗機炮,軍備極為優秀。

    輕兵是不穿甲冑的弓箭手與弩手,重兵是穿胸甲戴頭盔的長矛、長戟、長劍兵,銃兵則裝備西班牙輕火槍與重型火槍。

    銃兵僅佔到九分之一,實際上邵廷達手上閒著的火槍非常之多,只是沒有合適的人去使用。

    「交戰之時,土民部隊不能獨自作戰,更不能與我部混編,你麾下八百、我麾下一千二,合兩千之眾就是能用的全部兵力了,避免與之決戰,但要集結船隊於海上蠶食敵艦才是唯一取勝之機。」

    付元盤腿坐在營寨簡陋的原木墩上,他也拿出草圖,對邵廷達道:「我這些天看了半島南部的地勢,多有山嶺縱貫此間,若海上不利,岸上倒是能拖一段時間。」

    「真讓敵軍上島,與其決戰就不可避免了,咱覺得還是在海上擊沉其艦九條,只要能在不受大損失的情況下沉敵大艦九條,他們在這附近的港口戰船即使集結也不敢向我們進攻。」

    付元並不關注這些,他揮揮手道:「放寬心,一旦談判談崩,二爺肯定要率大軍揮師而下,你我不過是小小先鋒官罷了,打得過便打,打不過就撤——兩千對六千,撤走又不丟人。」

    「咋不丟人,沐哥打仗哪次俺不是先鋒,哪次又撤了?他們有大小三十多條戰船,你我合兵也有戰艦十四條,別說還有兩條大艦,只要先沉掉他九艘十艘,後面的仗好打。」

    太理想了。

    付元看了邵廷達一眼,心知他是在南洋憑著船堅炮利欺負人欺負慣了,道:「大蟲你看過沒,他們的戰船不比咱的差,二爺最認可俞帥那句話,海上作戰唯大艦勝小艦,唯船多勝船少,何況這一城一地得失於大局並不能起到太大關聯,依我看還是別跟他們硬碰。」

    「我這幾天跟那新西班牙總督打牌,可是問出一個大秘密,這對二爺在亞洲的經略比打下沿海幾座港口要有用的多!」

    邵廷達奚落地看了付元一眼,道:「你跟那胖老頭打牌能套什麼,國王比小兵大?」

    「你想哪兒去了,你就沒發現咱們一路過來,接收西軍近四個連隊的武備,其中火繩鳥銃在他們手裡特別多?有的連隊裡能佔到六成?」

    「你這麼一說,倒確實是這回事,這能說明什麼?」

    邵廷達想了想,對付元道:「他們從哪兒購置了一批鳥銃?」

    付元緩緩搖頭,臉上帶著自得神色,抬起兩根手指道:「首先,他們的軍團編制就像咱的衛,不過一個軍團通常下轄十個連隊,連隊兵額在二百五到三百五之間,其中有專門使用鳥銃的連隊,使用鳥銃比旁人更多。」

    「其次,他們手上火繩鳥銃多,是因為在西國之中有個威望像二爺於大明一般的將帥,被人稱作阿瓦爾公爵,就是他讓整個西班牙興起使用火槍的傳統,在軍團中增加使用火槍的比例,六年前,駐紮在尼德蘭的七千五百士兵中就已經有兩千個使用鳥銃的士兵。」

    「現在他們更多了,這就是我們要對付的軍隊……相較而言,我更希望二爺能和西人達成談判。」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9:10
第二十三章 六年
               
    戰船在傍晚駛入麻家港海灣,海岸成排的煙花被炸上天空,爆出閃耀焰火映紅海邊停泊接連船隊。

    船艉樓上裹著厚實軍袍的百戶仰頭看著煙火不自覺地在臉上揚起笑容,喃喃自語:「算算日子,差不多要過年了。」

    巨大的喧囂與爆竹燃放的響聲讓休息的阿科斯塔修士走出船艙,他看見從黑暗的岸邊猛然亮起火光,明軍一支支『武器』從地面飛至空中再猛然爆炸,火力的密集程度令人心驚膽顫。

    但這種害怕並未持續太久,隨船艦駛入港口週遭,岸邊有年輕的明軍旗軍挑繫著鞭炮的長桿奔走在覆蓋積雪的沙灘上,當鞭炮聲噼裡啪啦地響起,修士的臉上也露出笑容。

    西班牙人也有放鞭炮、放煙花的習慣,只是對這些肩負談判使命的修士而言,面對明軍心存十二分忌憚讓他們很難直接想到這種充滿歡喜氣氛的慶祝習俗。

    當然,鞭炮燃起並不會讓修士想到過年,在過去教堂前為無數對新人受洗的婚禮上,鞭炮聲總會響起,當鞭炮聲結束,人們會爭相擁吻新娘。

    西班牙人受歐洲影響很大,但受阿拉伯影響更大,他們是歐洲最早接觸到火藥的地區,在與阿拉伯人長達八百年的對抗中雙方都吸取了數不清原屬對方的文化與科技,比方說以a開頭的西班牙單詞大多來源於阿拉伯。

    在阿科斯塔修士眼中,規模如此龐大的煙花典禮,結婚的一定是非常有權勢的達官貴人。

    就在他打算用自己僅有的漢語詞彙向百戶問詢明軍屯兵港灣是誰在結婚時,海面上一艘龐大戰艦撞入眼中。

    巨舶用四根沉重的鐵錨墜在海上,船首帶著巨大魔像,那是一尊穿戴明軍鎧甲卻有九個頭的怪物,怪物生著翅膀與九顆鳥頭在船身搖曳。

    船上懸著一串串紅色燈籠,將甲板映得燈火通明,嗩吶吹響,戰鼓聲層層疊疊地自艉樓上盪開,圍著巨舶擺開數十條大戰艦,艦上軍兵匠人無數,皆列隊喧囂,以至讓新來的談判船艦不能駛入港口,只能遠遠眺望著那邊光景。

    直至一聲響鑼開。

    阿科斯塔修士恍惚看見巨艦船艙裡放出一白一紅兩頭威武四腳獸,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怪異野獸,身上毛茸茸,行走縱躍間有王者之氣,在甲板上分開左右兜轉一圈,旗軍的歡呼聲中,岸上又是一陣爆竹被打上天空炸開絢爛煙花。

    阿科斯塔修士不明白那兩頭四腳猛獸是在做什麼,但他看見船上百戶目光炯炯,還向那條船遙遙抱拳行禮。

    沒等他發問,來自南洋的百戶轉過頭來,用他能聽懂的語言指著那條船道:「那是陳帥旗艦,名海上長城,船首像是我們神話故事裡的龍王駙馬。」

    船上在舞獅,鼓聲由輕快轉向急促,白獅彷彿才剛看見紅獅猛然一驚,張揚身形頓住,大眼疾眨,獅身抖動,後腿弓馬步。

    紅獅威武,嘴眼開合有力,抖頭呈威,邁著岳家拳的步法向前欺身,張牙舞爪向白獅示威,緊跟鼓點一轉,白獅迎而鬥上,與紅獅戲在一處。

    正看著,船上旗軍發起歡呼,百戶扶船舷向下看著,就見船下划來小船,水卒高聲呼喝道:「船長回來的時候好!今天過年,大帥有令,每百戶給酒三壇、肥豬半扇,暖暖身子吃個飽!」

    船上旗軍簇擁著百戶轟然大笑,帶著催促討好的意思讓百戶船長准許他們飲酒,待主官准許,一時各個裹緊軍大衣,搬酒的搬酒、擺桌的擺桌,連寒風都不畏懼。

    有多嘴的在船上向運送酒肉的旗軍吆喝著問道:「九頭駙馬上舞獅的是誰啊?看著腳步生疏,像是連鼓點都聽不懂的生手兒!」

    搬酒的幾名旗軍聽了對視一眼哄堂大笑,上氣不接下氣地指著海上長城笑道:「那是咱大帥和鄧將軍在玩呢,一會兒才是正經的舞獅!」

    正說著,一直目不轉睛遠遠眺望海上長城艦的阿科斯塔修士發現那兩頭鬥了半天也不真打的四腳猛獸突然分開,腦袋與身上皮肉被丟到一旁,下頭居然是四個人。

    陳沐摘下獅頭,拍拍跟自己配合的旗軍,上前跟鄧子龍大聲說著笑話,讓甲板上的旗軍準備接下來的慶典,幾人一同向船艙中走去,換上自己的衣甲。

    與此同時,船艙中更多旗軍披著獅衣走出來,他們才是真正給旗軍帶來享受的舞獅隊。

    陳沐只是個玩票的,要說起來,倒是會一手岳家拳的鄧子龍在舞獅上要更加專業,要不然他老家怎麼被稱作獅子鄧呢?

    「莽蟲派回一支船隊,後來付元拍回來的人說他們與莽蟲合兵,向南去找西班牙人了。」

    陳沐擦著額頭又蹦又跳出的細汗,披著毛皮披風對鄧子龍道:「我估計西人很難答應我在南方、北方都想要土地的想法,最終議出的決定應該對我們稍吃些虧。」

    深知陳沐理不直氣也壯的特點,鄧子龍輕笑一聲,推開艙門,道:「別管談的怎麼樣,能不戰而勝最好,我們剛到這人地兩生,廣袤土地上還有數不清的地方需要開春後探明五金,能早一日發現礦藏就比晚一日強——何況鄧某覺得哪怕就以狀元橋為界都不吃虧。」

    「陳帥也不要太執著於從西班牙身上割地,只要他們不干擾我們,劃定邊界於我有利。」

    陳沐撇撇嘴不置可否,他當然懂鄧子龍說的道理,不過有時候看見一個好機會,如果不能攥取儘量多的意義,在他眼裡就是失敗了。

    但他沒說什麼,只是一邊換下獅衣褲一邊圍掛上沉重的棉甲裙,問道:「於我有利,怎麼說?」

    「土地再大,總歸是人的土地,鄧某以為論軍事,我大明較之西夷稍強,卻也有限,遠不足百戰百勝,但論治政、財經,大明邊疆之外萬里宣慰,近明則富遠明則窮,雖說朝廷歲入開支也是一筆爛攤子,但要比西人強出百倍。」

    「他們對土人並不好,東洋軍府眼下所缺的不是戰爭藉口,而是與土民融為一體,讓他們看清在西人治下與我明人治下有何區別,自然天下歸心,這的一切早晚都是大明的。」

    鄧子龍這個角度新穎的論斷讓陳沐眼前一亮,這話說的很中肯啊!

    陳沐正待說什麼,聽見船艙外有旗軍報名,打斷揮起的手招人進來,就聽旗軍報導:「稟報大帥,付游擊標下隨船百戶王文虎攜西人議邊界諸事的談判團至麻家港。」

    「讓他們上船,不,安排他們在麻家港左百戶所住下,半個時辰後到麻家港大營,讓趙常吉和楊君瓚也過去——走,我們去見見他們!」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9:10
第二十四章 超值
               
    旬月之間,東洋艦隊大量旗軍工匠入駐麻家港,使港口煥然一新。

    兩個新設百戶所營寨把守港口棧橋兩側,向北沒多遠便是原本的麻家港營寨,如今已搭建好大量木屋或磚木房,不過道路依舊簡陋,堆放著許多原木看上去像工地一般雜亂。

    倒不是陳沐不想修繕港口道路,他不光想修繕道路,還想在這修建三條用於搬運貨物的馬車軌道呢,只是這個季節的土地就連搭建木屋都很困難,更別說修路了。

    所幸修路在當下還不是亟待解決的問題,只要旗軍與匠人的營房造好,其他的事都能分出輕重緩急,只要在明年二期旗軍帶著輜重補給到來前解決就夠了。

    東洋軍府對道路已有規劃,他們會在開春後建設三座棧橋,分別連接三條馬車木軌道,到時候麻家港裝卸貨物都會更容易更有效率。

    不過眼前,他們只需要開開心心迎接萬曆六年的到來就夠了。

    陳沐並沒有出現在位於麻家港大營的談判桌上,趙士楨與楊廷相在接到陳沐命令的半個時辰內於全軍範圍挑選了二十餘名熟悉軍務、商務、西語、礦務的軍官,在麻家港衙門裡會見西軍派來的談判團。

    沒想到還是熟人,楊廷相同趙士楨並肩帶人進入衙門偏廳時以目光搜尋,接著就見到了阿科斯塔修士,他拱手笑道:「僧侶,沒想到又見面了,在利馬我就說過,你們應該派一些人學漢語,否則交流會很困難。」

    楊廷相在利馬見過阿科斯塔,不過其實沒有什麼深交,只是當時在總督身邊見過這個留著奇怪髮式的僧人罷了。

    他沒有說西班牙語,這其實對楊廷相來說是一件很鬱悶的事,在講武堂的學習中他曾十分認真地學會了西葡兩國大部分日常用語,結果畢業之後卻發現——這兩門外語他一次都沒用過。

    因為他所追隨的將軍是陳沐,委派給他的又都是些出訪別國、要事談判的使命,在這些使命中他都必須說本國語言,即使他的異國語言非常熟練也不能說。

    在他話音落下後,自有身後擔當通譯的旗軍用專業而流利的西語向阿科斯塔重複一遍,當阿科斯塔回答之後,再由通譯重複傳達。

    談判用的長桌是陳沐的軍議桌,麻家港中一切從簡,衙門是東洋軍府抵達之後新近建造,專用於陳沐召集麾下軍官議事,這也是麻家港唯一一個有能容納二十餘人相對而座的長桌。

    阿科斯塔記得楊廷相,在明船離開利馬港口當日就有西班牙軍官打算率艦隊對其圍追堵截,試圖將之所乘戰艦擊沉在西海岸,這也是唯一一個去過西班牙本土的中國官員,他沒有理由不對其印象深刻。

    阿科斯塔學著明人的樣子拱手,語氣溫和地說道:「我已經在學了,不過明朝並不准許我們進入,而你們的話和文字又非常複雜,所以學習起來很難,我是該叫您楊大人還是楊將軍呢?」

    東洋軍府派出的談判團太有壓迫感了,包括一名通譯官在內,每人身著制式深藍色軍服、掛深藍色棉甲裙與上漆刻繪白、灰、赤、黑的胸甲,外罩直至小腿稍稍收腰繪獸團的深藍色泡釘棉甲式軍大衣,頭頂盔槍上與胸甲顏色一樣攥纓的制式棉甲頓頸鐵笠盔。

    包括上次見面身著錦緞官袍以文官模樣示人的楊廷相在內,所有人摘下頭盔、拉開座椅靠背、向前一步放下頭盔、坐下的動作整齊劃一,一頂頂笠盔放在桌面上每個人左手旁邊。

    來自大洋彼岸的精銳軍官團氣勢逼人。

    但知識也是力量,修士階層在歐洲擁有極高地位並非只因侍奉神明,也因為他們是整個歐洲最接近科學的頂層精英。

    面對無形中的下馬威,阿科斯塔並不怯場,更加友好地笑道:「過去我認為一些將軍說軍裝就像僕人的號衣,會消除一個戰士原本擁有的鬥志與怒火,在見到你們的軍裝,我不這麼認為了。」

    「或許回去後,我會勸說教會支持阿爾瓦公爵的主張。」

    在通譯將他的話重複之後,楊廷相笑道:「我的皇帝與將軍並不這樣看,陳帥認為軍人做天下最危險的生計,應得到面料質地更好、做工更精緻並更好看的軍服,這能提升軍人對自身的榮譽,在你的國家也有人這麼想麼,阿爾瓦?」

    「阿爾瓦公爵。」阿科斯塔點頭道:「在幾年前駐防尼德蘭時,他向宮廷寫信說『在積極作戰時,將軍應讓整支軍隊都穿上鮮亮的藍色。』他認為一萬名身著藍色盛裝軍裝的軍隊看上去要比兩萬名都是黑色軍裝的士兵更危險。」

    「因為後者看上去就像一群烏合之眾,一群市民或店主組成的亂軍。」

    阿科斯塔這樣說著,目光不由得向長桌對面整齊嚴肅的明軍談判團與己方服色雜亂的談判團之間搖擺,他攤手道:「不過世界上哪裡會有指揮官能為兩萬名士兵準備同樣顏色的軍服呢?」

    「即使在開戰前穿著它們,開戰結束後也不會有人還穿著一樣的衣服,三四年的戰爭中會讓他們行軍千里,改變駐地上百次,整夜行軍、野外露宿、大戰小戰。」

    阿科斯塔修士撇撇嘴道:「外衣、長靴和短褲很快都會壞掉,我永遠不會忘記八年前在尼德蘭做隨軍教士,為散播主的光輝,我只有一小團潮乎乎的亞麻來抵禦寒冷。」

    「靴子裡也灌滿了水,裹緊濕斗篷,蜷縮得像個刺蝟似地躺在那兒,在破曉的晨光中我想我看上去像只淹得半死的老鼠。」

    阿科斯塔說罷自嘲地哈哈大笑,隨同他一起的隨從也笑起來,到處都是歡樂的氣氛,這就是作戰中常識,幾乎每個人都經歷過。

    但在長桌對面,明軍將官一個個不苟言笑,甚至向他們投去同情的目光。

    楊廷相抿抿嘴,兩隻手交叉著放在桌上,等阿科斯塔笑得差不多他才非常認真地開口道:「誰說天下沒有任何指揮官能為部下提供一樣的軍服,僧侶你很幸運,我認為在開始邊界談判之前議定一些其他方面的合約對大家都有好處。」

    「比方說只要你們提供棉花、鐵與作為工費的適量金銀銅,大明帝國的紡機織機就能為盟友運轉,兩萬人所需春秋、酷暑、寒冬三件?一共六萬套顏色鮮亮的藍色軍服?這不是什麼問題。」

    「即使採購頭盔、鎧甲也輕而易舉,今年定做明年這個時候你們就能收到嶄新的軍裝、後年就可以在墨西哥驗收甲冑了。」

    「如果你們願意加些價錢,也許大明帝國最傑出的軍服設計者陳沐元帥會樂於親手為盟友設計符合需要的優質軍裝,用大帥的話說,一分價錢一分貨,保證物超所值。」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9:10
第二十五章 雙半
               
    說實話阿科斯塔到現在還沒弄清楚明帝國的『將軍』究竟是個什麼職業。

    過去他以為這和他們的將軍相同,但後來發現並非如此,比方說在菲律賓,明帝國的將軍陳沐會像無恥的英格蘭將領一樣兼職海盜,襲擊運輸航線。

    而同樣也是在菲律賓,他們的將軍還會像總督一樣管轄當地,又會像委員會一樣制定法令,而且還像商人般買賣貨物。

    現在又要兼職裁縫與藝術家。

    阿科斯塔懷疑在兩國語言中,對於『將軍』這個詞的翻譯可能雙方都理解錯了。

    其實楊廷相只是隨口一提,因為在他看來阿科斯塔說起他們對軍服的看法,其中是有些微想要表達『你們這是華而不實』的看法,他就要從另一個角度來打壓其這種想法,展現明帝國強大的製造業。

    至於真的給西班牙製作軍裝,想哪兒去了?做軍服這種小事兒,西人能接受陳元帥一貫的定價水準麼?

    但他沒想到的是阿科斯塔身邊跟隨的貝爾納爾軍團首席軍需官真的將他的戲言記下,並十分認真地向他詢問軍服、鎧甲的定價。

    沒人能想像西班牙的製造業與大明相比孱弱程度究竟有多麼令人髮指。

    比方說紡織業,因其國中有麥斯塔這一遊牧放羊階層,每年能出產數量龐大的優質美利奴羊毛,通常人們會覺得能出產這種原材料本國紡織業應當富有勃勃生機,事實恰好相反。

    自宗教裁判所設立後,大批猶太人帶著貨物與資金離開這個國家,巴塞羅那被完全毀棄,工商業蕩然無存。

    西班牙的農地也因麥斯塔的存在而荒廢,農民但凡抓住一點機會就寄望於轉換求生之道,甚至就連養活國民都需大量進口,再加上白銀無節制地流入造成物價飛漲,農業一塌糊塗。

    只剩下畜牧業一枝獨秀。

    可他們的羊毛大多數都賣到別國了,法令規定每年羊毛留在國內不超過三分之一,菲利浦二世的父親查理五世曾想將這個比例提高到二分之一,以保護本國毛紡業,但遭到麥斯塔反對沒能成功。

    誰能想到原本傾向於劍拔弩張的邊界紛爭,會因楊廷相隨口一句話而演變成兩個『真正的盟國』以『百分百的熱情』投入軍備買賣的商議呢?

    新西班牙與東洋軍府超過四十個大男人聚在一間寬闊的木屋裡,壁爐火燒得正旺,茶水一遍一遍地添,麻家港海上盛大的舞獅與煙花都結束了,他們還在熱火朝天地商議著商務事宜。

    以至於每隔一刻楊廷相帶著部下去另一個屋子裡商議並將事宜匯報給等候的陳沐時都疑惑地對長官報告道:「大帥,西班牙人是不是根本不關心西海岸的領土,他們到現在都沒有著急過!」

    「就因為在下隨口一提,他們已經和我們聊了半個時辰的軍服採購了,甚至細碎到皮腰帶、短上衣、中單長褲乃至一個頭盔一副胸甲的價格來回扯皮,甚至就連燒酒、茶、蠟燭、燈油這些日用都不放過。」

    把陳沐都聽暈乎了,他抱著最大的惡意揣度道:「這是不是他們的談判策略,以此麻痺我們,以求在接下來的邊界劃分上佔據更大優勢?」

    楊廷相沒說話,但與西班牙人有過談判經驗的趙士楨道:「我看不像,大帥,他們那個軍需官還專門說了在米蘭購置一副鎧甲的價格,與我們的價格比對試圖壓低價格,非常認真。」

    「我覺得他們是想壓價,但其實並沒有。」

    趙士楨非常無奈地對陳沐道:「他們說我們旗軍穿戴的那種什麼都沒有素胸甲,從名叫熱內亞或米蘭的地方,按他們那個叫法是只要十枚佛羅林就能買到,說我們這個胸甲訂購還要等,七枚佛羅林是個合適的價格。」

    「學生看了,他們叫佛羅林的那種小金幣,一枚一錢重,十枚就是一兩金或八兩銀啊陳帥!」

    趙士楨誇張地想要叫喊又壓低聲音的模樣成功地將陳沐逗笑,就聽趙士楨道:「他說一兩金是想壓價,我估計最後一兩二分金能談成,咱這胸甲料錢六分銀、工錢九分銀,一艘福船一年兩趟少說能運千五六百套,就算加上五分銀腳錢,一條船就能賺他上萬兩銀!」

    顯然長達半個時辰的議事讓趙士楨心中狂喜壓抑了太久,大明朝最小的力學單位緊攥著拳頭,壓低聲音道:「亞洲卸貨不空船,帶上特產比方說西國羊毛、良材大木回還,至少十倍利潤,投入三座軍器局擴大生產,七八年後就翻天覆地了!」

    說實話,陳沐因自己手下這幫人才成功帶歪一次明西兩國之間重要邊界談判而打開了新世界大門。

    這次談判讓他認識到西班牙,縱橫歐陸數十年間的霸主,是一個軍備完全依賴外國貿易的國家。

    鎧甲依賴米蘭、熱內亞,鐵鑄火炮、炮彈、火藥依賴尼德蘭,本土所擁有的只有造船業與火槍製造業。

    這在過去是他從未想過的事情,甚至一直以一種競爭對抗思維去考慮兩國之間的關係,那是因為他覺得身處歐洲的西班牙比相對遙遠缺少交流的大明在近代化上更有優勢,但現在不這樣想了。

    陳沐取過紙張勾畫著西班牙的情況。

    世界是發展的、文化是交流的,近代化是發展必然要經歷的,世界環境從這個時代起發生重大變化,崛起並不因為強、衰落並不意味弱,而在於能否適應新的時代環境,或者說能否找到從舊有的生存方式改變向新的更適應時代的生存方式。

    西班牙畸形的生產結構,早就該像歷史上的明朝一樣出現個迎祥‧胡安‧高、阿爾自成‧李,龐大國度轟然倒塌或迅速衰落。

    但美洲救了西班牙,但同樣使其本身生產結構並未出現變化,僅僅是從中世紀向前磨蹭了一小步,龐大財力與雄厚軍力依然使其縱橫歐洲。

    分析出這幾件事,陳沐苦惱地抬手用指節輕輕敲著太陽穴,喃喃自語道:「這樣的國家,我為什麼要執著於和他打仗?」

    在紙上,陳沐清楚地勾畫出一條明西之間今後的相處公式。

    你辛辛苦苦在亞洲挖礦,金礦銀礦鐵礦銅礦;你辛辛苦苦在亞洲種地,棉花、甘蔗、菸草、辣椒;最後沒在兜裡捂熱全部都塞進了我的口袋。

    因為這些商品作為貨幣用來向蘇祿、婆羅洲、日本、朝鮮、馬六甲的守護者,大明王朝、草原諸部、呂宋緬甸及亞墨利加的皇帝,西班牙葡萄牙的老朋友——偉大強大不可戰勝的中華帝國萬曆皇帝朱翊鈞陛下購買火炮、軍服、鎧甲、及各類工藝品日用品,來滿足西班牙對國外戰爭所需和國內貴族農民生活所需。

    陳沐將這張紙緩緩撕碎丟到壁爐裡,他的部下已經投入新一輪的商議中,偌大的室中只留下他一人背著手在壁爐旁緩緩踱步,口中以悲天憫人的旁白播音語調喃喃自語。

    「在十六世紀晚期的歐洲伊比利亞半島,一個本就十分強大的王國將更加強大,像一台開足馬力的,不,像一台開足吉力的戰爭機器狠狠碾碎前方一切,形式上菲利普陛下依然有獨立自主的宮廷,實際上他的國家政治、經濟等社會各方面都受到外國殖民主義的控制和奴役,在社會發展形態上是歷史的沉淪。」

    「至此,菲利浦二世所掌控的國家,進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強大王朝留給後人無盡的哀思——哈哈哈哈哈哈!」

    萬曆六年的第一個凌晨,亞洲麻家港上空傳出大明帝國年輕統帥變態、猖狂而毫無收斂的笑聲,就像被寒潮凍壞了腦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9:10
第二十六章 方案
               
    萬曆六年的第三天,談判還是遇到關口,或者說到這個時候真正的談判才剛剛開始。

    「在商業談判方面,看起來商談非常融洽,這倒是優勢互補,我們有強大而繁榮的手工業,能提供軍事武備、貴族享受、百姓日用等多種多樣的貨物,西班牙人恰好需要奢侈享受。」

    「他們的鑄鐵炮、炮彈、火藥、鎧甲過去嚴重依賴於尼德蘭,如今除鎧甲外七成斷貨,鎧甲依然能從米蘭等地購入,但價格高昂。」

    「貴族享受與百姓日用所需,本土很多無法提供,甚至有些東西本身就沒有,能作為奇貨可居,因此毫無疑問,這方面的談判是比較容易的。」

    一雙厚牛皮底兒軍靴蹺在桌上,陳沐非常沒有形象地半仰著身子靠在椅子上,拿著趙士楨呈交上來的貿易貨物單點評著,說著翻至下一頁,自言自語道:「讓我看看價目,都還不錯啊!陸戰二斤鎮朔將軍六倍、艦用鑄鐵二十斤鎮朔將軍有二十七倍利潤?」

    「還行!」

    並不是陳沐貪得無厭。

    火炮這個東西造價並不高,但工費很高,而且次品率極高,在全國鑄炮手藝最好的南洋衛軍器局,老練的鑄炮匠監造十門炮膛打十斤彈的鑄鐵炮,能有三門合用就是高手。

    當然剩下的也還能再挑出三四門湊合用,但沙眼這些問題都會讓火炮壽命變低。

    就像陳沐早年由關元固監鑄的那批炸碎在廣州府城門下的關炮一樣,而且還是技術上很難短時間改進的,在近代冶煉系統地實現飛躍之前,明朝的鑄造能力已是登峰造極。

    一門二十斤艦用鑄鐵鎮朔將軍炮的賣價是成本的二十七倍,但如果加上次品率,其實也只是四倍左右的利潤而已,之所以這樣定價就是還是因為這個價格比西班牙自己鑄一門相同口徑的銅炮要便宜得多。

    越大的炮越難造自然也越貴,就像小型拼接迴旋炮,也就是明朝俗稱的小佛朗機,西班牙工匠用鐵錘敲著敲著就批量生產了,在大明二斤的鑄鐵鎮朔將軍工料成本合算也才二兩而已,即使用鐵芯銅殼,才只六兩。

    如今明軍所持有火炮使用的鐵芯銅殼工藝能顯著減少次品率、提高火炮質量壽命,能普遍達到鑄鐵炮的壽命五倍。

    但陳沐一直有一個合格商人的職業操守——西班牙人需要的鑄鐵炮,人家要買的就是鐵炮。

    咱絕對不能以好充次賣給人家不需要的東西,銅芯鐵殼鎮朔將軍炮人家不需要,所以不能硬塞給人家。

    而且在廣州講武堂的軍器研究院,鐵芯銅殼工藝並不屬於冶金學,而屬於材料學,嚴格意義上來講趙士楨在宣傳中也沒有騙人——他對阿科斯塔說鑄鐵炮是大明帝國冶金上最高成就的代表作品,沒錯,沒騙人,十分嚴謹。

    陳沐坐正了身子,從桌上端著茶杯,心裡念想著明軍將來在亞洲的防區劃分,抬眼對趙士楨問道:「看起來談判的進度很好,是什麼讓談判陷入僵局?」

    趙士楨苦笑:「正事。」

    三天議了一攬子商業合作,從軍需到日常貿易用品,讓身處其間的使者都認為他們的談判徹底跑偏——他們坐在談判桌前,誰都沒想過對方對己方的敵意很低,並都為對方的反應而感到詫異。

    「我們沒打算和西人打仗,這是大帥早就有所預料的,西人也沒打算與我們作戰,雙方定下的貿易訂單先通過陳帥的檢驗,隨後將由西人送還墨西哥,分日用與軍事兩批,總督確認無誤後日用貿易即可開始,軍事與鑄幣仍需送還馬德里,得到其國王准許。」

    「我這兒沒問題,除了棉布絲綢從訂單上去掉,其他的就照你們議定的價格與數量——咱們要產業升級,不把原材料賣給別人。他們有什麼問題?坐下說。」

    趙士楨點頭坐在陳沐對面,打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陳沐這個習慣數年來影響了南洋北洋一大批人,基本上從下級軍官往上,所有人都會隨身攜帶筆記本與炭筆,想到什麼記下什麼。

    「主要在土地與礦產,西人在土地上做出極大讓步,他們說付游擊將界碑打在狀元橋以南兩千里,按他們的說法叫三百六十里格的地方,原屬新西班牙下加利福尼亞州的沙漠裡。」

    「他們想與大明平分亞洲,打算以界碑為限,在輿圖上自西向東畫一條線,線的北方屬大明、南方屬新西班牙。」

    陳沐嗤笑出聲,心說這西班牙怎麼跟葡萄牙人一個德行,笑道:「記得獅子國麼,葡人當時也像他們一樣大方,拿著自己佔領不了的土地給陳某做人情。」

    「北方不是大沙漠就是高山,只有沿海那點地能伐些良材捕些海味,就算能出沙漠,也差不多該跟別人打仗了吧?」

    趙士楨有點驚訝,道:「大帥怎麼知道有沙漠的,這是西人的第二個讓步,他們在這片土地上探索了四十年,雖然無心經營,但積攢諸多情報,這些東西他們也可以完全交給大明,不過有個條件。」

    陳沐只是挑挑眉毛,說實話,他確實覺得西班牙人這個讓步很大,但心裡也只能把這歸入到誠意的範圍。

    他對這些情報興趣並不大,說探索四十年肯定是王婆賣瓜,但多多少少也絕對派出過許多支探險隊,但如果這些情報真的有用,西班牙人又怎麼會願意把這片土地給自己?

    不可能,至多是能讓人省些力氣的廢紙罷了,換了別人或許有大用,可對他來說——直接指派礦匠山主到舊金山去探礦不好嗎?

    「什麼條件?」

    「歐羅巴法蘭西海盜橫行加勒比海,新西班牙希望明軍能調派一支艦隊繞過南亞,幫助其肅清航線,在西人交給我們的情報中,這些人同樣踏足與亞洲大明界碑以北,他們在東面。」

    「似乎西班牙人很希望我們將素未謀面的法蘭西人當作敵人。」

    陳沐磨痧著下巴不置可否,趙士楨緊跟著說道:「在這個條件中,西人並不打算將界碑以南的沿岸交給大明,他們是這樣回絕的:總督認為明軍用來捕魚,北方沿海已經夠了。」

    「但他們還有第二個方案。」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9:10
第二十七章 三處
               
    什麼方案?」

    陳沐從沒發現西班牙人這麼好說話,大家像排排坐分果果般將亞洲分割,並且還拿出超過一份的方案任他選擇。

    自己一定在西人心中很受愛戴。

    「我們會在輿圖上界碑標註的地方向北畫一條線,西面靠近中國海的沿岸全部屬於大明,除墨西哥所在的中部,南亞以馬察拉灣為界,在這個地方。」

    「明西共用海灣,北方屬新西班牙,南方沿岸直至東邊山脈大約三四百里的土地盡屬大明,用來方便明軍捕魚、設立商站,自波托西銀礦運輸銀礦,向墨西哥運送銀幣等用處。」

    「但整個亞洲,現在所發現的所有礦山屬於新西班牙,他們的人要得到准許進入東洋軍府所轄海岸經商、居住、聯姻、傳教的權力,今後所勘探的一切礦山將交由明西兩國共同經營。」

    「同樣明人也有進入新西班牙轄地經商、居住的權力。」

    趙士楨說著對陳沐翻開手掌解釋道:「阿科斯塔說這個方案新西班牙擔當嚴重的風險,可能會引起在沿岸有權力的新貴族反叛,明軍應儘量保證新貴族的生命安全,並在接收土地後將其財產交由新西班牙總督區。」

    太露骨了。

    陳沐聽趙士楨說這些時一直微微皺著眉頭,直至其說完才問道:「你覺得這兩個哪個好?」

    趙士楨想都不想地說道:「在下覺得第一個號,大明佔有亞洲北方,其實東邊即使不與西人談判,明軍所到之處便都是我們土地,只不過比第二個少些事端。」

    「他們又要礦產、又要在轄地內經商、又要聯姻又要傳教,到時烏煙瘴氣反倒不好,而且學生一直覺得他們是想借我等之手為他們解決難言之隱,既要保全新貴族性命,還要把他們的財產交給新西班牙總督府。」

    趙士楨攤手不知該以何種言語形容西班牙人這種怪異的想法,只好用表情讓陳沐知道他的所思所想,撇撇嘴跳過這個話題。

    「不過第一個方案的問題是要去東邊與法蘭西作戰,大明與此國並無宿怨,東洋軍府初來乍到,學生以為不必為西夷多面樹敵。」

    陳沐卻整整半晌沒說話,擰著眉頭過了很久才緩緩站起身在屋裡踱步,嘆息道:「這個阿科斯塔,他很聰明,他知道我很貪心,我不可能接受第一個提議,更不可能接受第二個方案。」

    趙士楨勸說道:「大帥,學生以為眼下這兩個方案都不錯,不必發生戰爭、取得廣袤土地,林木取之不盡、漁鹽用之不竭,還有火油井與將來探尋的礦產,這都不是東洋軍府三五年內能吃透的,又何必好高騖……請恕學生不敬。」

    趙士楨想說好高騖遠,也想說何必非要用一些十年甚至幾十年都用不上的土地去觸及西班牙人所不能接受的地方,到最後釀成一場大戰,結果其實也不過如此。

    能有什麼區別呢?西班牙人用四十年沒走出北亞沙漠,南方劃定範圍再向東就是波托西銀礦,除非打一仗把波托西銀礦搶過來……但跟隨陳沐已久的趙士楨很清楚巨量白銀無節制地流入中國並非好事。

    兩個方案也許不是最好的結果,但也都非常合適,尤其第一個,他們什麼代價都不需要付出,平白為大明得來萬里江山。

    有這算計西班牙人的精神頭,在趙士楨看來還不如好好思量如何把這片土地上數十上百萬原住民好好教化,物盡其用人盡其才。

    「無妨。」

    陳沐渾不在意地擺手,拉下簡陋而潦草的亞洲地圖看了又看,道:「我何嘗不知道兩份條件都很好,西班牙人已經做出很大讓步,但這是相互的,他們有求於我,我有求於土地。」

    「我們有三個地方必須要爭,其他土地可以不要,當然能要的話越多越好,或許在當下沒有意義,但數十年、乃至上百年後,將來都會變得有意義的。」

    「以後的船會越來越快,探礦手段會越來越多……不過你說得對,南京簽訂第一次明西條約才幾年,我們又能和他們簽一個,更多的事可以留到以後再爭,但這三個地方不容錯過。」

    陳沐說著回身抬手指向桌案上的輿圖,道:「北方,界碑以北,這是麻帥用部下血肉探來的土地,誰都別想拿走,界碑它就在那,我們議的是界碑以南,北方的事不提了明白麼?」

    「西班牙人管不著,如果想管,就讓他們把步兵軍團推進來,看看鹿死誰手,到時候該聊的就是墨西哥的事了。」

    「第二個是巴拿馬,縱橫不過千里之地,我要在這兩岸修建船港與造船廠、建鹽井挖礦山種玉米,那所有的一切都將是大明帝國東洋軍府的,但只要西班牙人停靠交稅,准許其在港口買賣、暫住、學習漢話,軍艦隻要交錢,也可以在港口停靠、維修。」

    「如果同意,兩年之後明軍會在東海岸安置一支艦隊,協助西軍打擊法蘭西、英格蘭海盜。」

    「至於第三個,我是南方人,打小沒見過沙漠,看見北方沙漠很是歡喜,所以南亞西海岸這片沙漠我要了,以後我要在那蓋大房子、養馬、生娃,所以這片沙漠我要了,就當西班牙總督給陳某的見面禮——你就當真的聽。」

    「這三個地方都是我們的,剩下的西班牙人愛怎麼著怎麼著,他們要是需要我們幫助打擊新貴族,更多土地陳某就勉強要了,就當是做惡人的酬勞,要是不需要,別的地方咱也不需要,一切貿易照舊。」

    「等巴拿馬的海港修好以後只在那個港口與西班牙人貿易,讓他們沒事少把戰艦放到西海岸晃悠,以後最多只允許武裝商船過來。」

    「還有,現在他們已經發現的礦產,只要不在以上三處土地,依然屬於他們,但大明商賈保有入股的權力,如果土地在明軍管轄之內,就要遵守大明律法。」

    「會有學校教人漢話,收費的,除此之外聯姻的、傳教的就算了,我的港口都是軍人,跟明軍聯姻、向明軍傳教,以間諜罪直接銃斃,而且陳某還會讓李旦明年去塞維利亞給他們講講龍虎道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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